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神子雖然驕橫,但以宗洛的身份,又將福康安抬了出來,不由他不同意。當下說道:“好吧,諒福大帥也不至於包庇欽犯。”宗洛向冰川天女打了一個招唿,道:“那麽兩位義士明兒也一同去作個證人吧。”冰川天女道:“誰耐煩理這些閑事。”唐經天一笑說道:“今晚之事,諸位大人都曾目擊,我們二人的身份,福大帥亦已知道,我們山野小民,不慣見官,還是免了吧。腳尖一點,與冰川天女飛身掠出院子的圍牆,迴頭一瞥,隻見龍靈矯含笑點頭,眼中表露謝意。


    唐經大心中疑惑更甚,一路思量。冰川天女笑道,“這龍老三也算得是個人物,不知他何以不逃?”唐經天道:“我看他城府甚深,案子轉到了福康安手中,想來會有轉機。兩人一麵走一麵談話,不知不覺到了葡萄山南麵山腳,布達拉宮的燈火,遙遙的照射山腳下麵的廣場。那是他們與幽萍相約碰頭的地方。


    隻見山腳下一對黑影靠得很近,似是正在隅隅細語。冰川天女笑道:“看這黑影似是一個男子,幽萍怎麽和他這樣親熱?”悄悄掩過去一聽,隻聽得幽萍說道:“小公主說暫時不迴冰宮,聽說要到四川去,我也許會跟她去的,咱們以後恐怕很難見麵了。”那黑影道:“你若碰見芝娜,千萬告訴她請她迴到薩迦來見我一麵。”幽萍笑道:“你就隻掛念芝娜姐姐麽?”冰川天女心道:“這小鬼頭也懂得賣弄風情了。”幾乎忍不住笑出聲來。那黑影突然向前一躍,叫道:“有人!”正想拔劍,冰川大女微微一笑,跳了出來,將他的佩劍遞過去道:“天宇,你的功夫果然大有進境了,這都是在冰宮中偷學的吧?”


    這黑影正是陳天宇,原來他也是聽到龍靈矯家中有事,特來探望的,卻想不到在山腳下碰到等候主人的幽萍,幽萍告訴他說,冰川天女和唐經天都進去了,不管龍靈矯的對頭有多麽厲害都不必擔心。他們都把冰川天女和唐經天視若天人,以為他們一到,就沒有什麽不可以解決的問題,哪知道龍靈矯的案子內情卻是非常複雜。


    陳天宇突然見到冰川大女出現,甚是尷尬,冰川天女道:“我欠下你師父的情份,無以為報,你雖未經我的許可,偷學我的劍法,但那是在大地震之後,由於要保存武學之念而起,我又怎能怪責你呢。我隻問你,你也來這裏做什麽?”陳天宇躡蠕問道:“那龍三先生怎麽了,我看他倒是一個好人,你們會幫助他吧?”唐經大顯出身形,微笑說道:“你這小子倒有一份熱心腸。”忽而麵色一端,說道:“但這事你還是不要多管的好。”陳天宇聽他這麽一說,不覺愕然。


    唐經天道:“令尊此次立了大功,福康安與和碩親王定當另眼相看,他日論爵敘功,最不濟也可官複原職,那時你們當可遂迴鄉之願了。”陳天宇的父親陳定基是京官,拜禦史之職,隻因彈劾奸臣和坤,被貶到西藏,晃眼十午,無日不想還鄉。唐經天知道他們父子心事,故有此言。


    陳天宇苦笑道:“和坤現在正是炙手可熱,權傾朝野,哪能這樣容易迴去。我父親現在倒是官複原職了,可惜不是複禦史之職。”唐經天道:“怎麽?”陳天宇道:“是複薩迦宗宣慰使之職,福大帥已批準拔款重修官署,另派一隊精兵,送我父親上任了,隻怕這幾日就要動身。福大帥對我父親說:你在薩迦喪兵辱命,本當有罪,現在將功折罪,已算格外開恩,你先迴薩迦去吧,好好的做三兩年,那時我再保舉你,讓你迴去做京官。哼,他竟和我父親大打官腔,我父親還有何話可說?隻好準備再迴薩迦啦。”


    唐經天道:“咳,想不到官場如此賞罰不明。但迴薩迦也不是什麽苦差使,你們不是在那裏住了十年麽?何必如此愁眉苦臉?”陳天宇好像滿腔心事的樣子,眉頭深鎖。欲說不說,幽萍忽的”噗嗤’’一笑道:“薩迎的土司想把女兒許配給他哩,這傻小子另有心上之人;他怕一迴薩迦,就會惹起麻煩,呀,你這傻小子,別人有新郎可做,高興還來不及呢,你卻慌成這個樣子!”幽萍與陳天宇曾同行多日,無話不談,故此深悉他的心思,陳天宇被她取笑,更是尷尬。冰川天女不覺笑道:“我當是什麽事情,原來是這等無聊的小事,你不是長有一對腳嗎?你不願做新郎,雙腳一溜,難道能強拉住你?”冰川天女哪知官場之中錯綜複雜的關係,一笑置之,陳天宇心中更是苦悶。


    唐經天道:“你迴去吧,你教你一個妙法兒。”把陳天宇拉過一邊,在他耳邊悄悄的說了幾句。冰川天女道:“哼,你這個人,總愛裝神弄鬼,你教他什麽進一步主意,觀不得人的?”唐經天笑道:“天機不可泄漏,我這壞主意,什麽人都見得,就是不方便給你們聽。”冰川天女道:“誰希罕聽你的!”


    陳天宇愁容稍斂,說道,“那俄馬登也很難對付呀。”唐經天道:“你如今的武功大非昔比,俄馬登不是你的對手了。你放心跟父親迴去吧,隻是要多點小心。提防他的詭計。”陳天宇一看天色,隻見月亮西墮,東方天際,已微露曙光,怕父親在家中掛念,隻好向冰川天女告辭。


    唐經天與他揚手道別,隻見幽萍好像心神不屬的樣子,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冰川天女笑道:“傻丫頭,一個土司女兒已經夠他煩了,你還想再給他添上麻煩嗎?”幽萍撅著小嘴兒道:“公主,你也拿我取笑?我可不敢服侍你了!”冰川天女待她有如姐妹,平素也常說笑,見她怪不好意思的,一笑作罷。三人迴到市區,已是天色大明,徹夜狂歡的人群,這時才漸漸散去。


    三日之後,冰川天女這一行人離開拉薩,準備穿過西藏,進入迴疆。他們在拉薩逗留三日,為的就是探聽龍靈矯的事情。龍靈矯的案子到了福康安手中,果然大有轉機,福康安將龍靈矯扣留起來,雖然仍是將他當作犯人,打入囚牢,但總勝幹將他交與血神子了。福康安的主意是要先問明皇上,再行發落,這樣一來一迴,最少也得半年,龍靈矯的案子就這樣的被擱置起來,因而唐經天也放心走了。


    其時已是冬去春來,積雪雖尚未溶解,比嚴冬季節,卻已容易行走得多。三人腳程又快,十餘日後,已從西藏的南部進入了迴疆的塔裏木盆地。


    一路行來,隻見黃沙漠漠,山脈綿延,冰川天女歎道:“中國地方真大,遠遠望去那座高插入雲的大山叫什麽名字?,’唐經天道:“那便是聞名世界的天山了,這裏的山脈都是它的分支,天山山脈綿延三千多裏,南北兩高峰也相去一千裏呢。”冰川天女本來興致勃勃,聽他提起天山,麵色一沉,微露不悅之色。唐經天尚未發覺,繼續說道:“從此處東行可入甘肅,沿著古時漢劉邦所修的棧道,便可進入川西,若然北行,可到夭山,冰娥姐姐,你願不願先到天山一遊?”冰川天女忽地冷冷一笑,道:“你當凡是天下習武之人都要到你們天山去朝拜麽?,,唐經天詫道:“你這是什麽話?令尊也是源出天山一派,怎麽‘你們’‘我們’的生分起來了?”冰川天女冷笑不答,隻顧趕路,把唐經天弄得莫名其妙。


    大漠上經常是數十裏不見人煙,隻揀有水草的地方便支起帳幕過夜,這一日他們走了一百多裏,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丘陵高地,可以遮風沙。他們便在背山陰處,支起帳幕。冰川天女與幽萍同宿一個帳幕,唐經天在離開半裏之地,另外獨自一個帳幕。這一晚冰川天女心思如潮,睡不著覺,與侍女幽萍在帳中閑話,冰川天女拿她取笑,笑她舍不得離開陳天宇,笑她一下山就念戀塵世的繁華,幽萍笑道:“陳天宇自有他的芝娜姐姐,我和他不過姐弟一般,哪談得上兒女之情。倒是你呀”冰川天女慍道:“胡說,我有什麽給你說的?”幽萍道:“不錯,唐相公的人品武功那倒真是沒有可說的,你兩次彈琴,我都聽見了呢。嘻嘻,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嘻嘻,你不怕他求之不得,輾轉反側嗎?”冰川天女佯嗔道:“你再亂嚼舌頭,看我撕不撕破你的嘴!”


    主仆正在互相取笑,忽聽得遠處有嗚嗚之聲,隱隱可聞,冰川天女麵色一變,凝神靜聽,那怪聲有點似吹角之聲,又似尼泊爾一種特有的樂器所發之聲,冰川天女忽道;“我出去瞧瞧,你不要驚動唐相公。”取了冰魄寒光劍,立刻躍出帳外,翩如飛鳥,掠入了黃沙漠漠之中。


    大漠上雖有丘陵,月光卻是分外明亮,冰川天女提一口氣,奔出了七八裏路,果然在一片草地上,見著一團人正在廝拚。刀劍碰擊之聲劃過夜空,聲聲緊接,震動耳膜,打得十分激烈。冰川天女定睛一瞧,卻原來是那兩個尼泊爾武士合戰武氏兄弟,那兩個尼泊爾武士各使一柄月牙彎刀,彎刀的上半截刀柄摟空,迎風鼓蕩,嗚嗚有聲。不過,這兩個尼泊爾武士的刀法雖然甚是兇猛,但武氏兄弟的劍法更加神妙,劍勢如虹,殺得這兩個尼泊爾武士隻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武氏兄弟正自殺得性起,忽見冰川天女奔來,那尼泊爾武士叫道:“古魯巴,烏黑赤迷,乞兒赤赤。”冰川天女咕喀咕喀的說了幾句,似乎是問話的口氣,武氏兄弟一句也聽不懂,武老二性子最急,罵道:“有話向閻羅王說去。”驟的手腕一翻,劍鋒往上一圈,劍尖一拖,朝著說話的那個武士頸上一勒,這一劍厲害非常,那尼泊爾武士的月牙彎刀正被武老大的長劍封任,撤不迴來,看看咽喉就要被劍鋒割斷。


    冰川大女叫道:“劍下留人!”聲到人到,武氏兄弟陡覺寒光疾射,冷氣侵膚,都不由自己的倒退三步,同聲罵道:“你這妖女膽敢在這裏橫行,哼哼,若不給你一點教訓,你還真當是咱中國無人能製服你!”雙劍齊出,分刺冰川天女左右兩肋穴道,這一招乃是終南派劍法中的殺手絕招,名為“長虹貫日”雙劍合使,威力更是大了一倍有多。冰川天女柳眉一豎,寒光劍驟然一抖,但見劍花錯落,一柄劍就如化成了十數柄一般,武氏兄弟吃了一驚,但覺到處都是利劍刺來,急忙迴劍陳身。他們雙劍合壁的厲害殺手,一照麵就被冰川天女輕描淡寫地化解開了。


    但冰川天女卻並不乘勢反擊,隻見那兩個尼泊爾武士已跳開一邊,跪在地上,好似稟告一般,絮絮他說個不休。冰川天女挽著劍柄,東一指,西一劃,好似漫不經意地將武氏兄弟的招數一一破開,偶而也問那兩個武士幾句,他們說的是尼泊爾話,武氏兄弟完全不懂。冰川天女本來是繃著一張俏臉,麵色溫怒,隨著那兩個尼泊爾武士的稟告,卻漸見柔和,聽到後來,還點了點頭,意似嘉許,微微露出笑容。


    冰川天女的麵色由溫怒而變為柔和,武氏兄弟卻被她激得心頭火起,又驚又怒,要知武氏兄弟乃是名家之後,素以劍法自負;冰川天女卻一麵談話,一麵拆招,竟好似戲耍一般,全不把他們放在眼內。


    武氏兄弟本來就對冰川天女懷有敵意,在搶奪金本巴瓶之時,若非唐經天在場勸止,他們早已想與冰川天女過招,這時見她包庇這兩個尼泊爾武十,越發認定冰川天女與他門乃是一丘之貉,更兼冰川天女好似漫不經心地一麵談話,一麵拆招,更令他們難堪。兩兄弟一聲胡哨,劍法驟變。使出終南派的亂披風劍法,雙劍齊飛,一下一反,全都是攻擊的招數,這套劍法。共有十八招殺手,循環往複,奇正相生,因是雙劍聯攻,所以全無防守,真如狂風暴雨,疾卷而來,形同拚命。冰川天女也禁不住心中一僳,雖然仍是神色自如地一麵和那兩個尼泊爾武士說話,但卻不敢像先前那麽大意了。


    武氏兄弟一陣強攻,但見冰川天女那把寒光閃閃的寶劍也越使越疾,竟似化成了一座光幢,罩著全身,又如在周圍築起了一座劍牆,怎麽樣也攻不進去。兩兄弟正自驚心,忽聽得冰川天女大聲他說了一句尼泊爾話,向那兩個尼泊爾武士揮了揮手,那兩個尼泊爾武士如獲大赦,在地上叩了三個響頭,爬了起來,立刻飛跑。武氏兄弟怔了一怔,想去追趕,又被冰川天女的劍光罩住,擺脫不開,正自著急,忽見冰川天女笑了一聲,劍光一蕩,武氏兄弟的兩口長劍幾乎給震得脫手飛去,不由自主地急忙後退,冰川天女笑了一笑,忽然用漢語說道:“這兩個武士我已讓他們迴國了,你們也都走吧。”說得甚是柔和,但卻隱有一般威嚴,好像是女王在頒發命令一般。


    武氏兄弟是世代名家之後,江湖之上,誰都敬他們三分,除了有限的幾個前輩,誰也不敢對他們下令,冰川天女說話雖然柔和,他們卻是勃然大怒,武老大罵道:“這兩個番賊跑來搗亂,你敢擅自放走他們,你要走也不成!”武老二罵道:“你這妖女,我們早看出你不是好人,莫說唐經天不在你的身邊,就算他來代你求情,我也不能饒你!”兩兄弟口口聲聲的大罵“妖女”,竟然不懼冰魄寒光劍的威力,纏鬥不休。


    冰川天女初見那兩個尼泊爾武士之時,本來甚為惱怒,但問明之後,始知他們並不是敢於違抗自己的命令(冰川天女在奪迴金瓶之時,曾吩咐過他們,要他們即行迴國,不得再在中國搗亂的),而是因為迴疆尚有尼泊爾國王派來的幾個武士,他們想到迴疆來通知他們,叫他們一同迴國,哪知被武氏兄弟發現,以為他們不懷好意,一路追蹤而來,終於發生了一場惡鬥。冰川天女本是一場好意,意圖問明是非,再行處置,初意並非偏袒那兩個尼泊爾武士,卻不料又引來了一場誤會。


    冰川天女心高氣傲,被武氏兄弟你一句我一句地罵她“妖女”,還把唐經天扯了進來,糾纏不清,也不由得心中溫怒,發了脾氣。


    武氏兄弟各自長嘯一聲,拔腳便跑,邊跑邊罵“妖女”,冰川天女大怒,展開身形,立即追趕,那柄冰魄寒光劍忽左忽右,始終是輪流貼著兩兄弟的背心,那股奇寒之氣,漸漸隔著衣裳傳人體內,但武氏兄弟也溜滑得很,似是猜到冰川天女的心意,料她不敢施展殺手,一覺被她的劍尖沾上,立即反劍強攻,雙劍配合,招數淩厲,也往往迫得冰川天女不能不撤劍招架。就這樣的直追出五六裏地,武氏兄弟雖然拚力化解,但技遜一籌,冰川天女的劍尖始終是如影隨形,緊緊追迫。兩兄弟運氣抵禦,漸覺難以忍受,冷得牙齒打戰。


    冰川天女冷笑道:“還敢亂罵人麽?”忽聽得武氏兄弟又是一聲長嘯,土堆旁邊突然現出一個少女,月光之下,看得分明,一身紫色衣裳,發束金環,長眉如畫,笑得如花枝亂顫,指著武氏兄弟道:“你這兩個小子如今可碰到苦頭了,真是丟人現世。還不趕快給我退下去!”武氏兄弟同聲叫道:“姑姑,這妖女好厲害,你得小心,還是請她老人家來吧!”那少女斥道:“胡說,你這兩個草包趕快退開,這一點事情,還要勞動她老人家出手嗎?”這少女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稚氣未消,看來還不到二十歲,比武氏兄弟年輕得多,但聽武氏兄弟對她的稱唿,她的輩份卻似乎比武氏兄弟高了一輩。


    這少女突然出現,冰川天女不由得停下手來,隻見那少女不住地向自己打量,忽而笑道:“你這柄劍真好玩,光閃閃的,是什麽東西打的?”活像一個小孩子看到一件新奇的玩具,在嘖嘖稱賞的神氣。冰川大女不覺失笑,道:“這柄劍可不是好玩的,我想送給你玩,你也不能拿它呢,你是誰?”那少女道:“為什麽拿不得?媽,你準不準我拿別人的東西?”冰川天女一怔,再一看時,忽見土堆旁邊又多了一個中年女人,一身黑色衣裳,頭上卻結著兩隻絲綢白蝴蝶,笑眯眯地看著自己。冰川天女不禁吃了一驚,心道:“怎麽這女人來得如此快法?無聲無息,連我也察覺不出?”這中年婦人發式卻作少女打扮,最妙的是她笑嘻嘻的,連神態也像一個淘氣的小姑娘,冰川天女暗笑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且看她們怎樣?”


    隻聽得那中年婦人笑道:“梅兒,這位姐姐比你高明得多呢,你不信就試試看。你想拿她的東西也拿不到。喂,大武小武,過來,你們為什麽和她打架?”武氏兄弟跑到那中年婦人身邊,卿卿咕咕的說了一大遍,冰川天女隻聽到幾聲“妖女’的罵聲,似乎是故意罵給她聽的。


    冰川天女一怒,正要發作,忽見那少女鼓起嘴巴道:“媽,你總是看不起我,我不是小孩子啦,你不必教我,我就試給你看。”忽地衝著冰川天女一笑道:“這位姐姐,我要借你這把劍玩玩了,你舍得麽?”突然一躍而起,淩空撲下,身法怪異之極,就如一隻大鳥一般,冰川天女大吃一驚,橫劍一削,那少女叫道:“咦,果然是拿不得的!”半空中一個翻身,左掌輕輕向冰川天女肩間拍下,右手伸出五指,來扣冰川天女的脈門。


    冰川天女的輕功已是世間少有。但這少女竟似鳥兒一樣能在空中迴翔轉折,更是驚人,冰川天女一連三劍都被她輕輕巧巧地避開,棋逢對手,不由得精神陡長,身法一展,和她認真廝鬥。


    那少女竄高縱低,時而躍起,時而遊走,伊似穿花蝴蝶,十指忽伸忽屈,跟著冰川天女的劍尖疾轉,冰川天女讚了一聲:“好俊的身法!”盈盈一笑,劍招倏變,隻聽得那中年婦人先讚了一個“好”字,叫道:“梅兒,小心,這是達摩劍法呀!”那少女連連躲閃,冰川天女劍法展開,一發不可收拾,但見寒光四射,忽聚忽散,輕靈處有如流水行雲,狠疾處又有如冰河倒瀉,那少女幸而有能夠淩空撲擊的絕技,避過了不少險招,亦覺吃力非常。


    冰川天女見她比自己年小,心中憐惜,正想罷手,那少女應道:“空手打不過你,我也要用劍啦!”隻見她在空中撲擊而下)一個轉身,手中已多了一柄精芒四射的短劍,拔劍之炔,連冰川天女也看不清,冰川天女正使到一招”春風解凍”,劍尖兩邊晃動,上刺雙目,忽見那少女一劍平挑,當中直刺,冰川天女手腕一翻,寒光劍轉了一個圓圈,意欲把那少女的短劍卷走,不料那少女的劍法竟是完全不俯常理,看她這一劍明明是當中殺入,不知怎的,劍鋒一偏,卻突然刺到了冰川天女右肋的大穴。冰川天女吃了一驚,吸了口氣,腳步不移,肌肉陡的內陷一寸,那少女的劍尖已觸及冰川天女的衣裳,忽覺軟綿綿的毫無著力之處,就差那麽一寸,沒能刺進,這一強勁之勢反而給她化解於無形,更是大吃一驚。


    冰川天女劍法何等快捷,就在這一瞬間,劍鋒一轉,又使出了一招“積水凝冰”,這一招一反輕靈之勢,卻是以沉雄的內勁直壓下來,料那少女不能抵擋,那少女果然被迫得連退兩步,才喇的一劍,反手劈削,這一招卻是武當派中的一個尋常招數,名為“飛渡陰山”,冰川天女對武當派的劍法最為熟悉,笑道:“這一招用得不對,該用守中帶攻的‘華容截道’,還可勉強抵擋。”飛渡陰山這一招依著劍勢,應該在左邊連刺兩劍,再從右邊直刺一劍,前兩劍是虛著破去,叫她根本不能從右方換招再刺。


    哪知這少女的劍法奇詭無比,出劍的姿勢明明是“飛渡陰山”,劍鋒一到,方位卻完全變了,冰川天女搶先一步,封著她的左方,她卻剛喇兩劍,從右斜方疾刺,高手比劍,最忌是料敵有誤,冰川天女全神貫注左方,右方露出空門,迴劍防身已來不及,那少女嬌聲一笑,劍鋒一劃,意欲割斷冰川天女束身的彩色衣帶,忽聽得母親叫道:“梅兒,小心!”劍鋒一觸,那腰帶突然飄了起來,倒卷她的劍柄,原來這一劍若然。直刺過去,冰川天女必然受傷,那少女生性頑皮,見冰川天女的衣帶彩色絢爛,十分美麗,想和她開個玩笑。搶她的衣帶,哪知冰川天女的功力比她高得多,身體各部份都練得柔軟如綿,隨心所欲,那少女稍微一緩;她已用腰勁將衣舞起來,當成軟索使用,那少女幸得母親提醒,急忙移形易位,劍招立變,但饒是如此,也被冰川天女製了機先,一口氣搶攻了十餘二十招,迫得她隻能退守,所有奇詭的攻敵劍法,全都使不出來。


    那少女連走下風,突然發起嬌慎,鼓起小嘴巴罵道:“你不準我還手,這樣的比劍有什麽意思?!’好像她和冰川天女隻是拆招,要冰川天女讓她有攻有守,而不是真的廝殺似的。冰川天女“噗嗤”一笑,道:,‘好,我讓你還手便是。”將冰魄寒光劍稍稍從中路移開,故意露出破綻,那少女果然得機疾進,瞬息之間搶攻三招,招招不同,第一招是峨嵋派劍法中的“萬水朝宗”,第二招是倥侗派劍法中的“駿馬奔泉”,第三招是嵩陽派劍法中的“金針渡世”,連發三招,竟然是三種完全不同的劍法,這還不奇,最奇的是她每一招劍法都似是而非,方位角度都和原來的劍法不同,冰川天女這次是早有準備,騰挪閃展,以最上乘的輕身功夫,一一避過。但饒是如此,一被那少女搶了先手,攻守之勢又是一變了。


    冰川天女心中一動,想起父親和她談過的中國各大劍派,其中有一派是白發魔女所創的劍派,采集各家各派的劍法融於一爐,但劍式雖同,方位卻異,剛剛和原來的劍法相反。天山劍法以光明正大、深厚淵博被譽為劍學的“正宗”,而自發魔女這一派劍法,卻專事奇詭變幻,和天山劍法剛好是一正一反,各有擅場。冰川天女和那少女鬥了三五十招,心中想道:“莫非這小姑娘使的就是白發魔女的劍法?”暗暗稱奇。


    冰川天女所料不差,這少女所使的果然是白發魔女這一派的劍法,若遇著尋常的武學之士,縱然識破,也難抵擋,但冰川天女是何等樣人,她的劍法以達摩劍法為基,又雜以歐洲和阿拉伯的劍法,怪異精妙之處,實不在白發魔女這一派的劍法之下,初時因為對那少女心存憐惜,而又出於不意,所以才幾乎吃虧,而今識破了她的劍法,心神一定,那少女的奇招怪著,全都奈她不得。


    那少女使出渾身解數,都被冰川天女輕描淡寫地化開,沉不住氣,神情焦躁,劍法漸亂,冰川天女微微一笑,道:“還要比麽?”那少女突然一躍而起,短劍淩空下擊,疾如鷹隼,她竟然以淩空撲擊的奇技配合了白發魔女所創的劍法來使用,冰川天女大吃一驚,無暇思索,身於憑空拔起數尺,也展出達摩劍法的絕招“一葦渡江”,劍刃平削,就在半空中橫截過去。那少女除了能在躍起之時,像飛鳥般的迴翔撲擊之外,其他真實的本領與輕身的功夫,都還不及冰川天女,她這一劍本來極為冒險,不料一擊不中,反被冰川天女製住,兩人都是腳不沾地,淩空交手,快如閃電,冰川天女一劍削出,心頭暮然一轉:這一劍若然刺實,必定穿喉而過,自己與她無冤無仇,豈可如此?但淩空交手,收勢已來不及!


    那少女駭叫一聲,忽聽得耳邊母親的聲音說道:“梅兒,你還不信我的話麽?”陡覺身子一輕,被人憑空提起,輕輕拋出,落於地上,舉頭看時,隻見母親和冰川天女都已麵對麵的站在地上。


    冰川天女一劍削出,後悔無及,萬萬料想不到就在這瞬息之間,眼前黑影一閃,就在兩口寶劍相接未接的交叉縫中掠過,把那少女提走,冰川天女眼觀四麵,耳聽八方,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黑影驚得呆了。她本能的身子向後一翻,隻聽得耳邊有人說道:“小心,站穩了!”但覺此人似乎是輕輕的扶了自己一下,冰川天女立刻一個筋鬥,頭下腳上的一個轉身,落到地上。冰川天女驚疑不定,這個像少女打扮的中年婦人,武功之高,簡直不可思議,抬頭看時,隻見她笑盈盈地望著自己,嘖嘖讚道:“好漂亮的小姑娘,有婆家沒有?”冰川天女臊得滿麵通紅,她以公主的身份,生長在冰宮之中,隔離塵世,自幼受眾侍女的伺候,幾曾有人和她開過玩笑,何況是初初見麵的人?何況這人看來又似乎是一位前輩高手,冰川天女要罵也罵不出來。


    那中年婦人笑得頭上所結的兩個白蝴蝶輕輕顫動,那神態與她的年紀大不相稱,竟然像一個淘氣的姑娘,專向她的女伴尋開心似的,隻聽得她又向著自己笑道:“劍法也俊極了,真是才貌雙全。我給你找個婆家好不好?”冰川天女嗅道:“你這人怎麽老不正經,再開玩笑,我就不客氣了!”


    那婦人越發哈哈大笑,道:“你年紀輕輕,怎麽裝模作樣,就好像我的姐姐一般,哈,我的侄孫們叫你做妖女,我看你倒像個小老太婆。”冰川大女大怒,喇的一劍刺出,明知刺她不著,也要出一出氣,隻聽得那婦人又笑道:“你對我的女兒倒是有點手下留情,但對我的侄孫卻是太不客氣了,你的劍法是跟誰學的,為何如此逞強?”


    冰川天女慍道:“好吧,我欺負了你的侄孫,你就來懲戒我吧。”她心高氣做,明知難敵,卻做然進招,那中年婦人笑道:“你這樣美麗的姑娘,我愛惜還來不及呢,怎舍得懲戒你?”忽然伸手在冰川天女的麵上摸了一把,冰川天女明明見她伸手,卻是躲閃不開,冰川天女怎耐得她如此戲弄,心頭火起,劍法一展,疾似飄風,連連施展殺手!


    那中年婦人笑道:“真是惱了我麽?”又在她的頭上摸了一下、冰川天女迫著她的身形,咧涮涮連刺數劍,那中年婦人又笑道:“你這把劍倒真是件寶貝,可惜現在是寒天,要是夏日,帶著這把寶劍,連扇子也用不著,怪不得我的女兒想借來玩。給我瞧瞧,看是什麽做的?”冰川天女心中一凜,急忙把冰魄寒光劍舞得潑水不進,心中想道:“看你如何搶我的寶劍?”又想道:“可惜騰不出手來,要不然一連奉送她十粒冰魄神彈,看她吃不吃得消?”陡然間忽覺一股香風沁入鼻觀,隻聽得“掙”的一聲,那婦人雙指一彈,冰魄寒光劍竟然脫手飛出。那婦人一把抄著,接在手中,翻來複去地瞧了又瞧,笑道:“這迴真是難倒我了,是什麽做的我也不知道!”冰川天女又驚又怒,撲上前去搶奪,那婦人笑道:“用不著這樣著急,我不要你的!”驟然將劍柄一伸。忽然將她的手腕托著,道:“讓我再瞧一瞧,呀,真是如花似玉,我見猶憐。這個媒人我做定了!”在她在麵上又摸了一把,驟的雙手一鬆,笑聲猶自在草原之上迴旋,人影卻已奔出數裏之外。


    冰川天女抬頭看時,武氏兄弟和那少女也不見了,原來他們當那中年婦人和冰川天女戲耍之時,先自走了,冰川天女卻沒留神。這時遙望那中年婦人的背影在草原上冉冉消失,冰川天女不由得歎了口氣,心道:“我父母費盡心血,創了這套中西合壁的劍法,以為可以天下無敵,哪知連這個婦人也鬥不過。呀呀,我父親的心願隻怕難以達到了。”她哪知道這個婦人武功之高,輩份之尊,在武林中僅僅是有限的三兩個人可以與之相比!


    冰川天女心頭鬱結,她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戲弄,怎樣也咽不下這口氣,但卻又無可奈何,隻好沒精打彩地迴去。走了半個時辰,抬頭一望,隻見一個冰輪。高懸天際,正是午夜時分,月光分外清明,在大漠之中,周圍數裏之內的景物都隱約可見。那兩座帳幕,搭在山邊,目標更顯,冰川天女一眼望去,隻見唐經天那座帳幕的外麵,有著兩條黑影,似是一男一女,男的自是唐經大無疑,那女的身材卻不似她的侍女,冰們天女好不驚奇,再跑裏許,定睛一瞧,看清楚了,原來卻是適才和她交手的那個少女!


    唐經天這晚在帳幕之中,翻來複去,睡不著覺,腦海中不住的泛起冰川天女的影子,那似喜還瞑的神情,那閃爍不定、有如草原夜星的眼睛,令人眩惑的說話。冰川天女的身世之迷是揭開了,可是她為什麽一聽人提起天山,就有一種討厭的神色呢?她自己也知道,她本來也屬於天山一派——她是桂仲明的孫女兒嗬,可是她為什麽對於天山一派,總有一種“見外”的心情?這個迷唐經天怎麽也猜不透。大漠上夜風唿嘯,唐經天想起下山之時父母的囑咐,叫他去找尋桂華生伯伯的下落,而今他已找到了桂華生的女兒,可是她卻不願跟自己到天山去見她父親以前的朋友,這又是為了什麽呢?唐經天想來想去,甚為苦惱。如果換是別人,唐經天一定要問個水落石出,偏偏冰川天女又是那麽高傲,一副好像是與生俱來的高傲!那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尊貴的神情,使得別人不敢向她多問半句!


    唐經天既是疑惑,又有點不安,有點反感,這複雜的情緒,在他的心頭打結。摹然間他心頭一蕩:為什麽自從認識了冰川天女之後,就老是這樣的情緒不寧?這刹那間,他腦海中又泛起另一個少女的影子,這少女比冰川天女還小一歲,是他的表妹李沁梅,是和他從小玩到大的。可是對於沁梅,他卻隻是覺得她淘氣好玩而已。為什麽對沁梅又沒有那樣的心情?唐經天想到這兒,自己也莫名其妙!或者更毋寧說是:他已經窺察到自己心底的秘密了,可是下意識卻不願說出來。


    外麵風刮得更大了,風聲中隱隱傳來了一陣“嗚嗚”的聲音,時斷時續,忽高忽低,唐經天心中一凜,想道:“這不是那兩個尼泊爾武士的兵刃所發出的聲音嗎?”唐經夭不比冰川天女,他有父母,有叔伯輩的武林名宿,所以雖然和冰川天女差不多年紀,見聞之廣,卻遠非冰川大女可比,他知道尼泊爾有一種月牙彎刀,上半截刀柄鏤空,迎風有聲,他在日喀則的客店曾見過那個尼泊爾武士使這種刀,後來在搶奪金瓶之時又曾見過。在日喀則時,天上沒有刮風,縱有微風,也被牆壁擋住,所以雖然揮動之時,也發出聲音,卻並不刺耳;在搶奪金瓶之時,那是在於軍馬萬之中,這“嗚嗚”之聲在聲音的海洋中更分辨不出。如今在大漠草原之上,夜風掠過,聲傳甚遠,唐經天一聽就聽了出來。


    唐經天好生奇怪,這兩個尼泊爾武士為何還留在中國?他走出帳幕、跳上篷頂,張目一望,隻見冰川天女的背影,正在向西北方奔去,決捷如電,眨眼不見。唐經天本想跟著追蹤,但心念一轉,卻又停住。


    唐經天想的是:這兩個尼泊爾武士是冰川天女的國人,他們對冰川大女敬若神明,冰川天女一去,有什麽事情她自能解決。而且不知他們之間有什麽秘密,若然自己也追蹤跟去,隻恐冰川天女以為自己好管閑事,甚或會怪自己越刀俎代皰。這樣一想,就停止追蹤,改向冰川天女的帳幕走去。


    帳幕外閃出一條人影,卻是冰宮的侍女幽萍。月光下隻見幽萍麵上略顯張皇的神色,搶先問道:“咦,是唐相公嗎?這麽晚了,為什麽還出來?”唐經大道:“你聽到那嗚嗚的聲音嗎?”幽萍道:“聽到的,我猜這不過是沙漠中的怪鳥啼聲罷了。”唐經天笑了一笑,道:“你的公主呢?”幽萍道:“她連日奔波,早已熟睡了。我聽到你的腳步聲,不知是什麽人,所以出來查看。你快迴去。吵醒了她,她又要不高興了。”唐經天微微一笑,道聲“打擾”,迴到自己的帳幕,心中想道:“冰川天女果然不願自己知道。”


    他雖然明知冰川天女不會有甚危險,可是冰川天女離開了她的帳幕,總叫他放心不下,更無法安睡了。唐經天索性點燃了西藏族人常備的大牛油燭,坐在帳幕之中呆守。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聽得帳幕外輕微的聲息,有人在外麵彈了幾下,唐經天跳起來道:“你迴來了嗎?;’心中正是奇怪,冰川天女既不願讓他知道,·的何又找自己?帳幕一揭,隻聽得一個撚熟的聲音笑道:“唐哥哥,你想念著誰嗬?’’唐經天怔了一怔,隨即笑道:“哼,,原來是你這小鬼頭!”這少女眯著眼睛,在燭光映照之下,一臉淘氣的樣子。可不正是自己的表妹,李治和馮琳的女兒李沁梅。


    李沁梅道:“大武小武說得不錯,有了她就一定有你,他們猜你的帳篷就在附近,果然一找便找到了。喂,你趕快求我,你所想念的人,現在如何,我可知道!”唐經大又好氣又好笑,卻也急於要知道冰川天女的消息,輕輕地打了她一下,道:“怎麽?你見到誰來了?”李沁梅道:“怎麽?你有了新的朋友,就欺負我了!我偏不說。”唐經天道:“好啦,我的小表妹,我向你賠禮了,行不行:快說!”李沁梅笑了一笑道,“我和她打了一架,果然厲害,兇得很呢!我看你也不是她的對手,你可得小心,準備將來捱打。”李沁梅一股勁地向唐經天取笑,唐經天可無心說笑,急忙問道:“怎麽,你和她交了手了,她呢?”李沁梅道:“我媽媽現在正和她玩耍呢,你知道我媽媽的性子,怎知道她要玩到幾時?”唐經天更是驚奇,又問道:“那麽武家兄弟呢?”李沁梅道:“我那兩個寶貝侄兒說你袒護那個‘妖女’,不願見你了,其實嘛,我知道他們是因為給那‘妖女,打敗,自己難為情,所以不敢見你。喂,她叫什麽名字?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美麗的女子,大武小武叫她做‘妖女’,真是不該。”


    唐經天哪有心情和她說笑,隻是搓著手走來走去,口中不住說道:“姨媽和她動手?這怎麽好?這怎麽好?”李沁梅笑道:“我媽又不是要殺她,你急什麽?媽也說她長得美麗,所以隻是和她玩玩呢。唐經天心道:“呀,你哪裏知道,對她豈能戲弄,你認真和她廝鬥,將她打傷了也比戲弄她好。”心中頗怪姨媽越老越不正經,一生都是那麽愛和人開玩笑。他卻忘了,他小時喜歡姨媽更甚於喜愛母親。


    原來馮琳和唐經天的母親馮瑛是孿生姐妹;兩人的性格卻正好相反,馮瑛莊重之極,馮琳卻淘氣非常,俗語雲:“江山易改,品性難移。”這股脾氣,’竟然老亦依然。李沁梅的祖母是武瓊瑤,武瓊瑤是白發魔女的關門弟子,故此李沁梅既精通白發魔女的劍法,又從母親處學會許多外派的武功;她的空中撲擊之技,就是馮琳當年從八昏薩天刺那兒學來的。馮琳不但將全身本領都傳給女兒,連性格也傳了給她。


    李沁梅見表兄著急,越發得意,笑道:“誰叫她欺負大武小武,你不見他們那狼狽的樣兒,那才真氣人呢!她將劍尖貼著他們的背心,又不下手,隻是戲弄,就像狸貓戲弄鼠子一般,我們看不過眼啦!我媽要給他們出一口氣,非加倍戲弄她不可。喂,喂,你還沒有告訴我呢,她叫什麽名字?”唐經天道:“唉。你還問呢,都是自己人。她叫桂冰娥:和你祖母同輩的桂仲明就是她的祖父。你們將她戲弄,姨父一定責怪。”李沁梅伸伸舌頭道:“你打算告我麽?”忽而扮了個鬼臉道:“我才不怕,我怕我爹爹,我爹爹怕我媽媽,我媽媽又怕我。你呀,你告也告不了。”


    唐經天拿她真沒辦法,心中想道:“姨媽要和她開玩笑,那是誰也阻止不來,將來再慢慢開解她吧。姨媽和小輩最合得來,她將來若知道了我姨媽的性格,也會歡喜她的。”心中自己開解,定了定神,問道:“你們怎麽會到這兒來的?”


    李沁梅嬌聲一笑,驕起雙指,對準他的額角戳了一下,笑道:“表哥,你真是昏了頭啦。連你自己父親三年一次的開座考拳都忘了嗎?”原來他的父親唐曉瀾乃是天山各派的領袖,定下規矩,每三年一次招集天山的後輩,考他們的武功本事,以定獎懲,並加以指點,這叫做小聚集:每十年一次還有個大聚集,以前就不隻在迴疆西藏的後輩要來,即遠在各地的同輩,凡屬與天山七劍有淵源的都要來,即如川西的冒川生,湖北的石廣生等都要來的。今年恰好是三年一次的“小聚集”之期,唐經天去年下山之時,得他父親特別準許,若無別事,自當趕迴,若虹找尋桂華生伯伯;路途遙遠,也可以作為缺席,準不參加,所以唐經天一時沒有想起來。


    而今唐經夭雖然想起,卻仍是有所不明,問道:“我父親開座考學,和你們來到這兒又有什麽關係?”李沁梅道:“你沒有聽姨父說過嗚?我祖母的師姐飛紅巾老前輩當年在南疆哈薩克部落;傳授過酋長唿克濟夫婦的幾手武功;那位首長的夫人叫孟曼麗斯,死了還不過十年、我小時候還見過她來探我的祖母呢。後來我祖母死了、她也老得不能走動了,這才沒來。”唐經天道:“這個孟曼麗斯死了:和你們又有什麽關係?難道說你們要到閻羅王那裏找她嗎?”


    李沁梅碎了一口道:“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唐經天笑道:“我是真糊塗。”那當然是和她開開玩笑,李沁梅卻認真的說道,“孟曼麗斯死了,她還有子孫呀!本來孟曼麗斯隻不過跟飛紅巾老前輩學了幾手功夫,也沒有師徒名份,算不上是天山派的,但她孫兒近年知道姨父每三年有一次開座講學,除了較考後輩弟子之外,還指點到會後輩的武功,所以他們也想來。我母親看在我死去的祖母份上,準了他們,又怕他們年輕小輩,不知所在,上不了天山,所以特地來接他們,其實嘛,也是我母親久靜思動,想下山玩玩,我呀,我總是喜歡踉我母親的,所以也就來啦。聽說過了這個沙漠,南邊就是哈薩克人的聚居之地了,是麽?”唐經天道:“是呀。迴疆地方,姨媽比我熟得多,何必問我!”李沁梅笑道:“我走這沙漠也走得厭煩了,我就怕母親是哄我的,所以問你一問。”停了一停,繼續說道:“在大沙漠邊緣,我們遇見了大武小武,他說要追蹤兩個人,我們反正要穿過沙漠,就和他一同走,想不到今晚就遇見那個什麽什麽桂冰娥,哈,也就是你呀你想念的那個人。”


    唐經天道:“那兩個尼泊爾武士呢?”李沁梅道:“什麽尼泊爾武士?”唐經天道:“就是大武小武追蹤的那兩個人呀。”李沁梅道:“我沒有見著。他們小孩子鬧著玩,我才懶得管呢!”唐經天噗嗤一笑,李沁梅道:“笑什麽?哼,也許那兩個尼泊爾武士給大武小武殺了,所以你的冰娥姐姐才那麽生氣。我媽說過,外國的武士到中國來多半不懷好意,殺傷一兩個也算不了什麽一迴事。”


    唐經大心中焦急,走出帳幕,望了又望,道:“怎麽還沒迴來?”李沁梅道:‘’我媽作弄她還未夠呢,”唐經天道:“姨媽等會來麽?”李沁梅微微一笑,突然伏到唐經天肩上,在他耳邊悄悄說道:“我媽說要給你做媒,她今晚作弄了你未來的新娘子,怕你們兩個生氣,她不來啦。她叫我對你說,叫你帶了新娘子迴天山去。既然她也是自己人,那就更該去啦。”唐經天道:“胡說。”李沁梅一本正經的道:“一點也不胡說,你到了這兒,還不迴去。難道當真是隻顧伴她,連姨父姨母你也不迴去見見麽?”唐經天心中一動,舉起手作狀打她,李沁梅又笑又嚷,忽見一個白衣人影,突然來到麵前。


    李沁梅笑聲一停,“咦”了一聲道:“你迴來得好快嗬!”唐經天陪著笑臉,迎上前去。冰川天女冷冷地看了她們一眼,突然扭頭便走,她本來對李沁梅頗有好感,此際見了她和唐經天這樣親熱,居然還嫌自己“迴來得快”,心中不知怎的,頗有一種酸溜溜的味道,更兼受了她母親的戲弄,氣憤難平,竟然不理唐經天的唿喚,頭也不迴,自迴帳幕。


    李沁梅伸伸舌尖,道:“好大的脾氣,唐哥哥,我惹惱你的冰娥姐姐了,我可不敢再留啦。”唐經天對這個小表妹實是毫無辦法,啼笑皆非,李沁梅走了兩步,忽然又轉過頭道:“記著,帶你的新娘子給我們兄弟見見,今次是在慕士塔格山的駝峰聚集,你母親替你父親講學呢,機會真是再好也不過了!”像銀鈴一般的笑聲飄蕩夜空,李沁梅邊笑邊跑,轉瞬間便不見了。


    唐經天一片茫然,慢慢地走向冰川天女的帳幕,隻見帳中燭光已滅,依稀似聽得輟位之聲,唐經天叫了一聲:“冰娥姐姐”,沒有迴答,叫了兩聲,也沒迴答,在她的帳篷外彈了幾下,也沒迴答,不過嚼位之聲卻沒有了。曠野沉寂,夜風還在唿嘯。唐經天道:“何苦來呢!”呆呆地站在冰川天女的帳篷外麵,遙望星辰,心中思如潮湧。


    突然間一個念頭在心上升起,想道:“小表妹雖是說笑,但帶冰娥迴去見見父母也好。我父親和幾位前輩都想念華生伯怕,見了她的女兒也定然歡喜。”但隨即想道:“冰娥一聽我說要去天山就不歡喜,我姨媽又戲弄了她,她更不願去了,怎好說得?”手指偶然一觸,觸著龍靈矯送還給他的那塊漢玉,唐經天禁不住又想道:“冰娥要去見他的伯父,也不遲在這幾個月的工夫,先到天山一行,倒是兩全其美,既免我父母掛心,又可問那龍三先生的來曆。但怎能說得動她?”想來想去,忽地心生一計,這時長夜將逝,快將是拂曉的時分了。


    唐經天想出辦法,精神抖擻,索性再不迴去睡覺,就在冰川天女的帳幕前麵徘徊漫步。眼見星月西沉,朝陽升起,大漠之上,寒氣頓消,帳幕一揭、幽萍走了出來,見唐經天還在,大是驚奇,唐經天急忙上前問好,正待說話,幽萍道:“公主說,不用你陪她了,她自己會走。”唐經天怔了一怔,想不到冰川天女如此任性,自己想了半夜想出的妙計竟是白費心機,不由得呆若木雞,迫切之間,說不出話。


    幽萍受她主人所囑,傳話之時,本是一本正經,這時見了唐經天如癡似傻的樣子,不由得又覺可憐,又覺好笑,問道:“怎麽,你昨晚一晚都沒睡麽?”唐經天淒然苦笑,不答幽萍的話,自顧自的吟道:“如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帳幕再揭,隻見冰川天女也走了出來。


    冰川天女本來對唐經天頗為惱怒,忽聽得唐經天吟這兩句詩:“如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不由得又喜又悲,心中悵觸,幾乎流下淚來。這兩句是黃仲則詩中的名句,黃仲則是和他們同一時代的人(乾隆十四年生,四十八年卒,比他們大約大十五六歲。)清詞麗句,傳遍大江南北,就連漠外邊疆,凡是歡喜讀書的人無不能背誦他的詩句,詩名之盛,就如清初納蘭容若的詞名一樣。冰川天女父親未死之時,就曾教她背過這兩句詩,那時她還隻是十歲的小孩子,還未懂得什麽,如今一聽唐經大念出,頓覺這兩句詩實是出於至性至情,感人之極。尤其適合眼前的情景,就好似這是唐經天特別為她所作的一樣。冰川天女幼失父母,獨處冰宮,雖有一群侍女,但卻從未感受過這般的關懷與愛惜。“呀,這傻予竟然為我在風露之中立了一個通宵!”心腸不由得軟了。


    唐經天衝口念了這兩句詩,忽見冰川天女出來,麵上一紅,頗覺不好意思,上前強笑說道:“冰娥姐姐,你好早嗬!”幽萍道:“你更早呢!喂,小公主,這傻子昨晚一晚沒有睡覺!”冰川天女望了他一眼,默然不語,良久良久,忽然抬頭說道:“謝謝你陪了我們這麽多大,以後不必你陪了。我們自己會問路前往。”唐經天聽這語氣,已經軟了幾分,一笑說道:“大漠之中,最易迷路,也未必遇到熟悉路途之人,我反正沒事,正好給你們帶路,說得好好的,怎麽又要單獨走了。”


    冰川天女心中一酸,本想氣他幾句,但一來冰川天女是個自尊心極強之人,不願提起昨晚之事,更不願顯出有半點妒忌他和那個女孩子親熱之心,以免失了自己的身份;二來見唐經天那可嗤可笑可憐可憫的樣兒,也不忍再用說話刺他,聽他這麽一說,隻是微微的點了點頭,說聲“也好。”


    三人在沙漠之中走了幾日,冰川天女初次下山,又是在這種一望無際的沙漠草原之中旅行,幾乎不辨東西南北,隻是越走越見山脈起伏,遠遠那座高插雲霄的大山,也越來越顯現了,冰川天女奇道:“不是說要到四川嗎?怎麽倒好像走近天山了?”


    唐經天笑道:“天山離這兒還遠著呢,咱們不過抄捷徑前往罷了,哪裏是到天山呀。”冰川大女根本不知道路,隻有跟著他走。開始幾天,冰川天女對他甚是冷淡,十多天後,漸漸有說有笑。一行人穿過了沙漠,這一日到了一座大山前麵,山上冰雪覆蓋,半山腰處,伸出一座白雪皚皚的山峰,擋在麵前,這座山峰,好像一頭大駱駝,頭東尾西,披著滿身白色的絨毛。冰川天女心有所疑,突然問道:“這不是天山嗎?”唐經天道:“這哪裏是天山,你問問牧人看。山下是一片草原,常有牧人來往,走了數裏之地,果然遇見趕駱駝的人,冰川天女一問,始知這座山名叫慕士塔格山,這座山峰便叫做駱駝峰。冰川天女這才放下了心,她哪裏知道慕士塔格山乃是天山山脈的分支,和天山南麵的主峰已經相去不遠了。


    正是:


    不識天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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