石繼誌聽後,心中忐忑不安;尤其是沙漠紅丹魯絲及沙、郝二女,都不由為他擔心十分。


    那郝大鵬本以為三老歸來是一件喜事,卻見四人聞言竟無一麵帶喜容,不由一怔,遂問沙、郝二女道:“到底有什麽事?怎麽你們都這麽發愁?”


    沙念慈不由苦笑著看了石繼誌一眼,對郝大鵬道:“沒有什麽事,你別多心了,既是老爺子迴來了,我們還要去見見呢!”


    郝大鵬心內雖疑,但到底不知究竟,隻好將疑慮暫置心頭,聞言皺了一下眉,石繼誌道:“既是三老有召見之言,尚望郝兄帶我前往,否則去晚了豈不失禮?”


    郝大鵬笑道:“晚輩正是來為師叔導路!”


    石繼誌遂含笑對三女道:“既如此,愚兄先去了。”說著反身前行,郝大鵬忙追上前導而行,三女癡立著目送他二人。


    石繼誌隨著郝大鵬一路前行,郝大鵬邊走邊笑道:“三位爺爺這次迴莊,看樣子是高興透了,聽大爺說,他們非常想見師叔呢!”


    石繼誌隻是順口應著,轉過東閣,重迴到方才石繼誌經過的白石巷道,兩側奇花隨風吐芬。來至那幢竹樓前,郝大鵬步履放慢。


    待走至那小靈湘館前,石繼誌抬頭一看,見館前懸著十盞極為精致的水晶珠球,內中空心引芯點火,其下滿裝水銀,如明月玉盤似地,灑下漫天的光雨,景致好不動人,可惜石繼誌此時一心惦念著見三老的事,竟是無心觀賞這等美景。


    二人方在館前一停身,忽見館門輕啟,由內中走出一個垂髻待女將湘簾打起,二人隨同走進館中。


    門內石地如玉,光可鑒人,壁上懸有雙劍一琴,另一青玉矮琴幾上,也有一琴橫陳,前有一形製奇古的三足小玉爐,嵌金楠木長案橫列在前,對麵各有一古樹根雕成的曲腕大椅,案上筆硯精雅,位列井然。


    那三足小玉爐中,幽香鬱沉,餘煙猶嫋,幾側有一素香囊,似是方才有人在此伏桌弄曲未久。


    郝大鵬迴首笑道:“師叔請稍坐,待晚輩進去看看三位老人家是否浴罷。”說著入內而去。


    石繼誌心情不定,落座後不由四下又端詳了一番,心內由不得暗歎,這天山三者能置此室,果真不是俗輩了。


    見那案上竹根大筆筒內,斑管如林,靠牆一長排書架,縹湘千帙,羅列整齊。室中有一丈許大圓玉桌,上設茶具,旁列四石鼓,又有四尺方圓樹根雕成的矮桌,上設圍棋,棋盤就畫在桌上,旁有兩個細竹絲編成的棋簍,子分青白二色,俱是晶光閃閃,想知是上好美玉,此處還有幾件玉墩竹凳,無不清潔如拭,不染纖塵。


    這七八丈見方的一間敞室,陳設用具無不華貴異常,右邊門洞處有青玉一方,上麵雕三字為:“解衣坊”,隱視內中有細軟蒲團數尊,可惜垂簾過低,不見內中詳景。


    此室另端一排十五座臥被玉床,各有一床紅絨棉摯、一隻球枕,想是為浴後小憩用。


    前室中間地上,有四方高大的古銅暖爐,火焰正熾,因此全室暖烘烘的,春意撩人。


    當窗長案之上,一頭放著一個大花瓶,中插山茶梅花,一個長方大玉盆,內植數十箭水仙,盆底鋪著五色石子,由外透視,五彩繽紛。


    石繼誌不由看得呆了,心想這小靈湘館真是人間天堂了,自己若能在此沐浴小憩一番,又該有多愜意!


    一念未完,卻見郝大鵬由內中月牙青石門中走出,笑道:“真不巧,三位爺爺早已浴罷,這會兒竟為各兄弟拉到後室去了。”


    石繼誌方一皺眉,卻見那掀簾女侍已笑著近前道:“三老有言,如上官先生高足來訪,請即入後室一見,不須再稟了!”


    郝大鵬點頭道:“知道了!”這女侍含笑退至一旁。石繼誌不由站起道:“既如此,我們去後室就是!”


    郝大鵬笑道:“師叔如有意,何妨在此先沐浴一番,稍行歇息,再至後室參見三老,也是一樣。”


    石繼誌搖頭笑道:“不必了,三位老人家既有言囑見,還是即刻就去為好!”郝大鵬聞言點頭稱是,於是二人離開小靈湘館。


    時已亥初,因這小靈湘館為全莊最幽靜之地,房舍又深,外麵熱鬧情形,二人在室內自是不無知。


    才一出館,頓覺眼花繚亂,比起來時又添了好些氣象,原來此時全莊花燈多已點起。


    先前沿途之執役人等,均已撤去,到處燈彩鮮華,明如白晝,一眼望去,高低錯落,燦若繁星。


    行約裏許,石繼誌正暗中心急之際,那郝大鵬笑指前麵一堂道:“這是‘日照堂’,為本莊年節祭祀之地。”


    該堂位於全莊中心,華堂軒敞,廣約三畝,高大異常,外有白石於台,層階寬整,畫棟雕梁,金碧交輝,四麵長簷下,各垂著一列約四五尺長三尺粗的梅花宮燈,當堂內卻是一燈未懸,隻點了蠟燭,每支約有七八寸粗細,高約三尺,香尚未上,隻在堂前小鼎內燃著沉香,香煙嫋繞。


    隱見內中長桌上,陳列著各式燈籃,水陸幹鮮,肴蔬果餌,以及糕餅糖食之類,應有盡有。案前四列拜墊,頭排兩個最大,第二排以次,俱是錦緞所製,氣象甚是肅穆莊嚴。


    堂外平台階下一片廣場,當中白石雨路寬約兩丈,沿道滿栽翠柏,林木森森,粗可合抱,甬道盡頭處有一高大白玉牌坊,算是入門,對麵一列假山,左轉上一條懸有花燈的鬆竹小徑,又繞行十餘丈,由右側假山洞內穿出,走入鬆杉林,地勢漸作坡形,步步高起。


    一到林外,豁然開朗,四麵花樹紛列,幾不見隙,繁燈照映,燦如霞鋪,當中一幢精舍占地畝許,隱聞笑語之聲由花徑中穿出。


    近前一看,那精舍甚是高大,上作平台,中無梁棟,通體軒敞,內裏隻有幾處雕鏤精工的紫檀隔斷,房既高大,四麵又多富,明爽無比。


    石繼誌方驚愣之間,郝大鵬已止步笑道:“此處是三位爺爺臥息之地,此時多半在內,師叔請小立,容後輩入內通稟一聲!”


    石繼誌不由笑道:“三位老人家不是已有不必再稟之言了麽?”郝大鵬不由笑著摸了一下自己的頭道:“真格的,我都給忘了!如此師叔就請入內吧!”


    二人遂前行而入,石繼誌見這園中和小靈湘館一樣,不見一絲雪影,並還有不少各色花蕊,紫菀紅嫣,雪鋪金綴,競豔爭妍,芬芳互別,各極其勝,再被四下燈光一照,越發泛彩流輝,無異人間仙境。


    石繼誌方自驚歎,內裏卻有好些少年男女,一個個錦衣花冠,雲裳霞帔,金童玉女似地擁了出來,手中各持花炮之類。


    他們一見石繼誌,俱是笑逐顏開地喊了聲:“師叔!”遂又好奇地擁著二人而入。


    這些少年男女,有一半石繼誌今晨在演武廳見過,另一半卻從沒見過,聞師叔聲不禁麵紅耳赤。


    郝大鵬向眾人引見,因人數太多,光見禮就見了半天,石繼誌留心記認著他們名字。


    見禮方畢,郝大鵬笑問眾少年道:“三位爺爺呢?”


    內中一人笑道:“就在裏麵呢!三位老爺子怕吵,把我們都給轟出來了,你進去可輕著點!”郝大鵬答應著,迴頭對石繼誌微笑道:“師叔,我們進裏麵去!”


    石繼誌隨其而入,見內中情景更奇,當前是一條甬路,一色地毯鋪地,整整齊齊直通到底,現出第三座門,兩旁相對有不少間房,外麵俱掛有門簾,四壁塗有淡青色油漆,淨無點塵,加以明燈輝煌,三五步便有一盞,俱是薄如蟬翼,上繪各色彩花人物山水的宮燈,極其華麗壯觀,雖王侯第宅也不見得有此氣象。


    石繼誌不言不語,一直尾隨著郝大鵬前行,心內暗暗想:這天山三老名震天下,也不知到底是如何一副長相?我見了他們應該怎麽說才好呢……才想著,已聽郝大鵬低聲道:“到了!這就是了。”


    石繼誌站定身形,微微整了一下冠,把衣服拉了拉,郝大鵬在門上輕叩了一聲,遂見有兩個短裝皮衣童子將簾打起,石繼誌方一驚,但入內卻不見有三老影子。那室內設置簡單,一邊有一長排朱紅木椅,門角設一大一小兩隻火爐,爐旁各有一桌,桌上有架,嵌入牆內,放著無數大小茶具酒具,架側牆上,各有五尺見方的小門關著,不知何用。


    石繼誌方想三老到底在何處,卻見一童子,已過去將靠裏一麵的門簾打起,另一小童當先搶進,輕喊了一聲:“客到!”便迴首微笑招手。


    郝大鵬笑問:“在裏麵麽?”那童子點了點頭,以手做式,令二人進內,石繼誌隻好一硬頭皮邁步而入,郝大鵬亦隨之而入。石繼誌一進門,頓覺眼花繚亂,目迷五色,不由暗道了聲:“好講究的地方!”


    原來這地方是三老用以延客之處,大廳宏敞,差不多占了十來丈方圓的地麵,家具陳設乍看也數不清,隻覺金石書畫,無不畢具,四外門窗俱有錦幢垂掩,想是要觀賞窗外雪景,好些俱已卷起。炕前排著兩列茶幾,十二把硬木太師椅,椅上鋪有虎豹皮褥。


    正當中一座大楠木的炕床上,下首坐著一個矮胖老頭,上首一個麵色紅如朱砂,頷下銀髯,長幾及腹,身材瘦高的老人,另外麵窗而立的是一個麵如冠王,頭戴小紅便帽,手執一串佛珠的老書生模樣的人物,那佛珠大如龍眼,在手裏摩弄著,偶一觸動錚琮連聲,顏色黝黑光亮。


    三老見石繼誌進來,不約而同,含笑立起,那坐在炕上的胖瘦二老走下腳踏,石繼誌忙正容朝三老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道:“弟子石繼誌,叩請三位老人家大駕金安!”


    那靠窗似書生的老人含笑道:“賢契免禮……久仰令師大名,為當今中原第一奇人,我兄弟早想一訪,隻是因今師俠蹤飄忽不定,一時竟不易訪到其落腳住處,難得賢契來此,且請坐吧!”


    石繼誌聞言不由心中暗喜,想不到三老如此仁善,自己竟想錯了他們了。遲遲不敢就坐,一旁郝大鵬卻拉了他一下衣服低聲道:“師叔就坐下吧!三位爺爺是不喜歡客氣的!”


    石繼誌微微抬首一看,見三者目光正注定在自己臉上,而且麵上都帶著微笑,不由膽力一壯,造就向一旁太師椅上坐下。


    有童子獻上茶,石繼誌不由又抬起了頭,微微欠身道:“弟子尚不知三位老前輩台前如何稱唿呢!”


    那胖老人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一麵點頭道:“這話問得對!你師父認識我們,你卻是沒見過……”遂抬起隻又粗又短的手,一指身側高瘦老人道:“這是我二拜弟,人稱鐵扇老人,姓沙雙名夢鬥!”


    石繼誌不由心中一動,忙朝這老人鞠了一躬道:“原來是沙老前輩。”一麵心中暗想,那玄衣道長黃明衝正是此老弟子,他要是知道了這事,不知會對自己何樣呢!想著朝這沙夢鬥看了一眼,見他發髯都一白如銀,雙目神光外射,正微笑著向自己點首。


    隨後那胖老人又用手一指那靠窗而立的文士模樣老人道:“這是老三,人稱金笛生郝雲鶴。”


    石繼誌又恭行了一禮,那郝雲鶴卻哈哈大笑著,一指那胖老人對石繼誌道:“這是我們老大白發王秦勉,孩子,這一下你該都認識了吧?”


    石繼誌又恭行了一禮,口中連連道:“弟子久聞三位前輩大名,今夜得見,何其榮幸,尚請三位老前輩麵授教益才是。”


    老大秦勉目視著石繼誌,良久不發一言,送麵現微笑對沙、郝二老道:“此子果然品骨資稟俱是極上之才,上官兄得徒如此,應能將他那一身蓋世武功傾囊相授了!”二者聞言俱是連連點首,石繼誌不由麵色微紅,頗覺得不好意思。


    那鐵扇老人對石繼誌一笑道:“令師一向可好?如今是否同賢契一道上了天山?”


    石繼誌忙應道:“家師因事刻下正至苗疆一行,僅弟子一人來此,向前輩們恭請俠安!”


    三老不由得對視了一眼,麵色微帶驚奇,那鐵肩老人依舊對石繼誌笑道:“難得你來此,居然還送了那麽貴重的一份禮……這王蜜正是我兄弟平日極想得到的東西,因小徒前年身中蠱毒,非此王蜜不治,難得你送了這麽多,老朽不妨先代我那徒弟向賢契致謝了!”


    石繼誌一聽,心中頓時冷了一半,暗暗叫苦不迭,不由愣在當地,竟答不上一句話來。


    白發王秦勉笑向郝大鵬道:“你石師叔的住處可曾預備好了?可要善為照顧!”


    郝大鵬插言道:“大爺已在三位爺爺坐禪的‘南明軒’內,替石師叔安置了住處……”


    三老聞言,不由頓時臉色大變,各自又對看了一眼,那白發王秦勉忽然皺了一下眉道:“那豈是待客之地!你馬上傳話下去,速將你石師叔行李移至小靈湘館內。快去!”


    石繼誌不由紅著臉起身道:“小侄除了有限物件係於馬身外,別無長物,老前輩不必再張羅了。”


    那郝大鵬已應聲而去,石繼誌暗忖三老果然無一不是清逸超俗,雙目中神光炯炯,一望即可判斷出,三人各懷有一身驚人的內功。


    那白發王秦勉忽然笑道:“賢契此行,有何貴幹?”


    石繼誌臉色頓時一紅,不由低下了頭道:“弟子此來,是向三位老人家請罪來了,尚請三位前輩看在弟子無知麵上,察實予以寬容才好!”


    此言一出,三老俱是一驚,白發王秦勉強帶笑容道:“這是什麽話?賢契你且說來。”


    石繼誌不由偷偷瞧了那鐵肩老人沙夢鬥一眼,見他正睜著一雙閃閃光瞳注視自己,不由愈覺難以出口,猶豫為難了半天,輕歎了一聲道:“弟子此言一出,怕三位老人家即刻就容不得弟子了!”


    金笛生郝雲鶴微皺雙眉道:“石繼誌,你且說來,難道還會有這麽嚴重的事情不成?”


    石繼誌這才微微抬起頭來,注視著那位鐵扇老人沙夢鬥道:“好在事情即已發生了,弟子此行旨在請罪,尚盼三位老人家莫為已甚,一切從寬發落才好!”


    鐵扇老人沙夢鬥聞言,似已猜知此事與已有關,一聲不出,隻是用一雙光瞳注定這年輕人,石繼誌滿麵通紅地道:“弟子往昔追隨家師在峨嵋小刃峰習技時,不意開罪了貴高足,那位人稱玄衣道長的黃明衝師兄……”


    此言一出,那鐵扇老人麵色微變,冷冷地對石繼誌點頭道:“不錯,我們是有這麽個徒弟……你們又是如何結下怨的?你不妨說說看,我們決不會偏袒他的!”


    石繼誌聞言歎了一口氣道:“隻怪弟子當時年少氣盛,再者那黃道兄也確實欺人太甚,這才和他交起手來,隻恨弟子一時收手不住,竟……”


    他說至此,三老俱是一驚,都不由挺身而起,尤其那沙夢鬥,嚇得張大嘴道:“什麽?你說什麽?”


    石繼誌歎道:“那玄衣道長非但要硬搶弟子已得之王蜜,且拔劍在手,屢次侮辱弟子,弟子一時忍受不下,竟和他大打了起來,一時失手,竟將黃道兄右腿震斷……”


    言未了,猛聽那沙夢鬥一聲大喝道:“小畜生!你好大的膽!”頓覺一股無比罡勁排山倒海似地透胸而來,石繼誌不由大驚失色,慌忙中向右一閃,施了一招“懶驢打滾”


    滾出三尺以外。


    那淩厲的掌風一擊不中,沙夢鬥往迴一帶掌,竟將那股罡勁之風帶了迴來,方要再出手,似已為那白發王秦勉止住,一麵冷然道:“石繼誌,你起來說話。”一麵低聲對那沙夢鬥道:“人既來此,難道還怕他跑了不成?且聽他詳細說來,若有輕視我兄弟之意,至時再處置他也不遲!”


    石繼誌在說話時早就料及此老有此一著,所以見那沙夢鬥才一抬臂,已防到此一著,就勢往外一滾,待沙老收勁之時,他已再度起身,驚魂乍定之下,見沙老爺子滿頭銀發根根倒豎,不由也觸動怒火,暗忖自己此來本沒存僥幸之心,再者在當時情況下,就是任何人也是受不了,這老人居然不問青紅皂白,舉手就打,也未免欺人太甚!


    想到此不由劍眉一挑,一挺腰,麵帶冷笑道:“沙老前輩請暫息怒火,晚輩要是畏罪,也不就來了,既來了,本就未把生死放在眼內……”


    話未完,即聽得沙夢鬥斷喝一聲:“住口!”石繼誌不由一怔,那沙夢鬥又厲聲道:


    “石繼誌,做好大的膽……居然傷我門下掌門弟子,還敢來此理論,你是沒有把我們這三個老頭子看在眼內!好,好好!想不到上官老兒一生素樸,臨老卻教出這麽個徒弟,今日你得還我個公道!否則,我老人家可要為你師父好好管教你一番了!”


    石繼誌萬萬想不到,自己進來時三老尚是一團喜容,隻這一會兒竟變得如此暴怒,真是喜怒隻在刹那間,聞言不由微頓了一下,冷然道:“老前輩完全錯會了弟子此來用意!請想,當時動手過招,弟子隻是迫不得已,再者那黃道兄持劍,弟子僅是空手,完全是被迫才展出那套七禽掌來……”


    說到此,三老人麵色俱是一驚,萬沒料到,眼前這年輕人,竟會連當今天下談來讓人嚇掉牙的“七禽掌”也學到了手,自然是不由大吃一驚了。


    石繼誌又接道:“弟子自知這套掌法隻要一施展出來,直如一氣貫通,一發即不可中止,無奈貴高足一再冷嘲熱諷,勢非迫使弟子展出此一套掌法不可,沒想到隻一開式,他就撒劍傷在起式雷厲三翅之下,若非家師及時趕到,恐怕那黃道兄已沒有命了。”


    聽到此處,那沙夢鬥不由銀發根根倒豎,口中連連冷笑,金笛生郝雲鶴和白發王秦勉倒是盛怒已消,隻是毫無表情地用目光注定石繼誌,似待聽其下文。


    石繼誌送冷冷一笑道:“家師事後大怒,幾乎將弟子趕出門牆,後囑弟子親來麵謁三位老人家請罪,如將實情全部道出,或可得到三位前輩寬宥,卻不知話未及半,竟遭沙老前輩暴怒,實在出人意料之外……”


    鐵扇老人哈哈一陣狂笑,聲震屋瓦,半晌方絕,他猝然一繃麵容,冷然道:“石繼誌,你好一張利口!不錯,你此來可謂盡仁盡義,可是,我徒弟豈能白白就如此變成了殘廢?石繼誌!你且說說看!”


    石繼誌不由一時默然,最後抬起了頭道:“那麽老前輩意思是……”


    一旁的金笛生郝雲鶴笑眯眯地走近石繼誌身旁,點頭道:“石繼誌!你且放心先到小靈湘館中去休息吧!總之,這事情總是有一個交待的,在未處置以前,你卻不能擅離那小靈湘館一步,否則將對你不利,你知道了麽?”石繼誌點點頭道:“弟子遵命!”


    那郝雲鶴遂揮手道:“那麽,你就去吧!”話一畢,童子已掀起了軟簾,金笛生郝雲鶴口中道:“送石公子至小靈湘館,傳沙俊,有話安置他!”


    那童子答應著,有一人向外跑出,另一人卻緊跟在石繼誌身後,石繼誌向三老鞠了一躬,這才隨著童子出廳而去。


    一至院中,正逢那郝大鵬笑眯眯奔迴,見到石繼誌,不由脫口笑道:“師叔怎麽出來了?師叔的東西,已撤至小靈湘館了……”


    石繼誌不由微笑道:“有?湍懍耍我現在已欲去衳橄婀藎三位前輩大概是要休17恕!?br>


    說著正欲轉身而去,郝大鵬卻笑道:“既如此,我陪師叔去好了。”說罷轉身對那小童道:“你迴去吧,我送石相公好了!”那童聞言領命而迴。


    郝大鵬見一路石繼誌低頭無語,似乎心事重重,也不便說什麽,隻是心內暗奇。


    二人一路並排而行,但身後卻暗暗隨著一人,萬燈照耀之下,隻見他長服便履,閃掩於花葉空隙之間,卻正是那金笛生郝雲鶴。


    他一直尾隨二人,閃躍騰挪之間,竟未帶出一點聲音,一直送石繼誌入了小靈湘館,才見他微定身形,歎了口氣道:“果不愧是一個至仁至義的青年!”


    原來郝雲鶴名義上雖令石繼誌迴館歇息,但暗中卻借此來暗察石繼誌是否是誠心來此謝罪,既然現在他知道了三老將對他不利,勢必將在中途脫逃,所以他暗暗跟上了,心想隻要石繼誌果有此念,自己就現身予以重擊;卻見他沿路竟是一聲不響,毫未有脫逃之念。郝雲鶴看在眼內,不禁暗暗佩服,反倒對他生出了不少好感。見石繼誌入了小靈湘館之後,郝雲鶴才轉迴莊內,差人暗暗監視石繼誌,不令其出小靈湘館一步。


    郝大鵬送石繼誌入小靈湘館之後,略事安置了一番,這才轉出。石繼誌入內之後,一時反倒泰然,舒舒服服洗了個澡。原來這小靈湘館內是由山中引來的溫泉,故此人浴其中極其舒暢。


    石繼誌洗完澡,一個人側睡在那軟榻之上,隱見窗外煙火漫天,不時傳來些嬉笑之聲,他這才知道,原來次日就是除夕之夜了,臥眉莊內一班弟子們,正在鳴放自製的各式鞭炮。他一人看著窗外一切,一時感慨萬千,坐起身,行至那室內長案之前,取過那麵古琴,感慨地隨手撫弄著琴弦,發出一片錚琮之聲。


    一曲方畢,卻見那室外軟簾啟處,一位發梳雙髻的少女探頭對他笑道:“公子還不休息,夜已經很深了呢!”


    石繼誌不由放下琴微笑道:“多謝姑娘!隻是我一時尚不想睡……”


    這少女遂迴頭看了看,笑著掀簾而入,石繼誌發現她竟是方才初來時那開門的少女,看她一身大紅緞襖,裝束頗像是名小丫鬟,不由問道:“姑娘可是負責管理這小靈湘館的?你叫什麽名字?”


    這小丫鬟臉色微微一紅道:“我名叫露明,正是負責侍候這小靈湘館的丫鬟,素日都是三人,今晚因莊裏熱鬧,她們都跑出去看,所以這裏隻剩我一下……”


    石繼誌不由微笑了笑道:“哦……原來如此!”


    那小丫鬟欲言又止,最後微微笑道:“公子,你敢是姓石?”


    石繼誌不由一怔,點點頭道:“不錯!我正是姓石,你是……”


    那小丫鬟又迴過頭看了一眼,走近一步,微微皺著一雙秀眉道:“看公子一表人才,決不像一個壞人,怎麽三位爺爺卻會如此對付你呢?”


    石繼誌佯作不知地奇道:“不是對我很好嗎?”


    露明又上前一步,麵露不安地小聲道:“適才小婢在外,大爺突然來此,把小婢喚至一旁,叫我好好監視你,並且說另有人在這小靈湘館附近監視公子,還說什麽是三位爺爺親自傳的命令……”


    石繼誌不由微微皺了一下眉,心中暗笑這天山三者也太輕視自己了,如說要跑,這幾個廢物點心又豈能看得住自己。


    他聞言隻是點頭道:“啊?有這種事……”


    那小丫鬟好心道:“其實公子隻要不出這小靈湘館,自然沒有什麽事情了;在這小靈湘館內,一切有小婢服侍,決不會令公子受絲毫委屈。”


    石繼誌不由微笑道:“其實我才不想出去呢,倒要多謝姑娘的美意!”


    露明遂啟唇一笑道:“真格的!我竟忘了,給公子預備的點心還在外麵呢?我這就給您拿去!”說著轉身而去,石繼誌忙道:“我還不餓呢!”


    露明迴頭笑道:“這是廚房新烙的幾張油酥玫瑰餅,另外一小罐蓮子核桃粥,公子吃著玩吧!”說著轉身而出,須臾即迴,手中托了一個食盤,將上麵食物取出,又小心地為石繼誌盛了一碗端上,石繼誌隻好接過,一麵吃一麵含笑道:“這蓮子粥做得真好!”


    露明笑眯眯地看著石繼誌,欲言又止地叫了聲:“公子!”


    石繼誌停著看了她一眼道:“姑娘你還有事麽?”


    那丫鬟忽然臉一紅道:“那位……和公子同來的姑娘,她……她是公子什麽人呢?”


    石繼誌不由一笑道:“她隻是我半路認識的一個朋友,這位姑娘人稱沙漠紅,本事可大著呢!你問她做什麽?”


    露明不由連連搖頭道:“我隻是隨便問問罷了……”


    石繼誌經她一問,不由暗念沙漠紅丹魯絲此時也不知如何了,自己此行雖是冒險而來,總還算是咎由自取,那沙漠紅丹魯絲卻是何苦呢?萬一此間事了,自己又該如何待她呢?他想到這些惱人的問題,不由劍眉深鎖,一時哪還再吃得下東西。


    經此一念,不由又使他接二連三想起了許多人,首先是程友雪,這位和自己定情最早的人,也是這些年來自己思念最殷的一人,本打算此間事一了,自己天涯海角也要訪到她,一訴相思之苦,卻不知竟會陰錯陽差,偏偏會在路上遇到了她,甚至於和莫小晴三人之間又生出這些波折……


    想來真是痛心已極,於是他腦中又轉向了另一個戀人,這人個子高高,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開合之間流露出無比的情意,她就是司徒雲珠。


    石繼誌不由長歎了一口氣,心想,她如今又如何了呢?這司徒雲珠心眼之窄更較這幾個更甚,如她知道自己又結識了莫小暗和沙漠紅丹魯絲二人,還不知會如何生氣呢!


    想想自己也真是冤枉,這莫小晴和丹魯絲俱是瑜亮並生的人間尤物,天下哪裏找不到如意郎君,卻為何隻是苦苦纏定自己,想來真是頭痛……看來此二人一時之間定還不會死心,早晚勢必有一番麻煩……


    那丫鬟露明在一旁見石繼誌不時皺眉歎氣,也不知他心中愁些什麽,一麵收拾桌上的碗筷,一麵笑道:“公子,你想什麽呀?可別急壞了身子,身體要緊,小婢陪公子下盤棋如何?”石繼誌不由微笑著點了點頭道:“好吧!”


    於是二人到白玉紅木桌旁對麵坐下,取過盛棋子的小竹簍,下起棋來。


    石繼誌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問那小丫鬟道:“對了!三位老爺子此次迴莊,聽說還帶來了一個人,是不是?”


    那小丫鬟展眉笑道:“公子不說我都忘了,我還想問問公子呢!那人竟是一個瞎子,而且還斷了一隻手,真奇怪,三位老爺爺帶這麽一個人迴來幹什麽?”


    石繼誌聞言一驚,不由追問道:“你可知道這怪人被安置在什麽地方?”


    露明仰臉想了想,搖頭道:“我倒沒注意,隻是我聽說三位老爺子對這怪人好像特別好似的,聽說安置在……大概是在三位老爺子平日坐禪的地方。”


    石繼誌聞言暗道:“果然是了。想不到那瀟湘子果然為三老活活綁迴,其用意可想而知,定是迫其吐授那壁上的兩儀圖解了。”


    想到此不由心中微微動了一下,因恐這瀟湘子會為三老所迫,將那兩儀圖解精華道出,三老如今所以未敢太過囂張,主要是心目中尚還畏懼著一個上官先生,倘若一旦將這“兩儀圖解”學會,那時恐就難免故態複萌,為害江湖了。


    而且由師父口中早已知悉,自己殺父大仇人莫小蒼,這些年來似乎與三老套得頗熱,萬一這三老真將此兩儀圖解全部習會,至時自己無疑樹下了絕大的三個大敵,他這麽一想,不由頓時出了一身冷汗,接連輸了二子,幹脆不下了。


    他心頭蘊著一個極為微妙的念頭,當時佯稱疲倦想睡,那小丫鬟收拾了殘棋,微笑道:“既是公子累了,還是早些安歇吧!”


    石繼誌問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了?怎麽外麵還這麽亂哄哄的?”


    露明笑道:“現在還早呢!還沒到子時,今天晚上還不算熱鬧,要是等明天,恐怕全莊人都守夜,那才是真熱鬧呢!相公,你還是早一點休息吧!”


    石繼誌聞言微微點了點頭,又對她道:“那麽我就休息了,等會兒不管誰來找我,你隻要告訴他,說我睡了就是了!”


    那丫鬟露明連連點頭,又笑著入內,隔了一會兒出來道:“床已鋪好了,公子就請睡吧!”


    石繼誌忙道謝起身,露明掀開紅絨軟簾,石繼誌一入內,不由暗暗叫絕,原來這間房子一向是用來留待嘉賓的,內中一切擺飾。無不豪華奢麗已極。一張古銅軟榻,粉紅的細紗帳子輕垂一邊,床上是一床水綠繡花麵的鴨絨被,令人一望即有無比恬適的感覺。


    側麵一隻純白的玉幾之上,置著一個形式極古的花瓶,瓶內幾枝老梅,紅白相間,愈發襯得這間房子有一種超然的雅致。


    最奇是室頂垂下兩隻雪亮的銀珠,不知何用,那丫鬟笑著踮起腳,以手輕輕把其中一枚順手扯下,伸二指入內輕輕一撥,立即室內現出一層銀蒙蒙的白光;她一鬆手,那銀珠又自升而上。


    她笑向石繼誌請了個安道:“小婢出去了。公子若嫌光大亮,請自己拉下調撥就可,明暗隨心!”


    石繼誌連連笑著點首,待那丫鬟走退後,自己把房門輕輕掩上,上了門閂,一個人往床上一倒,一時心中百念湧集,耳聞室外笑語如珠,加上隱約的炮竹之聲,暗忖這莊中真是人間天堂。


    隻是他們要鬧到什麽時候方才歇息呢?


    他心中一直惦念著這一個問題,久久不能去懷,一會兒坐起,一會兒又下地走走,心想:“那瀟湘子是否真在那房中?自己又如何能救他出去呢?”


    他想著不由又暗笑自己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尚且難保,居然還有閑心去管別人……


    然而這念頭依然纏繞著他,忽然他咬了下牙道:“我且去冒一趟險!天山三老雖厲害,我隻不和他們正麵接觸也就是了。”


    想著又勉強上了床,在床上強自定神調息了一番內功,聽到外麵漸漸靜下來。差不多又過了多半個時辰,這偌大的莊內竟是沒有一絲聲音了。


    石繼誌慢慢由榻上起身,將衣服略微整理了一下,換好了一套夜行衣,帶好佩劍。


    他小心地走近窗口,微微用手分開垂著的窗簾,透過那空花的窗格兒,向外一看,目光所見,盡是各色燈火,懸滿園中枝樹之間,光同白晝一般。


    此時雪花又起,鵝掌大的雪花片片飄著,這不大的一會兒工夫,地麵上重新又是白茫茫的一片,再被各色燈光一映,愈發五光十色,彩氣襲人,令人望之隻疑身入仙境。


    石繼誌暗忖時機難得,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他把背後長劍正了正,轉身又把水銀珠燈拉下撥暗了燈光,撲臨窗下,用手輕輕把窗推開了一扇,暗影裏,隻見他一長身已飄出窗外。


    身方出外,隻覺寒風襲人,這才想到自己僅穿了一身單衣,室內溫暖如春,自是不覺,這一出外,可就覺得有些冷颼颼的。


    他伏在雪地上四下觀望一陣,不見任何動靜,這才二次騰身。


    這一次他用了“巧燕穿雲”的身法,倏起倏落,霎時之間撲出了十數丈之外,已來至那“日照堂”之旁。


    站定身形展目四望,依舊是大雪紛紛,彤光四合,各色彩燈仍然是五光十色地炫照著。


    正當他辨別眼前形勢之時,忽見那“日照堂”側雪原之上,似星九跳擲似地撲來兩條極快的人影。


    石繼誌忙將身形掩向一棵大樹之後,轉眼間這兩個夜行人已經飛也似地撲近,離石繼誌身前約三四丈許,竟各自停住了。


    這一站定,石繼誌已看出,來人是一老一少,老者年已花甲,身材不高,後肩斜背著一柄雪亮刃口的分雲鏟。江湖上除去僧尼們有用方便鏟為兵刃的,其他的江湖中人,以鏟為兵刃的還真不多見呢。


    石繼誌看到此不由暗吃一驚,再看那少年,不由更是吃了一驚。


    原來那少年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和沙漠紅丹魯絲來莊時在大門外值班的沙麒,他後肩背著一柄萬字奪。二人各自定住身形,倒使石繼誌暗暗吃驚,心想莫非自己被他們發現了不成?


    果然此念未完,已聽那沙麒道:“三叔!你老大概看錯了……這時候哪還會有人在外麵跑?”


    那小老頭那雙大如櫻桃的亮目向四下眨著,鼻中怪哼了一聲道:“這可真是怪事,我老人家一向沒有看走過眼,難道會看錯了?”


    少年沙麒似頗不耐雪地深寒,一邊倒吸著氣道:“就算是有,那這人除非是神仙,哪會有人這麽快身形?”


    那被稱為三叔的老人聞言不住點頭道:“果然……這人身形太快了!”


    那少年沙麒四下觀望,忽然一笑道:“三叔,我說根本就沒人吧?您老要是不信,就看看這一片雪地上,哪裏有什麽足印?”


    那老人聞言低頭,果然這一片新雪上,除了自己叔侄二人的足印,哪有其他足跡?


    跟著就見他二人慢慢向前走去。


    遂又聽到那老人問道:“你可知那姓石的功夫如何?”


    沙麒笑道:“可惜您老人家今天早上沒去演武廳!人家隻憑一人,連贏我們三陣,七妹輸給他自然不算什麽;可是連大爺這麽厲害的一身本事,居然連人家邊都偎不上!


    要不是人家手下留情,大爺簡直是不堪設想了……”


    那聲音愈來愈遠,隱約又聽得老人道:“好了!快到小靈湘館了……說話聲音可要小一點……別叫他聽見!我們隻守候在這附近好了。”


    石繼誌不由暗吃一驚,心想好險,原來這兩個人竟是奉命來監督自己行動,要是自己晚一會兒出來,勢必要被二人發現,雖然自己並不怕他們,可一出聲就難免驚動別人,豈不壞了自己的事情!


    他又等了一會兒,直待二人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這才重新閃出,認清了那三老素日坐禪精舍之處,一路兔起鶻伏縱行了去。


    他這種驚人的輕功提縱之術一展開,白雪相映之下,直似飛星瀉空一般,一刹那已失去了蹤跡;而那雪地之上卻沒有一點足跡腳印,這種“踏雪無痕”的輕身功夫,果真令人吃驚不已。


    沿途所經各處廳舍,此時燈火全熄,雖然花樹之上依舊懸著各色花燈,然而此時放眼看來,偌大的臥眉莊卻是靜同鬼域,較之兩個時辰以前的熱鬧情況,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一盞茶後,石繼誌已馳近那幢精舍,他放慢了腳步,見那舍前掛著一色的淺紅鋼絲罩琉璃燈,映著白雪,愈發顯得五彩繽紛。那精舍軒窗四閉,隻是內中隱隱透出一絲亮光,證明舍內人尚未休息。


    石繼誌將腰上絲帶緊了一緊,一弓身,簡直就比一隻狸貓還要輕靈,已縱至那精舍階前。方要輕步上階,忽然見台上一黑影,好夢方醒似地一伸懶腰,正作式站起。


    石繼誌隻嚇得一顆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星目掃處,卻看出那人竟是前些日子侍候自己的書童司明,此時他好似尚未發現自己,正要彎身站起。


    然而石繼誌又怎能再容他站起來,司明隻覺得一陣微風撲襲,方要抬頭,隻覺兩助一麻,連哎喲二字都沒叫出,咕咚一聲又倒地昏睡了過去。


    石繼誌把他輕輕扶起,將他在原地壁角靠好了,想輕輕啟開一扇門,但內中卻下了鎖,石繼誌不由大大發愁。


    抬頭四處尋覓,卻見一個半圓形的小窗,並無掩遮,大僅一尺見圓,勉強可容人頭部通過。


    然而石繼誌卻麵露喜色,隻見他身形猝然向下一矮,隱聞一陣骨節響,竟將兩肩兩胯鎖骨一起卸了下來,他向上一長身,活像一枝箭似地直直拔起,單臂一掛那半圓小窗,隨著他向上提掌進身,窗棱之上的浮灰都沒帶下一點,人已飄然入內。


    他站定身形,抖了一下,卸下的骨節瞬即恢複原狀。


    此時他不敢十分大意,隱見那楠木雕花隔斷之後,隱隱透著燈光,由內裏不時傳出低低的人聲,石繼誌細一辨聽,竟是天山三老的口音,似在向一人問話,言語之間,已隱隱透出不耐煩,不時冷潮熱諷。石繼誌心想,此時如果驚動了三者之中一人就不得了,何況三者俱在;而自己處身廳內,就是逃跑也不容易。


    他提足內力真氣,以“混天一氣淩波步”的身法,就像風吹著一個紙人似的,輕飄飄的仿佛連腳都沒沾地,已貼近那隔斷之邊。


    由那錦屏接縫處,略略向內一望,不禁驚得他目瞪口呆。


    原來目光及處正是大小不等的四個細草編織的蒲團,天山三者俱都在坐,背對著自己的是白發王秦勉,左側是鐵扇老人沙夢鬥,右側是金笛生郝雲鶴,俱都盤膝跌坐在蒲團之上,一臉不愉之色。


    在他們對麵蒲團之上,趺坐著一個貌相極為清瘦的古稀道人,這道人滿頭雪似白的銀發,朝上梳一個道髻,一雙長眉之下眨著一對白多黑少的眼珠,由那眼神上,可知是一瞎子。


    他身著一身灰白的道袍,在這麽冷的季節裏,僅是一襲單衣,一隻右臂齊根被人斬去,空垂著一截飄飄的袍袖。


    這道人雖然瞽目殘肢,然而那一副仙風道骨的儀容,令人望之不由肅然起敬。


    此時他唇角下撇,發出一串嘿嘿笑聲,寒夜裏,聲音倍覺響亮清晰,忽聽他停住笑聲,冷然道:“三位施主,別再相逼貧道了吧……貧道如今雖斷臂失明,可是生就一副傲骨,輕易不願伏首於人,此身可殺卻不可辱!”話一畢,怒睜著那雙瞎眼,眼球四處亂轉,看來令人不寒而栗。


    石繼誌不由暗讚道:“好個可敬的道人!”不由偷目朝天山三老望去,見三者聞言互相對視了一番,陡見那鐵扇老人沙夢鬥滿頭銀發根根倒豎而立,微微抬腕,卻見白發王秦勉向他搖了搖手,遂發出一串咯咯笑聲道:“瀟湘子!你可要想清楚了,我老兄弟三個,可不是怕事情的人,你如今的處身和立場,我想不需我們說,你也應該很清楚……”


    那老道人聞言,滿麵怒容地喝了一聲道:“秦勉!你少跟我來這一套,我瀟湘子當年成名露臉之時,你們三個還不知在什麽地方呢!”


    說著他那雙瞎眼之內竟隱隱透出淚痕,顯得頗為激動,又道:“那兩儀圖解既被你們偷來,我隻以為你們天山三老有多大道行,哈哈……誰知到頭來還是一無所獲,竟還毫不知恥,把我這瞎老道綁迫至此……秦勉!我告訴你,你趁早死了這條心,想要由我口中掏出一字,那是做夢!”


    此言一出,那隔斷之後的石繼誌,不由暗暗為他捏了一把冷汗,他心想,天山三老聞此言後必定是無比暴怒。誰知此言一了,那天山三老竟是半天不發一言,過了一會兒,那秦勉竟微微一笑道:“罵得好!老道,你不是自命有一身傲骨麽?我倒不信,隻要你在我們掌心裏呆上三天,再看看誰行誰不行!到時候,你可別說我們手狠心毒,要是不把你全身都抖零散了,算我對不起你!”


    在一旁的金笛生郝雲鶴聞此忿言,用頗為溫和的口氣道:“瀟湘子,你我都是這般年歲了,也犯不著為一時意氣爭執。你以為除了你以外,就沒有人能悟出這兩儀圖解麽?”


    他笑了笑又道:“那你可未免把我兄弟看錯了!我實話告訴你說,現在我們已經全部把這兩儀圖悟出來了,找你來隻不過是對證一下,看看是否正確。你別自以為奇貨可居,那可就完全錯了……”一麵說,一麵連連對兩位拜兄使著眼色。


    話方一畢,那瀟湘子不由嗬嗬一陣大笑,聲停即道:“郝雲鶴,你太聰明了!我老道也不是三兩歲的孩子,居然用這些話來哄騙我!我話已說完,任你們施什麽詭術,也不會吐出一字!三個老兒,你們就死了這條心吧!”


    這番話說得金笛生郝雲鶴也不由勃然變色,隻是他仍能強自忍著,一旁的鐵扇老人陡然由位上一起,恨聲道:“哪有這麽多廢話跟他說,用分筋錯骨手把他全身骨頭都卸下來,看他能挺多久!”


    此言一出,石繼誌在屏後不由打了個哆嗦,心想,好毒的手段!他知道那所謂“分筋錯骨手”是一種極為厲害的手法,隻需伸手向對方兩處大筋、四處脊骨上以重指力錯開,受者必定痛得死去活來,那種滋味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謂奇慘無比。


    此時一聽那鐵扇老人沙夢鬥,居然欲以這種毒狠的手法施之於這麽一個殘廢的瀟湘子身上,不由又怒又驚。


    那瀟湘子自然知道這種手法的厲害,聞言後全身也是一震,臉色鐵青,哼了一聲,隻是微微冷笑著不發一語。


    沙夢鬥話音一落,已向瀟湘子身前走去。瀟湘子由對方腳步聲中知道來人走近,猛見他在那蒲團之上挺身而起,抖道:“沙老兒……你少造孽吧……貧道如今已是殘廢的人了……你你你……”


    那沙夢鬥迴頭笑睨了秦、郝二人一眼,又迴過頭來,哈哈一陣狂笑道:“怎麽樣,瀟湘子?你也知道這分筋錯骨手不是好味道吧?現在反悔還來得及……老道,我告訴你,人一死可不能複生,你自己想一想,是說那兩儀圖解要緊,還是你這條命要緊?如果真逼得我施出這種手法來,就以你如今這點能耐,不死也得脫一層皮,你是有道行的人,你不妨想想看!我給你半盞茶的時間,如果到時候你仍不說,嘿……你就認識一下在我鐵扇老人沙夢鬥手底下是什麽一個滋味吧!”說著話,這沙夢鬥麵帶陰險,重新迴蒲團上坐好。


    瀟湘子聞言臉色鐵青,全身戰抖道:“你們不要逼我……我自知既落入你們手中,反正是已活不成了……沙夢鬥,請你看在武林同道的份上,就賜貧道一個痛快吧!你要是敢使出那種下流陰毒的手法,非但貧道死不瞑目,身變厲鬼也要找你算賬!就是全天下武林道上一旦獲悉,也將無不罵你祖宗八代!”


    瀟湘子一時急怒,竟說出這種話來,一旁的沙夢鬥被罵得白發直立,隻見他目射奇光,向上一立,厲喝一聲:“住口!”


    遂嘿嘿一陣冷笑道:“老兒,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你想用這種激將之計令我一時發怒,將你震斃掌下,那你才真是做夢……老道!我的話已說完了,你可自己酌量著,是生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間!”


    說完話,他又含憤坐下,三者各自對望著,麵上帶著一絲期望之色。


    就在天山三老身前長幾上,放著一冊厚厚的冊子,石繼誌已認出正是自己翻閱背誦過的那本兩儀圖解釋本,還有一疊厚厚的圖表。


    白發王秦勉走過去,一張張翻閱著,隱聞他口中喃喃不絕地背誦著那些已為他三人釋出的口訣,還不時目視著瀟湘子,像似要察看他的反應。


    果然瀟湘子徒然臉色大變,他做夢也沒料到,這三個老東西居然真的將此兩儀圖悟解出來了,一時急怒攻心,麵如死灰。


    由翻閱的聲音裏,他已判斷出那兩儀圖的解譜一直放在幾上,一時竟陡生惡念。


    秦勉背誦了一陣子,忽然停住,微笑道:“老道,我們不騙你吧?你總該知道,我三人有沒有你都是一樣,你要是識相,就快點把你所知全數道出,我們隻對照一下,看看是否全對。你說了,我們決不會難為你,一定把你好好送迴去。老道,你是聰明人,這事情又何樂而不為呢!”


    誰知話尚未完,卻見那瀟湘子向前一個猛撲已至幾前,揚起蒲扇大掌,照準那疊圖譜就抓。同時口中怒哼道:“無恥老兒,你是做夢!”


    瀟湘子雖因練這兩儀圖而中途走火入魔,破了本身真力,猝使全身功力減去三分之二,然而剩下的武功仍是了得。


    他因自知難逃出三老毒手之下,不由暗生拚命之心;又因耳聞秦勉背誦那些圖解口訣,居然是句句中肯,毫無錯處,他又哪裏知道,三老僅會前半,用心隻是在令瀟湘子失望後道出真解之下一半。


    此時乍然一聽,隻以為自己苦心收藏百年的蓋世功譜,竟被三老不費吹灰之力偷得習會,哪能不氣得五髒俱碎,急怒之下,滿心想乘三老無防備之下,將那卷譜搶到手,撕個粉碎,令他們前功盡棄,縱然是死在他們手中,也定能求得一個幹脆利落!


    這瀟湘子用心不能不說是又險又狠,可是他竟忽略了對頭是何等人。天山三老是當今天下有名難纏的人物,又豈能會中了他的圈套!


    說時遲那時快,瀟湘子猛一探掌向那冊“兩儀圖譜真解”之上抓去,眼看這一抓已然抓上了,猛聽得連聲怒叱,先是白發王秦勉手快,把那冊釋本搶入懷中,向左一劃步,已閃在一旁。


    瀟湘子一抓抓空,就知壞了。他已存必死之心,而方才坐在那蒲團之上,已早把三老身形在處記了個清清楚楚。因最恨那鐵扇老人沙夢鬥,更因此老最是性暴,比較容易激怒他,好令他對己來個痛快,所以一抓抓空之下,隻聽他怒喝一聲:“貧道與你拚了!”


    跟著他一撲已至沙夢鬥蒲團之前,一翻那隻獨臂,以“翻天貫掌”猝然猛擊而下,遂聽砰然一聲大震,絲穗碎舞之下,瀟湘子這一掌,竟將那蒲團震成粉碎,而鐵扇老人沙夢鬥的身形,幾乎就和他的掌勢同樣快捷,就在他一掌之下,活像一隻大鷂似地翩然騰起,身一落地,以右手中食二指,照準瀟湘子後腰“鳳尾”穴上就點。


    瀟湘子一掌未中,情知大勢已去,至此根本就沒再往活路上想了。


    沙夢鬥這一招點穴手來勢何等之快,可是瀟湘子功夫雖失大半,然而亦非庸手,對方手指一到,尚未點上,他已覺出那股罡勁的指風,隻見他向前一矮身,猝然向後一擰腰,已和沙夢鬥成了麵對麵之勢。


    他那古銅色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那隻獨掌由下而上,一個“操手握翎”式向上一兜,直往沙夢鬥手上猛抓而去。


    沙夢鬥正在急怒之下,若非身側的秦、郝二者連連對他作手勢,令他不要就下毒手,要不然以他素日個性,早就以絕重手法,置這瀟湘子於死地了。


    他見瀟湘子居然還敢向自己動手遞招,不由哈哈一陣大笑,隨著這笑聲,已把那隻有手錯迴尺許,容瀟湘子手勢兜過二次進招,沙夢鬥依然還是原勢迎上,這次卻暗運先天真力,施出絕學“痛彈指功”,一指透出,但聽哧然有聲,那瀟湘子“啊”了一聲,隨即翻身栽倒。


    沙夢鬥冷笑道:“好厲害的家夥……想不到他還居然有此功夫,真是小看了他了……”


    石繼誌在隔斷之後,看得驚心動魄,暗忖好厲害的沙夢鬥,這種隔空點穴的功夫,聽師父說,如今武林中會此功者極少,不出十人之內。想不到這沙夢鬥居然有此指力,不由一時栗然,在隔斷之後靜氣屏息,不敢帶出絲毫聲音。


    遂聽那秦勉歎了口氣道:“想不到這老東西頑固至此,看來要想讓他親口說出,隻怕是妄想了……”


    沙夢鬥好似餘怒仍未全消,怒道:“幹脆送他一命歸天好了,多留一日,說不定又會生出什麽花樣來!”


    金笛生郝雲鶴聞言似不讚成,忙阻止道:“你就是這個火牛脾氣,這豈是能著急的事!試想我兄弟深入千裏,方能活捉他來此,哪能如此發落……”


    沙夢鬥不由歎道:“依你之見呢?”


    這金笛生郝雲鶴想了想,慢慢點頭道:“俗謂士可殺不可辱,尤其對這種素有修為的有道之人,更是凡事不可強求……”


    沙夢鬥不由恨聲道:“簡直是癡人說夢!”


    一旁白發王秦勉卻笑道:“你別打岔,老三說得對。你且說下去,我們聽聽看是否可行!”


    金笛生郝雲鶴重坐向蒲團上,微微點了點頭道:“依我之見,我們不如對這瀟湘子改變態度,對他萬不可如此兇狠……”


    一旁的鐵扇老人氣得連聲怪哼,但白發王秦勉卻甚感興趣地道:“我也覺得如此較好,隻是依你之言,又該如何對他才算好呢?”


    金笛生郝雲鶴笑道:“說來二哥可不要生氣,實在不得不如此,才能使他迴心轉意,而甘心將其所知全數授出。”


    鐵扇老人沙夢鬥哼道:“你的鬼主意最多了,你說說看吧!”


    金笛生郝雲鶴不由微笑道:“前年我由苗疆藍馬婆處,討得兩株雪梨,此時約已結實,二位兄長可知,這雪梨尚有一種獨特的用處……”


    沙夢鬥已急道:“得了!老三你就少賣關子吧!”


    白發王秦勉卻摸著下巴眯眼笑道:“好像是主治眼疾?”


    此言一出,那金笛生不由拍了一下大腿笑道:“果然是老大行!”


    沙、秦二人不由都給逗笑了,沙夢鬥道:“你意思是還想給老道治眼睛?我告訴你,他這種瞎可不像普通的一般眼疾呀!你雖有好心,也是難望成功!”


    金笛生郝雲鶴卻笑道:“所以你就外行了,我幼年曾博覽醫書,對於各門醫術,大概比不得那續命神醫嚴中聖,卻離藍老婆子不遠……”


    秦勉笑道:“好啦!別自吹了,你倒是快說呀!”


    金笛生依然滿麵春風道:“適才我們和老道對麵說話之時,我已經注意到他那一雙眼睛,依我判來,僅是內火上湧使眼膜分裂,故此雙目失明,其實在醫術上來說,這種眼病,卻也算重的一種了。天下能治這種眼疾的藥,僅有兩種,一為‘寒山冰核’,一為‘九蕊雪梨’,蓋此二物皆是人間罕物,百年難得一見的東西……”


    “也算是湊巧,我因至苗疆采藥,路遇那藍老婆子,她請我代為馴服一蟒,多年舊識,自己不便推拒……”


    他就像說故事一樣說著,不但是秦勉和那沙夢鬥聽出了興趣,就是一旁的石繼誌幾乎也忘了此行何來,居然也津津有味地聽著。


    金笛生手執蓋碗呷了二口茶,又道:“當我替她將那毒蟒地青製服之後,正欲告別,卻無意之間在其幾上瓦盤中發現兩株純紅種芽……”


    “我一看之下,就已判出這東西是九蕊雪梨,不由心裏一動,雖滿心想向她要,隻是羞於出口,又怕這老婆子不允,不是自討沒趣麽?”


    白發王秦勉一笑道:“好啦!老三你就快說吧!老道還躺在地下呢!”


    沙夢鬥接笑道:“叫他多躺一會兒,地下涼快!”


    郝雲鶴才又接道:“你們別打岔呀!這事情現在講出來倒蠻有意思的……那藍馬婆可算上了我的當!”


    白發王秦勉不由展眉笑道:“再沒有比那老婆子更精明的了,她還會上你的當?你倒是說說看!”


    郝雲鶴點頭道:“她那園子裏培植著各色種花不下百種,當時我假裝毫不經意地走出門外,目光盯視著一種普通雪蓮……你們總知道雪蓮這東西,雖然也算是罕品,但天山倒不足為奇,而且藍馬婆處培植尤多,即使是我開口向她要,諒她也不會不給我!”


    沙夢鬥笑道:“那你怎麽向她要的呀?你這老奸巨猾……”


    郝雲鶴接道:“我想到這一點之後,就開始在那雪蓮之旁踱來踱去,有意讓那老婆子看出我對那雪蓮中了意,嘿嘿……”


    “我那時候要是不搶著說話,那老婆子一定會自己說出送我幾株雪蓮,所以我假裝欲言又止的樣子,半天才似吞吞吐吐地道:‘藍道友,我想問你要兩棵東西,你可肯給我?’”


    沙夢鬥聽到此不由哈哈大笑了起來,問道:“那老婆子怎麽說呢?”


    郝雲鶴笑眯眯地以三指捋著頷下短髯道:“我是眼睛看著雪蓮問她的,這老婆子聞言後馬上答應道:‘你老人家要點東西,還不是一句話!’我當時就走了幾步,問她道:


    ‘我要的這東西可是貴重得很,你可舍得給麽?’”


    “藍馬婆聞言之後脫口而出道:‘什麽話,隻要你老人家說出來,我一定給!’我又問她:‘你不後悔?’她答道:‘決不後悔。’我這才又往迴慢慢踱過,那老婆子一心隻以為我是看中了她那幾株雪蓮,誰知看我走過雪蓮不停步,這才知道她自己猜錯了。


    可是她還不知道我要什麽,依然笑著跟著我,直到我進了她屋子,她才發了急,一直向我說:‘屋子裏沒有什麽!花草植物都種在外麵。’我不由笑著走到那瓦盤邊對她道:


    ‘藍道友,我想向你要這兩株雪梨,不知你肯答應麽?’”


    “這老婆子聞言之後臉都白了,可是說過的話——尤其是在我麵前——又不能不算數,一個勁抖道:‘這、這……這不大好拿吧?’我當時忙道:‘不要緊,好拿,好拿!’就這麽兩株罕世雪梨就到了我的手中了!”


    聽得二人不由連聲道妙,白發王秦勉已把那瀟湘子扶置在蒲團之上,歎道:“隻怕我們把他眼睛治好了以後,依然得不到他的好意,那才是白費心機呢!”


    金笛生郝雲鶴搖頭道:“這你就錯了,我相信世上任何人都不願做瞎子,尤其是這瀟湘子,隻要他雙目複明,再加上他那一肚子玄高的武功學理,日久定必會使他迴返本來功力,而他隻需以幾句口訣為交換條件,試想天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情?隻要好好地和他商量,這事情八成有望!”


    聽得二人皆喜,白發王秦勉不由讚道:“怪不得人家都叫你老諸葛,看來是真有一手。如今隻有依你計而行,隻是希望快一點,這事一切都交給你了!”


    鐵扇老人沙夢鬥問道:“你把那雪梨種在哪裏啦?怎麽我不知道?”


    金笛生郝雲鶴笑道:“我把它培植在老梅叢中,借著梅實滋養,這雪梨功效就更大了。前幾天我曾去看過,已結實二粒,隻需采一粒搗碎,以素巾包好搭在雙目之上,一粒吃下,隻需一個時辰,定可還他光明。”


    鐵扇老人沙夢鬥不由笑道:“這麽說,還真便宜了這老道!我看事不宜遲,不如現在就把他喚醒,跟他商量商量!”


    白發王秦勉笑道:“我看一切就請老三全權處理好了,天可不早了。”說著由蒲團上站起。


    石繼誌這才驚覺,慌不迭地退後幾步,生恐被三老出來碰見,忙往壁上一貼,施展“壁虎功”遊至那小窗口,卸骨而出。


    舍外雪花依然不停地飄著,嗖嗖的冷風吹得樹上的燈籠左舞右晃,石繼誌站定了身形,腦中卻在想:“現在我又該如何呢?”


    他走近那書童司明的身旁,在他兩肋穴道上輕輕撫了一下,司明一連打了兩個噴嚏,像是小睡方醒似地伸手打了個哈欠。


    石繼誌不待其醒轉,已擰腰墊步竄上了房簷,身子往下一伏。


    無巧不巧,那室門竟在此時打開了一扇,遂見天山三老一齊由室內走出,跟著就聽見白發王秦勉的聲音道:“司明!你又睡覺了吧?”跟著是司明哧哧應道:“我……


    我……不知怎麽搞的……”


    鐵肩老人沙夢鬥哼了一聲道:“到屋裏去,裏麵可有人,你得小心給看著,愈來愈沒出息!”遂見三老走下台階,步入一條花廊,直往那室後日照堂而去。


    石繼誌在房上又等了一會兒,聽見門響,知道那小書童已進去了,這才飄身而下。


    他忽然想:“此時不下手,可就沒時間了!”


    他腦中所轉的念頭,並不是急著去救那老道人,卻是在想那兩枚雪梨的事。“我何不先去把那雪梨弄到手,既打算救那瀟湘子,就該為善至終,能事先恢複他失明的雙目,豈不更好?”


    於是他靜了靜心,決定先去找尋那兩枚雪梨,因方才由金笛生郝雲鶴口中知道,那雪梨是種在梅林之內,自然應該去那裏找尋。


    他在這雪地裏施展開“混元一氣淩波步”的輕功,一霎時像星丸跳擲般倏起倏落,須臾已馳近前院梅林之處。


    身方立定,隱聞前麵笑語之聲,石繼誌忙隱向樹後,暗影裏果見三人自梅林踏出,一路對答著,狀極快慰。石繼誌仔細一看,竟是天山三老。


    他一愣,心想莫非他們已把那雪梨采去了不成?這一急,不由忙縱身而出,馳進“尋梅徑”,一路向後山繞進。


    雖是午夜,那後院彩虹似的燈籠,使這一片梅林愈發顯得醉態可掬。昏霧飛雪中,見那千本梅花萼綠蕊黃,妃紅儷白,疏密相間,極盡千態萬姿,再襯上被彩燈映紅了的雪片,乍看來,直如瓊瑤世界中錦城玉林一般。


    石繼誌現在卻無心細賞美景,他用手小心地分拂著那些梅枝,穿撥而入。


    似這樣走了一段路,始終找不到那雪梨藏處,他偶視地麵積雪,忽然在其上發現了數對顯著的足印,不由心花怒放,暗笑道:“天山三老,你們才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非但告訴我這雪梨藏處,卻還怕我找不到,竟以足印前來導我而去……”


    於是他愈加提足了真氣,不使雙足在雪麵之上留下一絲痕跡,小心地跟蹤著那幾雙足印一路分花踏去,漸漸愈行愈深。


    鼻中所嗅,盡是陣陣梅香,聞之如癡如醉,大有不勝花力之感。


    天山三老絕未想到,如此深黑雪夜尚有人暗裏跟蹤,所以根本就未注意到足下,一路笑談踏尋而來,致使那皚皚白雪之上,留下了顯著的足印。


    石繼誌似這樣又跟行了一程,耳聞水聲潺潺,眼前已到了梅林盡頭,卻有一條瀑布臥垂林前,那瀑布是由不太高的絕崖處流下,中途遇一凸出青石阻住,故此在半天之上,就像萬千銀珠似地灑了一空,噴珠濺玉般淩空而下,一多半都灑向了梅林,少數卻落入崖下的小溪之中,一時叮叮咚咚,和著淙淙流水之聲,聽來如大小玉珠滾玉盤,十分說耳。


    石繼誌不由歎了口氣,暗讚這臥眉莊中,竟有如此美景,大有處身山陰道上目不暇接之感。


    那些足印就在這小溪之旁消失,再前卻是步上危崖,亂石崩雲,自然無處可去了。


    他不由開始懷疑:“莫非那雪梨,竟是植在這小溪潭中不成?”這麽一想,心中不由動了一下,遂移目向那溪麵望去。


    自空而下的萬千銀珠,叮叮咚咚,打在這小溪溪麵之上,卻像玉板之上彈琉璃球似地,反震起老高,因石繼誌站處離溪麵很近,那濺起的水珠有不少打在他麵上,堅硬如同石子。


    他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些噴濺起的水珠,還未容落入溪中,在空中已結成大小不等的冰珠。而那平靜的波麵,也定是早已凍結成了一層厚厚的冰板,那為數萬千的冰珠灑在冰麵之上,自然聲音叮咚悅耳。


    石繼誌注目溪麵,幾乎為眼前的美景陶醉了。忽然他童心大發,飄身溪麵堅冰之上,想領略一下那些冰珠打在身上的滋味。


    但是他卻見那冰麵之上,似為人工鑿開了二尺許大小的一個冰孔,尚有一根柔軟的藤條垂於那冰孔中心。


    這一看,他就像發現了奇跡似地,忙順著那藤條尋去,卻見這藤枝一端緊緊係在一棵老梅的梅莖之上,一端卻是垂落在那冰孔之上。


    石繼誌猜想,這藤條另端一定係有物件。於是他小心地拉著那入溪的軟藤,似這樣上拉了幾把,果覺沉實有物,繼續拉上四五尺長短,耳聽那冰麵嘩啦啦一陣水響,隨藤拉出一物。


    石繼誌不由心中一驚,隨藤望去,見藤一端竟係著一個二尺大小,通體水晶似透明的琉璃罩壇,在冰麵上一滑老遠。


    石繼誌小心把這晶壇拉近,入手頗沉,待到手後輕輕置地,俯身細視,卻見內中果然是有兩株高才尺許的紅莖小樹。


    最奇的是那小樹紅如朱砂,仿佛海中珊瑚,每株樹身卻生著大小相等翠葉七片;而莖尖卻垂著大如雞卵的一粒朱實,或因拉上之勢太猛,那兩粒朱實不時搖曳著,仿佛隨時欲折,那小樹也大有不勝負荷之狀。


    石繼誌不由大喜,隻是一時卻弄不開那晶罩,費了不少時間,才發現那晶罩竟是螺旋似地罩住下壇,隻需往左搖動,四五轉之後,晶罩即可啟開。


    才一開蓋,隻覺清香撲鼻,聞之神清智爽,石繼誌依稀憶起,這雪梨味兒,竟和當年自己初上峨嵋之時在半峰所食那枚芝果相似,隻是味兒稍遜那芝果芳醇。


    他心亂如麻,考慮再三,還是把那雪梨摘下了。


    那雪梨入手倒是挺硬,其冰刺骨,待一高枝,卻由莖頭汩汩流出不少的白色濃汁,樹身卻像知痛似地連連顫抖起來。


    他小心將那兩枚雪梨以絲巾包好,係於肋間絲帶之上。方想將那水晶罩罩好,卻見那兩株紅色小樹,已萎倒壇沿,竟自死了。


    石繼誌不由歎了口氣,依然將那晶罩罩好,又縱身溪麵,小心地把這罩壇又垂入冰下,這才縱身而上,一路兔行鶻伏地穿林而出。


    此時離黎明約還有一個多時辰,大雪依然紛紛下著,他靠在一棵梅樹之上,定一定心,暗忖:“一不做,二不休!錯過此時,再想救這瀟湘子,可就不容易了。”


    於是他把牙一咬,二次縱身,展開了一身絕上輕功,一路向那瀟湘子處疾馳而下。


    這一陣疾馳,使他鬢角都見了汗,好在他現在已是輕車熟路,不一會兒已又來到那幢精舍之旁,四顧無人,他先在門邊附耳聽了聽,內中毫無聲音,於是他又用“卸骨分筋”之術卸下了骨環,竄進了那半圓窗孔。


    室中尚有那司明在內,他此舉太大膽了,所幸竟沒帶出一點聲音。他飄身而下,張目四視,卻不見那瀟湘子!


    隻是那大蒲團之上仰麵睡著一人,細一看,卻是小童司明。這家夥也不知哪來這麽多瞌睡。石繼誌心想,隻有再請你多睡一會兒了。他微點足尖,已撲近司明身前,司明似睡未睡之間,隻覺腰上一麻,隨著雙目一沉,又昏睡了過去。


    於是石繼誌大膽地在附近找了一遍,卻不見有瀟湘子蹤跡。忽然他想到屋中尚有暗室,那瀟湘子一定是藏在其內了。


    他效前狀以手在鏡邊金釘上按了兩下,隨聽絲絲連聲,那長方丈許的大鏡立即往下沉落,轉眼間已與地平,牆內現出另一靜室。


    室內四壁玉質牆麵,幾上一盞古燈放出閃閃的光,大蒲團之上卻依然空無一人。


    石繼誌猶豫了一會兒,決心再下地下室一探,於是效前法,把那蒲團按室頂圖飾左左右右地轉了起來,方一止手,足下一沉,身已徐徐下降。


    不待那蒲團落下,石繼誌已先飄身而下。隻見室內光亮異常,那可憐的老道人瀟湘子果然側臥在一方榻上,想必他已覺出有人下來,正翻身欲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七禽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蕭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蕭逸並收藏七禽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