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興祚說如今大明新帝即位,舉措英明,以大明之威,終能碾壓後金。


    布木布泰如果能棄暗投明跟著他劉興祚,不愁富貴,豈非比做一個垂死韃婦要強得多。


    布木布泰本就有幾分喜歡劉興祚,又見劉興祚說得在理,便也聽從了。


    曲承恩對劉興祚這等作為,雖然不滿,但畢竟劉興祚現在名分上是鹹鏡鎮總兵,而他隻是東江鎮參將,也沒權力幹涉。


    隻能歎了口氣,便把沈世魁和滿桂等人的布置給劉興祚交代了一下。


    劉興祚也當即同意。


    隨即帶著布木布泰策馬而去,領著四千兵在前麵開路。


    曲承恩身旁的劉有功看著劉興祚遠去背影,憤憤道:


    “這廝從小在虜地,沾染虜習不淺,以搶人妻子為樂,如此做法豈是天朝大將所當為?”


    楊誌羔附和道:


    “說的是,這虜酋之妾本應獻俘給朝廷,由朝廷處置。怎麽能由將官自己私占?國初功臣藍玉便是強占了元帝妃子,惹得太祖降罪。劉興祚這行徑和藍玉也沒差別。”


    曲承恩皺眉道:“我迴去和毛帥說,參這劉興祚一本,不過眼前齊心抗虜要緊,隻得由他去。”


    此時曲承恩手下軍官已對出城之人嚴令,必須盡快向東,若是走得太慢,落在後麵就殺。


    韃人為免於被殺,也都聽話,拚命往前快走。


    有些年老韃子出城時也騎有驢騾馬,曲承恩讓士兵也聽之任之,並不強行奪取。


    此行目的是造成大隊往東的假象,以此吸引虜酋率後金主力向東追去。


    這些韃人肯往東邊走,無論用什麽方式都可以。


    不過有五六個騎著瘦馬的老韃,頗為機警狡詐,似乎對明軍急於催促他們往東而去,猜測到了什麽。


    他們在隊伍中間,眼珠子轉來轉去,行了四裏不到,忽然策馬揚鞭,衝出人群,朝旁邊野地裏躥去。


    曲承恩見了,急令身邊十個親兵追去。


    片刻功夫,已然追上,將他們抓捕歸隊,然後砍頭。


    這對行進中的隊伍起到了一定震懾作用,其他韃人不敢再有異動。


    走到沈陽東邊二十裏的地方,原先留在沈陽附近偵查的東江撥夜兵快馬來報:


    “還沒發現後金主力靠近沈陽。”


    曲承恩心想:“看來虜酋一路急行軍趕到威寧營,也需要停下來修整,否則承受不住這麽連續高強度行軍。這樣或者還可以裹挾這些沈陽城逃人再走兩個時辰左右”


    這時楊誌羔上前對曲承恩道:“既然虜酋一時還趕不上來,吳興這奸賊的事情可以辦了。”


    “吳興?”楊誌羔這一提醒,曲承恩猛然記了起來,道:“我光顧著想怎麽撤退了,倒是差點忘了這廝。“


    “是啊!”楊誌羔眸子裏閃光,“這廝的家人多半也在出城的隊伍裏。”


    曲承恩點點頭:“好,把這廝提上來。”


    吳興這段時間,一直被綁在馬匹上,被其他士兵牽著。


    兵士把他送到曲承恩麵前。


    曲承恩見他麵色灰暗,眼眶烏黑,嘴唇發紫,麵容比初見他時也瘦削了不少。


    顯然這幾天,他的日子並不好過,再過些日子,隻怕用不著殺他,這吳興也會一命嗚唿病死了。


    此時他被綁在馬上,昏昏沉沉似乎在酣睡中。


    旁邊一個士兵,揮動長鞭,抽打在吳興背上。


    吳興吃痛,一個激靈猛醒過來。


    他睜開眼睛,勉力抬起腰來,然後左望望,右望望,似乎還沒從中夢中完全清醒。


    看見眼前的曲承恩,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臉色越發難看,苦著臉道:“殺了我吧,我受夠罪了,這麽綁著我,你們要看管也累。”


    曲承恩冷冷一笑:“你的妻兒可是在前麵的隊伍裏?”


    吳興吃了一驚,身子發抖,眼睛瞥了一下前方,又迅速收迴視線,連連搖頭,小聲囁嚅道:


    “不在,不在。”


    曲承恩嗬嗬道:“你要說不知道,我倒還信幾分,你說不在,就這暗夜裏,朝前麵隊伍望了一眼,就能看清楚,倒真是神人了。”


    吳興臉色更苦,抿著嘴巴卻不說話了。


    曲承恩輕蔑地看著他道:“你不說話,也逃不過去!本將說過的話,一定會做到。”


    他隨即轉頭吩咐,讓幾個士兵去前麵隊伍中喊話,


    很快就有人把吳興家屬指認出來。


    吳興的老婆兒子兒媳,還有吳興的老娘,一共四人。


    吳興的兒子也有十九歲了,他的兒媳則是海西女真的一個韃女。


    這吳興在建虜那裏受的待遇很不錯,兒子能娶韃女。一家人都生活在沈陽城內,還被韃子信任。


    也不知是因為他當工匠,給建虜打造器具受賞識,還是幫建韃效力鎮壓遼民賣力所致。


    不過這些,現在顯然不重要了。


    曲承恩派兵和在最前麵的劉興祚商量後,命隊伍行進到一片空曠草地上,停下來。。


    讓出城隊伍中的漢人男女都集中站了出來,也有一千多人,列成一個大方陣。


    城中出來的建韃老弱婦孺則在這方陣之後列隊,由劉興祚的率領的鹹鏡鎮軍兵看壓。


    上千名士兵手中拿著火把,站在前方兩側。


    搖曳火光照在這些沈陽城中替韃子效力的漢人臉上,光影變幻下,他們的神情大多是惶恐和驚懼。


    一些人瑟瑟發抖,似乎隨時都會暈倒。


    他們顯然是害怕明軍在此處停下,怕是要下殺手。


    說起來他們也確實有可殺之罪。


    不過他們也是被建韃逼迫,因為怕死,才給韃子辦事。


    也正因為拍死,此刻他們中絕大部分人都心驚膽戰。


    曲承恩站在方陣前,冷峻的視線從前排漢人的臉上掃過。


    這些人的視線大多不敢和他接觸,都低垂著頭。


    曲承恩嘴角微顯出譏諷之意,然後讓士兵把吳興一家五口都押到這方陣之前。


    在眾人麵前,把這吳興替建韃賣命,騙誘明軍中了圈套,害死兩千五百名明軍士兵的罪行,講述了一遍。


    隨即說道:


    “殺這廝全家,你們說該麽?”


    那一千多漢人起先沉默。


    他們擔心的是,這吳興給建韃效力,他們其實也效力。


    若是說該,隻怕曲承恩順著他們自己說的話,也下令殺了他們。


    曲承恩冷笑道:


    “你們都不說話,看來和這吳興是同一流人了?”


    他這句話一說,方陣中的人臉色都嚇白了。


    有幾個連忙說道:“這吳興罪大惡極,該當全家株連。”


    還有一人說道:


    “軍爺明鑒啊,我等和吳興全然不同。我等隻是被建虜淫威逼勒,才不得不在城內做事。”


    旁邊的人連聲稱是,說道:


    “這吳興有機會跑出城外,已在官軍陣中,本可直接歸正,還要欺騙官軍,可見實是死心塌地為建虜賣命,十惡不赦,軍爺殺他全家正是大快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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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他人聽到這幾人的說法,似乎感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也連連點頭,紛紛道:


    “確實如此,若是俺們有機會到官軍中,立刻就會把韃子軍機告訴官軍,讓官民殺敗建韃。我等平素被建韃欺辱的苦楚無比,幸得東江軍爺解救。”


    “這吳興實在是狗彘不若的敗類,明知建韃壞事做絕,還替建韃騙殺我大明官軍。”


    這些人的說法似乎打開了方陣中人群的思路,個個爭相恐後開口,控訴建韃對他們的迫害欺淩,感激東江軍的解救。


    曲承恩點點頭,笑道:“這就好。”


    他一轉頭,正要吩咐士兵將吳興全家就在這方陣麵前處死,以快人心,以儆效尤。


    那吳興的老娘,忽然轉過身子,普通一聲跪下在曲承恩麵前,鼻涕眼淚一齊橫流,顫聲道:


    “軍爺,你殺我那作孽的兒,殺老身都可以。放過我這孫子吧,我那兒作孽,給韃子賣命,我這孫子還是個好人,你就饒了他。不要斷了我吳家香火。”


    曲承恩搖頭,他轉過身去,手一揮道:“行刑。”


    劉有功朝著那吳興的老娘瞥了一眼,冷笑道:“用你們五人性命來賠兩千五百多人的性命,你們還有什麽怨言?”


    吳興的老娘臉如土色,頹然垂首,不再說話。


    包括吳興在內的吳家其他人也都低著頭,隻是閉目待死。


    一群士兵上前這一家五口壓住,排成一排,然後斬首。


    方陣中的人群又陷入沉默,他們心中都七上八下,不知道殺了這一家之後,明軍是否還會找他們中的一些人,甚至所有人算賬。


    曲承恩似乎知道他們的擔心,等吳家人被處決後,說道:


    “東江官兵不會和建虜那等濫殺,若你們隻是被建虜逼迫,做些匠人勞役的苦力,也不會苛責你等隻想保命。即便被建虜逼迫,不得不在戰場上衝鋒,俘虜之後能知悔過,也可寬諒,但若是假借漢民身份,來騙取官兵信任,害死我官兵,那別怪我將士無情了。”


    他這話說完,方陣中的人群都鬆了一口氣,有的人甚至主動跪下說道:


    “天朝洪恩厚德,銘感五內。我等若是效仿這吳興,便是豬狗不如了。”


    一人帶頭之下,其他人也都紛紛跟著跪下表態。


    曲承恩讓他們起來,然後整頓隊伍,繼續向前。


    如此行進到寅時末,離開沈陽已近六十裏。


    曲承恩派使者去和前方的劉興祚商量了一下,覺得可以就在此地撇開這三萬多人,官兵快速撤離。


    讓這些沈陽城中被明軍裹挾出來的人,自行往東。尤其是隊伍中的漢人,可以分散不同路線往東,穿越鮮國邊境,進入朝鮮境內,那時投東江鎮或鹹鏡鎮都可。


    這樣一來。虜酋黃太吉若是來追,也可以擾亂其判斷。讓虜軍不知具體沿哪條路線追去。


    商議定後,劉興祚領著他的四千人,向鹹鏡道邊境方向奔馳而去。


    曲承恩所率騎兵,也全速而前,往滿浦方向而去。


    ***


    黃台吉率領建虜主力,確實在抵達威寧營之後,原地修整了相當長的時間。


    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黃台吉本人當然是想率領軍隊,越快抵達沈陽越好。


    隻是算來從十二月二號離開沈陽,向朝鮮進軍。


    八萬大軍幾乎在路上奔波了二十天的時間。


    這二十天時間,前十天去朝鮮的路上還算從容,但韃兵們每日行軍也都疲累得很。


    但想著達到朝鮮境內,可以四處搶掠,發泄獸欲,韃兵們還很有衝勁。


    但進入鮮國後,經過義州、龍川、鐵山等邊城要鎮,黃台吉都命令不攻打城池,直接繞過,以求不在一城一地糾纏,快速突進,直擊要害。


    但這麽一來,等於這些建韃士兵一直在趕路,沒有得到更多補給和休養的時間。


    尤其現在鮮國平安道被東江官兵接管。


    平安道鄉野之地,也都實行了嚴格的堅壁清野。


    鄉民知道建韃要經過,都預先把食物埋藏在地窖山洞,人也都躲入山上的壁壘中。


    那些山間壁壘雖然簡陋,但韃兵真要去逐一攻打,也要費不少功夫,攻打下來,收獲也甚少,得不償失。


    因此進入朝鮮境內後,韃兵們依舊沒有得到更多補給,每日都是吃原先所攜帶的口糧,盡可能節約。


    到了宣川,黃台吉接到沈陽告急求救,下令返程。


    情況就更糟。


    原先潛藏的東江軍似乎層出不窮地從各種山坳角落裏冒了出來。


    不停襲擊和大隊拉開距離稍大的韃兵隊伍。


    經過龍王坨子崖時,韃兵左翼軍豪格屬下兩個甲喇共三千韃兵被東江軍殲滅。


    已經到前方的豪格大怒,親率兩萬人迴軍龍王坨子崖,想要把據守在這裏的東江軍徹底屠滅。


    結果久攻不下。


    拖累得整個建虜大軍耽擱了一整天的功夫。


    至於其他零碎襲擊,埋伏夜襲,更是數不勝數。


    導致韃軍夜間營地休息,都無法安眠。


    往往韃兵還未睡安穩,就被周圍炮聲,喊殺聲驚醒。


    等到全軍都起來,追剿來犯敵兵,東江兵又早就在夜色掩護下,不知鑽到什麽地方去了。


    有時候能追到一個山頭上,結果費了半天攻打下來,也不過是幾百個東江兵。


    可以說從朝鮮宣川一直到進入虜境鳳凰城這段迴程,韃軍走得相當艱難,饑疲交加,苦不堪言。


    能夠隻比來時行軍速度隻慢一兩天,已經是黃台吉全力催促下創造的奇跡。


    從鳳凰城進軍到甜水站堡,虜軍又遭受了毛承祿所率一萬東江軍的埋伏襲擊。


    黃台吉知道不能再放慢速度,否則沈陽可能真的不保。


    也不顧損失,就把李永芳帶的五千人隊伍丟給毛承祿一萬人。


    全軍快速突進,一直趕到威寧營。


    到了威寧營,黃台吉還要催促快速行軍。


    原本似乎是鐵打的建韃兵,也承受不住了,又餓又累,紛紛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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