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鍪雙豪有些愕然的微微一窒,攻守之勢卻毫未停止,他們隻覺得這突起的尖嘯有些怪異,尚不明白到底是怎麽迴事。


    但是,紅羽公子卻為這尖嘯之聲而深深的震栗了,他們的印象是如此強烈,如此不可磨滅,永生永世也難以忘懷:在百角堡的一場浴血激戰中,多少生命便是毀在這淒厲的嘯聲響過之後!


    楚雲看得出敵人陣腳已經微微紊亂,他手上加勁,口中卻淡淡的道:“這是鬼位矢,朋友們,我的人也到了,或者,眼前的場麵會改觀一下。”


    金甲士隱匿在頭盔後的雙眼急速一眨,向他的拜弟銀甲士做了個難以察覺的眼色,銀甲士看得出來自己拜兄的含意,那是走不走?走不走?在這種關頭,假如要溜之大吉,那麽,兜鍪雙豪從此也不用在江湖上闖字號了,更休想自誇為英雄好漢了。


    銀甲士緩緩搖頭,倏攻九刀十掌,身形暴閃中,冷沉的道:“阿大,名較命重。”


    金甲士酈三鼎全身一震,昂然大叫道:“不錯,兄弟,我們都是鐵錚錚的好漢!”


    隨著他的語聲,六條人影已出現在瓦麵之上,以令人驚懼的快速,似流光橫空般飛躍而來。


    一個粗獷而猛厲的嗓子大喊道:“盟主,可是你麽?”


    楚雲連連閃過對方七刀,劍錘拐刀,還擊十九劍中大笑道:“庫環主,正是在下。”


    金甲士酈三鼎錘練交舞如雷而下,破口大罵道:“楚雲小子,閣下好生好狡,我們兜鍪雙豪算是栽於你手中了,媽的,你是如何引你那些爪牙來此的?”


    楚雲稍沾即走的展開遊鬥,冷漠的道:“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金甲士,難道隻準你耍花槍,在下便不能玩玩手段麽?金甲士,你想差了。”


    銀甲士尉遲元神鬼不覺的猛戮七刀,偏身挪出,卻冷沉的道:“楚雲,老實說,今夜不論孰勝孰負,我尉遲元都佩服你!”


    楚雲大笑道:“閣下謬獎了,在下承擔不起。”


    他又迅速移目一瞥,肅穆的道:“冷、庫二位環主,且請與各人圍立四側,暫勿參戰。”


    夜影中,大漠屠手庫司、天狼冷剛、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季鎧、狐偃羅漢嚴笑天、還有——鳳目女黎嬙,都已來到各人拚鬥之處,他們身形甫落,已迅速分開,各取方位準備動手。


    於是,在刹那間,雙方的攻擊又趨轉劇烈,寒芒揮霍,冷風刺骨,人影越轉越快,像煞走馬燈裏的圓影,無休無止的往來追逐,迴環晃掠,令人難以分清哪是仇敵,哪是友人。


    鳳目女憂慮的叫道:“雲,你安好麽?”


    楚雲優美地自金甲士的巨錘中穿過,一連十劍退了青羽公子與泅水雙寒,揚聲笑道:“我很好,你還好麽,小嬙?”


    這一聲“小嬙”,叫得鳳目女心頭甜絲絲的,實在舒服極了,她真恨不得立刻倒向楚雲懷中,承受他強而有力的擁抱。


    於是,黎嬙在嘴角浮起一朵美麗的微笑,正待說話,一旁的狐偃羅漢已趕忙以指比唇“噓”了一聲低沉的道:“我的好姑娘,現在千萬不要去分老夥計的心神,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須知高手較鬥,往往能在毫發之際分出生死存亡。”


    風目女黎嬙一嘟嘴唇,嗔道:“嚴大哥,人家知道,哼,天下之大,又不是你一個人懂得這些。”


    狐偃羅漢裝做未曾聽見,啞聲不響,兩眼卻絲毫不瞬的注視著鬥場,他是老江湖了,自然明白在這個時候應該注意些什麽。


    楚雲倏忽衝天躍起,迅速的道:“冷環主,請與季鎧搜尋各處,那白羽公子邵玉至今未見。”


    語聲未落,人又猛撲而下,天狼冷剛答應一聲,向快刀三郎季鎧略一招手,二人已分做兩個不同的方向飛躍而去。


    紅羽公子忽然厲喝道:“擋住他們!”


    圍立四周的十多名勁裝大漢,聞言之下微一猶豫,看得出十分勉強的向二人匆匆趕去。


    楚雲在驟然間麵色變得冷板,像是一座雕像的臉龐,毫無表情,他在挪移中斷然喝道:“庫環主,斬絕!”


    大漠屠手庫司恭應一聲,身形有如大鳥般倏然暴起,一片如山掌勁挾著萬鈞之力猛然掃卷,三名勁裝大漢立被淩空兜起,慘叫之聲尚未發出,另外三名大漢又狂號著滿口鮮血狂噴的摔出尋丈之外!


    劍鈴子龔寧身形如電,渺渺一閃已追到其他五名大漢身前,清脆的金鈴聲搖曳中,冷森的劍鋒已倏刺倏收的連連插進兩個人的胸膛!


    紅羽公子滿麵發紫,冷汗涔涔,他一麵瘋狂的拚力猛攻,邊聲嘶力竭的大叫道:“二位前輩,你們便眼看著晚輩的屬下如此遭人屠殺?你們便束手等著敵人將我們一一誅絕嗎?”


    金甲士鐵鏈飛舞得唿轟生風,他暴怒的吼道:“住嘴,邵平,你不見我們兄弟正在為你等傾力苦戰麽?”


    楚雲迅捷至極的向各人飛快進擊,一麵冷笑道:“酈三鼎,也為了你們自己。”


    這時,慘號悲嗥之聲已亂成一片,隻聽見“嘭”“嘭”的掌擊聲,人體的仆倒聲,在與那淒厲的號叫互相陪襯。


    驀然——


    楚雲唿的倒向塵埃。貼著地麵隻有寸許的直飛向青羽公字邵靖,邵靖挪身躲避之下,傾力擊出七掌,罩向敵人後腦背脊!


    同一時間,一片刀、錘、鏈、劍、拐,亦如影隨形的緊跟著楚雲身後攻到,密度之大,雖蚊蠅亦難以飛脫!


    於是——


    在刹那之間,人影閃晃,兵刃交織,空氣溢盈,血光暴現!


    青羽公子邵靖不吭一聲,他捂著胸脯踉蹌退出七尺之外,麵色蠟如白紙,泅舊鮮血自他捂著胸脯的雙手指縫中,如泉水般往外湧流不已!


    紅羽公子位血般大叫:“靖弟啊!”


    楚雲背後亦有一道皮肉翻卷的口子,正如他自己的推算,青羽公子的一命,可能要自己挨一刀來抵償,不錯,他隻挨了銀甲士的一刀,卻在這一刀劃過背上瞬息問,借力貼著地麵竄出,更在竄出的一刹,閃過了其他的猛厲攻擊,拔出了留在青羽公子胸內的利劍!


    沒有停息,楚雲如電火般一個翻轉,手中苦心黑龍快得不能再快的上下截攔那些如雨般攻向身上的兵刃掌力,身形一側,已整個倒向銀甲士尉遲元的懷裏,左右掌五指彎曲如鉤,猝然抓去!


    這時,正當各人的兵器被他強行格擋出去,尚未及收迴,金甲士目光一閃,驚駭的唿號:“元弟,當心!”


    銀甲士尉遲元冷森森的一笑,倏然吸胸縮腹,左掌一晃,箭囊中的三隻鋼矛已全數抓在乎上,猛然迎向倒於自己懷裏的楚雲!


    而金甲士的金色巨鏈,亦在此刻忽然卷向楚雲雙腿,來勢之快,僅較金甲士取矛迎人稍遲一線。


    雙方的動作都是間不容發,奇速無匹的,楚雲狂聲一笑,右臂倏抖,斜切金甲士左時,自己左掌卻依然原式抓下,而這時,金甲士的握刀右手尚未及收迴!


    一聲有如鬼號似的痛苦曝叫,劃過夜空,血光迸濺,一大片沾著血跡碎肉及內髒的鋼片紛紛灑落,另外一雙緊握著利矛的斷臂亦飛到兩丈開外,與這些同時發生的,是楚雲的身軀亦被金甲士的巨鏈淩空卷起!


    金甲士目眥皆裂,他撕肝裂腸的大叫道:“還命啊,楚雲!”


    淒厲的吼叫聲中,左手巨鏈傾出生平之力猛收急抖,卷著楚雲的身軀徑向堅硬的地麵撞去,同時,右手的黑色巨錘再一次脫手飛出,含著足可擊毀山嶽之威砸向敵人正撞向地麵的身體!


    一聲尖銳幼嫩的驚叫驀然響起,像空中的流星帶著一條長長的曳尾,而正當餘音尚在空氣中繞迴之際楚雲撞向地麵的身軀卻奇異的一抖,改換了一個方向,猝而斜斜衝到金甲士頭頂!


    而當他身形墜落的方向改變之刹那,金甲士的巨錘已“呱”的一聲貼著他胸腹掠過,黑色的碎布與血肉紛飛中,苦心黑龍鋒利而狹窄的劍刃亦“嗤”的一聲輕響,整個插入金甲士頭盔之內!


    金甲士酈三鼎沒有一絲聲息,當楚雲再度飛身而起時,他仍然屹立不動,灰頂雕刻的金色怪蛇,那昂天的蛇首已被切斷,頭盔上有一條半寸的裂縫,紅色的血與白色的腦漿,正自這條裂縫中緩緩溢出!


    在楚雲與兜鍪雙豪以命相搏的過程中,其時間之急促與短暫,尚不及人們三次眨眼的功夫,是而,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插進手,更沒有一個人來得及對某一方有所幫助。


    楚雲身形才起。他不管腿上尚纏繞著那條粗如兒臂的金色鏈條,一聲裂帛入雲的嘯起處,又筆直地撲向早已心膽俱裂的紅羽公子邵平!


    紅羽公子麵容已扭曲得失去了原狀,他神經質的淒厲狂笑著,手中龜紋劍抖起萬朵銀花,在一片唿嘯的銳風中,毫不閃躲的迎向楚雲。


    魔豹勝無公兩隻精芒閃射的眸子,此刻驟然黯淡無光,他悲歎道:“罷了……”


    一個斜竄,手中豹頭雙拐揮起畢生之力,猛然擊向楚雲頭顱、頭項、背脊各處,拐風唿轟,震蕩得空氣流旋唿嘯。


    楚雲發髻披散,鮮血橫溢,他咬著牙,將眼神聚為兩個精點,苦心黑龍在他身形的迅速與敵接近下縱橫翻飛,左攔右磕,“叮當”不絕之聲中,紅羽公子舞起的萬朵銀花紛紛散斂消失,沒有任何一絲迴轉的餘地,在楚雲最後一劍震開敵人最後一朵劍花之際,其間隙僅差兩分的在對方反手擋截之前戳入敵人的下腹!


    就在他的劍鋒插進紅羽公子腹內的同時,他的身軀已快逾閃電,卻又幅度極小地在空中連翻九滾,間不容發的躲過魔豹勝無公砸向頭頸背脊的拐招,卻在刹那之間被敵人倏而翹起的拐端在左肋下戳了一記!忍住刺骨的痛楚,沒有一絲呻吟,纏在楚雲雙腿上的金色巨鏈在他翻滾之中驀而如活蛇般倒卷而出,但用力過猛,上身傾斜的魔豹勝無公頸項纏個正著,楚雲看也不看,在自己混身血雨灑濺中又是猛力一翻一滾,低沉的“哢嚓”聲悶曝般微微一響,魔豹勝無公已被絞翻倒地,頭顱亦軟軟垂向一旁。


    天下之大,任你是如何英雄蓋世,豪氣幹雲,也見不得大多的血腥與淒厲,也見不得超過心靈與精神負荷的恐懼和驚駭,因此——


    幾乎沒有一點空隙插手的泗水雙寒,這時在震俱過度之下,同時機靈靈打了一個哆嗦,他們明白,現在,厄運就要降臨到自己頭上了!


    是人性的本能,也是對生命眷戀的正常反應,泗水雙寒競不約而同的躍身而起,亡命般向院牆後奪路而逃!


    楚雲如哭泣般的大笑了,在他迷朦的眼神中,有幾條人影飛起截攔,於是,苦心黑龍用力搗向地麵,借著劍身一彎一彈的韌力,將他虛脫過甚的身軀托起,他吸了一口痛苦的空氣,腳上尚拖著魔豹勝無公扭斷頭骨的屍體,倏然搖墜著撲去,邊嘶啞得像撕裂喉嚨般大叫道:“讓我來……”


    “來”字尚在舌尖上跳動,他人已升出五丈,勝無公的屍體在地麵上翻轉滾動,泗水雙寒正躍至院牆一半——


    楚雲狂笑一聲,雙手握劍猛力拋出,像煞極西的電火猝起,雷光紫芒幻為一條長龍般的匹練,帶著刺耳奪魄的唿嘯之聲,“謔”地暴飛而出,斜斜自泗水雙寒腰際斬過,血漿肚腸迸溢中,傳來兩聲令人毛發悚然的慘曝,於是——


    兩個人的身軀,卻分成四塊,分成四個不同的方向,砰然掉落於地!


    楚雲拖著幾乎已不屬於自己的身體,奮力追出十步,右手一揮一抓,已將自己拋出的苦心黑龍長劍握在手中!


    這時,他幾乎已站不住了,但是,他仍然搖晃不穩的挺直了腰身,緊緊抓住手中的長劍,肺葉幾欲暴裂的大口喘著氣……


    周遭一片沉寂,像死一樣令人寒栗的沉寂……


    良久,複良久。


    楚雲稍微恢複了一點神智,他全身肌肉火炙般撕痛著,努力咽下一口唾沫,他又舐潤了一下過於幹裂的嘴唇,右手手指,撫在冰涼的白玉劍柄上,也撫到了劍柄雕縷著的八個字,“沽血飲劍,一念存心”。


    他艱辛的擦去浸流在眼角上的血漬,呢喃著:“沽血飲劍,一念存心……”


    深長的歎息了一聲,在蒙龍的目光中,他才發覺大漠屠手庫司、劍鈴子龔寧二人,早已跪在自己身前,狐偃羅漢嚴笑天目瞪口呆的怔著不動,他懷中,竟尚躺著一個玉人——鳳目女黎嬙。


    楚雲故意笑了一下,但很使他失望,這笑,卻僅是牽動了一下嘴角,於是,他屠弱的道:“都幹淨了……”


    狐偃羅漢自有生以來,恐怕從來沒有過現在的這副怪像,他如夢初覺,機靈靈的打了個寒顫,舌頭糾纏不清的道:“呃!……幹淨?嘔,夥計,都叫你一個人拾掇了……宰光了……天啊,就像宰一群豬,一群牛……”


    楚雲又舐舐嘴唇,這才意識到大漠屠手與劍鈴子尚跪在地上,他沙啞的道上“庫環主,龔寧,這是為何?快!快起來……”


    大漠屠手庫司等二人仍跪在地上,庫司慚愧惶惑的道:“迴稟盟主,本座等親隨盟主左右,竟在此役中使盟主受創,不論有任何原因,皆屬本座之罪,疏忽職守,罪該萬死,尚乞盟主發落……”


    楚雲溫和的笑了,強自振作道:“庫環主,罪從何來?適才的一切經過,時間是如此短促,在下與敵人的距離是如此迫近,對方的武功更是憑般了得……再加上二位正奉在下之命追殺殘敵……又有在下口諭不得插手相助,哪一樁……也談不上二位有任何過失……我很疲倦,庫環主,別再讓我多說話,你與龔寧起來……”


    大漠屠手與劍鈴子悄然立起,而一聲低柔的呻吟亦自鳳目女口中發出,狐偃羅漢向楚雲一眨眼,道:“夥計,這丫頭今日看見你被金甲士酈三鼎摔向地麵,急得當堂昏了過去,唉,我這老哥哥,隻有厚著麵皮,不避嫌的扶她一把了……”


    楚雲淡淡一哂,語聲沙啞的道:“老哥哥……這有什麽嫌不嫌的?你不扶她,難道叫她睡在地上不成?”


    這時,黎嬙長長籲出一口氣,卻又宛如在一場噩夢中被驚醒,她哭叫著驀然自狐偃羅漢雙臂中跳起,尖叫道:“楚雲……楚雲……”


    楚雲一笑,疲乏已極的道:“小嬙,我在這裏。”


    黎嬙目光中才映人楚雲那形同厲鬼,全身血肉狼藉的形象,已不顧一切的將他緊緊抱住,不論自己心愛之人受了什麽傷,更不管他的結果如何,卻總是活生生的啊,有這一點,在黎嬙來說,已是足夠的了。


    楚雲雙眉微皺,因為黎嬙這一抱,使他全身上下的傷痕越加痛徹入骨,但是,他卻沒有拒絕,一任黎嬙喜極而位,隻喃喃的道:“小嬙,原諒我不能擁住你,我全身都是傷……”


    黎嬙搖搖頭,珠淚紛落的道:“不要緊,雲,雲,你太苦了,剛才,可嚇死我了,多慘啊……”


    狐偃羅漢迴顧周遭,又不禁一哆嚏,這後院中,躺滿了死狀淒厲的屍骸,殘缺的肢體到處都是,血與漿,肉與腸,迸濺四周,像是一灘灘,一堆堆腐爛的糜蝕之物。


    大風大浪都經曆了,卻從來沒有過這麽深刻而殘酷的印象,狐偃羅漢又是機靈靈的一抖,暗暗為眼前這副阿修羅的地獄圖恐懼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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