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朱紅大門口,齊平懷疑自己聽差了,他求證一般問道:“殿下讓我進去?”


    侍衛委婉道:“不讓。”


    齊平茫然,困惑不解,想了想,又問道:“是不方便?有客人?”


    侍衛搖頭:“沒有,就是不見。”


    “……”齊平沉默,抓耳撓腮想不通道理,想追問,侍衛做出送客的動作,他隻好一頭霧水地離開。


    女人心海底針……總不會是月事來了,所以心情不好吧……齊平想不通,無奈扭頭朝東宮方向趕去。


    ……


    華清宮,書房內。


    穿著素白宮裙,眸如秋水含煙的長公主坐在桌旁,翻看著一冊書籍。


    這時候,外頭女官走到門口,輕聲道:“齊大人走了。”


    “恩。”長公主淡淡道,仿佛並不在意,過了幾息,才狀若隨意道:“出宮了?”


    女官答:“沒。朝東宮方向去了。”


    長公主點頭,知道對方領了新的差事,說道:


    “陛下敢給,他還真敢接,這般獨自一人去東宮,免不了被那些大儒刁難。


    東宮講讀官都是科舉走出來的讀書人,個頂個的高傲,知曉他一個沒科舉過的武官要給太子授課,大概要氣死。”


    女官笑了下,說:“殿下知道這一茬,怎麽沒提醒齊大人?”


    長公主手捧書卷,淡淡道:“提醒他作甚。”


    說著,揮了揮手,女官躬身退下,知道殿下專心看書時,不喜歡身邊有人。


    可是她想著,殿下捧了這麽久的書,怎麽也都沒翻一頁。


    果然,等人走了,永寧丟下書卷,拉開抽屜,瞥見那一顆散發璀璨光芒的星珠,她捏起,隨手朝院子裏丟去。


    然後繼續捧起書卷看了起來。


    卻怎麽都讀不進去。


    過了好一會,又起身撿了迴來。


    ……


    所謂“東宮”,自然不是名字即是這個,而是一整片為太子配備的官署衙門。


    齊平身為“東宮講讀”,隸屬於“詹事府”下。


    所謂詹事府,也即照顧太子一應生活所需的內務衙門,當他抵達詹事府,通報後。


    很快的,有一名年輕官員迎出來,笑道:


    “齊大人,您來的倒是早。”


    齊平笑道:“陛下有命,不敢怠慢,本官初次來這裏,不知該如何授課?”


    年輕官員道:


    “太子授課在文華堂那邊,教授文學的先生也在附近,我帶您先認認門,之後便是與那邊先生商議,安排時間。”


    齊平很客氣:“有勞了。”


    兩人說著話,朝文華堂方向走去,路上,年輕官員為他簡單講解了下這邊規矩。


    齊平認真聽著,全當長見識了。


    在涼國,太子名義上的老師是“東宮三師”,即:太師、太傅、太保,從一品。


    輔助官為少師、少傅、少保,正二品。


    不過這些大多淪為虛銜了,屬於榮譽稱號,頂多偶爾來一次。


    具體的教學任務還是壓在講讀官身上。


    而這些人,也幾乎都是名儒,正統的讀書人,相比之下,齊平就是個另類……奇葩,丟進去格格不入。


    齊平覺得,這也是皇帝對他的授課要求格外寬鬆的原因之一。


    ……


    不多時,兩人走入一座大院。


    山石草木,亭台樓閣應有盡有,環境清幽,還有一泓清泉,頗為雅致。


    院落中,有一排靜室,秋風襲來,翠竹搖曳,隱約可見房屋中人影。


    “這裏頭,便是講讀先生們所在了,您的事已提早告知過了,我便不送了。”年輕官員道。


    這是讓我自己問嘛,怎麽感覺你要溜……齊平想著,微笑頷首:


    “多謝。”


    等人走了,齊平才邁步沿著長廊向前,來到了門口位置,發現門半開著,他克製住敲門的衝動,一眼掃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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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內有五名先生,最年輕的一個估計都奔著五六十歲去了……都是穿著文士袍服的老學究,胡子一把長,一人有一張桌子,散落擺放。


    周圍有些書架,書櫃之類,牆上垂著字畫。


    倒是與上輩子學校裏的老師辦公室也沒啥區別。


    “咳,晚輩齊平,是陛下新任的講讀官,見過各位先生。”齊平姿態放的很低。


    雖然大家都是講讀官,但他實在太年輕。


    聞言,幾位老先生抬頭望來,臉上沒什麽笑容,其中四個隻掃了一眼,便垂下頭去。


    隻有一個看起來地位稍高一點講讀官淡淡道:


    “知道了。”


    好冷淡啊……齊平想著,看向那開口的一人:


    “敢問先生,晚輩坐哪?何時能見太子?”


    那人正低頭書寫什麽,聞言抬手指了指屋中角落裏一張桌,位置奇差,幾乎處於房屋死角,上頭還擺放著不少雜物,淩亂不堪:


    “坐那吧,太子在讀書,你等著便是。”


    齊平抿了下嘴唇,笑道:“多謝。”


    說著,他便邁步走過去,擼起袖子,認真地將筆墨書卷等雜物一點點收拾好,放在架子上,又找來抹布,擦幹淨桌椅。


    整個過程一絲不苟。


    房間裏五名先生低頭忙碌,卻也是偷眼看著他,見這少年一聲不吭,悶頭打掃,彼此對視一眼,神情微異。


    對於齊平這位新講讀,他們無疑是不喜的,最大的原因自然是出身。


    帝國規矩,太子講讀從來都是正統科舉讀書人,而且還要是優中選優,一甲進士打底,狀元都不算什麽,這裏存在著明顯的鄙視鏈。


    而齊平這個新講讀,就太過分了,不要說進士了,甚至連個秀才都不是……而是個純粹的武官,據說,還是胥吏出身。


    更是年輕的過分。


    這樣的人,竟突然被提拔為講讀,與他們一樣,為未來帝王授課。


    這讓一群老學究如何能忍?


    至於齊平的所謂詩才,雖然不錯,可追捧的,大都是年輕學子。


    在這些老儒看來,詩詞,小道爾,是文人遊戲的玩意,與先聖著作天地之別,是連經義策論都比不上的東西。


    可陛下的命令,又無從違抗,隻好彼此商議,擠兌此人。


    若能令其主動請辭最好,想來陛下自會撤走他。


    此刻見齊平安之若素,竟一聲不吭收拾起了桌子,幾人交換了下眼神,準備實施下一步計劃。


    另外一邊,齊平收拾好了座位,便也安然落座,開始打量收拾出來的書籍。


    因為自家是開書鋪的,齊平對帝國文壇的典籍種類如數家珍。


    這年代的書,遠不如上輩子多,像是學富五車,形容人知識淵博,也才五車書,這裏指的還是竹簡,可見書籍匱乏。


    這幾天齊平在監獄裏閑極無聊,順便把經典書都刷了一遍,這會一看,也都是市麵上售賣的典籍。


    “還以為會有什麽不流傳的珍品。”齊平嘀咕。


    不過想想也是,教學嘛,課本能有啥稀缺的。


    想著這些,他翻開一本講算學的書,隨意掃了起來,速度奇快。


    神魂強大後,他看起書來速度也是遠超常人,關鍵這一頁也沒幾個字……


    幾名先生見狀,愈發鄙夷,果然是武夫,裝模作樣都不會。


    “咳,桶裏沒水了,齊講讀,你去院中打些來。”一名講讀官頤指氣使道。


    齊平抬頭,看了眼,笑笑:“好。”


    旋即,起身拎起水桶,去了院中,不多時返迴。


    “地髒了,順便掃了吧。”另一名講讀說。


    齊平應了一聲,拿起掃帚,開始打掃起來,等忙完。


    剛迴到座位坐下,第三名講讀老神在在道:


    “對了,那櫃子上的書得收走,你搬去右邊第三個屋子裏。”


    齊平再次起身,笑道:“是。”


    起身搬書。


    這些雜活事宮裏都有下人做,但這群人卻逮住齊平使。


    隻要他屁股剛坐下,便會立馬下達命令,仿佛一刻不給他清閑。


    當齊平送書迴來,剛要坐下,忽而,那名講讀官故作醒悟,道:


    “拿錯了,那一摞才是,去把剛才那些搬迴來。”


    齊平坐在自己的小桌旁,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


    然後,他再也沒有了謙卑晚輩的乖巧模樣,而是老神在在地往竹椅中一靠,翹起二郎腿,看起書來。


    見狀,五名講讀官都是臉色一沉,其中一人指著他怒道:


    “這可是在宮中,你這般坐態,成何體統?”


    另外一人也拉長了臉:“不懂禮數!”


    那名最早說話的講讀官搖頭:


    “鄉野胥吏,果然粗鄙,如這般之講讀,當真聞所未聞,傳揚出去,不怕天下人恥笑?”


    聞言,齊平卻並不羞惱,隻是合上了書冊,認真說道:


    “我也未曾想到,太子講讀,竟也隻是一群不學無術,欺世盜名之輩。”


    話落,整個學堂一下安靜了。


    許是齊平的話語太平靜,太認真,實在不像是嘲笑的樣子,亦或者,是沒料到這個新來的武夫敢這般與他們說話。


    這一刻,學堂內的五名講讀官同時愣住,竟都是沒有反應過來。


    他說什麽?


    不學無術?


    欺世盜名?


    屋外秋風吹過,翠竹嘩啦啦搖曳。


    靜室之內,在齊平的視線中,這幾名頭發花白,年紀加起來都要超過道門首座的腐儒臉龐肉眼可見地,因憤怒而紅潤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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