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之人,為數不下七十,眾人列作半環,團團圍在石壁之前,靜觀酆秋和那十名怪人忙亂地清除石土,每人臉上,都是一片哀傷之色。


    包九峰更是急得滿頭大汗,老淚縱橫,指揮著同來的怪人,努力挖掘。


    那兩個青衣女子的垂泣之聲,愈來愈響,越來越是悲愴,其餘的人,俱都希望她們停止哭泣,但是誰也不願開口去阻止她們。


    突然,立在一旁的那隊三手怪人中,有人發出一種“嗚嗚”的哭聲,轉眼之間,一響眾應,所有的三手怪人全都嚎哭起來,連那些正在清除亂石的人也是一樣。


    這些怪人的形貌裝束本就詭異,那嚎哭的聲音,更是刺耳難聽,正如鬼哭神嚎一般。


    那堆積在洞口的亂石被鏟除,酆秋和兩個三手怪人已掘進洞口一兩尺深,因那洞口寬不盈丈,沙石紛飛之下,其餘的人插不上手,俱已退向一旁。


    人魔伍獨移步上前,見那洞中撥出的亂石,又在洞口堆積起來,於是走到一側立定,雙袖一拂,劈出一股狂飆,貼地掃去。


    隻聽一陣“嘩啦”聲響,滿地亂石,被他那重如山嶽的袖風卷起,折向一旁飛去。


    鬼老水寒見那些三手怪人嚎哭不停,突然感到心煩意亂起來,他原待向那些怪人發作,突然心意一變,轉向包九峰道:“喂!老兒快命這些怪物閉口,否則老夫一掌一個,統統予以斃了!”


    駝啞老人包九峰正當哀傷之際,聞言之後,抬頭向鬼老水寒一望,口齒啟動,訥訥無聲。


    鬼老水寒慍道:“老兒望我則甚,莫非是不想活了!”


    忽聽龐士衝冷冷地道:“他是啞子……”


    鬼老水寒勃然大怒,移步走向龐土衝,獰聲道:“老匹夫,他是啞子,難道也是聾子嗎?”


    人魔伍獨突然冷聲道:“水兄,穀寒香死了,難道連一點哀悼和招魂之聲,也不許有嗎?”


    此時那些怪人的嚎哭之聲,已被包九峰止住,那幾個青衣女子的垂泣之聲,也逐漸的微弱下來。


    適在此時,一聲宏亮的佛號,由數百丈外的花叢之後,遙遙傳了過來。


    隻見那花叢之後,大步走出兩個年老的和尚,前麵一人,肩上扛著一根粗如鵝卵的純鋼禪杖,後麵一人僧袍蔽舊,補綴重疊,一根錫杖拄在手中。


    眾人一望之下,不覺同是一驚,原來當先這肩扛純鋼禪杖的老僧,乃是少林寺中,享譽最隆的天明大師,天明大師久走江湖,在場群雄,大半都與他見過,隨在他身後的乃是天覺大師,那天覺大師雖然一生都在天下行腳,識得他麵目的人,反而為數不多。


    隻見天明大師走到近處,朝眾人合掌一禮,道:“各位老施主別來無恙,可還記得貧僧天明嗎?”


    龐士衝倏地哈哈一陣狂笑,道:“天覺,你布的好陷阱,老夫如今是服你了!”說罷之後,又是哈哈一串狂笑。


    天覺大師容色一動,環掠群雄一眼,移目向那洞中望去。


    忽聽天明大師道:“龐老英雄,你可見到貧僧那個女徒……”


    言未落,包九峰和那兩個青衣女子突然奔了過來,跪在天明大師身前,放聲痛哭起來。


    天明大師麵色一凜,威然問道:“你們因何啼哭,莫非老衲那香兒有何不測麽?”


    包九峰不能言語,那幾個青衣女子紛紛指住洞口,涕淚滂沱,一時竟是語不成聲,答不上話來。


    天明大師緩緩地點了點頭,自語道:“阿彌陀佛,瞧你們如此傷痛,想必香兒平時待你們尚還不薄……”


    他垂目望地,默然沉思片刻,接著又低聲自語道:“如此看來,香兒並未迷失本性,莫非我佛慈悲,特意令她一靈不昧嗎?”


    忽聽人魔伍獨縱聲一笑,道:“天明,穀寒香是你的徒弟嗎?”


    天明大師目光一抬,深注人魔伍獨一眼,道:“她是老衲的記名弟子,伍老施主可是眼見她葬身在洞中的亂石之下?”


    人魔伍獨將頭一點,道:“伍獨親眼見她竄入洞中,阻截不及,眼看亂石將洞口封死。”


    他話音一頓,接道:“伍獨深望你那女弟子福大命大,神佛默佑,倘若她得以活命,伍獨自今以後,也要長齋念佛,再不做半點虧心之事。”


    忽聽龐士衝冷冷地道:“天明,你是趕來念超生經文,為你那徒兒超度亡魂……”他意興蕭索,越講越覺無趣,話未說完,倏地將口閉住。


    鬼老水寒朝洞中凝視半晌,忽然說道:“待咱們幾個老不死的施點手腳,或許穀寒香那丫頭大難不死,另有巧遇也說不定。”


    天明大師淡然一笑,扭頭向龐士衝道:“龐老英雄可否相助一臂之力?”


    龐士衝敞聲一笑,飄身立到天明大師身旁,人魔伍獨亦閃身站到鬼老水寒身側,四人麵向洞口,並肩而立。


    四人並肩站好,靜立片刻後,龐士衝首先單掌一揚,向洞口緩緩推去,緊接著天明大師雙掌一分,鬼老水寒和人魔伍獨四掌齊揚,同時罩定洞口,彼此間似有默契,各將一身驚世駭俗的功力,化作一股潛力暗勁,無聲無息的向洞中逼去。


    倏地,酆秋身形電射,由洞口飛縱而出,直落五丈開外。


    忽聽人魔伍獨大喝一聲:“起!”


    聲甫落,天明大師、龐士衝、鬼老水寒以及人魔伍獨四人,業已同時飄身而起,躍出數丈之外。


    停了片刻,一陣沉悶的響聲起處,那堵塞洞內的亂石突起一陣震動,接著似江河堤潰一般,轟轟隆隆,由洞口潮湧而出。


    這黑白兩道的四位頂尖高手合力之下,其威勢端的駭人,隻見那洞口亂石狂湧,直瀉三丈有餘,一直持續了半盞熱茶的時光,其去勢始才逐漸衰竭下來。


    那洞口沙塵彌漫,亂石尚自滾滾外流,但是洞外之人,大半都是目光如炬,能夠直透彌天沙塵之後,龐士衝和天明大師等為首數人,更是早已看出那石洞深邃異常,至低限度,也要深達五丈。


    眾人先是盯注洞口湧出的亂石,瞧瞧並無穀寒香的屍體,各人心中,業已想到那亡命之徒多半已誤打誤闖,逃脫了活埋之厄,這時看出洞中有洞,益發相信她已有驚無險,當先入了藏寶之處。


    人魔伍獨暗暗忖道:“捷足者先登,老夫再也不能後人!”


    轉念之下,頓時功凝右掌,暗提一口真氣,不待洞中情勢澄清,立即雙足猛蹬,飛身向洞中射去。


    他身形剛剛離地,忽覺腦後生風,耳聽鬼老水寒厲喝道:“伍兄留意!”


    人魔伍獨驚怒交加,身形疾墜,猛然腰肢一擰,發覺酆秋銜身追到,一雙血紅刺目的手掌,正向自己當頭壓下。


    酆秋的“血手印”,豈同小可,人魔伍獨怒極而笑,舉掌一揮,施展早已凝足的“寒陰神功”,霍地朝後一推。


    詎料,酆秋神誌雖然不清,卻因心無雜慮,武功一日千裏,突飛猛進,這時但見他掌式倏變,手腕翻處,驀地駢指如戟改拍為點,陡地向人魔伍獨掌心點來,身形卻絲毫未慢,就這瞬間工夫,業已身子淩空飛過了人魔伍獨的頭頂。


    人魔伍獨怒不可遏,眼看自己一掌縱然可將酆秋擊傷,酆秋的手指破勁下擊,直點自己掌心“勞宮”重穴,大有令自己應指斃命之勢,萬般無奈,隻得強忍一口惡氣,雙足微挫,向一旁暴閃一尺。


    他這裏身形尚未立穩,酆秋業已飛臨洞口,足未沾塵,雙手猛然一揮,捷若勁矢離弦,眨眼射入了洞內。


    驀地,嗖嗖兩聲,龐士衝和鬼老水寒一掠數丈,銜尾鑽入洞內。


    人魔伍獨見毒火成全與陰手一魔二人,亦已騰身而起,雙雙朝洞口躍去,不禁怒哼一聲,雙足猛蹬,再度飛射而去。


    天明大師看這幹魔頭,一個個爭先恐後,搶進洞中,急忙向天覺大師道:“師弟,你我快去瞧瞧,別令人傷了那個孩子。”


    天覺大師朗聲一笑,道:“師兄休急,有那酆秋走在前麵,你那香兒可保無虞。”


    且說龐士衝和鬼老水寒二人,追在酆秋身後進入洞內,五丈距離,在這幾人來說,自是一晃就到,詎料兩人身形未住,即已發覺這石洞盡頭,地麵有個六尺方圓的洞口,那酆秋略一俯首下視,頓時縱身一躍,跳了下去。


    兩人奔到洞口,俯首一望,不禁麵麵相覷,作聲不得。


    原來這洞穴生似一口枯井,下豐上銳,黑沉沉的深不見底,兩人的目光雖然黑夜之中能見縫衣針落地,卻看不出洞底究竟是何狀況。


    展眼間,人魔伍獨、毒火成全、陰手一魔,以及天明、天覺兩位大師,相繼趕到,環立在洞穴四周,凝目下視。


    人魔伍獨突然幹笑一聲,眼望龐士衝道:“膽大的龐老兒,你遲早逃不出伍獨的掌下,反正一死,還是你先下吧。”


    龐士衝雙目微翻,冷冷說道:“老匹夫,這洞穴誰都敢跳,但怕無恥鼠輩落井下石,那可是死得不值。”


    語音甫落,忽然“砰”的一聲,由洞底悠悠傳來,餘音嫋嫋,繞耳不絕。


    天明大師暗暗忖道:“聽這聲響,此洞約有十來丈高,躍下倒是容易,上來卻是大費周章之事。”


    一言未了,砰砰之聲,一陣陣地傳了上來。


    天明大師忽向天覺大師道:“那位酆施主想必已經發現門戶,正以掌力在攻門,我這就下去,師弟留在上麵,倘若金陽道長等人到此,師弟可以說明原委,請他們稍待一時。”


    隻聽鬼老水寒道:“對哇!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這才是出家人的本分。”


    天明大師僧袍大袖一揮,手提禪杖,飄然躍下。


    展眼間,天明大師落到洞底,隻見兩扇緊閉的石門擋在眼前,那石門的門楣之上,鏤有鬥大的“問心齋”三字,筆力雄渾,古樸異常,一片柔和的珠光,由洞頂折射而下,正照在字跡之上,那酆秋則雙腿微分,前弓後蹬,正在一掌接連一掌地向石門攻打。


    天明大師見酆秋揮掌不住,記記隱含裂石開碑之力,但那兩扇石門除了微微震撼,發出一陣陣沉重的迴音之外,絲毫未被掌力損壞,不禁暗暗忖道:“前輩奇人的設施,果然迥異尋常,單瞧這‘問心齋’三字,即可知道這石門後的景況,非常情所能臆測。”


    他暗暗尋思道:“照理來說,我應將一切人驅開,使她得以澄清神誌,獨處這石洞之內,那麽她定能得三妙前輩所遺的啟迪,潛移默化,消除心內所藏的狠毒之念,化乖戾為慈祥,放棄浩劫江湖之心,隻是……”


    原來穀寒香冒生命之險,在那洞口即將封死之際,由亂石之間竄入了洞內。


    她手足並用,憑著一股百折不撓,勇往直前的力量,在間不容發之際,終於穿過了滾滾而下的亂石,竄入了石洞之內,手足衣履,已是傷痕累累,零亂不堪。


    然而,當她抵達“問心齋”之後,卻又被驚得手腳無措,芳心之內,悔恨不迭。


    原來這“問心齋”,僅是一個寬廣兩丈,空蕩蕩的石室,石門對麵,則是一麵晶瑩閃亮的玉壁,玉壁之上,刻著一個閉目疊坐,一手捫胸,一手指天的老年儒生,看這老年儒生的神情相貌,顯然並非三妙書生,而是另有其人。


    在這壁像之前,設有一座矮矮的玉幾,玉幾之上,陳列著一卷非絲非帛,顏色已轉暗黃的手稿,卷頭之上,題著“三妙遺言”四字。


    穀寒香料想那玉壁上的人像,必是三妙書生的祖師,於是先行跪拜默禱,然後盤坐玉幾之前,閱讀三妙書生的遺言。


    那“三妙遺言”之上,開頭便寫著“門祚中缺,傳人不繼,仁心仁術,暨絕世神功,待諸有緣……”等,隨後則稱,為防仁術神功淪入宵小之手,因而洞中另加設施,但恐入門之人未諳武功,是以各處門戶啟閉,俱都別有巧思,另含用意,強行攻開,必罹奇禍……


    那遺言上稱,三妙書生的祖師,原是一位學海書城的太守,因是儒家出身,故而他這一門的武功,亦由“誠意”“正心”上入手,而以“定、靜、安、慮、得”為一貫之法門,不能方寸澄然,靈府空明之人,縱然入其門中,亦必空手而返,一無所得。


    最後,那遺言上寫道:“問心齋”的兩扇石門一閉,非至參透三妙遺澤之時,不能隨意啟開,同時石門一閉,石室中即另有門戶出現,但是來人務必反躬自問,其心是否有愧,倘若心有慚怍,則不可進窺秘學,否則便留在這“問心齋”中,靜待祖師爺的啟示。


    穀寒香讀完“三妙遺言”,早驚得渾身汗下,想她一腔熱血,哪裏能夠“誠意”“正心”?滿腔仇恨,如何能夠反躬自省?瞧瞧一切都在三妙書生算中,又何敢輕舉妄動,萬般無奈之下,隻得跪仆在壁像之前,冀圖祈求祖師爺的啟示。


    孰料她跪不多時,堵洞的亂石已被天明大師等合力移開,酆秋業已闖下洞底,此時此地,她亦不遑多想,也不管當先闖到的是誰,閃到石門之前,玉手疾揮,頓時閉上了兩扇石門。


    這兩扇石門一閉,一陣“隆隆”巨響之後,那壁像兩側,倏地現出了兩座小門,一座門上鑲著“洗心小室”四宇,另一座門上,則分別刻著“武庫”“文廊”四字。


    她本是絕頂聰慧之人,單瞧那遺言之上,說是“仁心仁術,暨絕世神功,待諸有緣……”


    等字樣,便知自己理應先進“洗心小室”,洗滌自己的心靈,但是她的芳心之內,充滿了誅戮強敵,為胡柏齡報仇雪恨之念,情知入室洗心,自己勢須大改初衷,放棄為夫報仇之誌,是以她裹足不前,不敢一觸那“洗心小室”的門戶。


    但是“三妙遺言”之上,又明明寫著:“倘若心有慚怍,不可進窺秘學”,她被迫無奈,隻有依照遺言上的指示,重又跪仆在壁像之前,祈求祖師爺的啟示。


    她雖然知道,所謂“洗心小室”,所謂靜待祖師爺的啟示,目的都在轉變來人的氣質,因而她盡量地澄清神誌,屏絕雜念,冀圖以自己的聰明才智,來參悟此中的奧秘。然而,一陣接一陣的巨響,令她心煩意躁,神誌不寧,也無法思考,與那“定、靜、安、慮、得”的法門,早已是背道而馳,愈離愈遠了。


    倏地,轟轟之聲,越來越甚,其中尚還夾雜絲絲透壁而入,隱隱約約的話語之聲。


    她再難忍耐,熱血沸騰之下,霍地一躍而起,帶著滿麵淚痕,直向那鏤著“武庫”“文廊”的小門衝去。


    “砰!”的一聲,她一掌推開了“武庫文廊”的石門,嬌軀似一陣狂風,眨眼卷入了門內,卻聽一陣沉重的響聲起自身後,轉身一瞧,那扇厚重的石門業已自行關上。


    穀寒香暗暗忖道:“這洞中的布置,倒真是別具巧思,處處另含用意!”思忖中,撲到石門之前,伸掌在門上,猛然往外一推,果然,那石門紋風不動,生似業已與洞壁連為一體了。


    穀寒香暗暗尋思道:事到如今,倘若餓死豈不死得太冤?


    她橫定心腸,撇下了一切掛慮,迴過身來,打量眼前的環境。


    隻見立身之處,乃是一條長長的走廊,兩旁石壁之上,每隔丈餘,嵌有一粒徑寸明珠,珠光輝映之下,將這不見天日的山腹,照得瑞氣隱隱,不帶半點陰森之氣。


    穀寒香舉步朝前走去,發現一座石門之上,題著“賞心小藏”四字,好奇心動之下,走到門前,舉手向門上推去。


    但聽“吱呀”一聲輕響,那扇薄薄的石門,應手啟開,穀寒香縱目向室中望去,原來裏麵陳列著許多瑤琴鍾磬,字畫古玩等物,一眼望去,古色古香,令人啟發思古之悠情。


    這“賞心小藏”雖是琳琅滿目,美不勝收,穀寒香卻似走馬觀花一般,就在門外望了幾眼,立時轉身走去。


    再走過去,乃是那三妙書生的藏書之處,穀寒香推開石門瞧了半晌,看出所藏的雖是一些世間難見的善本圖書,和珍貴的手稿,不過都是經史子集,以及釋道兩家的典籍和輿地星象等雜學,卻與武功沒有關係。


    她不禁浩歎一聲,喃喃自語道:“若非要為大哥報仇,我便謝絕塵世,終老在這地闕之內。”


    當她一時忘情,神馳物外之際,那持續不斷的撞門之聲,忽然停了下來。


    一陣出奇的寂靜,仿佛一股陰寒之氣,倏地襲上她的心頭,她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噤,掉頭向前走去。


    過去一間密室,乃是三妙書生心愛的珍藏,穀寒香在其中留戀不去,將室中的片紙隻字,俱都仔細地檢視,半點不肯遺漏,然而,她終於喟然一歎,轉身退出了室外。


    原來這室中除了各種醫藥典籍外,尚有形形色色的藥材,和大瓶小罐的成藥,那些盛放膏丹丸散的瓶罐之外,全都貼有禁簽,她逐一檢視,瞧那許多藥物幾乎能治百病,但無一樣是能助武功長進的。


    她繼續向前走去,發覺那甬道已至盡頭,兩扇緊閉的石門,擋住了自己的去路。


    刹那間,她的心情緊張起來,萬籟俱寂中,她開始聽到了自己的喘息之聲,她恍惚看到自己心頭的跳動。


    那兩扇石門特別寬大,門楣之上,嵌著一塊寬達四尺,高約尺許的玉石,那玉石平滑之極,瑩瑩生光,但是一片空白,好似這洞府的主人,忘了在石麵題上字句,或是不知題上什麽才好,因而隻得任其空著。


    她先是一怔,繼而銀牙一咬,忖道:“管他是什麽意思,拚著埋骨在此,也是有進無退。”心念一決,立時閃身向前,雙掌同出,向那石門推去。


    但聽一聲微響,兩扇石門應手而開,穀寒香目光落去,忽見一個中年文士當門而坐,雙目微睜,正朝她莞爾發笑,同時間,一陣殷殷雷鳴之聲,亦由門後響起。


    此時此地,乍睹生人,怎不令她驚凜欲絕,渾身冷汗直下。


    穀寒香身形暴起,猛退數丈,落地之後,未及看清室中的景況,卻見那兩扇室門在殷殷雷鳴之中,正自徐徐攏去,同時整個甬道之內,也響起一種“隆隆”震耳之聲,那聲響不知起自何處,隻是聽入耳內,令人心驚肉跳,覺得這條甬道即將全部崩塌似的。


    刹那間,穀寒香腦海之內,掠過了千百個人影,她想起了胡柏齡,想起了由於酆秋入據“迷蹤穀”,因而至“天香穀”避難的翎兒,以及苗素蘭和萬映霞等人,她也想起了“迷蹤穀”的部眾,同時也想起了難計其數的仇人。


    她更想到一件事:這甬道頃刻便要崩塌,而那石門關上之後,再也休想啟開。


    驀地,她心頭熱血一衝,一股求生的意誌,一種報仇的決心,激發了她全身潛在的功力,但見她雙足猛頓,快逾奔雷激電,就在那兩扇石門閉而未閉,其間寬不逾尺之際,竄入室內,隻聽轟隆一聲,一塊巨石霍地由石室頂上垂落下來,將那兩扇石門全然遮斷。


    穀寒香,雖然正邪兩派的人,都將她目為亡命之徒,對她忌憚有加,然而,麵臨如此的絕境,生死難料,吉兇難卜,任她肝膽似鐵,亦不禁芳心惴惴,怔仲不安。


    良久之後,她才驚魂略定,記起這已被封死的石室之內,尚有一人在內,轉而一望,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原來那中年文士,盤腿坐在一個大塊墨玉雕成的蒲團之上,不知何時,業已連人帶座,退後了兩三丈遠,移到了石室中央,這時雙目大張,兩道湛湛神光,正自微帶笑意地籠罩在穀寒香的身上。


    穀寒香渾身上下,冷汗如雨,忽然之間,又覺出自己竄入洞口之際,一身衣衫已被亂石刮得淩亂不堪,衣不蔽體,加上滿身塵土,狼狽之狀,不堪入目。


    忽見那中年文士口齒啟動,緩緩說道:“老夫行年一百六十餘歲,你不必羞窘,須知在老夫眼中,你不過是個初生的嬰兒罷了。”


    穀寒香雖然羞窘得無地自容,玉麵之上,卻蒼白得毫無血色,她雙手抱在胸前,愕然半晌,始才囁嚅說道:“你老人家可是……”


    那中年文士見她訥訥不能成語,不覺微微一笑,道:“世人都稱老夫作三妙書生,你也喚老夫作三妙書生便了。”


    穀寒香驚詫欲絕,道:“三妙……你老人家不是業已……”


    那中年文士想說什麽,藹然一笑,道:“你可是奇怪,老夫何以未死?”他凝目望著穀寒香的麵龐,接道:“其實老夫業已死了。”


    穀寒香聽得怦然心動,暗道:“他明明未死,怎麽說是死了?但他說得那般自然,卻又令人毫無置疑的餘地。”


    一時間,她也無法分辨出眼前這位蓋世奇人語中的含意,但見他雙目一闔,低聲長歎一聲,住口不語。


    穀寒香心中,本有甚多疑問,但見這自稱三妙書生的中年文士閉目不語,仿佛已經忘了自己的存在,也就不敢開口動問,再者也不知該從何問起。


    寂然良久,穀寒香突然心頭一動,暗道:“瞧這人的形貌衣著,正是洞口那畫像上的模樣,雖然語音神情不似年過百歲之人,怎見得就不是因為內功通神所致……”


    她思忖未了,倏地不顧一切地撲身向前,跪仆在那中年文士腳前,哀哀痛哭起來。


    那中年文士慢慢張開眼來,道:“你哭什麽?瞧你眼中的神色,似對老夫尚有所疑。”


    穀寒香玉麵微仰,哭聲道:“你老人家是三妙……三妙祖師的傳人嗎?”


    那中年文士啞然失笑,道:“老夫若有傳人,早已解脫這具皮囊了。”他語音微頓,問道:“你跪在老夫麵前則甚,莫非擔心陷身這山腹之內,從此與世隔絕了?”


    穀寒香記起那“三妙遺言”之上,所稱“門祚中缺,傳人不繼,仁心仁術暨絕世神功,待諸有緣……”等語,不由自主地猛一搖頭,昂然說道:“弟子曆盡艱險,為的是探求絕藝,尚祈老人家慈悲……”


    那中年文士淡然一笑,插口道:“絕藝倒有,不過老夫非僧非道,不以慈悲為本,不講因果報應。”


    穀寒香哀哀說道:“老人家濟世活人,勝似萬家生佛,弟子身世堪憐,千萬祈老人家垂鑒。”她聲淚俱下,說得淒慘欲絕,任何人聽了,都會惻然心動,但那中年文士不過淡淡一笑,說道:“你滿身血腥氣味,照理來說,老夫是懶得理你的。”他淡淡一笑,接道:“不過你既能到此,總算與老夫有見麵之緣,你且將身世來曆,詳細地說與老夫得知,老夫酌情處置,決不虧待於你。”


    穀寒香舉起衣袖,揩拭臉上的淚痕,道:“弟子據實稟告。”


    那中年文士眉頭微翹,道:“我看你是個狡黠成性的人,你自圓其說就好,不必要據實相告。”


    穀寒香聞言一怔,凝思半晌,突然伏地慟哭,道:“老人家對弟子有了先入之見,弟子就說真話,老人家也是不會相信的了。”


    她越哭越是哀楚,雙肩抽動,涕淚滂沱,看來完全是個初解人事的少女,哪裏還似叱吒風雲,江湖上聞名喪膽的穀寒香。


    倏地,密室靠外的石壁之上,傳來一陣隱約的聲音,這聲音似有似無,宛如人在水底所感受的一樣,那聲音餘波蕩漾,猶未竭止,跟著又是一音傳來。


    中年文士眉頭又是一翹,道:“這掌力頗為雄渾,發掌之人,與你是敵是友?”


    穀寒香仰麵聽了片刻,搖頭道:“弟子分辨不出發掌之人是誰,想來是個叫酆秋的黑道巨惡,或是一個叫作龐士衝的關外人物。”


    那中年文士沉思少頃,道:“老夫想不起這兩人,不過剛剛那兩聲響音,乃是佛門大力金鋼掌所擊起。”


    穀寒香未曾料到到天明大師也會趕到此處,想了一想,道:“或許是少林派下,一個法號天覺的和尚了……”


    那中年文士含笑道:“老夫已有數十年未在世上走動,對於武林人物,已經陌生得很了。”


    他那衝談的神色之間,倏地泛現出一縷吝憫之情,接道:“你雖仇海沉淪,靈智隱晦,但念你年事尚輕,老夫破例矜恤,你先將往事述說一二,但有值得恕宥之處,老夫必然成全於你。”


    穀寒香早已被這洞中的布置,和那三妙書生的盛名,以及眼前這人清奇恬淡的氣質所懾,聞言之下,不禁大喜過望,膝行數步仰起玉靨,將自己與胡柏齡結縭之後的經曆,半點不漏的陳述出來。


    她淚隨聲下,往事不堪迴首,不知講了多久,最後仆伏在地,重又痛哭起來,那中年文士則瞑目端坐,麵色肅穆,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正當她杜鵑泣血,子歸夜啼,淚盡而繼之以血的時侯,那石壁之上,重又響起了迴蕩之音,一聲接著一聲,聲聲不斷,石壁傳音,好似遠山之外,隨風飄來的暮鼓晨鍾,聲音雖然隱約,卻是叩人心扉,發人深省。


    那中年文士倏地雙目一張,眉頭微翹,道:“這是斧鉞伐石之聲,想來隻有那個被你奪了神誌的酆秋,才會做出這等傻事。”


    穀寒香俯首無語,顯然,此時此地,她對自己過往的那種霹靂手段,也開始感到惶恐了。


    那中年文士突然將手一伸,輕撫她的頭頂,道:“左麵壁上有一座小門,裏麵有飲食之物,你小憩片刻,我就開始傳你的功夫。”


    穀寒香驚喜不勝,美目大睜,歡聲道:“多謝師父……”


    那中年文士莞爾一笑,道:“老夫無福收納弟子,你也無福列入老夫的門牆,去吧,你宗旨在於報仇,此來為了學藝,老夫多少總要完成你的心願。”


    穀寒香聞言一呆,她原也是心高氣傲之人,這時玉麵之上,紅一陣,白一陣,羞窘而又惶急,許久工夫,依舊語不成聲。


    那中年文士仍然微微含笑,目光輕注她的臉上,道:“你何必著急?老夫傳你武功已足,不認師徒,又有何妨?想那天明和尚也曾收你作為記名弟子,隻因未曾傳你武功,你又幾曾認他作為師尊?”


    這幾句話,不啻醍醐灌頂,當頭棒喝,直講得穀寒香羞慚欲絕,惶愧無地,重又俯下頭去,半晌之後,始才訥訥說道:“少林派過於愧對亡夫,弟子報仇心切,因而忘了天明師父眷顧之恩。”


    那中年文士淡然一笑,道:“此事暫且不提,那小室中有一道靈泉,泉下有一株‘龍須寶竹’,那寶竹每隔三日,長成一截竹筍,竹筍可食,靈泉可飲,你先入內飲食,迴頭我就傳你練氣行功的法門。”


    穀寒香早已懾服在這三妙書生的雍穆氣度之下,聞得吩咐,立即溫順地點了點頭,起身向他手指處走去。


    那石壁之上,果然有一道小門的痕印,穀寒香用手一推,那小門應手而開。


    她走入室內,見那小室方圓丈許,靠壁之處,石地上有一塊尺許大的低陷之處,其上生著一株高約三尺,翠綠欲滴的小竹,壁上有一道流泉噴出,正澆灌在那株小竹之上。


    忽聽那中年文士的聲音道:“那靈泉不可弄髒,龍須竹筍可以手指折下,不可觸及金鐵之器。”


    穀寒香俯身一看,那龍須寶竹的竹節之上,生滿了長約寸許的須根,碧綠晶瑩,鮮豔奪目,一眼之下,便能看出這寶竹乃是天生異種,迥異尋常。


    她蹲下身子,瞧那竹根之處,果然生有一截小小的竹筍,這竹筍才隻拇指粗細,色作嫩黃,纖塵不染,悅目之極。


    本來她早已饑腸轆轆,眼看這截竹筍,更是垂涎欲滴,食欲大動,但她忽然想道:“這龍須寶竹三日長成一截竹筍,自己未來之前,三妙師父定然是以之度日,如今自己將竹筍吃掉,他將以何物果腹?”


    轉念之下,不覺嬌聲問道:“師父,這竹筍弟子若吃了,師父卻吃什麽?”


    隻聽那中年文士在室外說道:“你不必擔心,老夫是餓不死的,隻要你不亂叫師父,想來老夫尚有幾年好活。”


    穀寒香暗暗一笑,忖道:“倘若自己一時無法離開此地,那末就與這三妙師父輪流食用,如果這竹筍有點寶物性質,六天吃上一次,想必也不會餓死。”


    心念一決,於是取過一旁的一隻玉缽,盛滿泉水,走到室角將手臉洗淨,然後折下那根竹筍吃下。


    那龍須竹筍不過拇指大小,一口也能吃淨,味道苦澀,了無奇異之處,她吃罷之後,飲了幾口冷泉,秀眉微聳,款步往室外走去。


    那中年文士依舊磊坐在墨玉蒲團之上,這時伸手向右側一指,道:“那麵有間丹室,原是老夫起居之所,你去找一身衣衫換過。”


    穀寒香嬌靨一紅,奔到石壁之前,重新走出室外。


    那中年文士目光一抬,見她長發披垂,穿著自己的男人衣衫,大搖大擺的走了出來,玉麵之上,那片肅煞之氣一掃而盡,換了一副天真無邪的嬌憨神態,不禁拊掌哈哈大笑起來。


    穀寒香聽他笑聲清越嘹亮,卻又不似內功深湛之人,有那震人耳膜之力,不由暗暗忖道:


    “莫非這位三妙師父,業已修至返樸還虛的境界了。”轉念中,作了一個長揖,甜甜地喚了一聲“師父”。


    那中年文士笑聲一歇,將手一擺,道:“老夫不尚虛假,你也不須無較。”伸手一指,道:“你坐下,老夫先將切身之事,略略向你說明一二。”


    穀寒香雙腿一曲,模仿他那姿勢,席地坐在他的麵前,索興無賴到底,道:“師父有話請講。”


    那中年文士淡然一笑,旋即麵容一整,神色轉為端凝,道:“這洞府之內,每座門後有一塊重逾萬斤的‘斷門石’,如今各處的斷門石俱已落下,你若不能練出三萬斤的掌力,這一輩子休想脫離此地。”


    穀寒香秀目一眨,道:“那末師父就傳我功夫,待我來練成三萬斤的掌力吧。”


    那中年文士見她說得輕鬆,不禁解頤而笑,道:“我這一門功夫,首重一個‘靜’字,倘若你不能撇下俗世恩仇,安心凝神學藝,老夫縱然有意成全,傾囊相授,你也徒對絕藝,難有所獲。”


    他語音微頓,傾耳一聽洞外傳來的斧鉞之聲,接道:“若不能守定心神,一遭魔擾,重則喪生,輕則淪為殘廢。”他低歎一聲,自言自語道:“若非有此關鍵,老夫怎會忍令絕藝失傳,始終未能獲衣缽弟子?”


    穀寒香愕然良久,問道:“如果弟子能夠撇開俗務,澄清靈智,約須多久的時間,才能練出三萬斤的掌力?”


    那中年文士凝思片刻,道:“約須十年工夫吧。”


    穀寒香如遭焦雷轟頂,愣了半晌,倏地珠淚泉湧,道:“弟子除了滿身恩怨之外,尚有那個稚齡養子在外,如今不敢多求,隻祈師父略為傳授一點武功,然後啟開門戶,放弟子離開此處。”


    那中年文士兩道長眉微微一軒,道:“在你想來,隻要老夫略予傳授,也盡夠你縱橫江湖,手刃夫仇了,是吧?”


    穀寒香確有這等想法,被他道破心事,不禁玉麵一紅,露出忸怩之態。


    那中年文士突然輕歎一聲,藹然說道:“你的想法固然不錯,無奈老夫油盡燈枯,早已無力啟開斷門石了。”


    穀寒香大吃一驚,知道這等世外高人,絕不會謊言欺騙自己,一時之間,驚惶過甚,不覺嚇得麵無人色,口中喃喃自語道:“十年,十年,十年太長了……”倏地雙手掩麵,失聲痛哭起來。


    那中年文士看她放聲悲哭,亦不出言慰藉,反而雙目一合,自行枯坐起來。


    然而,穀寒香終是生有慧根之人,哭過一陣之後,知道徒自悲傷,於事無補,於是揩幹淚痕,仰麵說道:“師父就傳弟子的武功吧,弟子盡力而為,何時脫困,聽天由命罷了。”


    那中年文士張開眼睛,點了點頭,道:“通權達變,不失為可造之才。”接著麵容一整,沉聲說道:“老夫生平救人無數,卻從未殺過一人。話雖如此,亦知間有可殺之人,你先說說,哪些人是你勢在必殺的?”


    穀寒香未料他有此一問,聞言之下,不禁芳心暗急,不知如何迴答是好。


    她對胡柏齡情深意重,矢誌為夫報仇以來,銜恨忍辱,為的就是將正邪各派,所有導致胡柏齡身罹慘死之人誅滅殆盡,但是,此時此地,她怎敢坦率直言?


    挨了片刻,她囁囁嚅嚅地道:“鬼老水寒、人魔伍獨、毒火成全這三人無惡不作,弟子是一定要取他們的性命,為世人除害了。”


    那中年文士麵容之上,倏地轉為肅穆之色,兩道湛然神光,凝注在穀寒香臉上,緩緩說道:“老夫不管你殺誰,不過學了我三妙門下的武功之後,終你一生,隻許你殺害四條性命,殺滿四人,你就有天大的仇恨,也不得取人的性命。”


    說到此處,臉上忽然現出一片淒涼的笑意,接道:“老夫寧可絕藝失傳,卻不願為武林蒼生貽下無可挽迴的禍害,如何取舍,你自行思量吧。”


    穀寒香怔在當地,良久不能言語,卻聽那中年文士淡淡地道:“老夫出言不改,不過你隻要用手一推,便可製老夫的死命,而且老夫的一生武學結晶,都藏那間丹室之內,你可自行取閱,自行修練。”


    穀寒香玉麵一昂,搖頭道:“弟子並非真正邪惡之人。”


    那中年文士道:“那麽你仔細思量吧,洞中無甲子,時日還長得很。”


    穀寒香垂目望地,低頭沉思了良久,然後仰麵說道:“是弟子自己闖來此處,於今進退維穀,隻有依照師父的吩咐,此生不得多殺一人了。”


    那中年文士頷首道:“老夫深信你的話出自肺腑,不過你隱恨太深,如何取信自己,立一個自己也無法違背的誓言,你自己酌量吧。”


    穀寒香心神一凜,默然有頃,終於幽幽地道:“弟子指亡夫和養子為誓,終此一生,隻取四條人命!”


    那中年文士肅然道:“也罷,你屏絕雜慮,聽老夫傳你內功心法。”


    他頓了一頓,接著便將他這一門的內功口訣,和練氣行功之法,詳細地說了出來。


    這三妙書生所傳的內功心法,特重個“靜”宇,他反複剖析,講得惟恐不詳,一直花了半日工夫,始才令穀寒香全然領悟,無半點疑問,然後才命她依法修練。


    詎料她一摸著門道,循著那內功心法練氣行功,頓時感到由石壁上傳來的斧鉞之聲,逐漸變得震耳欲聾,令人心煩起來。


    那石壁上傳來的斧鉞開山之聲,自開始響起之後,再也不曾停歇,但那聲音甚為細微,隱隱約約,並不令人煩躁,可是當穀寒香心神一靜之後,那聲音卻顯得特別巨大了,然而,當她以原來的“周天坐息”之法練功時,又絲毫不受那聲音的幹擾。


    約莫過了一日時光,穀寒香依然無法屏絕那音響的困擾,當她移往丹室,或那間種植龍須寶竹的小室中時,那音響更顯得響亮,此時,那中年文士也是愁眉不展,滿麵憂色了。


    穀寒香迫於無奈,最後語帶央求地道:“師父,弟子實在無法再……”


    那中年文士苦笑道:“老夫知道!本來這心法練出三成火候,即可使蚊蚋之聲為雷鳴,初練之時,的確禁不住雜音打擾。”


    穀寒香問道:“弟子就練原來的內功,師父傳弟子武功招術,成嗎?”


    那中年文士搖頭道:“你那內功心法難有大成,練至極處,也休將那斷門石揭起。”


    穀寒香秀眉緊蹙,問道:“以掌力將斷門石震碎,是否可行?”


    中年文士道:“這洞中共有斷門石三塊,石質特硬,揭之不起,震其不碎。”說話中,突然緩緩起身,走下了那個墨玉蒲團,接道:“這墨玉座乃是武林至寶,你坐上去試試。”


    穀寒香入洞之後,尚是首次見他起身,不由歉然道:“這是師父的寶座,弟子怎能占據!”


    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老夫業已三十餘年未下此座,於今也該退位讓賢了。”說罷舉步向丹室走去。


    穀寒香怔了一怔,見他久不出來,隻得坐到墨玉蒲團之上,重又試行練功。


    這墨玉蒲團端的妙用無窮,穀寒香坐上不久,即感周身舒泰,靈明朗徹,那斧鉞伐壁之聲雖然聽來更為清晰,但卻不再搖撼心神,生離心奪舍之象了。


    正是洞中無甲子,她這一坐,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起身之時,聽那斧鉞之聲,依舊聲聲不斷,不禁暗歎一聲,想道:“若非酆秋,便是包九峰的主意,旁人決無如此的耐性。”


    她振衣站起,聽那丹室中尚無動靜便信步向左側的小室走去。


    入室一看,那龍須寶竹之上,早又生出了一根竹筍,較之自己上次吃的,似乎還要大點,顯然,時間已不止三日。


    她一見這根竹筍,頓時感到腹中饑餓,垂涎欲滴,但她並不將竹筍吃下,僅隻飲了幾口山泉,然後,以玉缽盛了清泉,連同折下的竹筍,一起拿著往丹室走去。


    那丹室的石門自開啟之後,即未再次關過,穀寒香躡足走了過去,探首向室中一望,哪知她不望猶可,一望之下,不禁驚詫欲絕,脫口叫出聲來。


    原來就這三四日的時光,那中年文士的滿頭青絲,業已轉作了花白,頦下青須,更變得其白如銀,臉上皮膚鬆弛,皺紋隱現,看來至少是一個年屆六十的花甲老翁了。


    這銀髯老人原是閉目磊坐在雲床之上,聞得穀寒香的驚叫之聲,頓時雙目一張,嗬嗬輕笑一聲,舉手招喚道:“你如何吃驚?於今老夫是三妙老人了。”


    穀寒香細辨那語音神情,除了略顯蒼老外,依然神定氣足,儒雅從容與以前無甚差別,於是舉步走了過去,惶聲道:“師父,你老人家原來是化裝易容……”她講了一半,突然感到那是不大可能的事,因而朱唇一抿,倏然住口不語。


    那三妙老人目光閃動,向她手中的玉缽和龍須竹筍望一眼,藹然笑道:“老夫不似你,善以機詐對人。”他一拂頦下的銀髯接道:“早曾對你講過,老夫已是油盡燈枯的人了,靠著那墨玉蒲團,和你手中這龍須竹筍的神效,始能苟廷殘喘,勉強活到今日……”


    穀寒香未待他將話講完,霍地放下手中的玉缽和竹筍,伏在雲床之上,放聲痛哭起來。


    她也不知因何道理,自見這前輩奇人之後,情緒特別易於激動,動輒失聲大哭,與她素來的性情迥然兩樣,幸得這世外奇人應付得宜,每當她放聲大哭,便來個閉目枯坐,不理不睬,她哭了片刻,也隻得自行收眼淚了。


    那三妙老人看她停了哭泣,微微一笑,道:“人孰不死?隻要人死得其所就好,倘能捫心無愧,更是別而無憾。”他重又笑了一笑,接道:“你將這龍須竹筍拿來,可是省給老夫吃的?”


    穀寒香將頭一點,堅決地道:“我和師父輪流果腹,這次輪到師父了。”頓了一頓,接道:“弟子也是個一言出口,寧可死而不改的人!”


    那三妙老人撫須一笑,道:“六天吃上一枚,那是有點饑餓的了,而且這龍須竹筍除了充饑之外,尚有培元益氣,助長功力,駐顏添壽……”


    穀寒香淡然截口道:“修到師父這般境界,也還是有羽化飛升的日子,可見世上根本沒有長生不老之人,師父不吃,弟子也寧可餓死。”


    那三妙老人嗬嗬一笑,道:“好吧,你忍著饑餓,老夫亦忍死一時,也好多加指點,助你早日功成脫困。”說罷拿起那截龍須竹筍吃下,飲了幾口冷泉,然後在雲床裏端摸索一會,忽取出一個兩寸見方的玉盒來。


    穀寒香倏地噗嗤一笑,嬌聲問道:“師父還藏著些什麽寶貝,何不讓弟子開一開眼界?”


    那三妙老人莞爾笑道:“這洞府之內,每一樣物件都是寶貝,不過對你有用處的,隻有這玉盒中的一粒藥丸。”


    穀寒香雙目閃亮,盯注那玉盒一瞬不瞬,口中卻不禁稚氣的道:“拳經劍訣和任何武學秘籍,對弟子都有用處。”


    那三妙老人啟開玉盒,取出一粒寸大的蠟丸,一麵含笑說道:“老夫不肯收錄於你,正因為我門下絕藝難學,縱然許你列入門牆,你也無福消受……”


    穀寒香又氣又惱,嬌嗔道:“既然如此,師父何必甘舍餘年,傳授弟子的武功?”


    那三妙老人凝目注視她一眼,微笑說道:“老夫但望你能練出三萬斤掌力,揭起那斷門巨石,不過老夫的畢身武學結晶,俱都要交托於你,倘若你揭起斷門石後,能夠看透恩仇二字,留在洞中,繼續鑽研老夫的絕藝,那時老夫雖死,依然追認你為關門弟子,衣缽傳人。”


    穀寒香聽罷這一段話,不覺啞口無言,麵露沮喪之色,她暗暗忖道:“要我改變初衷,放棄夫仇,我便武功蓋世又有何用?”


    思忖中,一陣撲鼻異香,薰得自己陶陶欲醉。


    原來那三妙老人已將蠟丸的外殼,剝開了薄薄的一層,但是就這外層一去,一種奇異莫名的異香,業已彌漫於整個的丹室之內。


    穀寒香瞧那香氣濃鬱得異乎尋常,情知他手中這粒藥丸,必是由極為珍貴的材料,或是什麽罕世難逢的人間奇藥所煉成,由他的語氣聽來,似乎還有意將這粒藥丸贈給自己,因而驚喜交集之下,不禁雙眼奇光迸射,玉頸長伸,麵龐直往那藥丸湊去。


    她乃是天生絕色,嬌美無倫,在這三妙老人麵前,又迴複了純真之態,任是那老人心如止水,微塵不驚,也被她惹得慈懷大暢,嗬嗬長笑不絕。


    那三妙老人笑聲未竭,手指卻已極快地剝去蠟丸的層層外殼,露出一粒大如龍眼的朱紅丹丸,一下塞入穀寒香的小嘴之內,朗朗說道:“這藥丸名叫‘火龍丹’,老夫費十年時光始才煉成,保藏至今,為時已在一甲子以上,本來係為我未入門的弟子所備,如今卻便宜你這野孩子了。”


    那“火龍丹”才入她的口中,立時溜入了腹內,聞言之下,不禁感激莫明,眼眶一熱,淚珠似乎又要奪眶而出。


    隻聽那三妙老人肅然道:“休得多言,速至墨玉座上,依照老夫所傳的調息之法運氣行功,老夫不喚,不許起身。”


    穀寒香亦感到胸腹之間,有一團暖氣擴散開來,全身血液向上衝集,身子躍躍欲飛,當下感激不已地望了三妙老人一眼,轉身奔出室外,坐上墨玉蒲團,閉目行起功來。


    她的任、督二脈,早在初入“萬花宮”時,即已由獨眼怪人佟公常代為打通,加上自己的勤修苦練,其內功火候,早已登上一流高手的境界,如今雖然改練三妙老人的內功心法,那也不過因為新辟途徑,功力火候較遜而已,至於丹田真氣,依然是流轉周身,通行百骸,毫無阻礙之處,是以她這一運行功,片刻之後,便將胸腹間那股暖氣糅合於本身的真氣之內,流轉於周身百駭之中。


    珠光輝映,無晝無夜,穀寒香端坐玉座上,意與神會,渾然忘我,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她忽然感到,自己周身血液的熱度逐漸增高起來。


    她知道“火龍丹”的藥力,業已滲透於自己全身血液之內,因而繼續運氣行功,催動藥力,使其在周身百穴中流轉,然而,那熱度愈來愈高,到得後來,簡直像滾燙沸騰一般,燙得她禁受不住。


    片刻之後,她開始渾身汗下,呻吟出聲,再過一刻,她感到暈厥欲倒,她的身子不斷地扭曲,大汗如雨,濕透了衣履,一陣陣沸騰的熱氣,由她的頭頂冒了出來,她痛苦地喘了幾口大氣,終於雙目一閉,暈倒在墨玉座上。


    不知過了多久,她悠悠的蘇醒來,張開雙目,向丹室望了一眼,她記起三妙老人曾有吩咐,未得唿喚,不許自己起身離座,於是她重又調息運氣,閉目行功起來。


    她感到自己體內的血液業已冷卻了許多,雖然尚有難受的感覺,卻不似先頭那種炙熱如火,好似要將人焚化的樣子。


    隨著她的真氣流動,她身子血液的熱度逐漸降低,醒透了的衣履早已幹燥了,她重又入了忘我之境……


    那斧鉞伐壁之聲,依舊是日以繼夜,時光似水,悄然流動,那龍須寶竹的竹筍早已結成了,倏地,丹室中傳出三妙老人虛弱的語聲。


    隻聽那三妙老人道:“穀寒香,你快過來,老夫傳你幾招手法。”


    穀寒香瞿然驚醒,嬌軀一晃,霍地閃到了雲床之前,惶聲道:“師父……”言未了,倏感眼中一酸,淚珠汩汩,沿著粉腮滾滾而下。


    原來幾日時光,那三妙老人已是須發如銀,麵上皺紋累累,連背脊也微微佝僂了。


    穀寒香想起初進洞時,他還是一位儒雅清奇,仙風道骨的中年文士,曾幾何時,竟然變成一個雞皮鶴發,看來行將就木的老人,她原是天生情厚之人,想起這一切均是因了自己之故,不禁“哇”的一聲,掩麵大哭起來。


    忽聽三妙老人笑聲道:“你這般好哭,哪裏像個綠林盟主。”


    穀寒香突然反身奔出室外,抱著那個墨玉蒲團又奔了進來。


    那墨玉蒲團原本頗重,但在她的手內,卻是恍若無物,隻見她將蒲團往雲床上一放,連推帶抱,道:“師父快坐上去……”話未講完,又已拿著龍須竹筍,重又出現在雲床之前,三妙老人亦不推辭,吃了龍須竹筍,飲過山泉,一指石案之前的一隻玉瓶,嗬嗬笑道:“那瓶中的藥丸勉可充饑,你先吃上一些,老夫好與你講話。”


    穀寒香毫不違拗,走到石案之前由玉瓶中傾出五六粒藥丸,一口吃了下去,重又走到雲床之前,道:“師父有何吩咐?”


    三妙老人雙目微合,傾耳向室外聽了片刻,道:“不知何人,正以一柄似鑽似杵的寶物,在第一塊門石上敲擊,再有三五日時間,那人可能在斷門石上鑿出一個小洞,倘若其精擅縮骨神功,即可由小洞鑽入,進至‘問心齋’中。”


    他說到此處,停下籲了一口長氣,穀寒香瞧入眼中,心頭暗暗一痛,趁機插口道:“也許是酆秋,旁人不會有這種恆心。”


    三妙老人微笑道:“此人也可將功折罪了,出洞之後,你將他‘向心露’的藥力解掉吧。”


    穀寒香溫順地點了點頭,道:“弟子謹遵師命。”


    三妙老人莞爾一笑,道:“當他攻到第二座斷門石時,那聲音老夫已抵受不住了,你也無法再繼續練功,因而老夫打算,先將後事交待清楚,然後傳你幾招手法,你盡力去練,以便出困之後有力應變。”


    穀寒香眼淚如斷線珍珠一般,滾滾下落,道:“師父別說喪氣的話,有這墨玉寶座和龍須竹筍,你老人家至少還有百年好活!”


    三妙老人脫口大笑,接著由身後拿出一個厚約寸許,狀如書本的玉匣,道:“老夫畢生的武學精萃,都藏在這玉匣之內,你出洞之時,記著將這玉匣帶走,若有機緣,便替老夫覓個傳人。”


    穀寒香接過玉匣看了一下,然後放在墨玉座旁,幽幽地道:“倘若弟子本想長留洞中,繼承師父的衣缽,卻因外敵侵入,迫得非離洞不可,那麽弟子也算列入了師父的門牆吧?”


    那三妙老人哈哈大笑,道:“你這丫頭狡猾得很,如果你真想長留洞中,老夫隻要舉手一揮,即可令整個的前洞崩塌,那時縱然土行孫前來,也無法進入此間。”


    穀寒香嬌靨一紅,忸怩道:“弟子的養子翎兒,他是你老人家的徒孫,弟子須得出洞一次,將他接來此處。”


    三妙老人捋須大笑,道:“你巧言令色,老夫不與你胡扯。”他麵容一整,接道:“你謹記一事,最後一塊斷門石被人攻開之前,你將那龍須寶竹連根拔起,將地麵以下的部分,統統吃下肚去。”


    穀寒香愕然問道:“為什麽?”


    三妙老人道:“吃下之後,足可增加你三十年的功力,而且身輕如燕,幾可蹈虛而行。”


    穀寒香毫不思索,道:“那末師父把它吃掉,咱們一道離開這裏。”


    三妙老人凝目望她半晌,看出她言出肺腑,完全是一片真誠,不禁大受感動,伸手一撫她的秀發,道:“老夫壽數已盡,不是藥物所能挽留,何況這玉匣非同小可,如果你沒有蓋世的功力,定然保護不住,倘其落入壞人手中,那一場武林浩劫,較之你這丫頭所造成的,又不知大過多少倍了。”


    穀寒香小嘴一撇,嗔道:“弟子幾時造劫武林了?”


    三妙老人微微一笑,正色道:“閑話少說,老夫傳你九招掌法,時日緊迫,你要用心掌,加緊練。”


    穀寒香道:“師父先告訴我掌法的名稱。”


    三妙老人道:“沒有一定的名稱,若是你用來行善誅惡,就叫天雷掌,如果你用來濫殺無辜,也可稱作天魔掌。”


    穀寒香知道弦外有音,故意問道:“倘若弟子用來報仇雪恨,又該怎麽稱唿?”


    三妙老人淡淡地道:“世間何來仇恨?正如你我之間並無恩惠一般。”說罷之後,不待她再次開口,立時口講指劃,將掌法的招式,變化,運力,使勁等詳細的解說出來。


    穀寒香才隻聽完一招,便知道這九招掌法,必是三妙老人一身武學中的精華,因而絲毫不敢大意,直到將所有疑難之處全問清楚以後,始才請教第二招掌式。


    那三妙老人傳罷三招,立即吩咐穀寒香自行演練,同時重將墨玉蒲團移至室外,親自在旁指點,三招掌法練得嫻熟於胸,毫無瑕疵之後,再學另外三招,待得第九招掌法教完,穀寒香尚未開始練習時,石壁之上,卻突然傳出了一陣異響。


    穀寒香自服食“火龍丹”後,耳目之力,早在不知不覺之間,加增了數倍不止,此刻聞得聲響,不禁脫口叫道:“師父,那‘問心齋’的那塊斷門石,好似已被人擊穿了!”


    三妙老人點了點頭,含笑道:“此人擊開這塊斷門石,化了十一個晝夜,依此則論,至少尚須二十餘日,始能抵達此處,你速練掌法,不要分了心神。”


    穀寒香躬喏一聲,立時飄開丈餘,練習最後三招掌法。


    倏地,“咚!”的一聲悶響,由室外遙遙傳來,餘音未竭,又是“咚!”的一聲,其聲震耳,令人聽到耳內,煩躁異常。


    穀寒香掌勢一收,秀眉雙蹙,道:“師父,這聲音是來自甬道口嗎?”


    三妙老人將頭一點,道:“快快練功,心神不可旁鶩。”


    穀寒香愣了一愣,重又反複地演練掌法。


    最後三招練習純熟之後,穀寒香遵囑將九招掌法連綴起來,從頭施展,這掌法名為九招,其實每一招中,俱都包含著極為繁複的變化,精奇玄奧,迥異常流。


    這九招掌法,乃是去腐存菁,千錘百煉而成,掌法展開,能將全身每一寸地方,都防護得嚴密周到,同時亦能由任何一個角度,去攻襲敵人的要害。


    穀寒香原本資秉過人,何況武學早窺堂奧,但她練這九招掌法,前後已化上十日的工夫,依然未能得心應手,離出神入化的境界,更是遠而又遠。


    那斧鉞伐壁之聲,仍晝夜不斷,因那聲音較先頭還為響亮,而且石壁傳音,迴聲四起,激得人頭暈腦脹,若非三妙老人督導在側,時加訓勉,穀寒香勢必早已狂聲大叫,暴跳如雷了。


    正當她練得筋疲力竭,欲待小憩片刻,吃幾粒藥丸充饑時,忽然看到那三妙老人目光黯淡,麵色蒼白,神情萎頓之極。


    穀寒香大吃一驚,撲到三妙老人身前,惶聲叫道:“師父,你老人家怎麽了?”


    三妙老人微微一笑,道:“老夫就要去了,這音響震耳得很,你將老夫搬到雲床上去吧。”


    穀寒香瞧他語音虛弱,簡直似個魂遊廢墟之人,臉上的微笑,亦似竭盡了渾身的氣力,始才掙紮出來,不禁心頭一酸,珠淚奪眶而下。


    她雙手平伸,捧住那墨玉蒲團,連人帶座,搬於丹室之內,放到雲床上麵。


    三妙老人伸手一撫她的秀發,含笑道:“像你這等情感脆弱之人,實在不宜練我這門功夫……”


    穀寒香噙淚說道:“弟子隻有在師父麵前,才會這樣易於激動,對於其他的人卻是心腸剛硬得很。”


    三妙老人失笑道:“剛硬也是不宜,要在心平氣和”他越說聲音越低,說了兩句,終於語音一頓,大聲喘息起來。


    穀寒香心頭大急,轉身將室門閉上,依然不能使那咚咚巨響減低,急得拉開室門,向外奔去。


    忽聽三妙老人叫道:“穀寒香,你要幹什麽?”


    穀寒香聞言一愣,道:“弟子將那龍須寶竹拔來……”


    三妙老人搖手笑道:“龍須寶竹隻能增高功力,不能增長壽命,貿然拔掉,連你也得餓死。”他喘了一口大氣,接道:“謹記你的誓言,不可多殺一人,善藏老夫的玉匣,不可落於匪類之手。”說罷之後,雙目緩緩合上。


    穀寒香瞧他雙頰之上,逐漸泛露出兩片紅光,情知他即將大去,不禁悲從中來,珠淚簌簌,直往下淌,卻又強忍悲痛,不敢哭出聲來。


    咚……咚……咚……那斧劈石壁之聲,愈來愈響,好似在催促三妙老人,早點離開塵世一般。


    倏地,那三妙老人雙目微睜,靜靜地望了穀寒香片刻,跟著雙眼重合,兩條玉筋,由鼻內徐徐垂下。


    穀寒香早已淚如雨下,濕透胸前的衣襟,她癡癡望了老人的遺體半晌,霍地跪在地上,默然大拜九拜。


    然後,她將放置雲床上的玉匣拿起,貼身收藏妥當,悄然退出室外,掩上了丹室的門戶。


    她奔到左側的小室之內,躲在門後,低聲啜泣不止,她擔心驚動了三妙老人的亡靈,因而不敢放聲痛哭,但她難抑心頭的傷痛,加以自悲身世,又無法收束眼淚。


    不知過了多久,忽聽數聲巨響傳入耳際。


    她略一思忖,即知有人正以雄渾的掌力,擊在那甬道口的斷門石上,想是那人見掌力無效,因而那種規則和有節奏的斧鉞聲音,重又響了起來。


    穀寒香悲痛稍止,立即感到這種震耳的聲響極為難耐,她恨恨地咬了咬牙,奔出室外,重又練起掌法。


    一日,二日,三日……陡地,一聲轟然暴響,由室外透壁而入。


    穀寒香被那晝夜不斷,一連二十餘日的轟轟之聲激得心躁意煩,這時見人已到了門外,頓時提起一口丹田真氣,大聲喝道:“什麽人?”


    原來石室之外,當門站定一人,正是身穿黑袍,黑罩蒙麵的酆秋,左側一人,乃是少林寺的天明大師,右側一人,則是自落雁穀大戰之後,一直未在江湖上走動的武當掌教紫陽道長。


    那甬道出口處的斷門石上,被擊了一個方圓尺許的小洞,人魔伍獨、鬼老水寒、毒火成全、陰手一魔,相繼穿洞而入,在那“賞心小藏”等石室門外略一瞥視,立即向這麵閃來,接著,那洞口射入一個緇衣背劍的老尼,跟著是一個形貌蒼古的和尚,這兩人緊隨在人魔伍獨等人身後,目不旁瞬,對於甬道兩旁的石室,恍若未見。


    穀寒香在石門之後一聲喝問,門外諸人,隻感嗡嗡之聲,卻辨不出是何人的聲音。


    天明大師忽向酆秋搖了搖手,接著以“凝氣成絲”和“傳音入密”的功夫,朝著門縫中緩緩說道:“老衲是少林寺的天明和尚,室內若是香兒,可在石壁上輕擊三掌。”穀寒香未曾料到自己的中氣如此充沛,一聲喝問,震得自己的耳膜也隱隱生痛,但她立即明白,自己的內力雖有驚人的進展,但卻火辣龐雜,離精純之境尚遠。


    這時,天明大師細若蚊蚋的語聲,清晰地鑽入了她的耳中,她愕然少頃,隨即玉掌輕揮,在那斷門石上連擊三下。


    她出手雖輕,而且落掌無聲,但那石門之外,卻應手響起三聲轟轟巨聲,整個甬道之內,充滿了震耳的迴音。


    室外諸人,都以為她在猛力劈擊石壁,多數人都暗皺眉頭,鬼老水寒與人魔伍獨相視一眼,麵上齊露會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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