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碎石小路的盡頭,是一片稀疏的竹林,自竹林的隙縫中往外瞧去,可隱約看到一棟十分氣派的黑門巨宅,黎嬙窈窕的身影,到了竹林前已驟然停止,粉麵含煞的轉過身來。


    但是,當她忿恨的目光迴掃的時候,卻沒有發現楚雲的蹤跡,來路上一片寂然,靜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


    黎嬙驚異的四處搜尋,修篁迎鳳搖晃,日光之下,隻有她自己映投在地上的長長影子,那寒倫而狂傲的年輕人呢?她氣得猛一跺腳。


    “你當在下臨陣脫逃了麽?笨丫頭。”


    一個冷沉的語聲自她背後響起,黎嬙霍然掠出三步,腳下一旋,又轉身過去。


    隻見楚雲嘴角噙著一絲淡漠的笑意,眼簾半闔,正立於五尺之外,悠閑的向她注視著,地下,如死豬般躺著那大漢謝虎。


    黎嬙心中一跳,想道:


    “這年輕人到底會是誰呢?自己的一身武功全然承自父親,在小一輩的武林人物之中己算上流之列,但是,比起來卻較人家相差得太遠了,甚至連他摸到身後五尺之近尚不自覺——”


    楚雲早已注意到黎嬙遲疑與迷惑的神色,他故做不察,沉聲一笑道:


    “便是養一隻狗,大概也會與主人之間多少有點感情,但是,你這位跟隨忠心耿耿的結果,卻換來你毫無人情味的摒棄,看來,若非在下將他提至此處,隻怕現在還躺在路上曬太陽呢。”


    黎嬙麵色緊板,冷冷的道:


    “姑娘不妨老實告訴你,大洪山的屬下隻有一條心,永遠效忠‘大洪二子’,不問其本身的利害遭遇,謝虎如不幸犧牲,他也會毫無怨言的死去,你這倫俗寒生,豈知大洪山的仁規義矩?”


    楚雲冷然地一哂道:


    “一意專橫,私利圖己,尚有一篇大道理誇耀,可笑亦複可悲。”


    黎嬙悄無聲息的移前兩步,忽然展顏嬌笑道:


    “你盡情的罵吧,謝虎這半條命,自會有人代他索還。”


    楚雲雙手微搓,倏忽身形暴轉,雙掌極快的一晃,已將黎嬙全身三十六處大穴罩於掌影之下!


    黎嬙估不到對方會在此種情形下突起發難,她尖叫一聲,手忙腳亂的退出尋丈之外,方始勉強站穩。


    這時,楚雲並未乘勢追擊,仍然一派灑落的卓立原處,望著黎嬙嘲弄的一笑。


    雖然,這一笑是如此的輕淡,卻不啻是一把尖刀,深深紮人這位倔強的風目女心坎之內,不錯,在行道江湖以來,隻有她嘲笑別人,似目前的狼狽處境,在她尚屬首次。


    於是,黎嬙怒極的嬌喝一聲,雪白的雙手挽起一道美麗的弧圈,似片片梨花般飄舞攻上。


    楚雲雙腳釘立不動,身軀在靜止中做著不易察覺的閃躲,刹那間,已將黎嬙每一掌躲過,好似平地突起的長虹,他神速無比的在黎嬙掌勢消竭之際劈出一拳,是那麽恰到好處,又將這位鳳目女逼出七尺之外。


    楚雲自從出手開始,始終是輕描淡寫的未盡全力,但是,饒是如此,已將這位大洪二子之首的愛女逼得捉襟見時,招架無方。


    黎嬙此時粉麵煞白,小巧的鼻翅微微翁動,她又習慣的一跺腳,“嗆卿”一聲,隱於衣衫之內的兵刃已翻手拔出!


    銀亮的寒光裏泛射著秋水也似的澄瑩,鋒芒閃縮不定,明眼人一看即知,這是一柄吹毛截鐵的利劍!


    楚雲雙目微微一睜,笑道:


    “好劍,可惜有靈神兵,卻操諸於一個無能而庸碌的女人手裏!”


    黎嬙斷叱一聲,高叫:


    “你胡說!”


    劍光隨即如匹練般暴卷而上,寒氣森森,宛似晶雪瑩冰,漫天蓋地的攻上。


    楚雲腳尖拄地,猛然一個大盤旋,已在瞬息間脫離了這片劍網,他絕不遲疑,雙掌交叉,電掣般揮出十幾掌,掌掌淩厲,一氣嗬成。


    黎嬙心中一凜,嬌喝連連,手中劍時如龍騰,或如鳳舞,倏似風起,繼似花落,招中套招,式中藏式,變化萬千,這正是大洪二子之首鬼狐子黎奇滴傳之“青雲劍法”。


    頃刻之間,十五招已經過去,黎嬙拚命搶攻,式式不離敵方要害,但是,卻絲毫奈何不了來去自如,瀟然灑脫的楚雲。


    在一次絕快的閃掠中,楚雲暗忖道:


    “看來麵前這妮子功力相當精湛,輕身之術更加不凡,卻是太嬌縱了,怎生想個法子壓壓她的氣焰才是。”


    想著,他身形迅如閃電般翻轉過來,一口氣展出九指,十腿,二十三掌!


    這些狂厲而猛辣的攻擊,幾乎全是穿插在黎嬙那綿密不竭的劍勢中,而威力之恢宏,更是大得出奇!


    於是,一聲驚唿隨之而起,窈窕的身影驟退兩丈。


    楚雲冷冷一笑,如鬼魅般揉身進步,詭異之極的將右掌幻成一片渾圓的光影,右手卻迅捷已極的扣向黎嬙腕脈!


    這乃是迴魂島密室中,那深奧浩瀚的“太陽掌”法內一個招式的環節,在黎嬙尚未喘過一口氣的時候,已有如電光般襲到。


    黎嬙猝覺勁風襲來,速度是如此驚人,在直覺的反應裏,她知道憑自己目前的功力是無法從事抗拒的。


    於是,在一聲怒叱中,她雙腳倏起,連環不斷的瞅向敵人小腹丹田!


    人影倏然飛晃,銀芒溜閃生輝,黎嬙的尖聲長叫,再度響徹四周。


    待至一切靜止之後。


    隻見楚雲神色飄逸的獨立於竹林之前,左手倒握著一柄形式奇古,精光耀目的長劍,右手卻掂著一隻小巧玲瓏的鹿皮小蠻靴!


    在他五步之前,正愕然立著那刁嬌的風目女黎嬙,她赤著右足,手中空空如也,畫一般的麵魔卻倏約倏白,羞怒不堪。


    楚雲目光一掃黎嬙那裏著薄紗的纖細足踝,那白嫩晶瑩的腳趾,狂放的一笑道:


    “小妮子,現在,是區區該迴家種田呢,還是你應該迴去倒在娘懷裏大哭一場?”


    黎嬙美麗的麵孔上沒有一絲血色,嘴角抽搐不停,俏嬌的風目中,滾動著兩顆珍珠也似的淚水,混身更簌簇地抖個不停,她已羞憤到了極點。


    楚雲昔日在江湖之上,素有“浪子”之稱,平素狂蕩不拘,豪邁縱性,更不注重小節,他經過此次巨變之後,往日心性,早已隱藏大半,此刻,卻又有些流露出來。


    目注著黎嬙的窘迫,楚雲將手中小蠻靴在食指上一轉,眨眼道:


    “嗯,三寸圓膚,纖纖玉踝,嫋娜蓮步,亦不過如此矣。”


    驀然,黎嬙美眸緊閉,左手食中二指並起,疾點自己頸下“喉頭穴”!


    “喉頭穴”乃人身三十六處重穴之一,若然戳中,必死無疑!


    楚雲倏探右掌,慢條斯理的道:


    “有誌氣,不過,小妮子,人生還長得很呢。”


    他右手掌一揮之下,那隻精巧的鹿皮小蠻靴,已準確無比的擊中黎嬙時彎的“曲池穴”,那柔弱的身軀也隨著軟綿綿的倒在地上。


    楚雲冷然卓立,微瞥手中利劍,隻見劍柄之上,以銀絲纏縷成“天紳”二字,他輕蔑的將這柄“天紳”劍插在地上,沉聲道:


    “黎姑娘,佩劍奉還,那座翠佛還是由你親自交迴金鈞銀鞭為妙,光棍不擋財路,莫掃清別人辛苦掙來的名聲,更不要砸人家飯碗,你是個女兒家,在下不便搜身,但請切記,留人一步,即是留己一步,日後,若你欲親自報複今日之恨,那麽,咱們總會有會麵的一天,恕在下不再留名。”


    他說完正待轉身離去,眼角一瞥,已看出竹林後的巨宅大門驀然啟開,三條人影,如飛而至。


    楚雲目光凝注之下,微微一動,急忙抽出一張布帕蒙住麵孔,袖手立於一旁,毫不畏懼的瞧著來人。


    來者俱是五旬上下的老人,個個身手超絕,行動利落,略一起落,己如飛也似的到達楚雲身前。


    當中一個生有一雙倒喪眉的黃麵老者,銳利的眼睛一瞥之下,失聲驚唿道:


    “遭透,果然是黎姑娘!”


    另外一個神色精悍矍礫的老者,向楚雲冷冷一瞧,暴喝道:


    “兀那小子,適才是你在此處與人動手麽?”


    楚雲隱在布帕下的嘴唇不屑的一撇,沒有迴答,但是,他輕藐的神態已由雙目中流露出來。


    黃麵老者急步走至鳳目女黎嬙身前,伸手為她拍活穴道,惶恐的道:


    “黎姑娘,可有人傷著你麽?都是老朽那一幹下人該死,不知姑娘出外未歸,傳報來遲,以至令姑娘受這無妄之苦。”


    一直沒有開口,唇間蓄著兩撇八字胡的那個老人,踱方步似的來到楚雲麵前,輕咳一聲道:


    “小夥子,大約是你沒有睜眼吧?”


    楚雲冷冷一哼,仍然不語不動。


    黃麵老人又焦急的道:


    “黎姑娘,可是眼前這小子傷了你?請告訴老朽,無論是準,老朽定然為姑娘出了這口氣!”


    黎嬙緩緩地睜開那對淚意盈然的美目,一眼看到楚雲,熱淚又不禁奪眶而出,嗚咽著道:


    “我恨死你了,我一輩子也不要看見你——”


    精悍老人霍然轉過身來,一步步向楚雲移近,陰森森的道:


    “好雜碎,果然是你!嘿嘿,還裝得像個沒事人一樣,今天要不給你留點記號,會令天下人笑我‘冷竹雙煞’太也無能!”


    楚雲大剌剌的一笑,譏道:


    “老小子,你不用稱字道號,在下也知道你倆是‘冷竹雙煞’,你叫胡金,那生著倒喪眉的叫朱安,對麽?”


    精悍老人微微一怔,隨即又若有所思的微微遲疑了一下,腳步亦不由停了下來。


    留著八字胡的老者嗬嗬一笑,道:


    “小夥子,你倒還見過點世麵,不過,今日你即便是老夫等的親兄弟,隻怕亦無法饒過你這次!”


    楚雲生冷的一笑道:


    “老兒,你敢說此大話,便憑著你那塊‘南山一儒’的招牌麽?”


    這身著紡綢長衫,唇蓄八字胡,形似教書先生的老者聞言一愣,奇道:


    “咦,你還認得老夫?小夥子,報個萬兒聽聽。”


    楚雲雙手一負,悠閑的道:


    “相逢何必曾相識,幹戈相見之前,還是少拉點交情為妙。”


    不錯,楚雲在未遭巨變之前,與麵前這“冷竹雙煞”“南山一儒”,皆有過數麵之雅,是而他識得三人,因此,他也怕三人認出他的廬山真麵目。


    南山一儒一摸八字胡,沉吟道:


    “奇怪,你這口音似曾在哪裏聞及,咱們又在什麽地方見過呢?我楊文顯可不是健忘之人——”


    驀然,一聲厲喝起處,人影倏閃,冷竹雙煞老二胡金已掠身而到,他一邊伸手急扯楚雲蒙麵中,一邊喝道:“小子,老夫定要使你現出原形!”


    楚雲絲毫不動,右掌並指如戟,閃電般戳出,微微一晃之下,指風已遍罩胡金肋下大小一十六穴!


    胡金驚叱一聲,雙臂猛抖,在空中一個大翻身又折了迴去。


    南山一儒楊文顯嗬嗬一笑,抖手便是十九掌攻向楚雲,腳下“流霞腿”猛閃而出,神鬼莫測的踢出七腿!


    楚雲仍然不閃不躲,雙掌上攔下截,連消帶打,奇妙無倫的一一擋過。


    冷竹雙煞之首朱安睹狀之下,不覺心中大凜,斷喝一聲,如飛撲上,拳腿齊出,狂風暴雨般展出十一招!


    勁風如飆,淩厲無比,若一道洪流般卷向楚雲而至!


    楚雲朗一曬,雙腳釘立如樁,大馬金刀地硬封硬攔,在一連串的“劈啪”暴響中,朱安竟被震退五步之外!


    南山一儒楊文顯細目大睜,搖頭晃腦的道:


    “咦?此子何許人也?功力競高至如此,怪哉,怪哉!”


    楚雲劍眉一舒,笑道:


    “楊老兒,喝杯老酒,泡壺香茗,奕上局棋,課課八子,是何等的逍遙自在?為虎做倀,東奔西跑的生涯卻不太清高哩。”


    冷竹雙煞老二胡金厲叱一聲,身形閃動間,又狠辣無比的攻來七腿十三掌,攻勢才出,忽的一個大斜身,雙時急拳,間不容發的連續撞上六肘!


    楚雲依舊半寸不移,雙掌翻飛如電,急攔猛架,刹那間又穩居上風!


    一旁虎視眈眈的朱安嘿聲吐氣,適時而動,掌指配合著腿勢,嚴密無隙的急攻而上,的是招招狠實,式式猛辣。


    南山一儒微掖長衫,說道: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誌,小夥子,老夫等便看看你是否堪承大任!”


    說話中,身形迅速遊走不定,在每一次奇妙的移動中,絕著險招,已綿綿而出。


    楚雲力敵三名武林一流高手,毫無懼色,他在電光石火般的交擊攻拒中,站立部位分毫未動,他隻覺得體內真氣流轉不息,唿之欲出,四肢伸縮之間,流暢無比,揮灑自如,麵前的三名強敵,幾乎沒有給他感受到多少壓力。


    於是,他仔細的出招折式,默默體察,他要在目前的實際拚鬥中,更深一層的了悟自己功力的精進。


    頃刻間,三十招過去了。


    鳳目女黎嬙已自地上站起,穿好了靴,默默站於一旁觀戰。


    她那一雙攝魂奪魄的美目,隨著四人的進退溜呀溜的,嫣紅的嘴唇抿成一道美妙而迷人的弧線。


    驀地——


    楚雲站立原地不動,兩掌分襲冷竹雙煞,在掌影幻掠中,又詭異無比的攻到南日一儒麵前。


    三人身形同時暴退,又同時挺進,六條鐵臂奮力還攻下,南山一儒嗬嗬笑道:


    “小夥子,你還真有兩手——給我倒下!”


    笑聲中,倏而發出一聲厲喝,右腿疾若雷電般踢出!


    楚雲毫不慌亂,掌勢仍然分拒冷竹雙煞,左腿膝蓋一縮一拐,立將南山一儒踢來的腳尖帶到一旁。


    冷竹雙煞見情不妙,猛然拚力攻出十七掌,南山一儒幸得解圍,身形卻轉了一個大圈子,幾乎一交跌倒!


    一旁的風目女黎嬙不覺露齒一笑,心中忖道:


    “這外表寒倫的青年,一身所學真是深不可測,冷竹雙煞及南山一儒皆是爹爹十分器重之人,武功更是卓越無比,但是,合他們三人聯手之力,卻仍然占不到這青年絲毫上風,而且,看目前情形,人家好像尚未使出全力——打到現在,他連原位都沒有移動,腿式更未施出。”


    場中人影再度翻躍晃閃,冷竹雙煞及南山一儒複退又上,掌腿翻飛,暴喝如雷。


    黎嬙抿唇輕哂,又想:


    “麵前這青年叫什麽名字呢?武功如此高強,定非無名之輩,他穿著雖然窮酸,氣度卻如此雍容飄逸,而且,長得亦異常英挺,但是,哼,這家夥太狂傲了,簡直欺人太甚,他——他適才竟脫去我的靴,啐——輕薄。”


    想到這裏,一疊聲緊密暴響,又連連響起,黎嬙急忙轉目凝視鬥場——


    三條人影衝天飛起,各據一方,略一盤旋之後,又宛如三頭大鳥猛撲而下。


    黎嬙心頭一震,低唿道:


    “啊,這是爹爹秘傳他們的‘雷鳥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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