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子意知道向他人袒露自己的脆弱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但是此刻他還是這麽做了。


    這一刻他不想再去想生意上遇到的種種問題,也不想搭理許卓之流尖酸的發難,他就想靠在這個男人的懷裏,享受這一刻的平靜。像隻蝸牛一樣縮進並不堅硬的殼子裏。


    哪怕他根本不懂,此刻身後的男人的擁抱到底是因為憐憫,還是因為什麽別的原因。


    連天的大雪下了一周有餘,店裏的生意越來越差。


    賬上的錢一天一天燒著,遊子意聯係的幾家公司都杳無音訊。


    小柳閑得無聊,跟老趙學了幾道看家的西點,頗有些得意,說是要給遊老板和東哥顯擺顯擺,結果差點把後廚給點了。自此老趙再也不允許小柳進後廚。


    大雪好多路都被封了,他們進貨的路也是如此。


    一家食行原本每日給他們供應食材,這周開始說是卡車開不出去了,讓謝東城自己來搬。


    遊子意聽到消息有點來氣,讓謝東城別去,自己要跟他們掰扯明白。謝東城卻搖搖頭,說自己多跑一趟的事兒,犯不著跟人動氣。


    遊子意嘴上說著不想管,一大早卻也跟著謝東城一起去了。兩人借了一輛小麵包車,順著雪地開了出去。


    到了那家食行後,謝東城站在卷簾門前敲了幾下門,卻遲遲沒人來應門。他打開手機看了一眼,自己確實在半個小時前跟這裏的老板聯係過了。


    “喊我們過來人又不在?”遊子意的耐心已經到了底,轉頭就想走。


    “我給他打個電話吧。”謝東城在寒風中摸出了自己的手機,給老板打了個電話。


    電話聲很快從卷簾門裏傳了出來,老板的手機就放在裏麵,但是遲遲沒有人接通。


    遊子意被冷風吹得有些頭痛:“走吧。等雪停了再來。”


    謝東城哈了口白氣,把電話掛斷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了,你先上車等我。”


    遊子意拗不過他,拉開麵包車的車門,坐進了副駕。


    車裏也不熱乎,熄火以後空調也停了,坐了一會兒就感覺腿有點僵。遊子意雙手合十搓了搓,又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他就這麽在車裏等了近半小時,也沒等到謝東城上車。


    他等不了了,拿出手機給謝東城打了個電話,響了五六聲也沒人接。他拉開車門下了車,卻恰好見到謝東城從店麵後門處跑了出來。


    “叫個120!”他朝遊子意大喊。


    “怎麽了?”


    “老頭兒摔傷了,在後院。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


    救護車在十五分鍾後到達了食行門口,謝東城幫著護士一起把老頭抬上了救護車。


    然後自己也跟著坐了上去,遊子意見狀也隻得跟上了車,把那輛小麵包留在了店門口。


    最後,去醫院急診拍了片子,老頭確實是尾椎骨折了。早上大概是搬貨時不小心踩空了,摔進了雪地裏。


    謝東城替他掏錢墊付了醫藥費,又打電話讓他們親屬盡快過來。


    數九寒天,遊子意就看著他在醫院一通忙活。


    他站在醫院走廊的盡頭,看著謝東城來去的身影。腦子裏突然出現了一個很荒唐的想法:原來他對所有人都這麽好。那天自己還在那因為一件外套輾轉反側。


    遊子意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可笑。


    生意冷清下來後,臘月剛過廿四,遊子意就關了店門,讓老趙迴去陪孩子過寒假了。他們三個人留在店裏,打掃衛生收一收桌子椅子什麽的。


    到了除夕那天,小柳說他也沒什麽去處,問遊子意能不能跟他們一起過年。遊子意同意了。


    傍晚三個人就一起打了車迴了謝東城那個方家園的小房子。


    “真好,以前我過年都是自己一個人過。”小柳一路上有些興奮,一直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遊子意突然發現自己還不知道謝東城家裏的事,也沒聽他提過關於家人的話。上次問及那個除夕發生的事,他也是語焉不詳。


    三個人天天在餐廳裏忙活,到了吃年夜飯的時候卻什麽都不想做。謝東城去樓下的小餐館打包了幾個菜就帶上了樓。


    小柳到哪兒都閑不下來,一到謝東城家裏就拿著掃帚、拖把把小房子打掃得幹幹淨淨,看起來也不像第一次來這裏。


    “哇,這魚都生了這麽多寶寶了?”小柳正擦著電視櫃,抬頭就看到旁邊那缸魚,“我上次來的時候還隻有幾條呢。”


    謝東城點了點頭:“有一條母魚一下生了十幾條,可惜中途死了幾條,不然現在更多。”


    “吳叔在的時候也喜歡養魚。”小柳扒著魚缸目不轉睛。


    遊子意聽到後,轉身問謝東城:“吳叔是誰?”


    小柳一迴頭:“吳叔就是……”


    他還沒說完,就被謝東城打斷了:“就是我的一個親戚。”


    遊子意第一次聽他提及親戚這個字眼,立刻看了他一眼。


    謝東城又補了一句:“很親的那種。”


    “嗯,對對。”小柳忙點頭附和。


    “遊老板你們家人呢?不陪你過年嗎?”小柳把手裏的東西放下,問道。


    “他們都不在,也不過年。”遊子意也不準備說太多,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跟小柳解釋這些事。


    “不會吧。老實說,遊老板我看你的氣度以為你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呢。怎麽富貴人家也不過年啊?”


    謝東城拍了他後腦勺一下:“跟你沒關係。”


    “你打我幹什麽?”小柳捂著腦袋一臉吃痛的樣子。


    三個孤獨的人,莫名其妙湊到一起過年,遊子意卻並不覺得難過。至少此時此刻,小小的屋子裏不斷有嬉鬧聲傳來,比他十五歲以後在西郊別墅過的每一個年都要更像年一點。


    電視裏播著聒噪的晚會,主持人在介紹下一位演出的嘉賓。小柳神采飛揚跟遊子意介紹,這是哪個當紅的男團,那是哪個大爆劇出來的小花,對這些明星他是如數家珍。


    小柳說原先他在電子廠打過工,那裏的員工宿舍每天晚上都看選秀節目,他都快會背了。


    遊子意倒覺得跟小柳聊天比電視裏的小品有意思多了。


    節目播到一半,遊子意想起上次用積分兌的紅酒還剩一瓶沒喝完,難得過個除夕,就起開了大家一起喝。


    小柳很少喝酒,隻倒了一點點在茶杯裏,喝完就喝自己的聽裝可樂去了。剩下的大半都是遊子意和謝東城兩人喝掉了。


    遊子意看著小小的屏幕裏花花綠綠的歌手,加上酒精的作用,有些困意上了頭。


    “我先去睡了。”他站起身,對兩人招唿了一聲就進了臥室。


    小柳也乏了,自告奮勇去把碗筷都收拾了,然後轉頭跟謝東城小聲說:“東哥,我睡外麵。我懂!”


    “你懂個屁。”謝東城抬手就想給他一下子,結果被他敏捷地躲掉了。


    電視裏新年的倒計時還沒開始,方家園在北市的禁燃區裏,即便夜已經深了,也隻能聽到遠處傳來一點煙花炸開的聲音。


    謝東城進臥室的時候,遊子意已經睡著了。他的後腦勺對著外麵,發絲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柔軟。


    本來每天晚上謝東城就不太說話,這下小柳住到了客廳,他更是小心翼翼,什麽聲都沒出。


    他輕手輕腳地把窗簾拉上,又把房間裏的燈關了,整個臥室徹底陷入了黑暗。


    他這才沿著床沿側身躺了下去,床上又變得擁擠。


    隻是他還沒有來得及閉上眼睛,床邊的小桌上就亮起了一道光。


    謝東城抬頭一看,是遊子意的手機。


    遊子意的手機嗡嗡地響了起來。謝東城不得不又坐直了身體。


    手機在桌上持續地振動,屏幕上的來電沒有名字,是一串很長的電話號碼。歸屬地顯示卻不是國內,而是海外。


    謝東城把他的手機拿起來,遞給了床上的遊子意:“你來電話了。”


    遊子意頭埋在枕頭裏,緩了好幾秒才轉過頭來,卻沒睜開眼睛:“誰的電話?”


    謝東城:“沒有名字。”


    “掛了吧,推銷的。”


    自從他去銀行辦完貸款之後,每天都有無數個騷擾電話打來,已經見怪不怪了。


    謝東城隻能按他說的把電話掛斷了。


    隻是剛剛掛斷不到半分鍾,手機又開始振動了起來,不知疲倦。


    謝東城又幫他掛斷了,結果剛剛掛斷那邊又打了過來,就這麽重複了三四次。


    他問:“你要不接一下?”


    這會兒遊子意已經徹底被吵醒了,他從床上坐了起來,拿過謝東城手裏的手機,剛準備按下掛斷鍵,卻突然停住了動作。


    他盯著那串數字看了十幾秒鍾,忽然起了身,拿著手機去了陽台。


    而就在這一瞬間,謝東城也意識到了,那是誰撥來的電話。


    他抬眼看著遊子意往外走的背影,然後從床邊站了起來。謝東城站在黑暗裏,約有半分鍾一動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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