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玄淩院是一座建築得十分樸實的宅居,但是,卻異常牢固與深沉,像一隻巨獸伏在山腰,陰森中令人有著猛厲的感覺。


    楚雲的身形恍惚的飄著,似一片雲,像一縷煙,那麽輕靈,是那麽幽蒙,又那麽自然,極快的,又緩慢的,他在接近後院院牆之前,發現了一棟靠在角落裏的孤伶房屋。


    這間房屋的燈火亮著,斷續傳出陣陣人語之聲,兩名配刀大漢,遠遠的往來巡戈,時而交談幾句,神態顯得十分無聊。


    於是,楚雲悄然行向那房屋的後麵,他知道,假如他猜得不錯,那房屋的後麵或該有一扇窗戶。


    雖然,他是在“行走”,但卻快速得似流光微閃,這迅速的一閃,是如此利落與自然,但卻自然得足令一個武林頂尖高手難以察覺。


    不錯,楚雲的推斷對了,那棟屋宇之後,的確有一扇冰花格子窗戶,可是,卻關閉得十分緊密。


    楚雲的唇角浮起一絲寒刃的冷笑,這冷笑卻蘊藏在無盡的忍耐之中,是的,他已經清晰地聽見一個人的說話聲,一個女人,這柔蜜蜜的語聲,縱使在千百年後,在另一個世界裏,他也可以即時聽出來,絲毫不差的聽出來,是的,這正是她,蕭韻婷!


    楚雲站在牆角的陰影中,沉冥得似一座雕像,雙瞳閃爍而冷厲,像一頭伏在黑暗中待機撲噬的黑虎!


    不一會,聽到魔豹勝無公的聲音,叫進那兩名巡守大漢,三個人提著幾箱十分沉重的東西,默默地向前麵行去,在他們的身影隱沒於屋角之後,一陣低微的啜泣自屋內幽幽傳來。


    楚雲知道這是誰在哭,他以前亦曾經聽過,也可以說,曾經享受過這淚眼的甜蜜與溫馨,然而卻不是在目前的心境下,更非目前的環境中,同樣的,那室內的啜位者都是為自己在哭,但性質卻因今昔的時光流轉而大相迥異了。


    平靜了片刻,楚雲悠悠起步,悠悠來到那座孤立的院角屋宇之前,房門正半掩著,可以自門縫中隱約看到室內的布置:家具雖然豪華,卻顯得陳舊而古老,巨型的書桌,笨重的太師椅,紅檜木的臥榻,色澤暗淡的簾幕羅帳,襯托出一片淒冷幽臀的氣韻,令人在無形中感到一股陰沉的壓力。


    於是——


    楚雲輕輕的歎息,輕輕的推門而入,一切都是如此輕靈,像是一個自冥寂中出現的幽魂……


    在屋角一偶,五六口大木箱開啟著,裏麵卻已空空如也,一個纖弱而窈窕的身影,正以一麵粉紅色的絲中掩著臉孔在抽搐,旁邊小幾上的銀燈搖晃,泛白的光輝映著她的側麵,有一股特異的,出奇的淒豔與落寞。


    是的,這是——蕭韻婷,楚雲的前妻。


    掩上門,楚雲迷惑於眼前夢一樣朦朧的氤氳,他飄然來到蕭韻婷身前站住,盡管他心中激動不已,卻仍能低沉而穩重的道:“很悲傷,是麽?”


    蕭韻婷這時才發覺已有人闖進房裏,她連忙掩飾的擦拭淚痕,強展出一個笑容,但是,當她目光接觸到楚雲那深沉而冷漠的麵孔時,那帶有強烈仇恨的麵孔時,仿佛霹靂擊頂,更好似驟然墜入極北冰海,全身血液竟如在刹那間凝凍住一般,麵孔慘白而痙攣,她周身麻木地倒在椅上,雙眸恐懼過度的瞪視著楚雲,四肢顫抖著,嘴唇翁張著,她覺得室息,覺得生命之火已快滅絕,這可怕的永恆啊!


    楚雲冷淡的退後一步,道:“怎麽,蕭韻婷,你連唿救的勇氣也沒有了?”


    這位美幻的少女宛如被毒蛇咬了一口,驀然抖索了一下,她雙手蒙著臉龐,艱辛地呻吟了一聲。


    蕭韻婷將永遠不會忘記她適才第一眼看見楚雲時那種感覺,她好像看見了一個厲鬼,看見了追魂的使者,看見了地獄閻羅的獰笑,這感受深刻強烈得幾乎已使她的身心無法承受,無法負荷!更像煞一柄尖銳的利劍,直插入心!


    楚雲到燈光映射不到的黯影中,冷冷地注視著自己這位變節的妻子,道:“你還記得我們成親時的三媒六證?還記得我們的海誓山盟麽?我想,你更忘不了我白發蒼蒼的老父含笑望著你配帶鳳冠時的情景,蕭韻婷,你生得很甜美,真的甜美,但是,為何你會有一副那麽狠毒的心腸?假如,在我病中你變了心,你愛上了別人,你大可明白地告訴我,你知道我會讓你走,你知道的,又何必如此趕盡殺絕,想毀了我,更毀了我可憐的父親,你為了什麽?為的是你的淫蕩、虛榮、無恥,你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到底是什麽顏色?你這毫無人性的毒蛇,畜生——”


    楚雲有些哽咽了,雙目血紅,麵孔的線條更明顯,更強烈,如刀削斧鑿的顯明五官在顫抖,在抽搐,使任何一個人都可以一眼看出,他這時的內心是如何痛苦,如何悲憤,這心靈的瀝血啊。


    蕭韻婷仰起頭,畏縮地卷在一角,她恐懼而囁嚅的道:“雲哥!你……你聽我說,你不能不替我想……”


    楚雲淒厲的笑了:“替你想?替你這背夫偷人,忤逆弑公,合謀親夫,淫邪狠辣的人想?好,好,你說罷,說罷,我看你這不貞不孝不仁不義的賤人還有何言可辯?”


    蕭韻婷淚如泉湧,她幽幽的道:“雲哥,在你病中,白羽公子邵玉曾來探視多次,你隻知道與他有過數麵之緣,卻,卻不明白在我幼時,我們即已相識,你知道我的情感比較脆弱,在那時,因你有病纏身,我在身心方麵自是感到異常空虛,我是個女人,我需要精神上的慰藉,我受不了那寂寞的啃齧,而你,卻整日昏沉床第,連一句話都不對我說……”


    楚雲雙手絞在一起,陰冷的道:“於是,邵玉乘虛而入,而你,更是早已期望,像你這樣說,世上那些淫蕩的女子,都可以這套理由來洗脫他們的罪名,都可以用這種方式來證明她們的光明正大,那麽,這將會成為一個什麽世界?這與禽獸畜生又有什麽分別?蕭韻婷,你不用再說下去了,事實足勝於一切,為了你個人的私欲,竟毀去了我的親人,我的家庭……”


    蕭韻婷驚恐的道:“不,不,我沒有,我沒有,那是邵玉於的,他都瞞著我,我在第一次對不起你後我已經後悔了,但他纏著我,要挾我,我怕你知道,我怕你遺棄我,我不得不再三地忍受他的糾纏,雲,我一直愛著你,在嫁你前,在嫁後,在如今,都沒有變,我隻是偶而的失足,我悔恨極了……”


    楚雲冷漠得毫無情感的道:“那麽、你為何又跟著他走呢?”


    蕭韻婷哭泣著道:“我不想跟他走,我從未想過離開你,但是,他……他卻傷了公公,事實已成,我怕你殺我,我又無處可去,我隻能跟著他離開……”


    楚雲倏而冷厲的道:“邵玉為何殺害我父親?禍源是誰?是你,是你!”


    蕭韻婷抽搐著道:“不,你不能怪我,我不知道他會如此狠辣,我真的不知道,連他派人去害你我也不曉得,直到事情完了,他才告訴我……”


    楚雲雙手十指捏得“格”“格”直響,他咬牙切齒的道:“而你知道以後,卻仍然跟著他在一起,讓他糟蹋你,讓他在你的肉體上,精神上獲得滿足,你……你這淫婦,賤人……下流的東西!”


    蕭韻婷驀然仰起那張淚痕斑斑的美麗麵龐,激動的道:“你不要將我看得如此下賤,你知道我心中如何痛苦麽?你知道我受了多少內心的煎熬麽?但我無法脫離,我更無處可去,茫茫人海,我一個孤身女人,在一切寄托都失去之後,你叫我怎麽辦?怎麽辦啊……”


    楚雲生硬的笑了,道:“蕭韻婷,你應該死。”


    “死”字像一柄鐵錘,沉重地敲擊在那美麗的心扉上,她抖索了一下,淒涼的道:“是的,我該去死,我早已該去死,但我總想讓你明白這一切,否則,我變了鬼也不會瞑目……”


    楚雲冷冷的道:“假如,在黃河口那個大雷雨的夜晚,我被殺了,你亦將永遠沒有機會再告訴我這一切,你亦將會永遠與邵玉這狗賊生活下去,就好像從沒有發生過這些事情,就好像你們本來便是夫妻一樣……”


    努力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楚雲竭力保持著語調平緩,沉冷的道:“夠了,蕭韻婷,一切都夠了,現在,這幕醜劇已到了應該結束的時候……”


    蕭韻婷覺得一陣寒氣自心中升起,她激靈靈的一顫,抖索著道:“雲哥!……請你相信我,相信我不願負你,相信我一直愛你,雲哥,請你饒恕我,雲哥,你帶我走,讓我們忘記一切,讓我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楚雲古怪而奇異的注視著她,半晌,始平靜的道:“這是個美麗的誘惑,極佳的陷阱,但是,蕭韻婷,你錯了,錯得太厲害,這些遠景隻是夢,而且更是個永遠也不可能實現的夢,蕭韻婷,你的貞德已敗,你的身體已染滿了汙穢,不可能了,再也不能了,是的,我會帶你走,我會帶著初娶你時的純潔靈魂,我更會帶著你現在的卑鄙幽靈……”


    蕭韻婷全身顫抖不停,她恐懼的道:“雲哥,你……你真要殺我?你,你不可憐我?”


    楚雲痛苦的咬著下唇,絲絲鮮血沿著嘴角滴落,搖搖頭,他道:“我不能饒你,但,我也不忍親手殺你,因為我的父親,我不能饒恕你,因為我曾經深愛你,我亦不忍親自動手,現在蕭韻婷,你……你自己了結吧……”


    蕭韻婷淒苦而絕望的望著楚雲,幽幽的道:“雲哥,你不想想以前?你不想想那些美麗的時光?人都會有錯,我想,你一定不會忘記我,你會饒恕我的過失……”


    楚雲驀然一掌伸出,一聲清脆的響聲過後,蕭韻婷那粉嫩的麵頰上頓時浮起了五條鮮明的指印,楚雲望著她怔愕與驚恐的麵孔,低吼著:“蕭韻婷,你不要再說下去了,我想過很多,我想著父親的鮮血,我想著我身受的痛苦,我想著怒海上的情景,我想著你裸露的肉體被另外一個男人在撫愛,我想著別人的諷笑,我想著你親手取了黃金美玉去買我的生命,蕭韻婷,不用說了,不用辯了,你死吧,你快點死,別讓我性子上來親自動手,別破壞了我曾經對你有過一絲美感,夠了,夠了……”


    緩緩的,緩緩的,蕭韻婷嫋弱不勝的站了起來,美眸中淚光盈溢,她蹌踉的向前行了一步,怯生生的道:“雲哥,你……你願意在訣別前,吻你的妻子一次麽?”


    楚雲全身一震,強行支撐著又退後兩步,搖頭道:“不用了……不用了,你的唇已不屬於我,它已不再純潔,不再是以前那麽甜蜜了,原諒我拒絕,我一生中,不吻曾經被第二個男人沾過的嘴唇……”


    蕭韻婷淒然一笑,道:“是的,它已不再純潔,它已齷齪……雲哥,你看看,我會依照你的話去做,但是,當我死後,你肯在墓碑上刻留字樣承認我仍是你的妻子麽?”


    楚雲又強烈的震撼了一下,硬著心腸道:“不,因為你事實上已不屬於我,何必要這空有的名份,……”


    蕭韻婷悲哀至極的牽動了一下唇角,點點頭,道:“好,不用留這空有的名份,不用留……”她踉蹌不穩的走到那張黑漆的笨重書桌前,拉開抽鬥,取出一柄精巧的匕首,輕輕拔出劍身,泛著寒光的刃鋒,映著她慘白的麵龐,是如此淒哀,如此動人,有著令人永難忘懷的深刻痛苦。


    楚雲感到目眶內有些濡濕,他咬著牙道:“別傷到你的麵孔……”


    蕭韻婷迴首奇異的瞥了楚雲一眼,帶著淚笑道:“謝謝你……”


    這帶淚的微笑淒豔極了,迷人極了,楚雲覺得腦中一片混亂,心腔狂跳不停,血的流循加速,他幾乎已忍不住欲出口阻止……


    緊咬著牙,他毅然仰首不看冷然道:“不用客氣,動手吧。”


    蕭韻婷哀傷的頷首,語聲有如來自九天,去向悠渺:“再會,雲哥,假如人有來生,我希望來生仍為你妻,那時,我不會再犯錯了,一點也不會犯了……”


    楚雲強忍住在目眶中滾轉的淚珠,擺手不語,於是——


    蕭韻婷輕輕閉上眼,舉起匕首插向自己心窩——她聽了楚雲的話,沒有毀壞那張美麗的麵孔,於是,就在那柄匕首已透過羅衫之際——


    “嘭”的一聲巨響倏起,跟著“嘩啦啦”的門窗破碎聲亂成一片,十數條人影,旋風般自門前、窗戶中撲進!


    楚雲毫不驚慌,他狂笑一聲,身形暴旋,寒光猝起中劃出一道半弧,當先衝來的五名彪形大漢連吭也沒有吭出一聲,三股熱血已帶著三顆鬥大頭顱撞向牆壁,又滾球似的反彈而迴!


    緊跟著,楚雲覺得眼角紅色羽毛微閃,一溜冷氣已然逼至肋下,另外兩個胖瘦迥異,麵孔生冷的老者亦猛撲而至!


    於是,他身形不動不轉,手腕波浪似的急顫,掌中的“苦心黑龍”嗡的震蕩彈起,“當”地截開刺到肋下的長劍,又圈彈而迴,“嗤”的一聲在急閃不及的胖老人臂上劃開一條血槽!


    這迅捷無倫的一招兩式,完全是憑借劍身的韌性顫蕩之力,楚雲非但毫未移閃,甚至連眼皮子也未眨動一下!


    那兩個一胖一瘦的冷峻老者,便是曾在紫心雕仇浩掌下逃生的“泗水雙寒”覃權、罩力兄弟,那襲向肋下之刺,卻是紅羽公子邵玉的傑作!


    泗水雙寒老大——那胖老者罩權,臂上雖然血跡淋漓,卻毫不在意的瞥了一眼,抖掌又劈向楚雲脛骨!


    楚雲淡淡一笑,運劍掠進起一個大圓,然後,大圓中銀芒點點,千千萬萬,猛然罩向泗水雙寒,左掌倏迴,帶著無匹勁力,閃幻不定的劈向紅羽公子邵玉,招式才出,他人已掠出三尺,目光迴轉,卻已不見蕭韻婷的蹤跡,但是,卻在她適才引劍自裁之處發現那柄小巧匕首,匕首尖端血跡殷然。


    楚雲心頭一陣絞痛,劍掌又迴,瞬眼之間,已逼得紅羽公子及泗水雙寒無容身之處,倉皇躍出室外。


    於是,楚雲穿門而出,在空中一個挺躍,又飄然落地,方才,他一共才施出一招八式,卻己有四個人遭到傷亡的結果了。


    冷寂的院中,挑出五六隻火把,火把的青藍色光輝在夜風中搖搖伸縮,宛如鬼眼閃眨,天空澄黑一片,黑得冷清。


    泗水雙寒與紅羽公子站成並排,青羽公子邵靖和另一個相貌猙獰醜陋的矮老人立於一處,魔豹勝無公則率著二十餘名勁裝大漢圍立於前,如臨大敵!


    還有兩位——兜鍪雙豪,正殺氣騰騰的注視著楚雲,自然,二人隱在盔後的雙目中,還透著十分的尷尬與窘迫。


    楚雲古怪的微笑一下,朝兜鍪雙豪拱拱手,挪揄的道:“二位老兄請了,‘斷腸酒’的滋味不差,隻是,那個夢卻不甚美麗,所以,在下醒轉得較早,早得足以使在下跟隨二位來此,不過,隻怕這麽一來,二位的黃金珠玉就拿得不太順心了!”


    金甲士怒極了,他暴雷似的大吼道:“楚非——不,楚雲,你這小子真是狡猾透頂,想不到兄弟二人亦被你誆了,好,有你瞧了……”


    楚雲一笑道:“這正如二位適才所言:一山,更比一山高。”


    他麵色又倏而寒了下來,朝紅羽公子冷森的一瞥,道:“今夜,這玄淩院亦將和百角堡遭到同一命運,不過,卻沒有人再能自這玄淩院中逃出去了。”


    紅羽公子極為艱澀的牽動了一下嘴角,生硬的道:“楚雲,你休要誇口,我們知道你隻有一個人至此,任你三頭六臂,本公子也不信能強過站在你麵前各人合手之力!”


    金甲士大叫道:“對,咱們今夜就坑了這個膽上生毛的東西!”


    楚雲悠悠的拋拋手,道:“假如我怕,我便不來,假如我來,我便不怕,漫說姓楚的不會將各位擺在眼中,本盟上下的任何一人亦不會將各位看成人物。”


    金甲士狂傲的大笑起來,道:“楚雲楚雲,你小子真是唬老百姓唬到咱們頭上來了,不錯,你盟下高手如雲,但是,他們都在數百裏外,沒有人能為你幫兇,今日,你隻有一個人浴血苦戰了,小子,你就試試你自己到底有多大道行吧!”


    楚雲輕輕一探手中的“苦心黑龍”,他像是隨意的一擺。卻在冷電閃耀中掠起一陣刺耳的風雷嘯聲,於是,他冷然一哂道:“沒有話說了,各位,誰先上?”


    全場靜寂如死,悄無聲息,紅羽公子麵孔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緩緩向四周圍立的各人點頭示意——


    每一個人都是戒備著,卻逐漸圍攏,各式各樣的兵刃閃晃著森寒的光芒,沉重的唿吸,緊張的神情,微顫的雙手,匯合出一片蕭煞的氣氛,有著尖銳,有著殘厲也有著濃重的血腥味……


    楚雲冷酷地展出一絲微笑,他仰起頭,對著空中的星辰呢喃:“如果我的血仇能報,大敵得殲,我將在今後不再使雙手沾染血腥,但是,在眼前的強敵未被一一誅絕前,或者會有太多的殺伐,上天知我,願能諒我。”


    他閉著眼,細聽著沉重的唿吸與沙沙的移動聲,猝然隨意挑選了一個方向衝去,劍芒暴漲如虹下,又猛可倒翻而迴,銀弧紫電交相縱橫,照麵之間,已將正自後麵掩上的青羽公子及那醜陋老人逼退七尺。


    於是,激戰展開了!


    泗水雙寒與紅羽公子適才在楚雲首次衝突下已閃出五步,這時三人連成一排,奮力攻到。魔豹勝無公的“豹頭雙拐”早已出手,威猛無倫的自側旁撲至,青羽公子及那醜陋老者卻分成兩個不同的方向,自泅異的角度揉身搶進!


    楚雲狂笑不已,左十劍右十劍,前幻弧後化點,劍劍重疊,弧點穿飛,像一片銀色無縫的羅網,又似滿天的寒星殞落,奇極了,也妙極了。


    圍攻的六人,在楚雲劍式的浩瀚威力下,不想退卻不由不退的紛紛閃挪而出,竭力還攻,楚雲甚至不使身形稍有迴環,倏掠倏晃之下,又將眼前六人逼退五尺,接著一個大翻身,渾身上下閃耀著無數明亮而燦麗的如電精芒,似是一口圓形的滾桶,就像來自天際般筆直地射向站在一角觀戰的兜鍪雙豪!


    “身劍合一!”


    紅羽公子失聲驚唿,兜鍪雙豪已在楚雲撲到的同時驟然分開,金甲士酈三鼎大唿一聲,“嘩啦啦”連聲暴響中,一條金色巨鏈,宛如漫天虹影,迅捷已極的飛掠而出,銀甲士尉遲元身上的甲胄“鏗鏘”微震,已一口氣向敵人攻出九腿十六掌!


    於是,那道滾圓的劍氣在空中猝然搖晃了一下,仍舊直射而去,金甲士怪叫如雷的跳開,手中那條金色巨鏈的前兩環已被切斷,銀甲士努力斜身而出,銀色鋼片紛飛中,又被刮落不少!


    這時,紅羽公子等六人始才拚命圍攻而上,劍氣如電。直衝霄漢,略一盤旋,又似遊龍舒卷,自九天橫掃而下。


    金甲士雙目如火,暴辣的大吼:“錘。”


    那柄曾被楚雲擊墜塵埃,又被金甲士悄然拾迴的黑色利刺巨錘,在刹那間唿轟砸上,如兒臂也似的金色鐵鏈,亦似怪蛇般驟然卷至!


    銀甲士的厚背砍刀同時出手,猛劈對方中段,左掌推出如山勁氣,力阻敵勢,他的箭囊中的鋼矛僅存三隻,所以,非到必要時,他是不肯施出的!


    紅羽公子的龜紋長劍,魔豹勝無公的豹頭雙拐,亦在同時擊落,尚夾雜著另一雙其他殷紅如血的手掌!


    滾圓的劍氣像煞烈陽的第一線光輝,靈活的閃晃了一下,又猝然迴射,慘號驀起,那雙殷紅如血的手掌已被齊齊腕削落!


    雙方動作都是快逾電光石火的,幾乎令人沒有絲毫思忖的餘地,那雙手掌始才血淋淋的墜落地上,寒芒已斂,楚雲冷厲的一灑劍刃積血,又將“苦心黑龍”化成千萬狂瀑,反拒衝至的青羽公子邵靖!


    劍勢甫起,人已斜閃六步,向兜鍪雙豪猛探二十一劍後又倏然溜出,那被斷去雙掌的人,正是與青羽公子在一起的醜陋老者,這時,有四名大漢急忙上前挽扶於他,這醜陋老人此時麵孔扭曲,雙睛突出,形如厲鬼陰屍!


    楚雲閃出重圍之外,雙眸煞氣畢露,兩臂用力探抓,一點尖銳的唿嘯滲合在翻蕩如潮的滾滾白鏈中,這醜陋老人與那四名彪形大漢的頭顱應勢同時暴飛空中三丈!


    同一時間,他又是如蛇一般盤旋折轉,劍尖抖顫成漫天星點,直取紅羽公子,與紅羽公子的龜紋長劍“錚”然相撞,一溜火花迸濺中,劍鋒已來到魔豹勝無公喉前三寸之處!


    於是,就在魔豹勝無公竭力舉杖迎拒之際,苦心黑龍的狹窄鋒刃已連續如雷電齊作的架開了兜鍪雙豪攻到的三錘,七鏈,十二刀!


    沒有遲疑,如行雲流水那麽灑脫,那麽自然地閃遊飄移,來去似乘風禦電,反手之間,又將青羽公子邵靖逼得手忙腳亂,捉襟見時!


    這時,合八名武林一流高手之力,已與楚雲激鬥了二十餘招,在這二十餘招中,更有一人已命喪黃泉,而他們甚至連哀悼一下的短暫時間也沒有。


    紅羽公子拚命殺上,他悲憤的大叫:“殺啊,為閔風報仇!為死去的兄弟伸冤!”


    悲怒的吼叫猶在空氣中嫋繞,楚雲又已向每人各擊七劍十腿,左閃右挪之下,語聲沉冷得仿佛自七海海心傳出:“殺吧,你們不久便會知道,血掌閔風實在死得痛快!”


    原來,那位死在楚雲劍下的醜陋老人,正是曾在天狐冷剛手下負過傷的血掌閔風,百角堡所屬一流高手!


    楚雲就地一個盤繞,分上、中、下向每一個敵人再度劈出七劍,劍身嗡然震響中,他又似狂風一陣砍向兜鍪雙豪!


    金甲士酈三鼎豁然大笑,連喝六個“錘”字,每一聲都似春雷在舌尖上打滾,有奪人魂魄之力,緊接著他的唿吼,那柄黑色巨錘仿佛是雷神的手臂,又似隱冥中的山嶽,轟然不絕,含著極大勁道的往返撞擊不息。


    銀甲士尉遲元卻在刹那間遊走起來,一如幽靈野鬼,閃掣奔移,出招快狠至極,霍霍寒光交織重疊,成練,成山,如浪如濤,這正是他的絕技之一:“大劈刀法”。


    楚雲將一口至精至純的真氣,遍布全身穴脈,流暢已極地唿吸循轉,隨著真氣的迴環,他那瘦削的身軀令人不可置信的在錘影,鏈芒,刀光裏翻飛穿掠,更每每在間不容發中,一口氣就是弧圈連綿的幾十劍!


    不錯,這正是無畏金雕的至高絕技——“弧光劍法”。


    兜鍪雙豪二人身負的超世奇藝,在江湖上已是難逢敵手,但是,他們雖有了一次經驗,卻總是不服,他們不相信天下之大,會有人能力敵他們聯手之力而仍可獲勝,現在,眼高於頂的兜鍪雙豪又嚐到了一次重複的教訓,這次教訓,較上一次的交手更為冷酷,因為,這次是集八名高手之功而竟仍處於被動的劣勢!


    紅羽公子邵平、青羽公子邵靖、魔豹勝無公、泗水雙寒等全已圍上,紛紛站取有利的地形,在可以相互掩護的角度下瘋狂地攻擊著敵人,他們恨極了,怒極了,自然,也免不了內心的恐懼!


    於是——


    這場不公平的戰鬥又繼續了三十招,這三十招中,青羽公子邵靖的左臂受傷,泗水雙寒老二罩力的衣衫亦被對方淩厲的劍勢割下一塊下擺。


    金甲士酈三鼎已感覺到壓力在逐漸沉重,他一麵靠向自己拜弟,一邊苦苦的思忖致勝之計。


    銀甲士尉遲元依舊陰沉的閃移攻拒,沒有任何表示,但是,假如你心細的話,你便可以看出他那雙隱在頭盔後的雙眸中有著焦慮之色……


    現在,雙方的激鬥已呈膠著狀態,是的,雖然楚雲功力深沉得宛如浩海汪洋,但他的七名對手亦俱屬當今武林中拔尖之材,縱使楚雲武功再強,於一個短時間內,也無法將對方一掌收拾下來,自然,這隻是說在“短時間內”。


    紅羽公子邵玉為人最是機警狡詐,他這時眼球微轉,一麵小心出招閃躲,一麵故意出言相激道:“楚雲,今番閣下也不過如此而已,現在,你能奈我等何?”


    楚雲明白紅羽公子的心意,是想激起他的怒氣,而在他憤怒失神之中,尋求一絲最為微小的間隙扳迴戰局的劣勢!


    自然,楚雲不會睜著眼上當的,他十分明白,高手搏命,生死之分就往往在一些極度細小的疏忽上。


    於是,他的劍式更玄妙了,更絢麗了,迴答紅羽公子之言的,是楚雲劍上幻起的,無盡無絕的奇異弧點,詭橘的圈線……


    於是,寒光交互縱射,碰擊,一溜溜的火星在夜黯中飛濺,環舞,沒有人再說話,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相同的期冀:了結敵人的生命!


    在靜冥中,幾乎像扯裂人們的肝腸,凝凍人們的血液,突然的,一陣淒厲的尖嘯自黑暗裏響起,又自飄渺中搖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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