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騏想不到會遇上這麽一位古怪的人物,更想不到他與死去的爹爹還有如此深厚的交誼,一時心中七上八下,說不出究竟是什麽滋味。


    但他並不遲疑,逕往正北的方向奔去,及至五十裏路走了下來,已到了日色昏暝的黃昏之後。


    那顧隱明並沒說錯,隻見不遠處的平陽之上,果有一座破敗傾圮(柴子注:音匹,塌壞,倒塌之意),但卻範圍極大的廟宇,山門上一方歪歪斜斜的巨匾,上麵仍可約略的看出四個金漆剝蝕的大字,正是“玄天禪寺”。


    玄天禪寺雖是修建在靠山的平陽之上,但林木森森,高可參天,林中歸鴉噪鳴,刺耳煩心,處處皆有一種陰森之感。


    武騏無意久留,盡管此刻已是天將入夜之時,他仍然沒有在此落腳的意思,隻想早些把那柄七寶刃交到那瘸腳老僧之手,自己即刻離此而去。


    玄天禪寺並沒有住持之人,山門亦已不見,處處黃草沒脛,一片蒼涼。


    武騏不禁有些著急起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倘若那瘸腳老僧已死,或是搬了地方,又該怎樣處理?


    他在廟前站立了一會,一麵向內走去,一麵沉聲叫道:“裏麵有人麽?”


    但聽迴音隆隆,卻沒有人應聲。


    武騏皺皺眉頭,踏入了大雄寶殿之內,隻見殿中神像東倒西歪,顯然香火已絕。


    武騏輕輕長籲一聲,暗暗道:那位顧隱明隻怕說得不對了,這玄天禪寺之中哪裏還有什麽瘸腿老僧,隻怕連瘸腿的老鼠也找不出一隻了。


    此刻已將到定更時分,廟中黑漆沉沉,一片陰暗。


    就當武騏意欲離去之際,忽聽一片異響由廟後傳了過來。


    聲音中有哢吱哢吱的木器開合之聲,有腳步走動的蹬蹬之聲,有嘶嘶的怪叫與淩厲威嚴的喝叱之聲。


    武騏大感奇異,心想:至少自己對廟中無人的判斷是錯誤了。


    忖思之間,立刻向後進院落走去。


    玄天禪寺,範圍十分廣大,前前後後至少有數十重院落,殿堂禪房,不下千間,可以想見當年定是僧眾如雲的大廟。


    但眼前聽見卻是斷瓦頹垣,一片殘破。


    武騏不敢疏忽大意,蓄勢聚力,步步為營,保持著隨時出手應變之態,慢慢向後走去。


    一連穿過數重荒涼殘破的殿院,眼前忽然一亮。


    武騏不禁脊骨發冷,寒毛森豎,心中暗忖:這次是真的遇上鬼了!當下閃身疾退,匿伏在一道殘垣之後。


    定神看去,隻見後麵是一座比較寬大整潔的院落,一列三間大殿,裏麵並無神像,卻排列著數十具新舊不等的棺木。


    每具棺木之前,都燃著一盞油燈,發出一縷閃閃綠光,在深夜古刹之中,這情景實在駭人。


    武騏第一個意念是:此處定然是天魔教中的一處所在,那些棺木之中……


    但他立刻就否定了這一想法,因為另一樁駭人的事實,已出現在他的眼前。


    在正殿門前端坐著一個白眉入鬢的古稀老僧,一襲灰袍百補千衲,正雙手合十,瞑目靜坐。


    在那老僧的兩側,卻分別站立著十二具死屍。


    十二具死屍有的已是枯幹的骷髏骨架,有的卻死去未久,肌肉半腐,有的更衣履全新,似是初死之人。


    十二具屍體排列得整整齊齊,侍立在老僧兩側,一動不動,似是受過嚴格的訓練一般。


    武騏看得心悸神驚,咋舌難下,雖然他是無所畏懼的武林英豪,但這種駭人聽聞的奇事,卻還是初次見到。


    他屏息凝神,注目靜觀。


    隻見那老僧原來正在口齒嚅動,分明在念動咒語。


    武騏注意要看的是那老僧是否腐腿,但他正在端然而坐,雙腿掩在寬大的僧袍之內,一時倒難以看得出來。


    他雖不能推斷這老僧是個什麽樣的人物,但由他驅屍役鬼的行徑看來,顯然不是正道中人。


    那麽那顧隱明既與這和尚為友,想必也是一丘之貉了!


    方在忖思之間,忽見那老僧突然雙袖疾揮,發出了一聲長嘯。


    隻見十二具死屍頓時左旋右轉,繞著那老僧團團轉了起來。


    就在十二具死屍團團亂轉之中,那老僧長身而起,伸手一抓,向其中的一具半腐屍體抓去。


    那具腐屍並未真的被五指抓到,但就在那老僧揚掌作勢之中,卻身形一歪,跪在了那老僧麵前。


    另外十一具死屍刹時頓止,寂然環立四周,一動不動。


    武騏此刻已經完全看清,那老僧果然是一條瘸腿,正是顧隱明托自己將七寶刃交付之人。


    隻見那老僧雙目大睜,神光如電,五指虛虛罩定那具腐屍的頂部,指光上隱隱透射出五縷黃光,厲聲喝問道:“快說出你的身家姓名?”


    武騏大感駭異,這腐屍如果能夠答話,豈不已是還陽再生了麽?


    隻聽那腐屍喉間咯咯作響,果然似是要說話的模樣,但咯咯了一陣,卻又沒有了聲息。


    那老僧像遭遇了一樁重大的挫敗一般,頓然長歎一聲,大罵道:“沒用的蠢材,滾迴去!滾迴去……”


    接著一聲長嘯,隻見十二具死屍立刻疾若飄風,爭先恐後地向大殿中奔去,隨之是一陣棺木開闔咯吱咯吱之聲,而後又一切沒了聲息。


    那老僧默然良久,仰首向天,喃喃地道:“這就難了,這就難了……”


    武騏默然忖思,自己既受了那顧隱明之托,這柄七寶刃還是送了給他為是,當下身形一長,向那老僧走了過去。


    他故意踏得腳步亂響,欲圖引起那老僧的注意,殊料那老僧卻恍若未聞,不理不睬,連眼皮也不曾翻動一下。


    武騏雙眉微鎖,拱手一禮道:“老禪師……”


    那老僧毫無意外之感,淡淡地道:“你的膽子不小,偷看了老衲的驅屍神技,為何還不離去?”


    武騏淡然一笑道:“在下並無意偷看這種邪魔玩意,隻不過受人之托,來給老禪師送一件東西……”


    說著由懷中把那柄七寶刃掏了出來。


    那老僧白眉微鎖,雙目大睜,兩道精芒盯注在武騏臉上,奇道:“你說什麽?”


    武騏手擎著七寶刃,皺眉道:“在下路途之上遇到了老禪師的一位故友,名為顧隱明,托在下把這柄七寶刃交與老禪師!”


    老僧困惑的喃喃了一遍,忽然斬釘截鐵地道:“老衲並不認識此人,自然也不便收他的東西!”


    說話之間,連武騏手中的七寶刃看也不會看上一眼。


    武騏大奇道:“這就怪了……那位顧隱明明明說要在下把這柄七寶刃交到玄天禪寺送與一位瘸腿老僧!”


    那老僧道:“玄天禪寺中隻有老衲一人,如果那人說得認真,自然是指老衲!”


    武騏道:“那麽老禪師是否要收下這柄七寶刃?”


    那老僧猶豫了一下,道:“你且說說看,那人是什麽模樣?”


    武騏耐著性子道:“那人看年齡不過三十歲的樣子,但他說因曾服食龍涎參果,故而雖已年屆六旬卻無老態……”


    那老僧喃喃的接口道:“龍涎參果,老衲所交往的朋輩中,好像還沒人有此幸運……”


    聲調一沉,道:“他當真叫做顧隱明麽?”


    武騏道:“在下與老禪師素不相識,不過受他之托,代送一樣東西,難道還會欺瞞老禪師麽?”


    那老僧苦笑一聲道:“顧隱明,可以說是‘故隱名’,也可說是‘姑隱名’,分明是那人不願說出真實姓名之意,老衲怎會相識?”


    武騏心中一動,暗暗忖道:這話確實不錯,那顧隱明根本不曾說出名字,難怪這老僧不認得他了!


    忖思之間,隻聽那老僧又道:“也罷,把那什麽七寶刃拿給老衲看看!”


    武騏連忙把擎在手中的七寶刃遞了上去。


    那老僧遲遲疑疑地接了過去,略一顧視,哼道:“這是一柄假貨!”


    當的一聲,摔落於地。


    武騏怔了一怔,皺眉道:“假貨?……老禪師看清楚了麽?”


    那老僧又哼了一聲道:“老衲精於鑒別上古神兵,無價珠寶,天下尚不做第二人想,怎會連這麽一柄小小的七寶刃也看不出真假?”


    微微一頓,笑道:“你那朋友想是要老衲代他鑒別一下貨色真假,才偽稱送與老衲,哈……拿迴去吧,告訴他這是假的!”


    武騏皺眉一笑道:“老禪師這推斷也並不正確!”


    那老僧兩眼一瞪道:“怎的不正確?”


    武騏笑道:“那自稱顧隱明之人若是真的存心要老禪師鑒別真假,而托在下送來的話,那他實在是笨到極點了!”


    那老僧怔了一怔道:“這話怎說?”


    武騏道:“道理十分簡單,如果七寶刃是真的,既是他說送與老禪師,老禪師收了下來豈不是名正言順之事,何況他又沒留下地址,在下又行蹤無定,不論真假,他都無從收迴這柄寶刃,那人怎會做這等傻事?”


    那老僧點點頭道:“這話也對……”


    目光瞥了地上的七寶刃一眼,又道:“雖是假的,但打造精工,幾可亂真……”


    說話之間,又重複彎身拾了起來,拿在手中嗅嗅聞聞,由每一個角度瞅瞅看看,摩挲不已。


    武騏幾乎忍不住要笑了出來,道:“不論真假,這不過僅是一柄匕首而已,老禪師何必如此小心翼翼?”


    那老僧自嘲般的一笑道:“老衲昔年樹敵太多,如今突然有人送來這柄匕首,事情過分古怪,老衲不能不小心一些!”


    武騏失笑道:“老禪師莫非疑心這匕首塗有毒藥麽?”


    那老僧瞪了他一眼道:“這就難說了,因為老衲有一個怪癖,不論遇上何種兵刃珠寶,都要把它仔細弄清楚,如果那托你送來匕首之人,深悉老衲此一毛病,在上麵弄了手腳,老衲豈不是上了大當?”


    武騏聞言微微一震,道:“既是老禪師想不起這顧隱明是否相識主人,這匕首又是一柄假貨,還是不看也罷!”


    那老僧搖頭苦笑道:“沒有用處,老衲的毛病就是如此,如是真的,倒還可以不看,如是假的,卻更要看個清楚……因為他仿製得實在太像了,就是老衲,也無法仿製得出這樣的贗品……”


    伸手撫弄著柄上鑲嵌的七粒明珠,道:“這依七星排列的七顆明珠,本應是價值連城之寶,  但這上麵卻不過是七顆大魚眼睛……”


    武騏怔了一怔,道:“什麽?大魚眼睛……”


    那老僧似乎沒有聽清他說些什麽,顧自又說下去道:“咦,怎麽中間的一顆鬆了,哈……老衲方才誇讚它製作精工,料不到立刻就找出了毛病……”


    忽然——


    但聽哧哧兩響,而後是那老僧的一聲悶吭,噗通一聲,摔了下去。


    這變化來得實在太突然了,快得連武騏也沒看清是發生了什麽變故,急急躍到那老僧麵前看時,隻見他已是滿麵鮮血,慘唿不已。


    武騏大驚道:“老禪師!您……”


    那老僧掙紮了一下,大怒道:“好卑鄙的手段,你還對……老衲……假慈悲麽?”


    武騏皺眉道:“在下可以對天立誓,絕不知這匕首中會有暗器藏在其內,更不認識那托我送來匕首主人……”


    原來那鬆動的一顆明珠竟是一粒按鈕,那老僧一按之下,兩點寒星驀然由柄中射了出來,正好射於臉頰之上,兩枚暗器俱是細如牛毛的銀針,早已深入肌膚,抽拔不出。


    那老僧喘息了一陣,把手中的七首一擲,恨恨地道:“好吧,老衲也知道你不是參加預謀之人,快把那人的形狀相貌再說一遍,使老衲知道兇手為誰,也能死得瞑目!”


    武騏大驚道:“老禪師的傷勢似乎並不嚴重,難道……”


    那老僧搖頭苦笑道:“你知道什麽,那暗器上淬有劇毒,已經深入內腑,老衲最多也不過隻能支持一個時辰了!”


    武騏定神看時,果見那老僧傷處已呈青烏之色,整個麵龐也有些黧黑起來,果然中毒已深。


    當下隻好連忙又把遇到顧隱明詳細經過說了一遍,最後道:“這種施展卑鄙陰謀之人,天地不容,事情由在下而起,在下就要負起為老禪師報仇的責任,不知老禪師想起這人是誰了麽?”


    那老僧搖搖頭道:“沒有……老衲還是想不出來!”


    武騏皺眉道:“那人還有相隨的一名常侍,叫做什麽皇甫重,此人身手不弱,一身輕功尤其有神出鬼沒之能!”


    那老僧喃喃地道:“皇甫重,皇甫重……老衲畢竟想出一點頭緒來了,那自稱顧隱明之人可有什麽特征,譬如說他的手指……”


    武騏恍然叫道:“對了,在下仿佛看到他左手小指缺少一截!”


    那老僧麵色大變,咬牙叫道:“是他!一定是他……”


    目光轉動,投注了武騏一眼,苦笑道:“你果然有誠意替老衲複仇麽?”


    武騏毫不遲疑的道:“耿耿此心,可矢天日!”


    那老僧頹然一歎道:“可惜你辦不到,不要說你,普天之下,隻怕很難找得出他對對手之人,隻有老夫能夠設法整他,可惜老衲……就要死了……”


    武騏驚疑交並地道:“他的真姓名叫什麽,難道他真的這樣厲害麽?”


    那老僧肯定的點點頭道。“老衲絕不過甚其辭,此人智匹孫吳,力敵項羽,當世之中,實在難以找得出第二個人來,他姓翁名旋坤,聽說過麽?”


    “翁旋坤……”


    武騏喃喃地道:“在下從未聽過!”


    那老僧又道:“此人在江湖中也有一個外號,叫做奪命神卜!”


    “奪命神卜……”


    武騏兩眼瞪得滾圓,跳起來叫道:“他就是天魔教教主?”


    這真是不可思議之事。


    武騏做夢也沒想到,他所遇到的那個身著玄色長衫,文士打扮之人就是天魔教的教主奪命神卜。


    但那老僧的話卻又使他們無法不信,一時不由迷迷茫茫,如入夢境之中。


    忖思之間,隻聽那老僧又道:“老衲中了他的暗算,已難與之敵對抗爭,你……”


    目光凝注在武騏臉上,沉肅的道:“你也像慣走江湖的武林子弟,且說說你對天魔教的……”


    不待他說完,武騏立刻接道:“不瞞老禪師說,在下目前正在四處奔波,一來營救被天魔教囚禁的無數少年豪傑,二來也在聯絡天下群豪,抵製天魔教的蠢動!”


    那老僧搖頭一歎道:“武林擾攘,江湖滔滔,天下群雄雖多,但沒有一個能放在奪命神卜翁旋坤的眼中,何況他人多勢眾,分壇支舵遍布天下,目前他之所以並不侵吞武林,不過是因為他正在練一種邪門神功……”


    武騏忍不住接口道:“可是碧玉神龍寶玦上的奇功?”


    那老僧雙目大睜,道:“不錯,看來你知道並不比我為少,這種邪門神功一旦被他練成,武林中必然立刻就是一場腥風血雨,隻怕芸芸眾生,皆無噍類矣!”


    武騏雙眉深鎖,道:“他與老禪師有何仇恨,要這樣設計謀害於您?”


    “仇恨……”


    老僧咬牙叫這:“奪命神卜要殺人何必要有仇恨,他之所以設計殺害老衲,祇因他對老衲有些顧忌,深怕老衲阻礙了他修煉神功侵吞武林的野心,才處心積慮要把老衲除去!”


    武騏試探地道:“老禪師與他定必是有些淵源的了!”


    那老僧喟然一歎道:“老衲不能說得太詳細了……你不過弱冠之年,為何卻要四處奔波,與龐大的天魔教為敵?”


    武騏恨恨地道:“舍妹被擄失蹤,已受‘迷心蝕魂大☆法’禁製,在下也曾一度被擄,幸而機緣湊巧逃了出來……”


    那老僧接口道:“就是為了這些使你與天魔教為敵做對麽?”


    武騏朗然道:“不!另一個更重大的理由,是在下生為武林世家弟子,匡正滌邪,責無旁貸,縱使在下無此能耐,也要克盡一己之力……”


    那老僧忽然朗笑道:“好,今日遇著老衲,總算有緣……”


    仰天悠悠吐了一口長氣,喃喃地道:“翁旋坤差來死亡之使,大概沒料到此子也會為你催魂,可惜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你這神卜之名也該休矣了!”


    武騏困惑不解的道:“老禪師在說什麽?”


    那老僧道:“記住,鹹陽正東十五裏處有一座伏星嶺,嶺上有一處沉星洞,洞中住有一位天星老人,就說鐵膽僧差你去求見,自有奇遇!”


    武騏皺眉道:“在下記住了,不過……”


    目光困惑的一轉,道:“老禪師能否說得詳細一點!”


    鐵膽僧搖搖頭道:“一來老衲不願多提往事,二來老衲劇毒將發,隻要見到那天星上人,他自會同你細說一切……”


    武騏關切的道:“老禪師毒傷……”


    鐵膽僧哼了一聲道:“老衲尚有一條最後自救之法,不過……今後將是半人半鬼,不能複食人間煙火矣!”


    武騏大是同情的道:“老禪師是說什麽?怎會……”


    鐵膽僧滿麵痛苦之情,咬牙叫道:“躲開一些,老衲要施術自救了!”


    囁囁向天,發出了一縷尖銳的嘯聲。


    嘯聚甫落,但聽大殿中立刻傳來了一陣咯吱咯吱之聲,眼前黑影一閃,兩具僵屍已經並立麵前。


    武騏不由又是一驚!


    隻見那兩具僵屍是一男一女,肉身早經腐爛,但卻另外長出了一身高低不平的紫黑肉瘤,鼻歪眼斜,外麵則是一層綠毛,形狀駭人已極。


    鐵膽僧苦苦一笑道:“世間最毒之物,厥為屍毒,這兩名僵屍死後未久即為老衲收用,是以腦髓未腐,經過年餘豢養,劇毒盡入腦髓之中,正是世間毒中之毒!”


    武騏皺眉道:“老前輩之意是……”


    鐵膽僧苦笑道:“最佳療毒之法,您為以毒攻毒,眼下老衲就要把他們兩人腦髓吃下!”


    武騏愕然道:“這……這……”


    鐵膽僧並不稍待,驀然振臂一揚,兩縷指風點了出去。


    但聽卜卜兩聲,兩名僵屍同時倒地。


    鐵膽僧大步搶了過去,駢指如戟,敲開了那男屍的腦袋。


    一股惡心之感襲上武騏心頭,使他情不自禁的把頭轉了開去。


    不知過了多久,隻聽鐵膽僧嗬嗬一笑道:“可以轉迴頭來了!”


    武騏強壓惡心之感,轉過身去看時,隻見兩具僵屍腦殼已空,顯然已被鐵膽僧完全吃掉。


    鐵膽僧已經麵色大變,模樣完全改觀,隻見他麵孔黧黑,口歪眼斜,與方才的兩具僵屍實在沒有多大分別。


    武騏怔怔地道:“老禪師,你……這是怎麽了!”


    鐵膽僧喟歎一聲道:“老衲現已變成了名副其實的毒人,今後隻能日以百毒為食,不能複食人間煙火了!”


    武騏有些愧疚的道:“這都怪在下不察,以致老禪師……”


    鐵膽僧雙手連搖道:“這些事不說也罷,記住老衲之言,去訪天星老人!”


    武騏忙道:“在下記住了,老禪師今後……”


    鐵膽僧嗬嗬一笑道:“老衲既得不死,總要眼看著翁旋坤倒了下去才能甘心……”


    微微一頓,接道:“老衲就要離開此地,你我有緣再會了!”


    武騏尚欲再說什麽,卻見鐵膽僧早已身形一長,雙肩晃動,有如猛虎出柙,一躍而去,兩個起落之間,已經蹤影全無。


    時光已是二更之後,遼闊廣大的古廟之中,就隻剩下了武騏一人,他看看大殿中的數十具棺木,與跟前的兩具綠毛怪屍,不禁神凜心寒,當下並不多停,縱身躍起,也向廟外馳去。


    武騏馳出廟外,略一辨識方向,立刻向山林之外撲去,及至天明之後,他已踏上了南北的官道。


    他急於趕往太嶽山附近黃河兩岸,去與點蒼三子等人會合,故而一路曉行夜宿,急急趲行(柴子注:音攢,趕,快走之意)。


    為了行路方便,他依然化裝成一位老夫子的模樣,雇了一輛帶篷馬車,白日躲在車廂之內,夜晚則藏的店房之中,故而一路行走得平平安安,並沒有任何事故發生。


    但他卻也暗暗心急,因為他不論是在旅途之上,或是客店之中,他都暗暗留下一個個的“卍”字,欲圖與點蒼三子等一般俠義道群雄取得聯絡。


    然而使他失望的是一路之上卻沒有發覺任何一點關於俠義道群豪的消息。


    最後,他把“卍”字加到兩個,甚至三個,表示他有緊急的事故需要與群豪急取聯絡。


    但這也毫無效果,群雄依然消息杳然。


    在路非止一日,他終於到達了那座與鐵麵神行客以及點蒼三子等人會聚而又分手的小鎮。


    那小鎮就在太嶽山下,與天魔教外三堂總舵相距不足二十裏,故而武騏心中雖急,但卻更加小心謹慎。


    他仍在原來住過的旅店中開好房間,然後急急地奔到鎮中較大的一座酒樓之上,點酒要菜,獨自吃喝。


    自然,他的目的仍在於與群豪取得聯絡。


    但使他失望的是,酒樓上座客寥寥,搜遍所有座頭,不見一個相識之人,而且其中大都是過往客商,武林人物,簡直絕無僅有。


    他心中大為煩悶,這幾個月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故,為什麽那麽多遍布黃河兩岸偵察天魔教動向的武林群豪,會完全銷聲匿跡,一個不見。


    於是,他在桌子上不停的畫著“卍”字,其實,這不過是他一種煩躁的舉動,因為他看得出座客中並沒有他要找之人。


    但是,就當他意欲會賬離去之際,卻見一個行商模樣之人,在他的對麵悄悄坐了下來。


    武騏心中一動,隻見那人在桌子上也輕輕畫了一個“卍”字,而後繼續悄悄寫下去道:“請教大名?”


    武騏怔了一怔,縱目四顧一眼,也用指尖悄悄寫道:“武騏!”


    那人麵色頓時一變,忙又寫道:“請隨在下一行!”


    寫完,看也不看武騏一眼,轉身下樓而去。


    武騏大惑不解,但卻毫不遲疑,連忙會清賬目,舉步下樓,跟了上去。


    隻見那人俯首疾行,逕向鎮外走去。


    武騏遙遙隨在後麵,走出大約五裏左右,到了一座破破落落的小莊之內。


    那小村共約四五十戶人家,俱是窮苦百姓,雖然此刻入夜未久,但已熄燈閉戶,皆入睡鄉。


    那帶路之人在一處板門之前停了下來,輕輕響了三下。


    不久,板門開處,一個五旬左右的老人,佝腰而出,把兩人接了進去。


    武騏目光四掠,隻見那裏不過是一處普通小戶人家,農具柴草,雜亂不堪,他雙眉微鎖,向那帶他而來之人雙拳一拱,道:“兄台將在下領來此處,不知……”


    那人連忙深施一禮,道:“小可是丐幫三代弟子李成,方才多多簡慢武少俠了!”


    武騏困惑的道:“這裏是……”


    李成忙道:“這裏暫時算敝幫太嶽分舵,小可權代舵主!”


    武騏忙道:“原來是李當家的,失敬了!”


    說著又複抱拳一禮。


    李成還禮不迭,長歎一聲,道:“少俠南行數月,這裏一切都變了……”


    言語間一片感慨之情。


    武騏忙道:“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故,李當家的可知鐵麵神行客戴大俠,以及點蒼掌門人等各位老前輩……”


    李成雙眉深蹙,咬牙道:“小可就是受點蒼程掌門人之囑,特別在酒樓候著武少俠的……”


    武騏大急道:“他們呢?”


    李成長歎道:“點蒼三子中的趙無極、蔣石樵,與太行雙傑熊氏兄弟,太原雙燕馬氏姊妹,俱都不幸遇害身死……”


    “啊……”


    武騏跳起來叫道:“這……是真的,可是被天魔教之人所害?”


    李成頻頻點首道:“除非天魔教之人,誰又能害得了他們這些成名人物,在他們被害後的屍身之上,俱都放著一塊木製的八卦……”


    武騏咬牙道:“那是萬萬不會錯的了,想不到這些殘暴之徒,竟然如此兇狠……”


    李成繼續說下去道:“鐵麵神行客戴大俠雖然僥幸逃過一劫,但也已受了很重的內傷……”


    武騏大急道:“他老人家去了何處?”


    李成道:“走了!戴大俠與點蒼程掌門人走時曾向小可說明,散布在黃河兩岸追查天魔教動向的群雄,已由鐵血神君申公明會同程掌門人等人下令撤迴,待命小可等候武少俠通報消息……”


    微微一頓,又道:“另外,鐵麵神行客戴大俠還曾要小可特別告訴武少俠,洞庭湖與斷魂羅刹之約已說妥改期了!”


    武騏忙道:“可知延期多久?”


    李成道:“據戴大俠說,斷魂羅刹日後自會與武少俠聯絡!”


    武騏心頭略定,悠悠歎口氣道:“這樣看來,俠義道的群雄是要向天魔教低頭服輸,隻有任憑他們宰割,坐以待斃了!”


    李成道:“那也並不盡然,因為這樣追蹤偵察,除了使眾多的群豪不幸慘死外,並沒有多大的好處……”


    武騏忙道:“那麽,戴大俠等是另謀途徑了,不知……”


    李成連忙接道:“點蒼程掌門人說,他已接到少林、武當等飛羽傳書,各大門派就要在嵩山集會,選拔高手,共議對付天魔教之策!”


    武騏聞言大喜道:“武林同道如能共謀團結,迅籌良策消滅天魔教,救出被擄的少年群豪,也並非不可能之事……”


    微微一頓,道:“這樣說來,點蒼程掌門人以及戴大俠等都趕往少林去了?”


    李成頷首道:“一點不錯……”


    把聲音壓得低低地道:“程掌門人一再告誠小可,此事務須嚴守秘密,絕對不能傳到天魔教徒的耳中!”


    武雖頷首道:“這個不勞費心,在下知道!”


    目光黯然一轉,又道:“貴舵就在虎口之旁,李當家的多多珍重,在下就要告辭了!”


    李成皺皺眉道:“武少俠要去何處,是否也要趕去少林?”


    武騏忖思著道:“程掌門人還曾交待過什麽,可曾要在下也去少林?”


    李成呐呐地道:“這倒沒錯,據戴大俠說武少俠自會斟酌區處……”


    武騏頷首道:“不錯,在下也許要先去一趟洞庭,也許另外辦一件緊要之事,趕赴嵩山少林則是遲早必行之事!”


    微微一頓,又道:“如有必要,在下自會再與李當家的聯絡!”


    雙拳一拱,飛身而出。


    正當他意欲趕迴旅店之際,忽然身後傳來了一串慘嚎之聲。


    武騏聞聲一驚,急忙返身一躍,趕了迴去。


    但他畢竟晚了一步,一幕慘劇已經發生。


    隻見李成倒臥血泊之中,已經氣絕身死,另一名駝背的丐幫之人,同樣的死在房間之內,身旁俱皆安放著一塊木製八卦。


    十分顯然的是,又是天魔教徒所為。


    武騏牙根緊咬,探手拔劍,迅快地繞室搜索。


    但見夜風颯颯,蟲聲唧唧,哪裏還有一點人影,可以想見的是逞兇的不但是天魔教徒,而且還是教中的高手。


    他知道是無法搜查得到了,隻好身形倒縱,二度出院,又向小鎮上的旅店撲去。


    旅店中寂靜如常,他在房間中仔細看了一番,發覺不似有人來過的跡象,當下掩上房門,瞑目調息。


    但他知道,自己的行蹤必然已被天魔教徒偵悉,否則絕不會那樣巧法,當自己一離開李成居處之時,他就遭了毒手。


    那麽,自己在這旅店之中,必然也在天魔教徒的監視之中了。


    瞬息之間,意念百轉,無法決定行止。


    他要去洞庭踐斷魂羅刹之約!


    他要去鹹陽城東見天星老人!


    他要去嵩山少林與俠義道群雄聚晤!


    要辦之事極多極多,一時卻無法決定何去何從。


    ……


    忖思之間,忽然觸到了懷中那枚翠玉扳指。


    他茫然取了出來,戴於手指之上。


    那是天魔教主奪命神卜翁旋坤送與他的,據說到太行別宮可得到別宮總管的特別款待。


    於是,一個意念電光石火般的衝入腦海之中,他何不去一趟太行別宮一探虛實,那樣一來,趕到嵩山之時,也可向俠義道群雄有個交待。


    念轉心動,登時將一錠紋銀放在桌案之上,反掩房門,展開雲絮身法,有如一縷黑煙一般飄然出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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