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天色,分外來得黑暗。


    武騏離開了天魔教內三堂重地,迎著夜風疾奔飛掠,腦中若有所思。


    在原意,他是以救人為主,至於那塊神龍寶玦是否能得到,並未在意,武騏對於自己妹妹的生死,已放在其次,因為他知道,“斷魏羅刹”戚沉香在未得到神龍寶玦前,決不會對胞妹輕易加害,致失去利用自己的憑借。


    因此,他感到如無法取到神龍寶玦,盡可以別的方法援救胞妹,何況斷魂羅刹隻要知道神龍寶玦的地點。


    可是,現在地點已經知道了,是否該通知斷魂羅刹呢?


    武騏心中有點猶豫了。


    由於普光大師這麽一說,神龍寶玦已變成了一切武林大劫勝敗的關鍵,也變成了主要目標之一,然而告訴了斷魂羅刹,落入她手中,是否妥當呢?


    若她以天下為己任,自無不妥之處,但若她並無挽救俠義正道之心意,又該怎麽辦呢?


    武騏覺得有深深考慮的必要了。


    在深思中,行程已過半裏,驀聽得左邊峭壁上有人喝道:“武老弟慢走!”


    語聲入耳,武騏不由一愕,停身抬頭,隻見一條人影,自峭壁上疾瀉而下,飄落道中。


    武騏正在猜測是誰,待來人停身,凝神一望,頓時大駭。


    來人神態威猛,長須垂胸,一襲葛布長袍,赫然竟是死去的“海天碧影”孫長天!


    在東塢嶺的外荒廟中,武騏明明親睹對方中了斷魂羅刹下的毒,已經死了,怎麽又出現在眼前呢?


    這條雙峰夾峙的山道上,光線更為幽黑,武騏此刻情不自禁地渾身悚栗,蹬瞪退了兩步,呐呐道:“孫……孫老丈,你……你不是死了麽?”


    海天碧影嗬嗬一笑道:“不錯,老夫已經死了,不過又活轉過來了。”


    涼風習習,吹到武騏背脊上,冷汗直冒,張口結舌,不能出聲。


    世上奇事雖多,但親眼所見已死的人,卻又出現眼前,還不多見,使武騏怎不疑為幽靈。


    隻見海天碧影又笑道:“老弟,告訴你,老夫並沒死,死了豈能站在此地,與你說話!”


    武騏呐呐道:“但是……老丈……不是已中毒……”


    海天碧影長笑道:“老夫當時確實中了那賤人的詭計,但發覺之後就護住心脈,閉了血道,哈哈,老夫那時自知在中毒後,無法動手,故意裝死,待機溜脫覓求解藥,日後那賤人知道,她將後悔當時不向老夫補上一劍!”


    說到這裏,又是一聲得意地長笑,說道:“老弟,老夫話已說明白,你還怕什麽?”


    武騏這時驚魂方停,吃吃道:“但是老丈怎知小可會到此地的?”


    海天碧影又大笑道:“自太嶽至此,你不知老夫一直未離你左右麽?”


    武騏失聲道:“抹去小可沿途所留暗記及在客房中留箋的人,莫非就是老丈?”


    海天碧影笑道:“你終算想通了,哈哈!來來,找到那塊神龍寶玦了麽?”


    武騏心頭怦然一震!


    那神秘人物之謎終算解開了,當初卻想不到竟是已死的海天碧影,他心頭驟然浮起一層怒意,覺得海天碧影如此做,實在太不應該。


    現在自己應該說出神龍寶玦的地點麽?


    他微微有點猶豫了,他覺得海天碧影的私欲之心,似乎比斷魂羅刹還來得重,但是對方於自己終究有傳功授招之德啊!


    海天碧影一見武騏神色,心中頓時明白一半,微笑道:“老弟莫非已知道了?”


    矛盾中的武騏覺得不能不說了,遂歎了一口氣道:“不錯,小可已經探悉了。”


    海天碧影神色頓露興奮,一挑大拇指,讚佩地這:“好,老弟,你行,老夫總算沒看錯你,告訴老夫,在哪裏?”


    “太行山天魔教別宮。”


    海天碧影大笑道:“能探出這一點,成績已算不錯,好!老弟,現在你去哪裏?”


    武騏迴答道:“小可想去太行山,隻……”


    話聲未落,海天碧影已急匆匆地道:“對,做事就要一鼓作氣,走,老夫同你一齊去,沿途再與你商量細節。”


    武騏忙道:“隻是小可覺得救人要緊……”


    海天碧影點點頭道:“當然,救人也要緊,取得神龍寶玦後,再救人也不遲!”


    “故而小可要先與點蒼三子等前輩設法聯絡一下!”


    海天碧影忙搖搖頭道:“千萬別這麽做!”


    “為什麽?”


    “咦!老夫在沿途中不是留字告訴你了麽,驚師動眾,豈非會使那天魔教主發覺,任何事情都要趁人不備,若被對方警覺,就多加一層阻礙了,這點利害關係,你難道不會分析!”


    武騏不同意地道:“老丈之言,雖係實情,但失陷人數眾多,靠小可一人,力有未逮,何況小可與他們聯絡,正是欲商量行動上許多技巧問題,自然不會明杖旗鼓的幹!”


    海天碧影依然搖搖頭,沉聲道:“老弟,這些事不妨延後些時日,老夫認為還是先謀取那塊神龍寶玦要緊!”


    武騏心頭一陣憤慨,長長一歎道:“老丈私欲之心太重了!”


    海天碧影神色一變,道:“老弟,這話是什麽意思,別忘了當初老夫是怎麽救你出來的?”


    武騏冷冷道:“大德不敢忘,然對老丈成見,小可不能同意,容先告別!”


    海天碧影臉色驟變鐵青,冷笑道:“好啊!看樣子,你想叛別老夫了?”


    武騏一揖,莊容道:“不敢,但在下覺得,萬事以人命為重,神龍寶玦雖誌在必得,不過尚在其次而已!”


    海天碧影獰笑一聲道:“老夫素來不容人反抗,老弟,你該想到後果!”


    武騏再也忍不住怒火,冷冷道:“依老丈之見,該怎麽辦?”


    海天碧影厲聲道:“除非你聽老夫之話,否則,嘿嘿,老夫現在就追迴輸給你的十年功力,三招掌法!”


    武騏慨然道:“可以,老丈與我不妨先離開此地,小可一定奉還十年功力!至於三招掌法,小可立誓今後不用!”


    海天碧影厲笑道:“好,好,既要解決,就在此地也是一樣,小子,你先吃老夫一掌!”


    語落人動,身形驟然如狂風一般向武騏撲至,掌式如雲霧淒迷,當頭兜到。


    武騏心頭一凜,施出雲絮身法,巧妙避開,沉喝道:“老丈住手,此地動手,大家都沒有好處!”


    海天碧影厲聲道:“你使老夫一番心血白費,老夫現在還顧忌什麽!”


    話聲中,掌式弧分,赫然又是一招“鴻蒙煙飛”。


    掌勁如狂風一般,使武騏眼前頓覺一片混濛,勁氣自四麵八方壓至。


    但武騏既已會這套“滅寂神掌三絕式”,自然知道趨避之式,雲絮身法展處,又一閃避開,冷冷道:“老丈既欲追迴功力,也不必用動手方式,在下自會交待!”


    海天碧影狂怒之中,神色略怔,撤掌停身道:“怎麽交待法?”


    武騏平靜地道:“請老丈就地坐下,小可逼出十年真力,還輸老丈體中就是!”


    海天碧影狂笑道:“你說得太簡單了,事情豈有這般容易!”


    武騏冷冷道:“依老丈該怎麽辦?”


    海天碧影獰厲地一字一句道:“廢去你一身功力,作為老夫賠本利息。”


    武騏大怒道:“想不到老丈竟是這種人!”


    海天碧影狂笑道:“不甘心就動手,老夫若今天不把你栽在這兒,難泄心頭氣憤!”


    武騏知道自己再容忍,也避免不了動手,於是悲忿地一歎道:“既然如此,小可隻有拚力與老丈周旋了!”


    海天碧影又狂笑道:“好,隻要你能逃過老夫掌下,老夫就當場自裁!”


    說完,緩步向武騏再度欺去。


    就在這刹那,武騏身後倏響起一聲冷笑道:“要打架也該另找地方,此地豈容你們撒野!”


    海天碧影神色一凜!


    武騏也暗吃一驚!


    兩人同時向發聲方向望去,隻見一條人影,緩步而來。


    赫!不是別人,正是昔為少林棄僧,今為天魔教司閽舵主的普光大師。


    海天碧影沉聲喝道:“閣下是天魔教中哪一位?”


    普光大師走近兩人中間,冷冷道:“老夫是誰,你不用過問,任何人知道‘天魔教’三個字,即是死數,你老頭子乖乖跟老夫迴去聽候裁置!”


    哪知海天碧影不但不怒,反而大笑道:“閣下不必盛氣淩人,老夫此來就是要奉告貴教一點秘密,投靠貴教而來的。”


    普光大師冷冷道:“什麽秘密?”


    海天碧影一指武騏道:“這小子混入貴教,充作奸細,另有密謀異誌,老夫就是想通知貴教防範!”


    武騏一聽,心頭大怒,暗罵一聲無恥。


    這刹那,他才發覺這位海天碧影的本性,竟是這麽一個無恥小人。


    但是他知道,海天碧影這番話對普光大師說,算是看錯了對象,目光一轉,果見普光大師不在意地望望武騏,又目注海天碧影道:“原來老兄是告密而來的,可惜,你老兒瞎了眼睛!”


    海天碧影神色一變,道:“閣下是不識好歹麽?”


    普光大師冷冷道:“老夫當然識好知歹,孫老兒,你知道這位武少俠在天魔教中的身份麽?”


    海天碧影一怔道:“什麽身份?”


    普光大師緩緩道:“武少俠已是教主三夫人的親信,憑這一點,老夫就不能容你欺侮,懂了麽?”


    武騏暗暗叫絕,他想不到這位少林高僧會這麽對答,暗暗覺得普光大師果不愧為一代高僧,昔年以三十齡,名列達摩院。


    卻見海天碧影大笑道:“老夫當然知道,隻是閣下不明事理……”


    普光大師冷冷接口道:“我就是太明事理,所以知道你孫老兒也為刺探本教而來!”


    海天碧影臉色一變!他怎麽能想到武騏與這位天魔教中舵主已暗有默契。當然他更想不到眼前的天魔教舵主就是昔年的少林達摩院高僧。


    隻見普光大師轉首對武騏道:“少俠,時間不早,你可以快點走了,這老家夥就交給老夫來處理!”


    武騏一怔,卻見海天碧影大叫一聲:“走不得!”神色顯出焦急異常。


    普光大師冷笑一聲道:“誰說走不得,孫老兒,你敢阻擋本教人物去路,吃我一掌!”


    身形陡然躥起,右掌一劃,挾著一道淩厲無比的勁氣,向海天碧影攔腰掃去。


    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這位普光大師掌式一展,武騏立刻心領神往,覺得盛名之下無虛士,這掌式上所表現的功力氣勁,果然不愧名家氣度。


    海天碧影自想不到會碰這麽一個釘子,身形橫飛,冷笑道:“朋友你既然要打,老夫就奉陪兩手!”


    也一圈左手,迴擊過去。


    這刹那,但見兩名高手龍騰虎躍,你來我往,戰成一團,武騏目睹之下,頓忘所以,緊張地觀戰起來。


    開始他是擔心普光大師有失,不忍離去,後來卻因雙方掌式俱皆奇奧無倫,看出了神。


    就在他心神整個溶化在兩人搏戰中之際,驀聽得普光大師喝道:“少俠身負重任,難道還不走?”


    武騏頓時驚醒,抬頭一望天色,已是灰色蒙蒙,知道再不走,等內三堂中人物發覺,要走也走不脫了,於是急忙道:“那麽小可告辭了!”


    身形一長,施出雲絮身法,疾如流星,向山下掠去。


    隻急得海天碧影連連施出煞手想脫出戰圈,追趕武騏,可是普光大師是何等人物,怎會叫他脫身。


    海天碧影急急目光一瞬,見武騏身形已隻剩下一粒黑點,一口惡氣,無法發泄,急得厲聲罵道:“小子,你跑不了,老夫以後不給你顏色看看……”


    話聲雖大,但武騏的身法何等快,早已聽不到了,倒是普光大師接口冷笑道:“有顏色不妨先給老夫看看!”


    而此刻武騏一路飛馳,迎著黎明,可是他心中是沉重的,悲痛的!


    這是為了海天碧影,也是為了人性之惡……


    武騏懷著沉重悲痛的心情兔起鶻落,一口氣跑出二十餘裏,方才慢慢收步停了下來。隻見自己正處身於一片荒嶺疏林之內,西風颯颯,落葉蕭蕭,更增加了一份淒清蒼涼的況味。


    他不知道普光大師與海天碧影孫長天相搏的結果如何?但他知道以普光大師的成就,絕不會吃了孫長天的虧,頂多是相平之局,以孫長天的狡猾機詐,也不會真的與普光大師忘死相搏,多半是藉機開溜的多。


    他仰望著碧空的浮雲,不禁悠悠地吐了一口長氣。


    他原本決定直奔太行山魔教別宮去營救大部分失蹤的群豪,但現在,他心中卻起了猶豫。


    九夫人的話又響在他的耳邊:“少俠為今之計,必須先製住綠萼仙子,或覓獲能解‘迷心蝕魂**’之人,以作準備,再設法入太行救人,才是良策!”


    事實確然如此,他也預料到太行山之行,不會有什麽圓滿的收獲,第一、太行別宮的實力,不會比外三堂總舵或是內三堂總舵為弱,以自己的能耐,是否能順利的闖了進去,實在是極難預測之事。


    第二、縱然能順利的闖進別宮,也能順利的找到大部分失蹤的少年群豪,但他們俱都心神迷惑,不能解去他們心靈上的禁製,又如何能把他們救得出來。


    但莽莽江湖,到哪裏去找這解迷心蝕魂**之人,以天魔教而論,不過隻有一個綠萼妖姬白秋萍,自己又能到哪裏去找。


    那麽,唯一的辦法隻有製住綠萼妖姬白秋萍,迫她說出解除“迷心蝕魂**”之術,或是脅製她同入太行,施術解除被製的那些少年群雄。


    但這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不要說製服她不易,脅迫她同入太行別宮,施術救人,那更是幾乎辦不通的事。


    武騏滿腹愁緒,茫然忖思,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到故布在黃河兩岸的俠義道群雄,鐵麵神行客戴宗行、點蒼三子,以及“追魂三判”郭明等人……


    雖然他臥底未成,覺得有些愧對鐵麵神行客等人,但天魔教內三堂之行,畢竟收獲不淺,而且眼下勢必要與他們集議一番,才能決定營救之策,於是他決定兼程北上,與鐵麵神行客等人會合。


    忽然,幾點清冷的水滴灑到了臉頰之上,急忙抬頭看時,方才發覺不知何時天空中彤雲密布,已經下起了颯颯的細雨。


    他輕籲一聲,縱目四眺,隻見荒嶺綿亙,秋林蕭蕭,一時竟找不到一個能夠避雨的地方。


    此刻雖是近午時光,但雲層愈來愈密,一片天昏地暗,雨也愈下愈大,眨眼之間,武騏已是衣履盡濕,像落湯雞一般。


    他心中十分懊惱,索性冒雨疾馳,又是二十裏跑了出去。


    雨漸漸停了,但陰沉的天氣,仍然壓得人透不過氣來,武騏擰擰身上的雨水,又收步停了下來。


    隻見天色已是午後光景,四麵仍是無盡的荒嶺,此刻他方才悟到,自己已經迷了路徑。


    西風料峭,加上他一身濕衣,滋味實在難受,於是他好不容易找來了一堆比較幹燥的薪枝,尋到一處背風之所,晃燃千裏火,燃起了一堆火來。


    在熊熊的火堆旁,陣陣暖流襲上身來,濕衣漸漸烘幹,也使他得到了一陣舒適輕鬆之感。


    忽然,在彌漫的濃煙中,眼前似見人影一閃。


    武騏大吃一驚,霍然而起,運目四顧。


    隻見疏林荒嶺,除了自己與一堆煙火之外,哪有什麽人影。


    他自嘲的微微一笑,暗道:“這分明是自己看花眼了,在這等荒嶺之中,若有人進入三十丈內,絕難逃過自己的耳目,豈有人已到了麵前又會失去蹤跡之理?”於是他重複坦然的坐了下來,靜坐取暖。


    然而怪事又發生了,在他無意中偶一抬頭之時,眼前又出現了方才似曾見過的同一人影。


    但不等他看清形狀,那人影又像幻影一般的消失了。


    武騏隻覺頭皮發炸,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絕不會一連兩次看花了眼,這事隻有一個解釋,遇到鬼了!


    但他立刻又覺得這念頭實在可笑,不要說他素來不信有鬼,就算真的有鬼,也絕不可能白晝之間在自己麵前出現。


    他暗蓄功力,開始仔細搜查附近,一麵試探的沉聲喝道:“是什麽人故意戲弄在下?”


    “是我!”


    聲音就起自武騏身後三尺之外,聲音雖低,但卻低沉入耳,使他不由自主地又出了一身冷汗。


    急忙旋身看時,隻見一個身著青布短衣,年約四旬開外之人,麵凝笑意,一瞬不瞬地盯注著他,正是方才忽隱忽現之人。


    武騏悄悄鬆了一口粗氣,呐呐地道:“你!……是人是鬼?”


    那青布短衣人露齒一笑道。“你說呢?”


    武騏麵色微紅,話鋒疾轉道:“尊駕輕功絕俗,令人欽服,既是找上在下,想必定有指教之處……”


    話雖說得平淡,但他心中卻實在震駭已極,因為單就此人的輕功而言,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自己得自鐵麵神行客戴宗行的雲絮身法,己是輕功中的上乘之學,但若與此人所露的絕技相比,卻仍然瞠乎其後。


    隻見那青衣人目光一轉,道:“閣下可是江南世家二代武騏,處心積慮要與天魔教作對之人?”


    武騏心頭不由又是一震,聽這人的口氣,頗似天魔教中之人,果爾如此,眼下又是一場麻煩。


    此刻他方才看清了那青衣人的麵目模樣,隻見他神色平板,五官端正,並沒有什麽特別值得注意之處,唯一與常人有些不同的是他雙目的棱光,仿佛一下子就要把人看穿一般。


    當下雙眉微皺,不卑不亢地道:“正是在下……不知尊駕高姓大名,何以識得在下?”


    青衣人皮笑肉不笑的道:“草野之人,說出姓名來大約閣下也不會知道,在下複姓皇甫,單名一個重字……”


    武騏困惑莫名,這名字他確實不曾聽過,但如以他的輕功造詣來說,應該是在江湖上出過大名之人才對,為什麽這名字竟是如此陌生?


    當下雙拳微拱,故示平淡的道:“久仰大名,不知有何指教?”


    皇甫重搖搖頭一笑道:“不敢當,敝主人意欲奉屈一晤,已在前路相候……”


    武騏又複大吃一驚,這實在是不可思議之事,單憑皇甫重那等出神入化的輕功造詣,已似武林中鼎鼎大名之人,料不到他竟甘為人下。


    忖思之間,訝然問道:“貴主人高姓大名,難道尊駕……”


    皇甫重毫不遲疑的道:“在下不過僅是敝主人手下的一名常侍,……至於敝主人的名諱,未得許諾,在下不敢亂說!”


    武騏疑雲重重,如墜五裏霧之中,但卻不假思索地道:“既是如此,有勞尊駕帶路了!”


    皇甫重淡然一笑,旋身而行。


    武騏懷著滿腹困惑之情,亦步亦趨,沿著一帶疏林,隨皇甫重向前去。


    他無法想象即將要見到的是個什麽樣的人物,但在一股強烈的好奇心驅使之下,卻使他覺得這人非見不可。


    轉過一道山坡,隻聽一片飛瀑流泉之聲傳入耳鼓之中,原來數十丈外就是一道峭壁,一條瀑布倒垂了下來,飛珠濺玉,蔚為奇觀。


    隻聽皇甫重在耳畔輕聲道:“敝主人就在瀑布之下!”


    武騏早已發現了站在瀑布下麵之人,隻是那人麵向瀑布,看到的隻是一個背影,一襲玄色長衫,肩插玉骨折扇,乍然看去,完全是一副文士模樣,別無從者,隻有一個人負手而立,似是正在欣賞飛瀑勝景。


    武騏大步當先,一逕走了過去。


    就當他走到距那人兩丈左右,正欲出口招唿時,卻聽那人忽然頭也不迴的放聲朗吟道:“朝遊百越暮蒼梧,袖裏青蛇膽氣粗,三過嶽陽人不識,朗吟飛渡洞庭湖。……”


    音波低沉清晰,令人心弦震顫,武騏心頭暗驚,默忖此人若非邪道巨擘,就是俠道高人。


    那人吟誦既畢,方始轉頭一笑道:“你就是武騏麽?”


    武騏怔了一怔,道:“不錯,尊駕是……”


    那人嗬嗬一笑道:“老夫顧隱明,與令先尊是莫逆之交。……”


    武騏雙眉深鎖,哼道:“你是存心要占在下的便宜麽?”


    那人微笑道:“武賢侄這是由何說起?”


    武騏大怒道:“單憑你的年齡來說,就可知道你盡是說謊言!”


    顧隱明拊掌大笑道:“這倒難怪了,老夫本已是年近六旬之人,隻昔年遊曆南疆之時,曾在無意中服食了一顆‘龍涎參果’,這種稀世妙品,雖不能使人長生不老,但卻能使人青春暫駐,憑空年輕數十年之多,是以老夫雖然已是望六之年,但乍然看來,仍不過二三十歲之譜,是麽?……”


    說話之間,目光卻始終不曾離開過武騏,對他上上下下不停打量,利箭般的目光像要把他整個人射穿一般。


    武騏半信半疑,皺眉道:“縱然這是事實,在下也是很難信得過去!”


    顧隱明連連頷首道:“那足見賢侄處事態度的嚴謹慎重,自是不該輕信人言,不過……”


    話鋒一頓,探手向懷中摸去。


    武騏不知他在弄什麽玄虛,目光緊緊盯注他的手上,說時遲,那時快,隻見寒光一閃,他竟已拔出了一柄閃亮的匕首。


    武騏大吃一驚,認為他有意出手相搏,雖然不知他真才實學如何,但由他那位常侍的表現看來,分明此人更是武功不可一世,當下哪敢掉以輕心,也右臂一振,鏘的一聲掣出了胯下長劍。


    卻聽顧隱明嗬嗬大笑道:“武賢侄莫非要動手麽?”


    武騏仗劍喝道:“那就要看你為何拔出兵刃了!”


    顧隱明拈著手中的匕首,笑道:“老夫不過是取一件東西與賢侄過目……這匕首賢侄是否認得?”


    武騏略一顧視,啊了一聲,叫道:“七寶刃!……這原是陪先父殉葬之物,你……”


    顧隱明依然從容笑道:“既是你知道這匕首名為七寶刃,大約也聽令先尊說過它不止一柄吧?”


    武騏皺眉道:“不錯,先父曾說這寶刃共有兩柄,是一位好友……”


    目光再在顧隱明手中的匕首上盯注了一下,激動地道:“先父的那柄七寶刃大約就是顧前輩贈送的了?”


    顧隱明微笑頷首,道:“可惜令先尊殯殮之時,老夫遠在塞外,毫無所悉,……唉!這真是世事無常……”


    武騏疑念盡釋,連忙深施一禮,道:“晚輩拜見顧前輩……”


    顧隱明伸手攙住,道:“賢侄不必多禮,……可曾結婚成家?”


    武騏臉色一紅,道:“江湖滔滔,禍亂未已,晚輩怎有成家立室之心!”


    顧隱明笑道:“好誌氣……”


    又仔細投注了一刻,讚歎地道:“上上練武之材,萬難選一,難得難得!”


    武騏紅著臉道:“顧前輩過獎了!”


    顧際明並未答言,眉宇間卻倏然泛起一片殺機。


    武騏並未注意到這些,略一忖思,道:“顧前輩一向住於何處,可知眼下江湖道中所發生的……”


    他原想把一切經過都詳細說了出來,但轉念一想,縱然他真的是爹爹生前的好友,自己既不曾與他相晤過,還是保留一些的好,故而又把到了唇邊的話咽了迴去。


    顧隱明殺機忽斂,笑接道:“老夫一向隱居南疆,目前聞得中原道上天魔教日益猖獗,方始輾轉北上,欲圖一盡綿力……”


    武騏大喜道:“顧前輩若肯插手相助,中原武林道上必然大為歡迎……”


    目光一轉,接道:“晚輩此刻就是返迴中原,會見幾位鼎鼎有名之人,顧前輩何不就與晚輩同行?”


    殊料顧隱明淡淡一笑道:“不必了,老夫不善談吐,與一般江湖俗子,也許話不投機,好在臨來之前,已經致函少林掌門,約好了會晤時地……”


    武騏怔了一怔,道:“既是這樣,晚輩倒不便相邀了……”


    目光四外一轉,接下去道:“晚輩告辭了!”


    雙拳一拱,就欲走去。


    顧隱明微微一笑道:“且慢……”


    武騏隻好收步轉身道:“前輩還有什麽吩咐?”


    顧隱明笑著把那柄七寶刃遞了過去,道:“此刃柄鑲七珠,功能辟鬼驅邪,賢侄……”


    武騏怔了一怔,連連後退道:“這個……晚輩早已知道了……這等價值連城之物,晚輩不敢收受……”


    顧隱明一笑道:“老夫並不是把它送你,而是要你順路帶給一位朋友!”


    武騏麵色一紅,接刃在手,道:“不知前輩要送與何人?”


    顧隱明伸手遙遙一指道:“由此向北五十裏外,有一座玄天寺,寺中有一位瘸腿老僧,這柄七寶刃就煩賢侄交在他的手中,隻說是老夫送他的即可。”


    武騏困惑的一轉目光道:“前輩既是也去中原,為何不順道親自交給那位老僧?”


    顧隱明嗬嗬一笑道:“第一,這七寶刃老夫早就應允送了與他,但他堅持不收,倘若老夫親去,必然又是推來拒去;第二,那老和尚與老夫已是七八年未見,必然拚命苦留,反而耽誤了老夫的行程……”


    武騏頷首道:“既是如此,晚輩自當效勞!”


    說話之間,已把那七寶刃慎重地揣入了衣袖之中,又複拔步欲行。


    卻見顧隱明又複伸手一攔道:“別忙,老夫又想了一件事來!”


    武騏皺眉道:“前輩想起了什麽?”


    顧隱明道:“太行山天魔教別宮的總管,當年與老夫也有一點交往……”


    武騏又驚又喜地道:“顧前輩何不懇切的勸說他一番,要他棄暗投明,助正滌邪……”


    顧隱明麵色一沉,道:“人各有誌,不能相強,……老夫不便幹涉他人之事,不過……”


    微微一笑,道:“老夫卻可暗暗關照他一下,要他多少幫你一些小忙……”


    說話之間,又向懷中摸去。


    武騏忙道:“晚輩一時還不想去闖太行別宮,前輩……”


    顧隱明奇道:“為什麽?”


    武騏歎口氣道:“因為一時之間,還無法去救被囚的失蹤群雄,必須……”


    顧隱明並不在意他說些什麽,打斷他的話鋒道:“那也沒有關係,不論何時何地都是一樣!而且帶在身邊,他日也許終有用得到它之時!”


    說著把一件東西遞了過來。


    武騏不便推拒,接過看時,隻見是一個小巧的翠玉扳指,上麵卻有兩顆紅紅的瑪瑙,十分鮮豔悅目。


    武騏困惑的道:“這東西不知有何用處?”


    顧隱明道:“這是那太行山別宮總管當年送與老夫之物,隻要你能喚起他的迴憶,對你自然多少會有個照顧!”


    武騏隻好收了下來,拱手笑道:“前輩既不能與晚輩同行,晚輩就此告辭了!”


    顧隱明並未再度攔阻武騏,眼看著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唇角間卻掛上了一抹輕輕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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