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腳下,王庭的騎兵隊伍宛如鋼鐵洪流,馬蹄踩在地上,揚起些微的煙塵。


    山上,岩羊們似察覺到肅殺,紛紛警惕地逃開了。


    “大巫師,您看!”馬上,一名戴著金狼頭盔,腰配彎刀的騎兵首領指向前方雪山。


    臉上帶著欣喜。


    他當然沒有辦法,跨越這般遙遠的距離看清山巔的人影,但天穹上,盤旋的黑鷹標定了位置。


    眾人一路奔行,饒是王庭精銳,也已疲憊。


    在從蛛絲馬跡,判斷少年逃往雪山時,他們是驚悸且不敢相信的。


    因為在他們看來,那無異於自尋死路。


    但如今,隻剩下喜悅,雖然雙方距離還遠,但雪山路途難行,這場追擊,終於迎來了結局。


    “大巫師閣下?”金狼頭領疑惑望去,才發現,馬上的都蘭鷹般的眸子,直勾勾盯著遠山,似乎有些驚訝和疑惑。


    作為術法“花裏胡哨”程度與涼國道門不相上下的巫師,都蘭同樣具有類似“鷹眼術”的法門。


    此刻,他清楚看到,山頂的少年竟並未慌張奔逃,而是轉身,不疾不徐,繼續攀登。


    直到來到最高處,然後四下尋摸,清理幹淨了一塊平整的岩石。


    旋即……坐了下來。


    是的。


    沒有逃竄,沒有崩潰絕望,隻是認真地將皮毛鋪子石頭上,然後,坐在雪山之巔,開始吃東西。


    他要做什麽?


    是已經絕望,認為跑不掉了,所以幹脆放棄了?


    等自己去抓?


    大巫師先是一喜,但很快,又覺得不對。


    這一路上,少年留下無數的具屍體,其體現出求生意誌,令都蘭都為之驚訝,這種人,豈會束手就擒?


    “前進!”都蘭皺眉,下令道。


    無論對方搞什麽,在大境界的鴻溝下,都沒有任何意義。


    ……


    山頂。


    寒風唿嘯,陽光將雪山照耀的一片銀白,皚皚積雪,望之令人心神澄淨,雜念不生。


    齊平坐在岩石上,沒有理會頭頂的黑鷹,而是坐下,拿出了一隻酒饢。


    雖然氣溫寒冷,但酒的冰點很低,所以並未結冰。


    擰開蓋子,齊平將舍不得多喝的馬奶酒狠狠灌了一口,用袖子一擦:


    “痛快!”


    他又拿出一塊肉幹,渡入真元,將其軟化,然後塞進嘴巴咀嚼起來。


    一口酒,一口肉,身後是漫天飛雪。


    山下是越來越近的騎兵,卻沒有半點焦急。


    鷹擊的完美狙擊半徑是千米。


    這個距離下,力量不會有任何衰減,而此刻,雙方的距離還在千米之外。


    齊平目光低沉,開始思考如何將這一擊,發揮出最大的效果。


    他不確定,這顆子彈能否傷到神通,但他首先,要保證可以擊中。


    吃飽喝足,齊平將狹長黑沉的鷹擊橫在膝上,幾片飛雪飄落在漆黑沉重的槍管上,仿佛黑泥裏的梅花。


    齊平手持從頭到尾,撫摸了下,然後他起身,半跪在地上,將大狙的槍管夾在石縫間。


    術法下,他的視距飛快拉近,將敵人套進射程,並未填充子彈,而是直接扣動“扳機”。


    “砰。”


    寂靜的山巔,響起一聲悶響。


    齊平打出第一槍。


    ……


    山腳下,疾馳的騎兵隊伍越來越近。


    突然,都蘭將手中木杖舉起,用較大的一端,朝麵前空氣點去。


    “砰!”


    木杖落下瞬間,空氣蕩開極為細小的波紋,一枚真元凝成的“子彈”,準確撞在木杖上。


    發出炸響。


    周遭騎兵大驚,馬匹唏律律嘶鳴,金狼騎兵們近乎本能拔刀,疑惑地看去。


    卻隻見,都蘭頭發飄動,那股元氣爆炸的力量,便被他硬生生壓下,作為代價,那隻木杖,發出脆響。


    “嗬,不自量力,以為這種程度的攻擊,便可以傷到我?”


    都蘭先是一驚,旋即咧嘴一笑,有些不屑。


    雖然很疑惑,少年手中的武器,為何能隔著這般遙遠的距離,發出攻擊,且彈道詭異,就連他,都險些未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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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考慮到,齊平一路擊落許多飛鳥,倒也有所準備。


    這個少年似乎頗受看重,身上有四境層次的法寶護身,都蘭是領教過的,既然如此,擁有這樣一件法器,也並不突兀。


    隻可惜,境界的差距,絕非法器可以彌補。


    即便是天階法寶,給一個區區洗髓,又能發揮出幾成?


    這就是你的底氣嗎?


    都蘭想著,大叫道:


    “衝鋒!抓住他!”


    騎兵們精神大振,發出無意義的嚎叫,再次加速。


    然後,第二槍如約而至。


    隻是,不同的是,這次,子彈的目標不再是都蘭,而是一名狼騎。


    “砰!”


    那名騎兵正興奮地,將彎刀高舉頭頂。


    下一秒,一顆元氣彈憑空打出,瞬間擊穿了他的胸膛。


    巨大的力量,將他整個人掀飛,雙腿離開坐騎,馬匹慣性地奔跑,整個人身體後仰,胸口炸開一個大洞,眼眸瞬間灰暗下去。


    如破麻袋般,跌落在幹冷的大地上。


    “小心!”


    “防禦!”


    眾騎兵大驚失色,本能將彎刀護在胸前,然後,是第三槍。


    一名騎兵手臂直接炸飛,握著彎刀的斷臂在半空劃出一個弧線,人一頭栽下馬,被瞬間身後鐵騎踩死。


    “砰!”


    第四槍……第五槍……


    山頂,齊平趴在岩石上,將真元渡入鷹擊,這柄狹長黑沉的兵器,表麵花紋閃爍又熄滅。


    耳畔,是一聲,又一聲低沉的轟鳴。


    每一次槍響,都有一名狼騎死亡。


    消失在視野中。


    齊平表情冷漠,沒有半點情緒波動。


    這件武器賦予的“靜心”效果,讓他忘卻了一切煩憂,情緒內斂,如同一顆雪山上凍了千萬年的石頭。


    ……


    山下。


    騎兵隊伍陷入混亂,雖仍在朝前方奔行,卻再沒有歡騰,隻有恐懼。


    “大巫師閣下!”金狼頭望向都蘭。


    然而,此刻的都蘭臉色同樣很不好看,就在方才,他已經釋放了一道術法,試圖攔截元氣彈。


    卻失敗了。


    那跨越數千米,從雪山之巔降臨的“元氣彈”,似乎沒有“中間”的距離,直接出現在目標的身前。


    又因為槍口並非鎖定自身,他神通境界的危機感知,無法準確預判,齊平鎖定的具體是誰。


    等反應過來,試圖救援,已經晚了。


    偏生,那對他而來並不算多強的攻擊,落在這些騎兵身上,卻足以致命。


    “繼續!”都蘭麵無表情下令:“放心,等他耗光力量,就沒法子了。”


    他已經意識到,這些騎兵大概要死在這裏,但他並不在意,一些士兵而已,縱然是所謂的“精銳”,可又算得什麽?


    死便死了。


    “大巫師……”金狼頭聞言,臉色發白,然而,當他看到都蘭猩紅的,殘暴的眸,心中便隻剩恐懼,拔刀高唿:“衝鋒!”


    “啊!”


    迴應他的,是一聲慘叫,一名騎兵頭顱炸開,當場殞命。


    眾人膽寒。


    卻在往日威懾下,不敢抗拒,繼續向前衝鋒。


    可飛來的子彈沒有任何停息的跡象,每一次攻擊,間隔都差不多,時而攻擊大巫師,時而襲殺那些騎兵,沒有規律。


    都蘭冷笑,他已經猜到了齊平的想法,便是用這種無規律的攻擊,分散自己的心神,從而創造機會,等自己失誤。


    可他豈會令對方如願?


    法巫的體魄遠不如戰巫那般強悍,故而,齊平的攻擊,並非對他沒有威脅,若是真被擊中,也要受傷。


    念及此,都蘭幹脆不再理會那些騎兵,隻專心防禦自身。


    而殺戮還在繼續。


    騎兵隊伍一路衝鋒,慘叫聲此起彼伏,屍體與鮮血灑了一路,觸目驚心,龐大的隊伍,人也越來越少……


    終於,饒是王庭精銳,這些蠻族騎兵也再無法壓製恐懼。


    不知是誰帶頭,一名名騎兵突然朝兩側拔馬,然後掉頭逃竄。


    他們怕了!


    然而,那從雪山之巔飛來的子彈,卻沒有停歇,而是仍舊保持著原本的節奏,收割生命。


    不知何時,最後一名金狼頭也被轟殺,化為了一灘血肉,那浩浩蕩蕩,令人聞風喪膽的狼騎隊伍,堪堪抵達山腳,便已全員覆滅。


    隻剩下大巫師一人獨行。


    他躍下馬匹,手持木杖,仰頭冷冷地望著山巔,開始行走。


    山頂,齊平一次次轟擊著對方,卻全被那柄木杖擋下,而饒是晉級洗髓,在如此持續的消耗下,氣海內的真元也在迅速下降。


    齊平表情不變,暫停了攻擊,從懷中,取出珍藏的迴氣丹,沒有保留,全部吞下。


    待氣海充盈,他繼續開始攻擊,在幾個迴合後,他悄悄,將掌心的銀色子彈,壓入槍口。


    如之前的數十次射擊般,套住了大巫師。


    扣下扳機。


    ……


    山坡上,都蘭一步步跨出,每一步,都有數米之遠,寒風掀起他的衣袍,他的眼中仿佛沒有人類的情緒。


    就像一名經驗老道的獵人,愈是靠近獵物,愈會沉著冷靜。


    突然,他的心頭驀地升起強烈的警兆,不隻是神通境強者,本身對自身安危的預知,更有他精通的占卜力量的反饋。


    這一刻,雖然一切仿佛都沒有變化,可大巫師腦海中,卻猛然浮現出一幅畫麵:


    山巔炸開璀璨的絢芒,太陽墜落,大雪崩塌,他的木杖碎裂,被恐怖的力量摧毀一切生機。


    畫麵一閃而逝,都蘭渾身毛孔炸開,霍然抬頭。


    腳下,血色圖騰浮現。


    下一秒,他隻看到天穹之上,填滿了光,仿佛一切景物都消失了,天地間,隻有那一抹銀色的鋒芒。


    他果然還藏著殺招!


    方才的那些攻擊,隻是為了麻痹,讓我放鬆警惕……都蘭既驚恐,又慶幸。


    驚恐於那少年身上層出不窮的寶物,竟可以威脅自己。


    慶幸於,自己從未有一刻,放鬆精神,那少年在誤導自己,自己……何嚐不是在誤導對方?


    這一瞬間,大巫師憑空消失在原地。


    山腳下,一道圖騰浮現,他的身影瞬間傳送了迴來,麵帶冷笑。


    終究……還是太嫩了。


    山頂。


    狂風掀起暴雪,齊平感受著身體的枯竭和苦痛,他死死盯著下方,拚盡全力,記住大巫師的出現的地點。


    然後,在意識陷入黑暗前,輕聲道:


    “重來。”


    ……


    光影變幻,世界迴到了一刻鍾前。


    齊平趴在雪山之巔,殺死了最後一名騎兵,他默默看了眼拄著木杖,開始登山的巫師。


    心想,果然是個老陰比。


    就像自己在用一顆顆子彈,試圖讓對方失去警惕一樣,那名來自草原的強者,同樣故意隱藏了傳送的法門。


    目的,是為了誘騙出自己最後的手段,從而無驚無險,將自己擒殺?


    “果然,這個世界的強者沒有蠢貨。”齊平想著,與上次一般無二,停下攻擊,從懷中取出迴氣丹吞下。


    默默計算時間。


    當真元第二次充盈,他捧起鷹擊,開始繼續麻痹對方。


    一槍……兩槍……


    然後掐準時間,將銀色子彈壓入槍口。


    心說,這次真的隻剩下一次機會了。


    他平靜地想著,平靜地套住對方,平靜地灌入自己所有的真元。


    開槍。


    這一刻,時間仿佛凝固了。


    鷹擊磨砂純黑的槍管上,所有的花紋,於此刻明亮的嚇人,天地之間,無窮的元氣開始向地兵奔湧。


    槍膛中,那顆鏤空的,烙印了幾十個陣法的子彈,被繁複密集的虛幻光輪包裹,震顫。


    “轟隆隆……”山川於此刻震動。


    魯長老說,地兵給他太浪費,但當射出這顆子彈,一切都會不同。


    因為,這一擊,抽離的,並不隻有他的力量,還有天地的力量。


    “轟!”


    子彈出膛,若是將時間放慢,可以看到一枚銀色的子彈,旋轉著,從槍口滑出,子彈的前端,空間如水波般蕩開。


    撕開了一個極小的空間缺口。


    空間跳躍。


    雷鳴般,低沉的轟響迴蕩在雪山之間,周遭數千米範圍,無數飛鳥走獸,驚懼抬頭。


    狂風卷起山上積雪,掀起驚濤雪浪。


    那厚厚的冰層上,無窮的大雪,在震動中鬆動,滑落,朝山下潰散,崩塌。


    大雪崩山,鷹擊長空。


    山腳下,都蘭心生警兆,腦海中恐怖的景象浮現,他既驚恐,又慶幸。


    腳下圖騰浮現,瞬間,傳送到山腳位置,嘴角浮現冷笑。


    終究……還是太嫩了。


    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容僵在臉上,隻見,就在他剛從傳送法陣中凝聚身體的刹那,麵前空間蕩起層層漣漪。


    一枚銀色的子彈,跨越了空間,出現在眼前。


    攜著足以轟殺神通的恐怖力量。


    “不!!”大巫師瞪圓了眼睛,心中充斥著恐懼和不信。


    他不明白,這顆子彈,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死亡威脅下,他匆忙抬起木杖,擋在身前,在身上飛快嵌套防禦術法,然而……一切都太遲了。


    “哢嚓……”


    堅固無比的木杖裂開無數道紋,瞬息化為齏粉。


    那尚未成型的術法,也被輕鬆撕碎。


    都蘭的胸口,肌肉撕裂,焦黑,被高溫瞬間打出一個窟窿,然後炸開。


    下一秒,他的整個身體,都化為齏粉,每一滴血肉,都被高溫燒成虛無。


    隻有一道黯淡無比的神魂,竭力試圖奔逃,可剛飛出半丈高,便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徹底泯滅。


    煙消雲散。


    ……


    山頂,齊平耳廓旁,是震耳欲聾的轟響,雪崩滾滾而下,聲勢駭人,饒是他在山巔,也被風雪打濕。


    然而,他已無暇在意這些。


    在打出這一槍的同時,他體內所有真元枯竭,氣海中,發出“哢嚓”一聲,那是道基崩塌,碎裂的聲音。


    沉重的鷹擊再也持握不住,他仰頭栽倒,重重跌在冰冷的雪山上,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雪崩停歇了,世界一片寂靜。


    忽然,一雙靴子緩緩走到昏迷的少年身旁,停下。


    一個披著大氅,戴著鬥笠的人影替他擋住了陽光,那人緩緩摘下鬥笠,露出黑白間雜的長發,以及紅潤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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