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大師暗暗忖道:“這孩子想必受困太久,饑餓難耐,心頭煩躁的很。”轉念之下,重以精純無比的傳音入密功夫,朝著門縫中說道:“香兒再忍耐幾天,為師的加緊施為,務必使你早日脫困。”


    說到此處,伸手一拉酆秋,同時飄身退了七八尺遠,說道:“水施主,伍施主,兩位的掌力雄厚,就請相助老衲一臂之力,先將這兩扇石門震碎吧。”


    鬼老水寒陰惻惻一笑,道:“老禿驢,你大概想先耗盡我們的功力,然後趁機將我等打敗,嘿嘿!”他狂聲一笑,接道:“你這佛門弟子,倒是甚擅心機啊!”


    天明大師目光炯炯,輕注鬼老水寒一眼,淡然說道:“既然兩位施主顧慮如此周詳,就請退過一旁,待老衲來獨自施為吧。”轉身麵向室門,調息運氣,凝注功力。


    那酆秋滿身塵土,衣履盡濕,手持一根長達五尺,形如降魔杵的兵刃,這時倏地兵刃一扔跨步上前,與天明大師並肩立定。


    人魔伍獨觀狀之下,忽然哈哈一笑,道:“水兄,咱們也賣點氣力,省得見到那丫頭顏麵無光。”說罷身形微晃,立至酆秋身側。


    鬼老水寒冷冷地瞥了紫陽道長和那僧尼二人一眼,終於閃身上前,在天明大師身旁立定,四人小立片刻,霍地四手齊揚,向那兩扇石門隔空按去。


    隻聽砰然一聲暴響,兩扇堅厚的石門,頓時四分五裂,碎落地麵,石屑紛飛中,露出了堵塞門戶的斷門石來。


    這斷門石顏色微黑,青光閃閃,狀如一塊巨形石碑,上下兩頭,都在石槽之內,恰好將這室門堵住。


    天明大師見石門一碎,頓時揚聲叫道:“香兒,你無恙嗎?”


    穀寒香立在斷門石的側麵,雖然瞧不到外邊的景況,對於室外的聲息,卻已聽得一清二楚,這時抑住心頭的激動,高聲道:“弟子沒事,你老人家怎地到此了?”


    天明大師聽她語音清亮,神元氣足,不覺籲一口大氣,道:“不但為師的到了此處,連武當、昆侖、峨眉、少林等四派的掌門,也都早已到達‘萬花宮’內。”


    人魔伍獨倏地狂笑一聲,道:“寒香,黑白兩道,各門各派,尚有成百成千的人,正往此地陸續趕來,隻等你這天下綠林盟主出陣,一場百年未有的黑白決戰,即要鑼鼓登場了。”


    穀寒香秀眉微蹙,冷冷叫道:“龐士衝。”


    龐士衝人不在場,鬼老水寒卻接聲問道:“你叫他則甚?”


    天明大師忽然低聲一歎,道:“酆秋的四弟子名叫‘冷眼神梟’高嶙,那人得知酆秋失手後,立時趕去‘天香穀’內,將你那翎兒擄到手中,如今正被龐士衝和‘迷蹤穀’的人困在一座山頭之上,雙方僵持了二十多矢,須得等你出麵,才能解決此事。”


    穀寒香聞言之後,芳心一陣猛震,頓了半晌,始才緩緩問道:“門外尚有何人?”


    人魔伍獨幹笑一聲,道:“除了舊相識外,尚有武當紫陽,昆侖一休,峨眉曼因,三派掌門,俱都在此恭迎鸞駕。”


    忽聽那緇衣老尼冷冷說道:“貧尼到此,隻是監督爾等,以防有人窺竊先賢遺澤,褻瀆武林前輩的遺體。”


    鬼老水寒勃然大怒,身形一轉,似欲發作,人魔伍獨卻已狂笑一聲,搶著說道:“老夫還道你們想混水摸魚,乘機撈上一票哩!”


    天明大師向那緇衣老尼歉然望了一眼,意似求她忍讓一時,接著轉向室門道:“這石碑堅硬異常,香兒捺住性子,再有十日工夫,即能使你出困。”說罷之後,將手中的純鋼禪杖靠在壁上,拾起那根形如降魔杵的兵刃,舉手一揮,直對斷門石上擊去。


    這斷門石不知是何物製成,降魔寶杵,和天明大師的一身功力,勁力至大,這一杆擊上,但見火星飛濺,響聲震耳,那石麵之上,卻不過微微顯出一點白痕。


    穀寒香暗暗忖道:“三妙師尊的遺體尚在室內,而且聽他老人家說,這密室中尚有甚多的寶藏,如果斷門石被毀,門戶洞開,實不妥當。”


    轉念之下,又聽一聲震耳巨響,急忙高聲道:“師父暫請住手。”


    天明大師歇手問道:“香兒有話要講嗎?”


    穀寒香道:“這聲響傷人的很,弟子承受不住,師父就請各人靜坐用功,待到功力複元後,咱們內外合力,將這斷門石扶了起來……”


    隻聽人魔伍獨笑道:“寒香,這鬼石碑叫做斷門石嗎?”


    穀寒香聽他叫的親呢,不禁暗暗冷笑,口中道:“正是。”


    人魔伍獨含笑道:“你知有多少分量?”


    天明大師壽眉暗翹,接口道:“這斷門石質地特異,重約萬斤,加以不便著力,憑一人之力,那是萬難扶起,即使兩麵施力,至少亦得兩萬斤以上的力道,始能有望扶起。”


    他說到此處,重又向那斷門石打量幾眼,接道:“這外麵可由在場的幾位合力施為,你那邊獨自一人,何來萬斤神力,將這斷門石扶起?”


    穀寒香見天明大師將這斷門石的分量,估計的頗為正確,對於這位記名師父的眼力,心頭確是暗暗佩服,她自知服過“火龍丹”


    後,自己的內力業已大非昔比,不過究竟到了何等境界,她自己也不確知,但她聽聞翎兒已落入那個“冷眼神梟”高嶙手內後,心頭已是憂急如焚,急於出困。


    她暗暗忖道:“依照三妙師尊所言,那龍須寶竹的根部吃下之後,足可增加三十年的功力,有這兩般靈藥異寶相助,加自己的修為所得,想來所差也不致太遠了。”


    心念一決,立時揚聲說道:“這室中另有物件相助,師父先歇息運功,香兒準備妥當之後,立即請師父動手。”


    天明大師不知她有何物相助,不過自己連日勞累,身心交瘁,亦感到體力不支,須得養息,於是轉身向眾人合掌一禮,道:“承蒙諸位鼎力相助,貧僧感激不已,事到如今,尚祈各位成全到底才是。”


    紫陽道長接口道:“些許小事,同道至交,老禪師勿須客氣。”說罷退出丈許,席地坐了下去。


    那昆侖一休大師,峨眉曼因師太等,亦都退後丈許,當道而坐。


    穀寒香立在斷門石後,傾耳聽了一忽,然後閃入左側的小室之內,去拔那株龍須寶竹。


    她五指微注真力,朝那龍須寶竹的根部抓下,山石雖硬,遇著了她的手指,竟然如同朽木相似。


    抓開石地後,她握住竹根,將那龍須寶竹連根拔起,然後在山泉下將泥土洗淨,瞧那竹根,除了根須較多較軟外,也沒有何等奇特之處,但她不遑多想,張開櫻口,咬下竹根便吃。


    那龍須竹根入口冰涼,苦澀之極,她皺眉咧嘴,直將咬得動的地方,盡都吃下肚內,飲了幾口山泉,然後退出室外,席地坐了下去。


    這龍須竹根的性質,與那“火龍丹”極端相反,她人才坐下,頓時感到腹痛如絞,渾身冰冷,骨髓似欲凍結,但她心頭卻暗感寬慰,她覺得愈生異象,其神效必然愈大,因而她咬緊牙關,盡力忍耐,同時捺住體內的奇痛,勉力運行三妙老人所傳的坐息之法。


    驀地,武當派的金田道長,由甬道口的小洞下飛射而入,他兩手各提一個竹簍,竹簍中盛著滿滿的食物。


    這甬道中飛花落地,所有的人俱可驚醒,金陽道長尚未著地,斷門石後,業已傳出穀寒香的喝問聲道:“什麽人?”


    眾人剛剛睜開眼睛,聞聲之下,不禁齊齊皆悚然動容,那金陽道長乃是武當派的第一高手,身負玄門絕學“太清真氣”,喝問之聲入耳,立即辨出是穀寒香的聲音,而且聽那語聲清越,仿佛中間根本沒有石壁阻隔似的。


    金陽道長修眉連軒,飄身到了近處,地上之人,也都紛紛振衣而起。


    毒火成全久未講話,這時陡然脫口問道:“穀寒香,你在何處講話?”


    穀寒香以三妙老人所傳的坐息之法,潛心練了數個時辰的內功,體內的陰寒之氣一散,耳目突然變得靈敏異常,而且身軀虛浮,似欲離地飄起。


    那金陽道長人未入洞,她心頭已起驚兆,因她懸念翎兒的安危,疑心是龐士衝入了洞內,故而衝口喝問一聲,此時聽毒火成全一問自己在何處發話,不禁微微一怔。


    忽聽天明大師霍然道:“是武當派的金陽道長,孩子你無恙嗎?”


    穀寒香聽他念念不忘自己的安危,語聲之內,充滿了慈祥關切之意,芳心之內,不由生出一股歉疚之感,期期艾艾地說道:“香兒無恙,師父請在外麵施為,隻聽香兒出聲,立時將斷門石向上扶起。”


    天明大師愕然少頃,轉身向金陽道長道:“煩勞道兄相助一臂之力。”接著又朝鬼老水寒與人魔伍獨將頭一點,道:“兩位也有勞一番吧。”


    金陽道長與水伍二人都默然無語,四人同時走到斷門石前,身形微蹲,八雙手掌,同時貼至斷門石的底部,默運神功,透石而入。


    穀寒香早已一躍而起,朝著丹室灑淚一拜,然後略整衣衫,揣好玉匣,立至斷門石後,雙掌抵了上去。


    她功貫雙掌,力透指尖,口中喃喃念了幾句言語,倏地沉聲喝道:“起!”


    室外四人,早已弓開弦滿,聞聲之下,頓時腰肢齊挺,內力迸出,將那斷門石猛然向上一舉。


    但聽“吱呀”一聲,那重達萬斤的斷門石,在內外兩股碩大無朋的內力相托之下,霍地向上升起露出了三四尺高的空隙。


    天明大師等力道尚未使盡,倏地一股微風,由肋下疾掠而過,同時掌上一熱,那斷門石猛然朝下墜去。


    隻聽轟然一聲巨震,斷門石重又垂落,天明大師等人驚悸猶存,不覺本能地轉麵望去。


    但見穀寒香長發披肩,身穿一襲又寬又大的白羅儒衫,默然不響地立在甬道之內,那儒衫顯然是男子之物,因為過於長大,乃以一根絲絛,將儒衫向上提起,係住腰肢,那模樣瞧來既是灑脫,又是詭異,令人眉頭直蹙,卻又不能發笑。


    然而,最令這一幹絕世高手凜然心驚,惴惴不安者,卻是她那瑩瑩生光的玉靨之上,那兩點亮若寒星的眼睛,那雙眼棱芒襲人,令人不敢逼視,略一凝視,頓時生出芒刺在背之感。


    鬼老水寒和人魔伍獨口齒啟動,然而兩人都是話到唇邊,倏又忍住。


    在場之人,都是當代武林的一時之選,有的是武學宗師,有的是一派掌門,有的是威震江湖數十年的蓋世魔頭,這幹人無一不是目光如炬,一眼之下,便瞧出穀寒香已獲奇遇,有了一身不可思議的功力,就連神誌已失的酆秋亦能感覺出來,因而目幻奇光,似驚似喜。


    天明大師與她自“迷蹤穀”晤麵後,離別已久,這時瞧她雖然容貌如花,猶似往昔,神情之間,卻流露出長時期風霜浸蝕之後,那種堅挺,自信,成熱,以及一種令人望而卻步的肅煞之氣,再看她雙眉之間,那三道紫紋業已由顯而隱,但卻栩栩欲活,不時在晶瑩如玉的皮肉下跳動,一時之間,不禁百感交集,怔立當地,不知如何開口才是。


    倏地,穀寒香移步上前,向天明大師盈盈一拜。


    天明大師雖然久在佛門,定力深湛,此時亦不禁慈懷激動,不克自主。


    老禪師見她一言不發,不由微微一愕,道:“香兒,你怨恨師父嗎?”


    穀寒香拜伏在地,搖了搖頭,默然不語。


    天明大師浩歎一聲,道:“或許老衲打錯了主意,唉!如果柏齡身死之後,老衲將你帶在身畔……”


    穀寒香未待他將話講完,重又螓首一搖。


    天明大師戚然道:“老衲也未善盡為師之責。”說著將她攙扶起來,接道:“你那孩子尚在‘冷眼神梟’高嶙手中,咱們快點趕去,設法營救。”


    穀寒香歉然望他一眼,平靜地道:“一切自有天意,弟子並不焦急。”說罷麵龐一轉,向酆秋望了一眼。


    酆秋靜立一旁,目光緊隨在穀寒香身上,瞧她望向自己,頓時雙目一亮,露出一片驚喜之色。


    穀寒香玉容之上,瞧不出絲毫喜怒之色,但見她目挾霜刃,橫掃眾人一眼,淡然問道:


    “有哪一位想要三妙老人的遺珍嗎?”


    此言一出,眾人齊齊一怔,寂然片刻,人魔伍獨含笑問道:“你見過什麽?得了什麽?


    這室中尚還留有什麽?”


    他一連問了三個“什麽”,關切之心,似是難以抑製。


    穀寒香冷冷望他一眼,道:“我見過三妙老人,得了一身武功,這室中寶藏無盡,我尚未得其萬一。”


    隻聽鬼老水寒幹笑一聲,道:“如此恭喜你了。”


    穀寒香目光一掠,在水寒、伍獨、毒火成全,以及陰手一魔等四人臉上一掃而過,漠然問道:“你們不想分一杯羹嗎?”


    四人目光閃動,飛快地交互一瞥,毒火成全忽道:“這甬道中十一個人,就此決一死戰,也未始不是快事。”


    穀寒香暗暗忖道:“他這話似在告訴自己,出洞而戰,不若在此有利。”


    轉念之下,移目一望紫陽道長、一休大師、曼因師太三人,道:“三位都是堂堂一派掌門,想必不至輕於犯險。”


    紫陽道長稽首一禮,肅容道:“胡夫人,少林派的天禪大師率領門下百餘弟子,在‘萬花宮’前布下了‘羅漢大陣’,武當派的百餘徒眾,亦已設下‘五行劍陣’,此外尚有昆侖,峨眉等派的人,俱在宮前待命。”


    說到此處,他微微一頓,接道:“然而我等誌不在於夫人,更不覬覦先賢的遺珍,幹戈玉帛,但憑夫人裁奪。”


    忽聽天明大師道:“香兒,你若成為罪魁禍首,如何對得起九泉之下的胡柏齡?”


    穀寒香淡淡地道:“如果眼下之人,就在這山腹內同歸於盡,從此豈不天下大平了?”


    那一休大師、曼因老尼、以及紫陽道長等,俱是釋道兩門的高人,雖聽她出語霸道,竟都不動嗔念,隻將目光朝天明大師望去,看他有何意見。


    天明大師本已將純鋼禪杖握在手中,這時重往地麵一插,道:“如此也好,是老衲穿針引線,將你誘導至三妙老人洞中,實指望你受前賢感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既然天意已定,人力無法挽迴,老衲也不再逆天行事了。”說罷坐於地上,伸出雙掌,意要與她一拚內力。


    穀寒香恪於自己的誓言,終身至多隻能殺死四人,因而她頗欲就在這山腹之內,引起一場火拚,令正邪兩派的首要人物自相殘殺,同歸於盡,然而,她未料到天明大師偏要選上自己動手,而且一上來就以內力相拚。


    她呆了一呆,搖頭道:“弟子不能與師父動手……”


    天明大師淡然截口道:“老衲不是你的師父,正如那翎兒不是你的兒子一般。”言外之意,便是假若自己是你的師父,你豈能違抗師令?假若那翎兒是你的親生之子,你聽他落入了敵人手中後,豈能不急於營救?


    穀寒香冰雪聰明,聞弦歌而知雅意,心知他責備自己是個六親不認之人,她情切夫仇,有口難辯,不禁怔怔地呆立當地,一時手足無措。


    人魔伍獨暗暗忖道:“此時六對五的局麵,出到洞外,卻得落入‘羅漢大陣’和‘五行劍陣’之中,大江南北的綠林人物到得雖多,但烏合之眾,終難勝得少林、武當兩派久經訓練的陣法……”


    思忖未畢,人已舉步上前,道:“天明,伍獨不才,就與你捉對拚。”說罷在天明大師身前坐下。


    金陽道長忽向紫陽道長躬身一禮,道:“金陽請掌門師兄的法諭,與胡夫人免力一搏。”


    紫陽道長打量周遭一眼,見天明大師和人魔伍獨的手掌業已抵上,鬼老水寒蠢然欲動,毒火成全與陰手一魔目光閃動,似在暗中估量一休大師和曼因師太的實力,穀寒香則眼露殺機,望住自己哂笑。


    他微作沉吟,立即肅然說道:“師弟可向水老英雄請教,胡夫人由為兄接待。”


    天明大師雙掌已與人魔伍獨接上,倏地手腕一震,將人魔伍獨的手掌彈開,仰麵朝穀寒香道:“江湖人物,須得信守諾言,你出洞之後,應將白陽道長釋放……”


    言未了,忽見穀寒香蓮足一跺,淒聲喝道:“統統出去!”語音甫落,人已微一晃身,掠出八九丈外,足不沾地,由那斷門石上穿洞而出。


    這等驚世駭俗的輕功身法,縱然在天明大師,紫陽道長,以及鬼老水寒等頂尖高手眼內,亦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眾人駭然驚顧,瞬眼之下,穀寒香業已身影遝熬,酆秋拔足就追,身形連晃,隨後竄出了洞外,展眼間,甬道內眾人俱向出口處奔了過去。


    穀寒香見自己的輕功,倏地到了這種念動即至,幾可蹈虛而行的境界,芳心之內,亦是暗暗震驚,她明白所以如此,全靠那龍須寶竹之力,想到龍須寶竹,不禁追念三妙老人的恩德,同時也想起天明大師所說,是他穿針引線,將自己領來此處之言,霎時之間,心內百感交集,怔忡不已。


    她入了“問心齋”中,向那玉壁上的畫像拜了一拜,看那斷門石上同樣有一個八九寸方圓的小洞,於是嬌軀一晃,飛身鑽了出去。


    來至那洞穴之下,她仰首一望,看出洞穴下豐上銳,四壁毫無借力之處,洞穴之上卻有一僧一道,正在俯首下望。


    她正在調息運氣,欲待姑且一試,瞧瞧自己傾力一躍,究竟能達多高,驀地風聲颯然,酆秋趕到了身旁,接著人影連閃,甬道中的諸人俱已趕了過來。金陽道長落地之後,仰首向洞穴上輕嘯一聲,洞穴之上,立即垂下了一條長繩,穀寒香正待攀繩而上,忽聽人魔伍獨譏笑道:“這三妙書生的確有點玩意,你難道不帶點東西走嗎?”


    穀寒香冷然說道:“我是垂死之人,要身外之物何用?你們也活不長久,我便帶了什麽,於你們也有害無益。”說罷之後,雙手移動,沿繩而上。


    她縱出洞口,守護洞穴的一僧一道,正自緊握繩索的一端,兩人與她目光一接,竟然身子同時一震,四手齊鬆,將那垂落穴中的繩索脫手鬆掉。


    穀寒香一臉冷漠之色,蓮足一伸,跺住了下墜的繩索,片刻工夫,洞下之人全都相繼援了上來。


    眾人見她未走,亦都寧立當地,豈料她玉臂一舒,霍地抓住了毒火成全的右腕。


    毒火成全雖也貪慕她的美色,但是對她畏如蛇蠍,連行路也不敢與她離得太近!這時見她本在一丈開外,倏地到了自己身前,攫住了自己的手腕,駭然之下,要待左手揮掌,右手翻腕爭奪,豈料腕脈一麻,一股灼熱如火的力道,霍然衝上了自己心口。


    他明白這等現象,乃是血脈逆流,反攻心髒所致,情知穀寒香指上略一加勁,自己頓時就得心髒潰裂而死,敢急而不敢怒之下,隻得強笑問道:“夫人要什麽?”


    穀寒香皓腕一伸,漠然道:“成兄的‘霹靂彈’,權且借給穀寒香一用。”


    毒火成全急忙探手囊中,取出一顆“霹靂彈”遞去,道:“須以內力震爆,力道須得恰到好處,否則就要炸著自己。”


    穀寒香冷冷而笑,接過“霹靂彈”,托在掌中掂了一掂。


    隻見人影晃動,陰手一魔首先腳底揩油,閃身溜出了洞外,人魔伍獨向鬼老水寒一施眼色,兩人電閃雲飄,眨眼不見。


    紫陽道長不知她意似何為,但知那“霹靂彈”威力驚人,倘若在這狹隘的洞中爆烈開來,縱有通天的本領,也難幸免一死,於是向一休大師等招唿一聲,齊往洞外走去。


    穀寒香見眾人俱已退開,立時拉著毒火成全退至洞口,將“霹靂彈”朝洞內揚手擲去。


    隻聽轟然一聲巨響,洞頂山石應聲塌了一片,疾風震蕩中,穀寒香玉手已自伸入毒火成全囊中,瞧那“霹靂彈”尚有一粒,摸了出來,隨手便向洞中扔去,隻因毒火成全的暗器過於陰損霸道,用之於偷襲暗算,更是神鬼難逃,因之正邪兩派的人,無不對他心存疑忌,穀寒香也防他心腸一狠,對自己猝下毒手,因而借這機會,上下其手,將他衣囊和雙袖中藏的暗器洗劫淨盡,悉數往洞中扔去。


    連聲暴震中,“驚天魔火彈”,“白磷箭”,“奪魂子母梭”……諸般火器,連續爆裂,烈火狂焰遍及全洞。


    毒火成全激憤填膺,但是右腕被穀寒香緊緊捏住,渾身無半點氣力,火光照耀之下,鴛鴦臉白中帶青,紅裏泛紫,鬼怪得不成形象。


    穀寒香眼看這洞穴無法封閉,芳心之內,正自暗暗焦灼,忽聽洞穴底部,傳出一陣殷殷雷鳴,勢若萬馬奔騰,令人聽來心驚肉跳。


    忽聽天明大師喝道:“香兒速即退開。”


    穀寒香也感到這山壁似要崩塌,當下鬆了毒火成全,飄身向後疾退。


    轉眼間,轟隆之聲大起,那山壁悠悠搖晃,響起一陣崩裂之聲,毒火成全如喪家之犬一般,縱躍如飛,往山外狂奔而去。


    忽聽一個少女的聲音喚道:“嬸嬸……”


    穀寒香轉眼一望,隻見萬映霞滿麵淚痕,立在一旁,另外尚有包九峰和“萬花宮”的一群下人,此外隻有天明大師和酆秋,紫陽道長和鬼老水寒等人俱已不見。


    天明大師蹙然道:“香兒快走……”


    穀寒香懸念翎兒的安危,芳心之內,實是憂急如焚,這時見山壁有下塌之勢,那三妙老人長眠洞底,遺體免受侵擾,於是不待天明大師話了,截口道:“有勞師父帶路,香兒這就趕去。”


    天明大師微一頷首,手提禪杖,當先馳去,穀寒香皓腕一舒,抓起萬映霞的手臂,隨後起身,行不多久,身後震天暴響起處,那山壁果然整個地崩塌下來。


    穀寒香欲迴首察看,耳中又聞得前山人聲鼎沸,這聲響雖然微細,她卻聽得頗為清晰。


    當下雙足加勁,越過天明大師,奮力朝前馳去。


    片刻間,鼓躁之聲,聒耳欲聾,隻見通往紫石碑的那片坦岩之上,聚集了數百人,兵刃映日,耀眼生花,殺氣騰騰,似乎一場集體血戰,即將觸發。


    原來百餘名武當道士,手仗長劍,五人一組,五組一群,扼守在入宮的隘道之前,百餘名少林僧人,每十八名列成一陣,據守在出宮的通道前麵,昆侖,峨眉,以及其他門派的人,則都散布在兩側,坦岩中央,則是南七北六聞風趕到的綠林好漢和黑道高手,為數之多,竟然不下於少林、武當兩派的人。


    如許的黑道人物,亦是三個一群,五個一組,一堆一堆,自成部落,各有統屬,形式並不紊亂,江南雙豪所率之人,亦為其中之一。


    靠北一麵,情勢最為驚人,隻見方天瀾、羅錚、丁一魂、追魂手莫信,和另外八九個人,據守著一座高約六七十丈的斷崖,一個鷹鼻遙眼,目光陰冷的消瘦男子,單獨坐在斷崖的一邊,一個唇紅齒白,英氣勃勃的男孩,滿麵怒容的坐在他的身旁。


    這斷崖之下,圍坐著二十餘人,當先一個,正是天池奇人龐士衝,時寅、餘亦樂、鍾一豪、麥小明、一叟二奇、苗素蘭、江北四龍、張敬安,所有“迷蹤穀”的首要人物俱都在場,連那受傷遭擒的武當白陽道長,亦在其中。


    另一邊,武當派的紫陽、金陽,和昆侖、峨眉兩派的掌門,與鬼老水寒等僵持在一處,兩方都有數十名門人手下簇擁在後。


    穀寒香目光銳利,大異常人,身在數百丈外,已將偌大一片廣坪看的巨細無遺,眼見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戰一觸即發,不覺氣凝丹田,引吭一聲急嘯。


    此時的穀寒香,其內力深厚,已至驚世駭俗,無可比擬之境,這引吭一嘯,宛若龍吟大澤,鳳鳴九霄,聽得坦岩上人人心驚,個個凜然,齊向聲音來處望去。


    她來勢若電,聲到人到,瞬眼之間,登上了場邊的一座岩石之上,朗聲說道:“黑白兩道,為首之人過來答話!”


    在場之人,聽那清朗的語音聚而不散,在頭頂盤旋不去,一時之間,俱都噤口無聲,驚怔當地。


    展眼間,酆秋縱躍如飛,趕到了穀寒香身側,天明大師則向自己的掌門方丈天禪大師奔去。


    苗素蘭一見穀寒香現身,頓時疾奔過來,道:“夫人……”她激動過甚,語不成聲。


    穀寒香淡淡一笑,道:“姊姊別急,咱們按部就班,一件件的解決,反正盡其在我,聽天由命便了。”


    忽聽那龐士衝怒聲罵道:“你這喪心病狂的女人,隻顧自己好勇鬥狠,連兒子的性命也不管了。”


    穀寒香大怒道:“你可要找死!”


    苗素蘭見穀寒香勃然震怒,急忙哀聲道:“夫人息怒,這位老前輩俠義為懷,他目不交睫,守在此地一二十天了。”


    說話中,少林天禪、天明兩位大師,武當紫陽、金陽二位道長,昆侖一休大師,峨眉曼因師太,以及另外兩個白發老叟,相繼走了過來,鬼老水寒和人魔伍獨等,也都往這麵走來。


    忽見少林、武當兩派的徒眾,撤陣移動起來,一會工夫,齊齊列站於坦岩北麵,黑道群雄頓時紛紛向南走動,轉眼之間,成了南北對陣之式。


    斷岩之上,那鷹鼻鷂眼,目光陰冷的男子突然一把抓起翎兒,高舉過頂,厲聲喝道:


    “穀寒香,火速還我師父的本來麵目,否則即將小兒撕作兩半,令你終身抱憾,後悔莫及!”


    穀寒香目射寒電,冷冷地向上望了一眼,道:“你最好下來講話,死了這個孩子,我將你師徒踏為肉泥。”她的聲音又冷又峻,聽得在場之人心頭直冒寒氣。


    說罷之後,她舉手向“迷蹤穀”的人一揮,飄身向場中躍去,餘亦樂等隻得撇下崖上之人,往她身後奔去。


    斷岩上的方天瀾見穀寒香神情冷漠,似乎並不將那翎兒的生死放在心上,一時之間,少了主意,隻有轉眼向冷眼神梟高嶙望去。


    冷眼神梟高嶙獰聲一笑,道:“師兄不要中了那女人欲擒故縱之計,咱們死守住這個小兒,不愁她不肯就範。”


    方天瀾皺眉道:“師弟不知這女人的性情,她六親不認,何況這小兒又非她親生之子。”


    冷眼神梟高嶙微作沉吟,突然怒哼一聲,道:“下去!”挾起翎兒,當先躍下。


    此時黑白兩道的首要人物,俱已會集陣前,龐士衝獨自一人立在一側,看來似乎不屬任何一方,但他目中兩道湛湛神光,一會睨著穀寒香嘿嘿冷笑,一會又飄向斷崖之上。


    冷眼神梟高嶙挾著翎兒,奔到穀寒香和龐士衝的八九丈外,立時止步不前,冷聲說道:


    “姓高的雖然武功低微,但要捏死一個小兒,依然容易的很,誰若輕舉妄動……”


    穀寒香截口道:“少說廢話,你要怎樣?”


    忽聽天明大師道:“香兒,你就釋放他們的師父吧,反正恩恩怨怨,都在今天解決,‘迷蹤穀’濟濟多士,少了酆秋一人,對你亦無所損。”


    穀寒香早已見到,“迷蹤穀”群豪之中,多出了六個來曆不明的男子,這六人與時寅站在一起,神情氣宇,微顯倨傲,看來都是武功不俗,特立獨行之士。


    她環顧四周一眼,略一轉念,立時揚聲道:“白陽道長請上前來。”


    白陽道長立在江北四龍之間,聞言之下,舉步向前走去,他的外傷已痊愈,因被麥小明點了“厥陰心脈”,真氣無法凝聚,武功不能施展,因而未曾捆綁。


    隻聽穀寒香道:“武當派既未趁我不在時動手救人,我也依江湖規矩,將你先行釋放,少時兩軍陣前,再憑武功決勝。”


    白陽道長默然無語,轉身向本陣走去。


    天明大師口齒啟動,正欲講話,穀寒香倏地玉掌一揚,朝白陽背心遙遙擊去,武當弟子一見,不禁嘩然怒喝。


    白陽道長行了幾步,突感一陣灼熱的潛力暗勁透體而入,直湧自己的“厥陰心脈”,頓時身子一顫,張口吐出了一股濁氣,試一運行真氣,業已八脈俱通,於是快步向紫陽道長走去。


    少林天覺大師,峨眉曼陀,昆侖瞿道陵,範玉昆,這批人全都在場,幾人瞧穀寒香上次解穴,須要連擊八掌,如今卻隻舉手一揮,月餘工夫,進境如斯,各人心中,除了駭異不置外,對於今日一戰的結局,也都生出黯淡的感覺。


    忽見穀寒香玉手一伸,揭下了酆秋蒙麵的黑罩,將一粒藥丸塞入他的口內,酆秋宛如一個不解人事的嬰兒,任她擺布,絲毫不予抵抗。


    穀寒香轉向張敬安將手一招,張敬安立即奔上前去,見她遞過一粒藥丸,頓時接過手中,吞服下去。


    忽聽龐士衝怒喝道:“高嶙,你再不放人,老夫先將你一掌斃掉。”


    那冷眼神梟高嶙一手抓住翎兒的肩胛,一手按住翎兒的頭頂,方天瀾等十餘人手橫兵刃,擋在他的身外,數十道目光,齊注在酆秋和張敬安身上,對於龐士衝的話充耳不聞,不加理睬。


    穀寒香忽然轉向陰手一魔道:“陰手兄,你這解藥服下之後,何時始有反應,多久……”


    言未落,那張敬安倏地大吼一聲,身子原地亂轉起來。


    隻聽方天瀾厲聲喝道:“穀寒香!”


    穀寒香也怕冷眼神梟猝施辣手傷害翎兒,強捺心頭跳動,道:“這是藥性發作,你們稍安勿躁。”語音甫落,酆秋亦是大吼一聲,團團轉動起來。


    方天瀾等驚疑不定,齊齊向陰手一魔望去。


    忽聽“叭噠”一聲,張敬安一交摔落地麵,暈死過去,那酆秋尚自轉動不已。


    陰手一魔見穀寒香麵含冷笑,兩道懾人心神的目光倏向自己臉上射來,不覺心氣一餒,道:“我這‘向心露’對於武功愈高之人,其效力愈大,不過解藥服下之後,至多半個時辰,即可神智恢複,清醒轉來。”


    龐士衝突然怒氣衝衝,大步向方天瀾等人走了過去。


    隻聽冷眼神梟高嶙厲聲道:“穀寒香,你趁早將龐老怪攔住,否則休怨高某心狠手辣!”


    在場數百人,都在冷眼旁觀,靜待此事解決之後,再來料理黑白兩道積年來的夙怨,眼看穀寒香心腸之剛硬,大異常人,不覺齊皆一怔。


    正當眾人驚怔不置,暗暗興歎之際,龐士衝已自身形電掣,霍地閃過方天瀾和羅錚二人,欺近冷眼神梟高嶙身前,雙手同出,疾馳襲去。


    隻因酆秋狀似瘋狂,原地亂轉,卻又久不倒地,穀寒香一副冷漠無情,令人望而心寒的神情,使得方天瀾等心神微分,舉棋不定,待到警覺,龐士衝業已趁虛而入,一招得手。


    冷眼神梟高嶙隻道穀寒香投鼠忌器,不敢妄自逞強,孰料龐士衝事不關己,卻這等性急躁進,驚疑之下,一股淩厲懾人的銳利指風,業已直對自己“天池”重穴撞到。


    百忙中,高嶙身軀猛仰,避過指風,倏感左臂一痛,手中抓的翎兒頓時落空。


    隻見方天瀾手揮一柄閉穴金钁,與羅錚、丁一魂等齊聲怒叱,同時朝龐士衝身後襲到。


    龐士衝是何等人物,但見他左手袍袖一卷,業已將那翎兒抱入懷中,身形一旋,隨手一掌,將方天瀾等逼得同退一步,雙足一頓,飛身縱出了數十丈外。


    穀寒香見他離自己遠而又遠,不禁哂然一笑,道:“龐士衝,你有何冀圖?”說話中,那原地亂轉的酆秋倏地身子一頓,隨即“叭噠”


    一聲,猛向地麵摜下。


    龐士衝環顧四周一眼,冷冷說道:“你若想這孩子活命,必須立時隨老夫離開此處……”


    言未了,那翎兒倏地大喝一聲,手足齊施,猛地向外一掙。


    龐士衝瞿然一驚,手臂一緊,猛的暴退三丈,就這瞬眼工夫,穀寒香業已悄無聲息地站於了他原來所立之處。


    這兩人的行動,俱是快逾電掣,瞧得場中一眾高手,無不心搖神駭,目眩不已。


    隻見穀寒香滿麵怒容,道:“我一直以為你誌在三妙遺珍,因而對你疏於防範,不想你竟然打的這等主意。”


    她語音微頓,惑然問道:“你逼我離開此地,其目的安在?”


    龐士衝知道穀寒香的一身功力,已至出神入化,匪夷所思的境界,因而對她絲毫不敢大意,這時雙目盯注她一瞬不瞬,道:“老夫一無所求,隻是你的這身武功,係由‘問心子’所得,老夫不許你施展而已。”


    穀寒香聞言之下,冷冷一陣長笑,道:“黑白兩道,積怨多年,今日之局,有穀寒香是戰,無穀寒香也戰,你為人不黑不白,非邪非正,我就將這孩子交托於你,若有差錯,我唯你是問。”


    說罷之後,縱目一掃全場,看出除了毒火成全外,有關之人全都在場,於是氣凝丹田,縱聲說道:“少林、武當、昆侖,各派掌門聽了,自今之後,黑白兩道,前仇一筆勾銷,各行其是,互不幹擾,諸位意下如何?”


    語音甫落,嗡嗡議論之聲大起,一時聚蚊成雷,嘈雜的耳語之聲,竟然聒耳欲聾。


    忽聽少林掌門方丈天禪大師誦了一聲佛號,聲貫全場,響遏行雲,展眼之間,坦岩上重新寂靜下來。


    天禪大師邁上幾步,合什說道:“胡夫人,黑白兩道若能前仇一筆勾銷,化幹戈為玉帛,化暴戾為慈祥,那正是武林蒼生之福,大快人心之事。”


    他語聲微頓,肅穆的臉上,泛露出一片難以抑製的憂戚之色,接道:“但若黑白兩道各行其是,互不幹擾,那時奸擄燒殺,唯力是視,巧取豪奪,隨心所欲,眾暴寡,強淩弱,肆無憚忌,江湖正義,蕩然無存,民不堪命,生不如死……”


    穀寒香突然冷笑一聲,截斷天禪大師的話頭,道:“名門正派替天行道,為小民謀命,與綠林道勢難兩立,老禪師可是這個意思?”


    天禪大師聽出她語意之中,含有挑釁煽動之意,心中暗暗忖道:“黑白兩道水火難容,那乃是不爭之論,但若定說勢不兩立,必須拚個你死我活,那也未免過分。”


    他心中在想口中卻平靜地道:“名門正派中,固多慈悲為懷的人,綠林道上,何嚐沒有大仁大義,舍己為人之輩,夫人才智超群,絕藝在身,緬懷胡柏齡大俠的高情遠致,想必也能為天下蒼生造福,做出一番轟轟烈烈,有益人間的事了。”


    忽聽人魔伍獨厲聲道:“老禿驢,你花言巧語,講的好不中聽!


    我且問你,胡柏齡是否死在你們這批自詡正道,自命俠義的人手內?”


    隻見江北四龍齊聲狂喊道:“咱們要為盟主大哥複仇!”


    頓時,一唿百應,立於北麵的綠林群雄中,“為盟主大哥複仇”


    之聲如春雷乍動,響徹青冥,震耳欲聾。


    忽見羅浮一叟霍元伽揮舞著青龍奪,厲聲呐喊道:“天禪,紫陽,你們如果真認為胡盟主是大仁大義,舍己為人的英雄,就該立刻仆劍自刎,以謝天下,以平胡夫人心頭的積恨!”


    天明大師倏地飄身向前,沉聲道:“香兒,這些人在挑撥仇恨,製造殺劫,你千萬不可受人利用!”


    忽聽人叢之內,一個粗豪的嗓音嚷道:“俺們替盟主報仇,粉身碎骨,死而無怨!”


    話音甫落,應聲暴起,群情激動,彼起此落,盡都是替盟主複仇之聲。


    這一陣騷動持續頗久,唿吼之聲,仿佛千軍萬馬呐喊奔騰一般,苗素蘭和萬映霞兩人真情激奮,熱淚盈眶,少林、武當、昆侖、峨眉等派的弟子因為早有掌門人的嚴命,未得號令,全都肅然靜立,不作一聲,不過眼瞧這片沸沸騰騰的騷動,亦是人心惶惶忐忑不安。


    忽聽鬼老水寒淒聲大喝道:“穀寒香,你尚不動手要待何時?”


    武當金陽道長倏地嗔目喝道:“水寒,你何不與貧道單獨一戰?”


    這兩人的內功造詣,俱已超凡入聖,雖在吼聲如怒潮澎湃中,兩人的語音依然清晰異常,字字鑽入眾人的耳中。


    數百雙眼睛,全都集中在穀寒香身上,等待她一聲令下,那金陽道長雖然出言向鬼老水寒挑戰,亦是沒有動手的樣子,鬼老水寒滿麵怒容,張口欲言,卻也凝立不動。


    穀寒香卻是出奇地鎮靜,她胸中仇火熊熊,眼中殺機隱隱,麵龐之上,則是一片極端的冷漠。


    隻見她兩道懾人心魄的目光,在四大掌門人的臉上緩緩移動,最後凝注天明大師麵上,冷冷一笑道:“師父,你們好似計議已定,不論我是否出手,你們終要背城一戰,借此將天下綠林一網打盡,師父請講,我這猜測對或不對?”


    隻見武當掌教紫陽道長神色激動,昂聲說道:“我等雖無斬盡殺絕之心,但有將少數兇名久著,罪不容誅的人鏟除之意!”


    穀寒香暗暗忖道:“我忍辱含垢,夫仇豈可不報?但我立有毒誓,終身隻能殺害四人,為今之計,少不得不一石兩烏了。”


    媳滿腔仇恨,積怨多年,這時放眼一掃全場,凝氣縱聲說道:“黑白兩道,水火難容,與其殺戮相尋,了無休止,不如借今日一戰,以分高下,永決雌雄。”


    她語音微頓,眼望紫陽道長,冷冷一笑,道:“依穀寒香想來,若要造福蒼生,挽救武林浩劫,十惡不赦之人該死,自居俠義,假冒為善之人,更應首邀誅滅……”


    紫陽道長輕輕歎息一聲,道:“貧道忝為武當掌門,雖然德薄仁鮮,多有隕越,但卻自信不是假冒為善,為害武林蒼生之人。”


    語音甫落,倏地人影連閃,萬映霞與文天生手橫兵刃,雙雙躍出了行列。


    隻見萬映霞玉臂一抬,指住紫陽道長,切齒道:“你滿口假仁假義,好似天下英雄全是三歲孩童一般,我且問你,我父神鞭飛梭萬曉光何罪,因何死在你的掌下?”


    紫陽道長聞言之下,心神暗暗一凜,打量眼前這對少年男女,男的眉清目秀,女的亭亭玉立,兩張麵龐,俱都依稀相識。


    刹那間,紫陽道長的腦海之內,現出了萬曉光自碎天靈,血濺荒山的一幕。


    往事曆曆,如在目前,紫陽道長重又輕聲一歎,道:“事出誤會,貧道有口難辯。”他微微一頓,接道:“此乃貧道一生中最大的憾事,天幸萬大俠承繼有人,貧道不才,定然有所交待。”


    萬映霞傷痛逾深,淚如雨下,這時與文天生雙雙轉身,朝穀寒香躬身一禮,依然由萬映霞開口道:“侄女父仇不共戴天,有心拚舍性命,鬥一鬥殺父的仇人,隻恐武功低微、挫了嬸嬸的悅氣……”她雖力持鎮靜,終因傷心過甚,語不成聲。


    穀寒香冷冷一望兩人,斬釘截鐵地道:“今日之事,公義在先,私仇在後。”說罷麵龐一轉,朝著人魔伍獨道:“伍兄惡名在外,想在誅滅之列,穀寒香權以天下綠林盟主的地位,請伍兄施展絕藝,出戰武當掌門。”


    人魔伍獨聞言之下,先是一怔,繼而暗暗忖道:“好丫頭,你倒真的揀著雞毛當令箭了。”


    他心中雖想,人卻為穀寒香的氣勢所懾,不由自主地飄身出列,朝紫陽道長縱聲叫道:


    “老雜毛,伍獨領教你的武當綿掌和兩儀劍法。”


    紫陽道長未及開口,金陽道長乃是武當派的第一高手,自是頭一陣的理想人選,紫陽道長低聲囑咐了一句,金陽道長頓時反身向人魔伍獨走去。


    穀寒香早料到對方有此一著,這時冷森森一笑,轉向身後的時寅道:“時兄出陣,向武當掌門人討教幾招。”


    時寅閃身上前,向穀寒香低聲講了一句,立時躍出數丈,昂然說道:“紫陽,你最好是自己上來。”


    說話中,金陽道長與人魔伍獨二人,業已在兩軍陣前動起手來,四掌一揮,身影頓失。


    倏地,一條人影飛落場中,厲聲道:“時寅,貧尼與你走上幾招。”


    原來出陣的是峨眉曼因師太,老尼說打就打,虛晃一劍,旋即揮刃攻上。


    時寅怒氣勃發,眼前這一派掌門劍勢淩厲,自非其師妹曼陀老尼可比,隻得展開掌法,與曼因傾力接鬥。


    霎時,坦岩之上的氣氛空前緊張起來,曼因的峨眉劍法,時寅的黑煞掌力,金陽道長的玄門“太清真氣”,人魔伍獨的寒陰神功,每一樣都是名動江湖,一等一的功夫,這四人捉對廝殺,勝負一分,生死立判,四人固竭盡全力,絲毫不敢大意,兩方之人,亦是心神凝重,不敢輕抱樂觀。


    穀寒香靜觀片刻,看出激鬥中的四人俱是穩紮穩打,門戶守的極緊,一時之間,殊難分出勝負,於是轉身叫道:“龍兄上前,出會武當紫陽真人。”


    隻見餘亦樂身畔站的一個瘦長老者,飄身到了穀寒香身前,抱拳一禮,道:“龍行風聽令。”


    原來此人乃是白魔申無的首座弟子,四十年前,黑白雙魔被武當、昆侖、峨眉三派高手圍剿,雙魔雖然血鬥數日,終於突圍,但因負傷過重,不久之後,依然傷發致死,由此之後,雙魔的子弟門人,俱都隱跡潛蹤,苦練絕藝,不在江湖上公開露麵,兩派門下,雖然時恩複仇雪恥,無奈武當,昆侖、峨眉三派,不但人多勢眾,而且聲氣相通,動輒聯合出手,使出以大吃小的手段,因而雙魔門下隱忍遷延,始終未敢輕動。時寅報效穀寒香麾下後,立時將兩派的門下招來。


    龍行風身形微晃,直對紫陽道長縱去……


    適在此時,忽聽時寅發出一陣厲嘯之聲,跟著砰然一聲暴響,金陽道長與人魔伍獨竟然雙掌齊揮,硬拚了一記。


    這一震石破天驚,引得全場之人的目光,俱都朝兩人移去。


    隻見金陽道長與人魔伍獨手掌一撞,立時噔噔噔齊退三步,狂飆激蕩,裹著兩人迴旋飛舞,唿嘯不止,兩人卻都靜立不動,看不出孰勝孰負。


    那龍行風朝二人略一凝視,立即轉向紫陽道長道:“姓龍的乃是白魔申祖師座下首徒,你衡量輕重,是否應該親自出馬。”


    紫陽道長正待答話,昆侖一休大師忽見武當青陽,峨眉曼陀,以及自己的師弟展雲翼全部躍躍欲動,似要越眾向前,不禁瞿然一驚,趕緊飄身縱起,朗聲道:“紫陽道長,這一陣權且讓與貧僧吧。”


    紫陽道長聽這瘦長老者是白魔申無的大弟子,心中正感為難,待見一休大師出場,始才心頭略定,舉掌一禮,道:“多謝大師代勞,白魔‘壞血掌力’為武學一絕,至今尚無人能以解救,大師動手之時,請勿輕敵大意。”


    一休大師含笑點頭,轉身向龍行風合什一禮,道:“尊駕隻管劃道,一休但憑吩咐。”


    龍行風傲然一哼,欺身直進,倏然拍出一掌,一休大師揮掌反擊,霎時打在一起。


    另一邊,金陽道長與人魔伍獨重又以快打快,雙雙搶攻起來。


    此時曼因師太與時寅相搏已逾百招,曼因師太展動長劍,緊守門戶,伺機還擊,時寅似已傲性複發,雙掌翻飛,猛攻不已,厲嘯連聲,勢道懾人。


    忽聽穀寒香冷冰冰的聲音道:“水兄,陰手兄,兩位可以出陣了。”


    鬼老水寒和陰手一魔聞言之下,心頭齊齊一怔,這兩人全是久涉江湖,機智頗深之人,略一轉念,即知穀寒香存了玉石俱焚,令黑白兩道的首要人物同歸於盡之心。


    兩人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眼,心中都不願意出陣,但又感到此時此地,若與穀寒香翻臉,定然陷於兩麵受敵,左右夾攻之境。


    陰手一魔眼珠一轉,倏地一躍五丈,朝著天明大師和天覺大師兩人揚聲叫道:“兩位老禪師,哪一位不吝指教,與在下走上幾招?”


    天禪大師見武當、昆侖、峨眉三派俱已有人出場,未待天明、天覺二人開口,立時傳命,吩咐天覺大師下場。


    天覺大師躬喏一聲,手揚錫杖,肅然向陰手一魔走去,轉眼之間,亦自動起手來。


    同時間,鬼老水寒走近穀寒香身前幹笑一聲,道:“彼方高手如雲,我方好手不多,我盡出精銳,不留餘力,一旦彼等的‘羅漢大陣’與‘五行劍陣’展開,綠林道上的烏合之眾,豈能抵抗得住?”


    他語音甚低,麵上猶露笑容,豈料穀寒香聽罷之後,冷漠的玉靨上,陡地泛起一片肅煞之色,冷若嚴霜的目內,倏地迸射出兩股毒怨的光芒。


    鬼老水寒心神大凜,情不自禁的暴退三尺,雙掌微提,低聲說道:“此時此地,不宜自相殘殺,授敵以隙……”


    言猶未了,忽聽餘亦樂高聲喝道:“夫人留意身後!”


    穀寒香凝立如山,絲毫未見移動,僅隻麵龐微轉,從容望了過去。


    隻見人影乍現,黑袍白髯,麵如滿月的酆秋,倏地躍到了近處,隻見他雙目電射,緊盯在穀寒香麵上,看他須發微顫,口齒緊閉,似是心頭憤怒已至極點。


    穀寒香好似未將酆秋放在眼中,冷然一哂道:“你曆劫餘生,理該善自驚惕……”


    言未了,陡聽人魔伍獨淒厲一聲長嘯,聲如梟鳴鬼哭,懾人心神,同時人隨聲起,向東方飛射而去,金陽道長則如影附形,隨後縱起。


    刹那間,情勢疾變!


    喝吼聲中,鬼老水寒恍若流星經天,直往二人身後趕去,人魔伍獨和鬼老水寒的上十名弟子從人,亦都揮動兵刃,紛紛奔了過去,同時間,武當弟子的“五行劍陣”霍然展動,首尾一變,轉往右側移動。


    原來人魔伍獨久戰力絀,情知再不見機,勢必難保性命,因而疾攻數招,立時抽身遁走。


    他一躍十餘丈,身法原是快極,叵耐武當、少林等派早經部署,陣法一轉,瞬眼便將出山的隘道堵死。


    人魔伍獨起落之間,忽見五名持劍道人,直對自己衝來,劍氣森森,充滿了肅殺之勢,他見多識廣,入眼之下,立時看出其中的厲害,當即袍袖一揮,折而向右閃去。


    但見人影閃動,又是五名持劍道人衝了過來,同時金陽道長亦電射而至。


    這都是頃刻間的事,毒火成全的幾名弟子見師父久不現身,心頭俱感惶恐異常,俟見“五行劍陣”一動,立時返身向“萬花宮”內奔去,豈料少林派的“羅漢大陣”亦在轉動,晃眼之間,攔住了左側的通路。


    綠林群雄到的雖多,但是大部分都是聞風而至,彼等原是暗存觀望之心,是戰是走,見機而作,這時跟看少林、武當兩派堵塞出路,一網打盡之心揭露無遺,不禁群起怒吼,喝罵連天,使得情勢更為複雜。


    酆秋瞧那激鬥中的幾人全都到了猛烈階段,昆侖、峨眉兩派的弟子全都向自己的掌門人移近,似是打算在必要時上前接應,金陽道長已和鬼老水寒鬥在一處,人魔伍獨在“五行劍陣”中東穿西閃,武當青陽道長正向他身前撲去,瞧這情形,隻待一有人死傷,情勢即將混亂。


    他略一沉吟,立時縱聲喝道:“穀寒香,究竟是你主持大局,或是由老夫來發號施令?”


    穀寒香雙目電閃,朝著屹立數十丈外的龐士衝望了一眼,漠然說道:“咱們各行其是,互不相犯,你的人由你率領,我的人聽我指揮。”


    龐士衝挾著翎兒,老少二人都在全神觀戰,一聽穀寒香講話,齊齊移目望來,穀寒香目光轉動,亦自望了過去。


    那翎兒掙紮了一下,突然高聲叫道:“娘,不要管我,我不怕。”


    此時喝罵震天,人聲嘈雜,但穀寒香耳力敏銳,依然聽清了翎兒的話,她芳心暗急,正在籌思對策,忽見酆秋凝氣縱聲,亢聲叫道:“綠林兄弟聽了,武當、少林等派早已定下毒計,要將咱們黑道兄弟一鼓殲滅,趕盡殺絕……”


    他內功深湛,中氣充沛,聲聲如雷,直擊眾人耳鼓,綠林群豪方自寂靜下來,聽到此處,重又群情激動,鼓噪喧嘩起來。


    隻聽酆秋繼續叫道:“咱們不能束手待斃!綠林兄弟要挺身而鬥,湔雪前恥,揚眉吐氣,不要令人趕盡殺絕了……”


    忽聽龐士衝插口叫道:“酆秋老匹夫,你要不要臉!”


    綠林群豪一聽,頓時紛紛向龐士衝喝罵起來。


    但聽酆秋重又叫道:“綠林兄弟聽了!南七省的兄弟攻武當右側,北六省的兄弟攻少林左首!”說罷之後,頓時口發厲嘯,直對少林掌門天禪大師撲去。


    霎時,殺喊震天,酆秋、毒火成全、鬼老水寒、人魔伍獨,這幾人的弟子首先發動,朝左右兩翼衝了過去,綠林群豪本已人心浮躁,再經酆秋一陣鼓動,不禁理智潰散,熱血上衝,隨在方天瀾等人之後衝了過去。


    此時情勢大亂,天禪大師一見酆秋撲了過來,立時振袂而出,八寶禪杖一招“挾山超海”,疾迎上來。


    展眼間,混戰已經開始、少林、武當兩派的弟子隨著陣法轉動,直往這麵迎來,峨眉、昆侖兩派的門下向掌門人身前擁去,黑白雙魔的門下亦向時寅和龍行風兩人奔去,雙方一湊,頓時惡鬥起來,“迷蹤穀”的諸人原本穩立未動,亦被勢如潮湧的綠林群豪迫得朝前移動。


    忽聽穀寒香縱聲喝道:“映霞,天生隨在我的身後,其餘的人將龐士衝守住!”說罷嬌軀疾晃,直向紫陽道長撲去。


    黑白兩道,展開了一場慘烈絕倫,史無前例的火並。


    紫陽道長一看穀寒香撲向自己,立時清嘯一聲,長劍一揮,疾迎上去。


    倏地,一聲宏亮的佛號起自身側,隻見天明大師純鋼禪杖挾著震耳嘯風,猛向穀寒香劈麵擊去。


    穀寒香怒不可抑,憤然道:“師父,你是逼我放手殺人嗎?”身軀一側,打出一記劈空掌力。


    但聽“唿”一聲,一陣強猛絕倫的掌飆,直向天明大師撞去。萬映霞與文天生則越過天明大師,向紫陽道長竄去。


    天明大師一杖擊出,倏感禪杖重逾山嶽,似欲脫出手掌,駭然之下,急忙變招換式,一杖攔腰掃擊,同時口中道:“香兒,爾夫誌在肅清江湖敗類,造福天下蒼生,他甘冒不韙,親訪少林,說教於天禪掌門,你枉自聰明,不能愛人以德……”


    他見穀寒香隨手一揮,掌力驚人,越發不敢放其脫身,隻是杖杖頓盡功力,依舊難以將她纏住,所講的話,也是斷斷續續,含混不清。


    穀寒香聽他提起亡夫,忍不住仇火如熾,獰聲道:“師父火速退開!若不報大哥之仇,我死不瞑目!”揮手一掌,猛擊過去。


    這一掌使了八成功力,一陣如潮怒勁,洶湧而出。


    天明大師知道紫陽道長絕非她的敵手,死了武當掌門,武當弟子勢必與其拚命,那時仇怨糾結,不知多少人須得喪命,他憂急如焚,不遑多想,右手一鬆禪杖,一掌反擊過去。


    兩股強猛無儔的掌力相撞,但聽砰然一聲暴響,滿地沙石,狂飛四濺,排空疾飆,波濤怒湧。


    天明大師吭了一聲,雙足移動,連退三步,嘴角兩旁溢出兩滴鮮血。


    穀寒香嬌軀不過晃了晃,目睹天明大師受傷慘重,心頭頓感一陣歉疚,但她銜恨負仇,含冤蒙垢,積年累月下來,心腸業已剛硬異常,這時牙根一咬,撇下天明大師,飛身便向紫陽道長撲去。


    此時喊殺震天,數百人混戰,兵刃相擊之聲響成一片,慘嚎之聲此起彼落,殘骸橫飛,鮮血四濺,慘烈之狀,令人不忍矚目。


    萬映霞與文天生二人,一人持劍,一人執鞭,正向紫陽道長猛攻不已,紫陽道長隨手揮劍敵住二人,目光卻始終未離穀寒香與天明大師二人,眼見天明大師硬接一掌,頓時震成重傷,不禁暗暗歎息一聲。


    天明大師一看穀寒香要從身旁掠過,禪杖一掄,再次擊了過去,紫陽道長急忙大喝道:


    “大師請退,待貧道向胡夫人領教!”手中長劍一揮,將萬映霞與文天生同時逼退了數步。


    倏地,一陣淒厲的狂笑之聲,由喊殺聲中衝霄而起。


    原來黑白雙魔的門人子弟,與昆侖、峨眉兩派之人混戰在一處,時寅與曼因師太則在混亂之中纏鬥不休,兩人同是剛烈成性,都是寧折不彎的脾氣,激鬥既久,時寅一掌擊在曼因師太的胸上,曼因師太一劍劈上時寅的左肩,時寅左臂齊肩斷落,曼因師太則被黑煞掌力震碎內腑,當場口噴黑血,倒地身亡。


    時寅一掌斃敵,頓時厲聲狂笑起來,他左臂被齊肩斬下,血流如注,隨著狂笑之聲泉湧而下,猙獰之狀,觸目驚心。


    峨眉弟子眼見掌門師太殞命,全都悲痛逾恆,展眼之間,紛紛擺脫對手,轉向時寅撲去,原已混亂的局麵,頓時更為混亂不堪。


    這一場廝殺,令人慘不忍睹,綠林群豪中,多是雄踞一方,武功高強之輩,少林羅漢陣與武當五行劍陣,變化神妙,威力奇猛,雙方各有所長,火拚不久,立時喪亡累累,屍橫遍地。


    慘鬥下,金陽道長與鬼老水寒,龍行風與昆侖一休大師,俱已鬥至生死一發,險象環生的熾烈階段。


    金陽道長見混戰開始,知道穀寒香即要出手,並知其誌首在武當掌門,憂急之下,頓時拔出肩後的長劍,朝鬼老水寒猛攻不迭。


    “太清真氣”為玄門無上神功,金陽道長閉關十年,潛修至今,業已成就不凡,他長劍展動,翔靈如飛,太清之氣化作劍勢,由劍上迸湧而出,隻見那柄劍忽長忽短,時寬時窄,精芒刺目,耀眼難睜。


    展眼之間,鬼老水寒已是岌岌殆危,他驚駭莫名,暗萌悔意,無奈金陽道長殺機已動,劍劍緊迫,再不容他脫身。


    惡戰中,金陽道長霍地怒嘯一聲,長劍疾揮,接連攻出三劍。


    鬼老水寒早已麵色如土,隻見他雙掌翻飛,連閃帶躍,堪堪將金陽道長的三劍化解,但那縱橫交錯的劍勢,突破密布如牆的寒陰掌力,將他的須發割得寸寸斷落,袍袖片片飛舞。


    霍地,金陽道長震聲一喝,躍起半空,揮劍劃起一片驚虹,猛向鬼老水寒罩下。


    鬼老水寒驚駭欲絕,危急之下,擰腰振臂,不顧一切地雙足猛頓,迸力激射而起,詎料,為時已晚,隻聽半聲慘嚎起處,金陽道長“太清真氣”所化的劍氣,由水寒腰際一掠而過,頓時將其斬為兩斷。


    適在此時,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聲和喊殺聲中,響起了龍行風的狂叫之聲,這聲狂叫莫可名狀,附近武功較次之人,全都聞聲一凜,手中招式為之一頓。


    隻見昆侖一休大師長劍斜舉,由下至上,將這白魔申無的大弟子劈作了兩半,鮮血淋漓,濺起半空,狂叫之聲未絕,兩片屍體已自倒地,但那昆侖派的一代掌門也被龍行風的“壞血掌”擊在胸口,呆立當地片刻不到,立時全身轉為蒼白,斷氣身亡。


    金陽道長劍斬鬼老水寒之後,立時功凝雙目,觀察全陣情勢,隻見少林掌門天禪大師與酆秋打得如火如荼,由於兩人的武功太高,身法招式全都過於快捷,因而黑白兩道的人雖在左近惡搏,但卻涇渭分明,未與兩人混雜。


    青陽道長和人魔伍獨也正打得激烈異常,但是兩人同在五行劍陣之中,人魔伍獨雖與青陽道長惡戰,卻要不時抽手抵擋攻上身來的武當弟子,但因伍獨和鬼老水寒、以及毒火成全的弟子都在附近,以致青陽道長亦須不時分身,去應付突如其來的襲擊,如此一來,戰況雖然火熾,青陽道長和人魔伍獨二人,反而無法全力火拚,一時難以分出勝負。


    陰手一魔與天覺大師也激鬥方酣,兩人前後左右,俱是江北道上的綠林人物,少林弟子的羅漢陣三人一組,四人一排,在人群中穿來插去,看似雜亂無章,其實縱橫交織,次序井然,所向披靡,往來自如,綠林群豪雖然高手如雲,卻因各自為戰,應接不暇,顧此失彼,陷入極為不利的地位。


    “迷蹤穀”的群雄,本是奉命困守龐士衝的,無條黑白兩道出戰之人,為數不下五百,這坦岩雖然寬廣,武當五行劍陣和少林羅漢陣展布開來,仍舊沒有敵方容身之地,何況龐士衝人在兩軍之間,血戰一起,“迷蹤穀”群雄不由自主地就和少林弟子接戰起來,龐士衝何等武功,幾起幾落,頓時蹤影不見,眨眼之間,又在穀寒香與紫陽道長附近出現。


    穀寒香已與紫陽道長和天明大師二人惡鬥起來,紫陽道長手仗長劍,武當太極劍法夾雜左手的綿掌,天明大師純鋼禪杖下,展盡了少林絕藝和將近一甲子的功力,僥是如此,依然被穀寒香逼得守多攻少,岌岌可危。


    金陽道長默察全場形勢,心中暗暗忖道:“酆秋雖然厲害,有少林天禪、天儀兩位大師,足可與其力敵,人魔伍獨的陰寒神功雖非小可,如果自己上前,亦能取其性命,陰手一魔鼠首兩端,看來無足為慮,龐士衝武功似在諸人之上,但瞧他所作所為,又似站在白道俠士一邊……”


    他心念急轉,覺得真正的心腹大患,仍然是穀寒香和“迷蹤穀”


    諸人。


    思忖中,忽見人魔伍獨閃開五名武當弟子的聯手一劍,飛起一掌,猛擊青陽道長的左肩,青陽道長迴劍不及,迫得左手一揮,硬接了一掌。


    兩掌一交,青陽道長被震得橫飛丈餘,人魔伍獨銜身欺上,接著又是一掌,若非四麵趕到的武當弟子將其截住,青陽道長勢必難逃性命。


    金陽道長見人魔伍獨淩厲無比,似乎未因惡鬥許久功力減退,不禁長嘯一聲,閃電般疾躍過去。


    人魔伍獨聞得嘯聲,頓時舍下武當弟子返身迎敵。


    金陽道長惦念掌門師兄的安危,立意盡展絕學,速戰速決,隻見他人隨聲到,一招“風雲崩天”,劍化萬道驚芒和無數銀星,猛地朝人魔伍獨襲去。


    人魔伍獨大驚失色,眼看一片星芒如潮水般狂湧而至,危急之下,疾地擰腰一縱,直向兩排武當弟子之間躍去。


    他臨危一躍,疾如霆驚電掣,雖然幸逃金陽道長一劍,無奈“五行劍陣”威震江湖,確有驚神泣鬼的威力,他雙足尚未著地,寒光過處,身上業已皮開肉綻,整整中了武當弟子的十劍。


    這是一場驚天動地,慘烈無倫的血戰,任何秉性善良,寬大為懷的人,隻要投入這場血戰之內,都得為那鬼哭神嚎,天愁地慘的殺氣感染,變得舍死忘生,心狠手辣起來。


    人魔伍獨三名弟子俱是一流高手,然而自顧不及,眼看師父性命難保,但是除了厲喝悲吼之外,隻有徒喚奈何而已。


    金陽道長見人魔伍獨疾落疾起,飛快地往少林陣地逃竄,五行劍陣竟然困他不住,不禁怒哼一聲,隻聽鬼老水寒的大弟子嘶聲喝道:“伍師叔留意!”


    人魔伍獨雖在重傷之餘,仍舊心神未亂,但見他身子猛地一旋,淒聲喝道:“金陽!老夫交給你了!”雙掌並出,猛力推出。


    金陽道長臉色肅然,隻見他長劍一揮,一道匹練般的驚虹,霍然激射,直對人魔伍獨當頭罩下。


    忽聽人魔伍獨震天一聲狂笑,身軀一側,陡地橫撲過來,右掌一掄,驟然襲至。


    這一招“冰河解凍”,乃是寒陰功中毒辣至極,猛惡非凡的招術,鬼老水寒人魔伍獨,窮三十年的歲月精研寒陰神功,孰料金陽道長“太清真氣”過於玄奧,鏖戰之中,真氣隨意念而動,攻敵防身,令人無隙可乘,鬼老水寒遲遲不敢以命相拚,以致身死金陽道長劍下,幾招厲害殺手,始終未能施展。


    金陽道長亦未料到人魔力窮勢盡,重傷臨危之際,竟會暴起反噬,百忙之下,長劍疾落,電斬而下,同時功疑左掌,猛力迎了過去。


    但聽“啪”的一聲脆響,金陽道長的左腕骨,竟被伍獨竭盡生平之力,硬生生地予以震斷,人魔伍獨則被金陽道長的“太清真氣”,將五髒內腑震作寸寸碎塊,未待長劍臨身,即已七竅溢血,聲斷身亡。


    適在此時,忽聽龐士衝喝道:“穀寒香,你放眼瞧瞧四周,難道真要血流成河,屍積如山,全都死在這‘萬花宮’前嗎?”


    原來就這須臾工夫,戰況業已急轉直下,武當、少林兩派的弟子,初時因為對手太多,而且都是綠林中的上上之選,以致“五行劍陣”和“羅漢陣”的威力,無法盡行發揮,惡戰既久,武當、少林兩派的弟子雖也傷亡不少,綠林群豪則死傷更重,因此雙方的人數,越戰差得越多,而人數愈是懸殊,五行劍陣和羅漢陣的威力,也越發猛惡難當。


    此時,武當、少林一邊,已轉為絕對優勢,整個的“五行劍陣”和“羅漢陣”已經合圍,將百餘名綠林人物圍困陣中,縱橫攻襲,砍殺不已,綠林群豪方麵,除了“迷蹤穀”的人集聚一處,彼此應援,尚無死亡外,黑白雙魔的門下,由於龍行風喪命,時寅斷臂,昆侖、峨眉兩派掌門人齊皆戰死,雙方弟子同抱悲憤,但欲親手複仇,火拚的結果,兩方都傷亡累累,無恙的人已是寥寥無數,若非少林弟子插足其間,昆侖、峨眉兩派到場之人,勢必傷亡殆盡,無人生還了。


    天禪大師和酆秋惡鬥了兩百餘合,天禪大師逐漸不敵,天儀大師業已上前,二人雙戰酆秋,霎時攻守易勢,將酆秋逼落下風。


    然而,當此綠林群豪相繼殆危,覆亡在即之際,穀寒香卻愈戰愈勇,掌上的威力如驚濤駭浪,越來越是淩厲懾人,天明大師和紫陽道長,這僧道兩門的頂尖高手合力之下,仍然處於負隅頑抗,浴血苦戰的境地。


    穀寒香激鬥至此,對三妙老人所傳的九招掌法,業已得心應手,“火龍丹”和“龍須寶竹”所增的內力,亦已與本身功力融混,收斂吞吐,運用自如,對於原來的絕藝“摘星步”


    和“三元九靈玄功”,更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使得出神入化,玄奧無倫。


    然而,她並不立即施展殺手,卻在惡鬥之際,冷酷地瀏覽戰局,仇火在她胸中燃燒,她忘了一切,唯一記得的是:複仇!殺!隻能殺四人,因而她蓄勢不發,任由黑白兩道相互殘殺,以待她極欲殺害的人自行倒下。


    黑幕逐漸低垂下來,兵刃相擊之聲依舊響成一片,如雷的喊殺之聲,卻已漸趨沉寂了。


    倏地,出山的通路之上,燃起了一片耀眼的火光,這火勢蔓延極快,轉眼功夫,西麵出口的山石樹木之上,盡是熊熊燃燒的火焰。


    人聲嘩然中,兩麵峭壁之上,響起了如雷的獸鳴,使這場慘烈的拚鬥,更顯得血腥可怖。


    那龐士衝早已點了翎兒的“睡穴”,這時突然解開袍服,將他裹在胸前,小心翼翼的綁紮停當。


    隻聽激鬥中的穀寒香厲聲道:“龐士衝,你待怎樣?”


    龐士衝冷聲道:“毒火成全在山前縱火,血戰已近尾聲,你已無可救藥,老夫也要迴轉長白了。”


    穀寒香突地掌勢一變,連施殺手,招招不離紫陽道長的要害,口中卻獰聲大叫道:“你若不留下我那孩子,我教今日到場之人,全都死在此處……”


    話猶未了,金陽道長和迄未動手的白陽道長,突然齊聲怒喝,揮劍一擁而上,“迷蹤穀”


    的群雄睹狀之下,亦都竭力往這麵移動。


    龐士衝沉吟了一陣,忽然須發顫動,高聲說道:“實對你講,這孩子是老夫的外孫,我那不教之女盜了老夫的‘問心子’與人私奔……”他似是過於激動,說到此處,突地啞然失聲。


    忽聽慘嚎厲吼,嘶叫,狂笑,各種聲音此落彼起,相繼傳了過來。


    穀寒香遊目四顧,發覺時寅滿身浴血,正自搖搖欲墜,酆秋被天禪大師一杖擊在背上,打了一個踉蹌,但卻一縱而起,重與天禪、天儀二人惡鬥起來。


    她暗暗忖道:“我本想取下黑白兩道重要人物的首級,去奠祭大哥的英靈,瞧這情形,那是難以如願了。”她本欲報仇雪恨之後,即在胡柏齡墳前自戕,如今聽說龐士衝是翎兒的外祖,要將翎兒帶走,芳心之內,更是生趣全無,但她想起懷中尚有三妙老人的遺物未曾處理,欲待交與龐士衝帶走,將來轉授翎兒,覺此時耳目眾多,殊有不妥。


    天明大師與紫陽道長原已招架不住,特得金陽、白陽上前,始將戰局穩住,不過金陽道長左手腕骨已斷,加以連戰鬼老水寒與人魔二人,功力已是大為減弱,白陽道長的“厥陰心脈”雖解,身子尚還虛弱不堪,紫陽道長與穀寒香力戰過久,功力已近強弩之末,天明大師原已被穀寒香的掌力震傷,此刻見她以一敵四,師徒之情,油然而生,再也不忍與其拚命。


    忽見少林掌門天禪大師一杖擊空,酆秋大喝一聲,一掌擊在天禪大師胸上,天儀大師則禪杖疾揮,一杖擊在酆秋肩上,兩人全是口噴鮮血,踉蹌不已。


    另外一麵,江北四龍、搜魂手巴天義、鍾一豪、麥小明,幾人接連受傷,但是所有“迷蹤穀”的群豪,卻都衝到了穀寒香的近處。


    忽聽穀寒香一怔,道:“龐士衝,你可知道,翎兒是我夫妻由死中救活的嗎?”


    龐士衝聞言一怔,道:“知道又怎樣?”


    穀寒香大聲道:“我要他盡養子之義,親手埋葬我的屍體!”


    龐士衝雙眉一蹙,道:“你當真已萌死誌了?”


    紫陽道長見自己一麵,合武當三陽及天明大師四人,群鬥穀寒香一人,內心之中,實是羞愧欲死,為了武當一派的聲譽,又不能口頭示弱,因而他心頭早已決定,隻要穀寒香自行停手,他立即橫劍自刎,了結這一場公案,以謝胡柏齡和萬曉光於泉下,然而,穀寒香始終不肯歇手。


    忽聽穀寒香獰聲叫道:“龐士衝,除了翎兒,不許任何人接觸我的屍體!”


    龐士衝不知她究竟作何打算,聞言之後默然不答。


    天明大師忽然縱聲道:“香兒,你先停下手來,有話好好地講。”


    忽聽不遠處的苗素蘭叫道:“夫人,報仇不在一日,你多加思量。”


    倏地,嗖嗖連聲,鍾一豪、麥小明、餘亦樂,三人渾身浴血,相繼竄到了一旁。


    隻見鍾一豪暴喝一聲,緬鐵軟刀一揮,直向金陽道長砍去,麥小明和餘亦樂二人,俱都疾撲紫陽道長。


    適在此時,少林天儀大師也手提禪杖,淩空躍了過來。


    穀寒香暗暗一掠四周,看到酆秋正往地麵倒下,幾名少林弟子正向搖晃不定的天禪大師奔去,陰手一魔居然無恙,尚在“羅漢陣”


    中東逃西竄,苗素蘭和萬映霞披頭散發,正與武當弟子在苦苦拚鬥,綠林人物已是傷亡過半,轉動不息的“羅漢陣”和“五行劍陣”,也顯得遠為疏落了。


    屍橫遍地,血泊之中,到處都是殘肢斷骸,和閃閃生光的兵刃,喊殺之聲也小得多了!


    烈火卻越來越大,燃燒中的藤羅榛莽和參天古樹,已開始發出“剝剝”之聲,鳥鳴獸吼,充滿了驚惶和恐怖。


    霍地,一陣淒愴的狂笑之聲,發自穀寒香的口內。


    這狂笑之聲響徹霄漢,眾人雖在激鬥之中,亦是入耳心驚,毛骨悚然,那武功定力較弱之人,更是駭得魂飛魄散。


    忽聽天明大師亢聲喊道:“天儀師弟上!諸位道友留神!”


    但聽穀寒香狂笑乍歇,道:“師父!事到如今,你老人家還想兩成其美嗎?”


    話音甫落,忽見她身形一晃,轉瞬之間,隻剩一溜淡淡的輕煙,閃電似的朝紫陽道長卷去。


    金陽道長目力最佳,怒喝一聲,揮劍疾攔過去,天明大師與天儀大師也都齊喧佛號,左右截擊而上。


    隻聽“砰”的一聲,紫陽道長已被穀寒香一掌擊中,身軀淩空飛起,直對萬映霞頭頂落去。


    萬映霞隻見一人當頭飛到,惡戰之下,不遑多想,寶劍迎空一撩,頓時將業已五髒俱碎的紫陽道長斬為兩段。


    殘屍落地,武當弟子立時認出是自己的掌門祖師,展眼之間,哭喊之聲雷動,血戰場中,出現天翻地覆之勢。


    穀寒香一掌擊在紫陽道長身上,自己的身形也為之一慢,金陽道長電掣追到,驚虹暴漲,猛然襲至。


    隻聽她咬牙一哼,身影一閃,霍地到了白陽道長背後,玉掌一揮,隔空劈去。


    金陽道長身法雖較穀寒香慢了許多,但是劍法和“太清真氣”


    卻非小可,眼看一條血雨由身側掠過,知道穀寒香中了自己一劍,受創定然不輕,於是猛地旋身,再度追蹤撲去。


    但見白陽道長慘哼半聲,身子摔出了場外。


    刹那之間,死了紫陽道長和白陽道長,連素性謙和的青陽也激憤填膺,目眥皆裂。


    忽見少林掌門天禪大師手舞禪杖急奔而至,道:“穀寒香,胡柏齡死在老衲手中……”


    穀寒香連斃二人,頓時殺紅了眼,她身法快得肉眼難辨,聞言之下,立即嬌軀一擰,反向天禪大師迎去。


    天明大師驚魂欲出,眼看掌門人身帶重傷,哪裏堪她一擊,心急如焚之下,丟了禪杖,縱身向她身後撲去。


    穀寒香掌如飄風,正待擊向天禪大師,忽覺背後有人撲到,立時纖腰一擰,迴掌擊了過去。


    這一掌奇幻絕倫,天明大師自知閃躲不過,不禁慘然一笑,不退反進,猛地迎了上去。


    穀寒香覺察得不謂不早,詎料天明大師自行迎上,再想換招變式,為時已是晚了。


    “砰”的一聲,一代高僧,就此溘然長逝,然而,就在穀寒香心神一怔之際,天禪大師的禪杖也不由自主的擊到了穀寒香背上。


    這是一場目不忍睹的搏鬥,但見穀寒香身形一晃,在地麵上滾了幾滾,旋又轉成一道輕煙,直向金陽道長撲去。


    金陽道長亦正撲了過來,兩下一淒,寒光暴閃,一聲淒涼嬌啼起處,金陽道長的長劍,業已脫手飛出,刺入穀寒香的胸口。


    幾乎是同時間,與天儀大師和青陽道長纏鬥的鍾一豪、麥小明、餘亦樂三人,由三方猛撲上來,刀劍鐵板齊下,將金陽道長屍分了三片。


    就這樣,由近及遠,偌大的一片坦岩,逐漸沉寂下來。


    再也無人打鬥,黑白兩道尚保殘身的人,由四麵八方圍了攏來,可是,屍橫遍地,血流成渠,人們幾乎無法舉足。


    烈火愈燒愈廣,大有焚毀天台山之勢,鳥鳴獸吼,卻顯得聲嘶力竭起來。


    穀寒香倒臥在血泊中,清澈如寒潭秋水的美眸,向四周緩緩移動。


    苗素蘭、萬映霞、文天生,三人跪在穀寒香身側,淚下如雨,但是不敢哭出聲來。


    龐士衝臉色蒼白,一絲血色俱無,他是唯一袖手旁觀,將這一場慘絕人寰的血戰,看得巨細無遺的人,他伸手去解胸前的一根綢帶,打算將翎兒放下,讓他與穀寒香訣別。


    穀寒香忽然搖了搖頭,徐徐道:“不必了。”她左肩之上,血肉模糊,胸口一個劍創,鮮血汩汩,如泉水外湧,但是她的語音,依然清脆異常,語氣之中,仍舊充滿了威嚴,充滿了不可抗拒的力量。


    忽見她目光一寒,殺氣畢露,環掠周遭的人一眼,最後目注龐士衝道:“你獨自將我的屍體帶走,決不許旁人觸及!”


    這兩句話,講得字字如刀,冷酷至極,龐士衝先是一怔,繼而點頭道:“你放心,龐士衝拚了老命,決不負你所托。”


    穀寒香冷冷一笑,美眸流盼,在“迷蹤穀”群豪的臉上逐個移動,最後停在人叢中的陰手一魔臉上。


    陰手一魔愣了一愣,分開身前的人走上前去,道:“夫人可是傳喚在下嗎?”


    穀寒香目光轉動,一瞧跪在身旁的苗素蘭,重又盯注陰手一魔蒼白的麵龐之上,露出一片詭異莫名,令人望而生畏的微笑。


    陰手一魔身形微躬,神懷謹肅,道:“夫人大去之後,在下立時迴山歸隱,決不敢多生事端,招惹‘迷蹤穀’和‘萬花宮’的屬下。”


    穀寒香漠然一笑,目光流盼,再向眾人臉上望去,此時四周全是綠林人物,武當、少林等派的弟子,業已各自抱走自己師長的遺體,另在一旁料理後事,這麵綠林群豪圍在穀寒香身外,人人臉上,俱是一片沉痛之色,絕無一人例外。


    忽然,另一邊的少林弟子開始朗誦經文起來,聽那經文之意,似在超度亡靈,護送新魂啟程。


    穀寒香笑了一笑,突然舉起手掌,朝龐士衝問道:“我一共打死了幾個人?”


    龐士衝雙眉微蹙,道:“武當紫陽、白陽、少林天明和尚,一共是三人。”


    穀寒香淡淡一笑,道:“他們錯殺了我的大哥,我錯殺了師父。”


    她語音微頓,接道:“我答應過三妙老人,終生隻取四條性命,那姓範的既然不在,看來隻好拿自己湊數了。”說罷皓腕一翻,猛向胸口的劍創處按了下去。


    眾人脫口驚唿,然而已無法挽迴,穀寒香雙目一合,香消玉殞了。


    她!美絕塵寰,豔蓋人間,但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像一陣起自天際的狂飆,橫掠大地,重又消逝於無形,留給人的,除了永難磨滅的記憶,便是永不消散的芬芳,一種來自天上的香氣。


    少林弟子仍舊在朗誦經文,人群之中,開始響起了哀哀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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