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nt size="4" face="黑體">一</font>


    黃昏。


    秋雲低垂,大地蒼茫。


    傅紅雪已準備拔刀。


    但這時忽然聽見有人在笑。


    是路小佳在笑。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已出現在窗口,正伏在窗欞上笑。


    他的笑聲中,仿佛永遠都帶著種無法形容的譏誚和嘲弄之意。


    傅紅雪的心沉了下去,他本來縱然還有一線希望,現在希望也已完全斷絕。


    路小佳帶著笑,道:“美酒盈樽,美人如玉,你們難道就準備在這裏拚命?”


    薛大漢道:“殺人難道還要選地方?”


    路小佳道:“當然要。”


    他微笑著,又道:“我殺人比你們內行,我可以保證,這裏絕不是殺人的地方。”


    薛大漢道:“你要替我們選個地方?”


    路小佳點點頭,道:“這花園裏就不錯,你們無論從什麽地方倒下去,我保證都一定倒在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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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靄蒼茫,花叢間仿佛籠上了一層輕紗。


    但這美麗的庭園中,此刻卻像是忽然充滿了淒涼蕭索之意。


    路小佳一翻身,坐在窗台上,悠然道:“秋天的確是殺人的好天氣,我一向喜歡在秋天殺人的。”


    薛大漢道:“隻可惜今天已用不著你動手。”


    路小佳微笑道:“自己沒有人可殺時,看著朋友殺人也不錯。”


    薛大漢道:“我保證你一定可以看得到。”


    路小佳道:“我相信。”


    他轉過頭,帶著微笑,看著傅紅雪,又道:“其實今天被殺的人本不該是你。”


    傅紅雪就站在花徑盡頭,聽著。


    路小佳道:“老薛的武功剛猛淩厲,雖然已是一流高手,但你的刀卻似有種神秘的魔力,你本來可以殺了他的。”


    沉默。


    路小佳道:“可是現在已不同了,因為你對自己都已沒有信心,你的刀又怎麽會對你有信心?”


    還是沉默。


    路小佳道:“現在你已不相信你的刀,你的刀也已不再相信你,所以你已必將死在老薛手下。”


    傅紅雪握刀的掌心已泌出冷汗。


    路小佳道:“看著你這麽樣一個人被別人殺死,實在是件很遺憾的事,但這也不能怪別人,隻能怪你。”


    他輕輕歎了口氣,接著道:“一個人若想要報仇,就不能愛上任何女人,一個人若想在江湖中活得長久,也不能愛上任何女人,何況你愛上的隻不過是個人盡可夫的婊子。”


    傅紅雪隻覺得心又在後縮,忽然道:“一個人若想活得長久,話也不能說得太多。”


    路小佳笑道:“這倒也是句老實話,今天我的話實在說得太多了。”


    他捏碎粒花生,剝開,拋起,忽又笑道:“但你的話卻說得太少。”


    傅紅雪道:“哦?”


    路小佳已接住了花生,慢慢咀嚼,道:“你本該問問他,為何要殺你的。”


    傅紅雪道:“我不必問。”


    路小佳道:“為什麽?”


    傅紅雪道:“因為我已知道。”


    路小佳道:“你知道什麽?”


    傅紅雪目中露出痛苦之色,一字字道:“我知道他必定也是那天在梅花庵外的刺客之一。”


    路小佳忽然大笑,道:“今年他還不到三十,那時他還是個孩子,你為何不算算他的年紀?”


    傅紅雪怔住。


    路小佳道:“隻不過你既然可以為你的父親複仇,他當然也可以為他的父親殺了你。”


    傅紅雪終於明白。


    薛大漢雖不是白家的仇人,他父親卻無疑是的。


    這一切陰謀,隻不過是為了阻止傅紅雪去殺他的父親。


    誰能說他做錯了?


    他用的方法也許不正當,但一個人若要阻止別人去殺他的父親,無論用什麽法子,都沒有人能說他是不對的。


    薛大漢一直沒有開口,他已將全身真力全都運達四肢。


    那巨大的身軀,看來似乎又已高大了些。


    他用的兵器是柄五十三斤重的大鐵斧,看來這一斧之力,連山石都難以抗拒。


    傅紅雪長長吸了口氣,道:“好,現在你已不妨出手了。”


    薛大漢冷冷道:“我讓你先拔刀,還是一樣可以殺你。”


    突聽一人大喊。


    “你若要殺他,就得先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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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聲音雖嘶啞,仍是動聽的。


    一個人從花徑那頭,急奔了過來,很少有人在奔跑時還能保持那種優美的風姿。


    可是她梳理光潔的鬢發已淩亂,臉上的焦急和恐懼也不是裝出來的。


    一個小夥子在後麵追來,想拉她。


    “你何必管人家的事?”


    可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她反身一掌摑倒在地上。


    薛大漢和路小佳卻很驚異,同時失聲:


    “是你!”


    他們實在想不到來的這女人竟是翠濃,更想不到這種女人竟肯為傅紅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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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一瞬間,最驚訝、最痛苦、也最歡喜的,當然還是傅紅雪。


    沒有人能了解他此刻的心情,也沒有人能形容得出來。


    翠濃已奔過來,擋在他麵前。


    薛大漢道:“你來幹什麽?”


    翠濃道:“我不能看著他死。”


    薛大漢冷笑,道:“你能保護他?”


    翠濃道:“我不能,但我卻能比他先死。”


    薛大漢道:“你真的肯為他死?”


    翠濃道:“否則我為何要來?”


    薛大漢道:“那時你為何要走呢?”


    翠濃道:“因為……因為那時我以為他討厭我,看不起我,我以為他根本不想要我。”


    她目中忽然湧出淚珠,接著道:“但現在我才知道,他是真心喜歡我的,以前他對我那種樣子,隻不過因為他天生的怪脾氣。”


    薛大漢冷笑。


    翠濃流著淚,道:“現在我也明白,隻要他是真心喜歡我,我也真心喜歡他,其他的事全不重要……這些天來他過的是什麽日子,我也知道。”


    她用力咬住嘴唇,又道:“若不是為了我,就憑你們,又怎麽敢這樣子對他?”


    薛大漢冷笑道:“你難道真要我殺了你?”


    翠濃道:“當然是真的,他若因我而死了,難道我還能活得下去?”


    薛大漢道:“很好,那麽我就成全了你。”


    突聽傅紅雪道:“等一等!”


    薛大漢冷冷道:“難道你也要搶著先死?”


    傅紅雪不再迴答,不再說話。


    他已不必再說話,因為他的態度已說明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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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一瞬間,他的人又完全變了。


    他的心本是緊緊收縮著的,就像是一團被人揉在掌心的紙。


    一個人的心若已碎了,他縱然還有力量,也不願再使出來,無法再使出來。


    人類所有的一切,本就是隨著心情而變化的。


    酒並不能真的毀了他,真正毀了他的,是他內心的痛苦和絕望。


    現在他的心已開展。


    他的態度忽然又變得充滿了自信,因為他已知道他所愛的人並沒有背叛他。


    他握刀的手又變得出奇地鎮定。


    薛大漢看著他,心裏忽然生出種無法形容的恐懼,他也知道現在若不能殺了這個人,以後就永遠不會再有機會。


    他狂吼一聲,衝了過去。


    五十三斤重的大鐵斧,已化作了一陣狂飆。


    花被震碎了。


    殘花在斧風中飛起。


    然後風聲突然停頓,殘花慢慢地飄下來……


    鐵斧高舉在那裏,動也不動,薛大漢的人也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


    傅紅雪的人已到了他麵前,就站在鐵斧下。


    他的刀卻已刺入了薛大漢的心髒,隻剩下一截漆黑的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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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刀柄還在手裏。


    臉卻是蒼白的,蒼白得透明。


    薛大漢手裏的大鐵斧終於落下來,但卻已像害不了任何人了。原無此半句,存疑


    他眼珠已凸出,瞪著傅紅雪。


    就像別的那些死在傅紅雪刀下的人一樣,眼睛裏充滿了懷疑和不信。


    可是他現在已必須相信,這個人,這柄刀,的確有這種神秘的魔力。


    傅紅雪沒有看他,隻是看著手裏的刀。


    “嗆”的一聲,刀已入鞘。


    薛大漢居然還沒有倒下去,卻忽然長長地吐出了口氣,仿佛是悲哀,歎息。


    “我本來想把你當做朋友的。”


    這是他最後說的一句話。然後他就倒下去,倒在花下。


    傅紅雪還是沒有看他,但也不知為了什麽,冷漠的眼睛裏竟也露出種悲傷的表情。


    “我本來想把你當作朋友的。原為我本來並不想殺你,存疑”


    這是他最後說的一句話。


    然後他就倒下去。


    倒在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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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紅雪還是沒有看他,但也不知為了什麽,冷漠的眼睛裏竟也露出種悲傷的表情。以上四句原無,存疑


    “我本來並不想殺你。”


    這句話他並沒有說出來,但有些話本就是不必說出口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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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殘花已落盡,有些花瓣,正落在薛大漢身上。


    路小佳還是坐在那裏,他也並沒有去看他朋友的屍體。


    他在看著傅紅雪手裏的刀,一雙冷漠的眼睛突然變得熾熱了起來。


    “好快的刀!”


    沒有迴應。


    路小佳忽然笑了,深深地接著道:“隻可惜還並不十分快。”


    傅紅雪還是沒有迴應,因為他自己心裏也能感覺得到,他雖已殺了薛大漢,但那並不能表示他的刀已恢複以前那麽快。


    十三天來的痛苦折磨,就算鐵打的人,也會受到損害。


    路小佳的情況卻似在巔峰中。


    所以他笑得很愉快,也很殘忍。緩緩道:“現在我們心裏一定都明白一件事。”


    傅紅雪沒有問。因為他的確知道路小佳這句話的意思!


    “我若要殺你,今天就是我最好的機會,隻有呆子才會錯過這種機會。”


    翠濃失聲道:“你……你也想殺他?”


    路小佳笑了笑,道:“你看我像是個呆子?”


    他微笑著,剝開顆花生,拋起。


    他的手幹燥而鎮定,但是他拋起的花生卻忽然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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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生突然被一種很奇怪的力量吸到後麵去,落在一個人嘴裏。


    這人就坐在屋子裏剛才傅紅雪坐的地方,慢慢地咀嚼著花生,端起了酒杯。


    傅紅雪一迴頭就看見了他。


    葉開!


    這陰魂不散的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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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開在微笑,微笑著喝下那杯酒。


    路小佳忽然也笑了,道:“桌上還有菜,你何必搶我的花生下酒?”


    葉開微笑道:“因為能吃到你花生的機會並不多,也隻有呆子才會錯過這種機會的。”


    路小佳道:“你看來也不像是個呆子。”


    葉開道:“所以我還活著。”


    路小佳大笑。


    他的人突然隨著笑聲掠出,隻一個翻身,就消失在蒼茫的暮色裏。


    葉開又為自己倒了杯酒,喃喃道:“看來這年頭的呆子已越來越少了。”


    <font size="4" face="黑體">三</font>


    燈已燃起,是葉開自己燃起的。


    屋裏已沒有別的人,那笑渦很深的少女也已不見蹤影。


    燈燃起的時候,傅紅雪就出現在門口。


    他看著葉開手裏的酒,但現在酒已對他完全沒有吸引力。


    葉開自己喝下了這杯酒,微笑道:“我不敬你,因為我知道你現在已不會再喝酒的。”


    傅紅雪盯著他。


    葉開道:“但你還是可以進來坐坐,這裏……”


    傅紅雪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道:“是誰叫你來的?說!”


    葉開道:“我自己有腦子。”


    傅紅雪道:“你為什麽總是要來管我的事?”


    葉開道:“誰管了你的事了?”


    傅紅雪道:“剛才你……”


    葉開道:“剛才我隻不過吃了路小佳一顆花生而已,那難道也是你的事?”


    傅紅雪閉緊了嘴。


    葉開忽然歎了口氣,道:“這年頭的呆子雖越來越少,但一兩個總還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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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濃垂著頭,慢慢地穿過花徑。


    夜色已籠罩大地。


    她臉上的淚痕還沒有幹,眼睛裏又有了淚光。


    然後她就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


    一種奇特,緩慢的腳步聲。


    她自己也走得很慢。


    風在吹,秋星一粒粒升起,遠處仿佛有人在吹笛。


    秋夜的笛聲,仿佛總是令人斷腸的。


    門就在前麵,她已將走出門,但就在這時,她聽到有人輕喚:“你──”


    傅紅雪的眼睛在星光下看來就像是秋月下清澈的湖水。


    翠濃停下來,轉過身。


    傅紅雪凝視著她,道:“你又要走?”


    翠濃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傅紅雪道:“你為什麽從不等我?”


    翠濃垂下頭,道:“你……你幾時要我等過你?”


    這句話也像是一根針。


    一根尖銳,但卻並不是冰冷的針。


    傅紅雪突然衝過去,緊緊擁抱住她。


    他抱得真緊。


    他的淚水湧出時,翠濃的哭聲已響遍在這充滿花香的秋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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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再要我了。”


    “為什麽?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因為……因為你看見了我跟那個人……”


    “那不能怪你。”


    “……”


    “你以為我看不起你,不要你了,所以才會去找別人。”


    “你真的不恨我?”


    “那本是我的錯,我怎麽能怪你。”


    “可是我……”


    “不管你怎麽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們為什麽不能夠將過去的事忘記?”


    “你真的能忘記我過去那些……”


    “我隻希望你也能忘記我過去對你的那些不講理的事。”


    翠濃笑了。


    她臉上的淚痕雖然還未幹,可是她笑了。


    她笑得那麽溫柔,那麽甜蜜。


    她甜笑著,在他耳邊低語。


    “你真的是傅紅雪?”


    “當然是。”


    “可是你為什麽好像忽然變了個人呢?”


    “因為我的確已變了。”


    “怎麽會變的?”


    “……”


    翠濃道:“你不肯告訴我?”


    傅紅雪終於輕輕歎息了一聲。


    “我也不知道我怎會變的,我隻知道離開了你十二天之後,再也不想離開你一刻了。”


    翠濃緊緊擁抱住他,淚珠又一連串流下來。


    但這已是幸福快樂的淚珠。


    這種淚珠遠比珍珠還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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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畢竟是人。


    就算他心上真的有一層冰,冰也有溶化的時候。


    愛的力量永遠比仇恨偉大。


    有時仇恨看來雖然更尖銳,更深切,但隻有愛的力量才是永恆不變的。


    <font size="4" face="黑體">四</font>


    現在坐在窗欞上的,是葉開。


    風吹過的時候,他身後隱隱有鈴聲輕響。


    他們看著傅紅雪和翠濃穿過花徑,走出去,消失在夜色間。


    丁靈琳忽然輕輕歎了口氣,道:“看來他現在已漸漸變得像是個人了。”


    她說的他,當然就是傅紅雪。


    現在無論葉開走到哪裏,她就跟到哪裏,剛才她沒有出現,因為她一直都在後麵監視著這裏的女孩子。


    她並不是怕別的,隻不過不願她們見到葉開,也不願葉開見到她們。


    連她自己都承認她是個很會吃醋的女人。


    葉開道:“你認為以前他不是個人?”


    丁靈琳道:“至少我沒有看見過像他那樣的人。”


    這點葉開也不能不承認。


    丁靈琳道:“我也從來沒有想到,他真的會為翠濃那麽痛苦。”


    葉開忽然笑了笑,道:“你認為他痛苦真的是為了她?”


    丁靈琳道:“難道不是?”


    葉開搖搖頭。


    丁靈琳道:“你認為他痛苦是為了什麽?”


    葉開道:“他一直認為自己比翠濃高尚,一直認為翠濃配不上他。”


    丁靈琳道:“這倒一點也不假。”


    葉開道:“所以等到翠濃離開他的時候,他才會感覺特別痛苦,因為他總認為翠濃應該像狗一樣跟著他的。”


    丁靈琳道:“你認為他痛苦隻不過因為他的自尊受到了傷害?”


    葉開道:“那當然也因為他覺得自己受了欺騙,無論是什麽樣的男人,被女人欺騙時都會覺得很痛苦的,就算他根本不愛那個女人,也同樣痛苦。”


    丁靈琳道:“你認為他根本不愛翠濃?”


    葉開道:“我並不是這意思。”


    丁靈琳道:“你是什麽意思?”


    葉開道:“我的意思是說,翠濃若不離開他,他總有一天也會離開翠濃,在那種情況下,他就絕不會痛苦了。”


    丁靈琳道:“為什麽?”


    葉開道:“因為他跟別的人不同。”


    丁靈琳道:“有什麽不同?”


    葉開道:“他是在仇恨中生長的,所以……”


    丁靈琳道:“所以他就算真的愛翠濃,也還是忘不了他的仇恨!”


    葉開道:“絕對忘不了。”


    丁靈琳道:“看來你好像很了解他。”


    葉開輕輕歎息了一聲,道:“世上絕沒有任何人比我更了解他。”


    丁靈琳道:“為什麽?”


    葉開突然沉默。


    丁靈琳道:“是不是因為你也跟他一樣,也是在仇恨中生長的?”


    葉開沉默了很久,緩緩道:“也許是的,可是我跟他並不相同。”


    丁靈琳道:“為什麽?”


    葉開目光凝視著遠方的一顆明星,道:“因為我曾經遇到過一個人。”


    丁靈琳道:“一個什麽樣的人?”


    葉開道:“一個神奇的人,世上假如真的有神存在,他就是神。”


    丁靈琳道:“就是他改變了你的一生?”


    葉開點點頭。


    丁靈琳咬著嘴唇,也沉默了很久,才輕輕問道:“他是個男人,還是個女人?”


    葉開笑了。


    丁靈琳瞪起了眼,道:“一定是個女人,是個什麽樣的女人?”


    葉開道:“他若是女人,世上所有的人就全都是女人了。”


    丁靈琳道:“這是什麽意思?”


    葉開目中忽然露出一種說不出的崇敬之色,道:“我看見過很多人,各式各樣的人我都看過,但隻有他,才配稱得上是個真正的男子漢。”


    丁靈琳也笑了。


    葉開道:“我從未看過比他更偉大的人。”


    丁靈琳道:“他一定很豪爽,很有義氣。”


    葉開道:“又何止如此而已,就算將世上所有稱讚別人的話,全都加到他身上,也不能形容他的偉大於萬一。”


    丁靈琳道:“你佩服他?”


    葉開道:“又何止是佩服而已,他就算叫我立刻去死,我也願意。”


    他又歎息了一聲,道:“但他顯然不會叫我去死的,他一向隻會為了別人,犧牲自己。”


    丁靈琳聽得眼睛裏也發出了光,道:“他究竟是誰呢?”


    葉開道:“你應該聽說過他的。”


    丁靈琳道:“哦?”


    葉開道:“他姓李……”


    丁靈琳聳然道:“莫非是小李探花?”


    葉開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聽說過他。”


    丁靈琳眼睛裏立刻也露出同樣的尊敬之色,歎息著道:“我當然聽說過他……世上又有誰沒有聽說過他的呢?”


    葉開道:“他的所作所為,的確令人很難忘記。”


    丁靈琳道:“尤其是他和上官金虹那一戰,江湖上雖然沒有人真的看見過,可是在傳說中,那一戰簡直比神話還要神奇。”


    葉開笑道:“我至少聽五百個人談起過那一戰,每個人的說法居然都不同。”


    丁靈琳笑道:“我也聽過很多種說法,誰都堅持認為自己說的那一種才是正確的,誰都認為別人說的是謊話。”


    葉開道:“但至少有一點,卻是每個人都不能不承認的。”


    丁靈琳道:“哪一點?”


    葉開道:“小李飛刀,例不虛發!”


    他眼睛煥發著光,接著道:“無論誰都不能不承認,到現在為止,普天之下,還沒有人能避開他的那一刀的!”


    丁靈琳的眼睛也在發著光,歎息著道:“隻可惜他的那一刀已成絕響,我們是再也看不到的了。”


    葉開道:“誰說的?”


    丁靈琳道:“據說他殺了上官金虹後,就封刀退隱,再也不問江湖間的事。”


    葉開笑笑。


    丁靈琳道:“他若非退隱世外,江湖中為什麽從此就聽不見他的消息?”


    葉開又笑笑。


    丁靈琳道:“你難道知道他的消息?”


    葉開沉吟著,終於道:“追查梅花盜,威震少林寺,決戰上官金虹,那些隻不過是他一生中的幾件小事而已。”


    丁靈琳道:“那些事還是小事?”


    葉開道:“他破了金錢幫之後,在江湖中又不知做了多少驚天動地的事。”


    丁靈琳道:“真的?”


    葉開道:“我為什麽要騙你?”


    丁靈琳道:“他又做了些什麽事?”


    葉開道:“你若聽到了那些事,我敢保證你一定會熱血沸騰,晚上連覺都睡不著。”


    丁靈琳道:“這些驚天動地的大事,我為什麽連一件都沒有聽到?”


    葉開微笑道:“虯髯客在海外威鎮十國,自立為王,李靖都不知道,小李探花做的事,你一個小小的女孩子又怎會知道?”


    他不讓丁靈琳開口,接著又道:“真正的大英雄大豪傑,做事一向是不願被俗人知道的。”


    丁靈琳撇了撇嘴,道:“我是俗人,你呢?”


    葉開笑道:“我也是俗人,隻不過我的運氣比你好些。”


    丁靈琳拉起了葉開的手,甜笑著道:“你能不能將那事說來給我聽聽?……我寧願晚上不睡覺也要聽。”


    葉開道:“等有空的時候,我說不定會講給你聽聽的。”


    丁靈琳笑得更甜,柔聲道:“那麽現在你就說好不好?”


    葉開道:“現在我沒空。”


    丁靈琳道:“先說一兩件行不行?”


    葉開道:“不行。”


    丁靈琳的嘴嘟起來了,重重地甩下他的手,道:“人家一有事求你,你就擺起架子來了。”


    葉開笑道:“架子當然要擺的。”


    丁靈琳嘟著嘴,道:“憑什麽?”


    葉開道:“就憑那些故事,無論誰知道那麽精彩的故事,都有資格可以擺擺架子。”


    丁靈琳眨著眼,道:“真的那麽精彩?”


    葉開道:“我保證你從未聽過那樣精彩,那麽令人感動的事。”


    丁靈琳的態度又軟了,賠著笑道:“那麽我就讓你擺擺架子,你要茶,我就去替你倒茶,你要喝酒,我就替你倒酒,這樣行不行?”


    葉開道:“還是不行。”


    丁靈琳道:“為什麽?”


    葉開道:“因為我現在真的沒空。”


    丁靈琳道:“你現在要幹什麽?”


    葉開道:“我要趕著到好漢莊去。”


    丁靈琳道:“好漢莊?”


    葉開道:“好漢莊就是薛家莊。”


    丁靈琳道:“就是薛大漢的家?”


    葉開道:“好漢莊的莊主,就是那薛大漢的老子薛斌。”


    丁靈琳道:“你要趕去報兇訊?”


    葉開道:“我不是烏鴉。”


    丁靈琳道:“那你趕去幹什麽?”


    葉開道:“我若猜得不錯,傅紅雪現在想必也在急著趕到那裏去。”


    丁靈琳道:“他去你就要去?”


    葉開笑笑。


    丁靈琳道:“你對他的事,為什麽總是比對我還關心?”


    葉開又笑笑。


    丁靈琳盯著他道:“我總覺得你跟他好像有點很特別的關係,究竟是什麽關係?”


    葉開笑道:“你難道連他的醋也要吃?莫忘記他是個男人。”


    丁靈琳道:“男人又怎麽樣?男人跟男人,有時候也會……”


    這句話沒說完,她自己也笑了。


    紅著臉笑了。


    葉開卻在沉思著,道:“想當年,薛斌也是條好漢,一百零八招開天辟地盤古神斧,也曾橫掃過太行山,卻不知現在怎麽樣了。”


    丁靈琳道:“你難道生怕傅紅雪不是他的對手,所以要趕去相助?”


    葉開笑了笑,道:“若連傅紅雪的刀都不是他的敵手,我趕去又有什麽用?”


    丁靈琳凝視著他,道:“你的功夫難道遠不如傅紅雪?”


    葉開道:“據我所知,他刀法很快,當今天下已沒有人能比得上。”


    丁靈琳道:“可是我聽到很多人說過,你也有柄很可怕的刀。”


    葉開道:“哦?”


    丁靈琳道:“而且是柄看不見的刀。”


    葉開道:“哦?”


    丁靈琳道:“你少裝糊塗,我隻問你,你的那柄刀,是不是小李飛刀的真傳?”


    葉開歎了口氣,道:“小李飛刀就是小李飛刀,除了小李探花自己的之外,就沒有第二家。”


    丁靈琳道:“為什麽?”


    葉開道:“因為那種刀本就是沒有人能學得會的。知道了吧!”


    丁靈琳道:“你呢?”


    葉開苦笑道:“我若能學會他的一成,就已心滿意足。”


    丁靈琳嫣然道:“想不到你居然也會變得這麽謙虛起來了。”


    葉開道:“我本來就是個很謙虛的人。”


    丁靈琳道:“隻可惜有點不老實。”


    葉開正色道:“所以你最好還是不要跟著我,我毛病若是來了,忽然把你強奸了也說不定。”


    丁靈琳的臉又紅了。


    她咬著嘴唇,紅著臉,用眼角瞟著葉開道:“你要是不敢,你就是個龜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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