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蒼逃離出子午祭壇後,一路悲憤交加,就差一步!隻差一步!他便可以站在雲都之巔,名號響徹環宇!究竟是哪一步走錯致使今日之敗?


    他找到了一處四目無人的屋簷下,將自己的金絲鎧甲脫下,雖已至酉時,雲都內早已沒了燈火,隻是他這身鎏金重鎧在月光的映襯下特別紮眼,他生怕雲都的人馬追趕出來。


    沿途一個日照的兵士都沒見到,秦天蒼心中盤點了隨他占領子午祭壇的兵士,不由心生疑慮:明明還有近萬人馬沒有跟進,為何現在連個人影都看不到,崔尚究竟是如何調遣軍隊的?


    他想起自己在子午祭壇的時候,就不見崔尚的人影,加上後續部隊沒有跟上,自己孤家寡人,再留在雲都如同身陷囹圄,遲早送命。


    可惡!崔尚究竟去了哪裏,本君見到你非要治你陣前畏首之罪不可!


    秦天蒼沿著城郭向西逃竄突然見牆麵背對皎月,有一舞動人影浮光呈現,他心中一驚,連忙躲在角落,卻見人影隻是孤單一人,並無他人隨從,且從身影上看是個女人身材,心中便放下警惕。他探出身子觀望,卻見月影之下一女子身著流仙裙,手足並用似輕歌曼舞,嘴中低聲吟唱聲音若有似無,秦天蒼被歌聲吸引,忍不住駐足觀看,這一看不要緊,就在女子轉身一刹那,秦天蒼赫然發現這名女子正是自己的王後甄虞。


    “甄虞!”


    秦天蒼掩聲唿喊,甄王後如同受到驚嚇般停下舞步開始向外跑去,秦天蒼眼疾手快將甄虞抱在懷中。


    “是我呀,甄虞,我是天蒼!”


    甄虞大聲唿喊,口中喃喃自語道:“是我害死他們的,是我害死他們的!…”


    “甄虞,你怎麽了…你怎麽也跑到這裏來了…你說話呀…”


    甄王後抓住秦天蒼的領子,臉頰上布滿淚痕,秦天蒼伸手為她拭淚,可就在對視間,秦天蒼發現自己的妻子眼中根本沒有自己。


    “甄虞,你說話呀…你到底是怎麽了…”


    甄王後並未迴答,身體一酥,仰頭倒了下去,秦天蒼急忙將他抱起,並粗略的檢查了她的肢體,並未看見有受傷的痕跡,他用手試探了甄虞的鼻息,律息還算正常。


    起先還未察覺到疲倦,現在四目之下無人接應,秦天蒼方才覺得無助,他抱起甄虞,踽踽而行朝城西走去,忽然有幾束火光,明晃晃刺得眼睛都睜不開。


    秦天蒼一手扶著甄虞,另一隻手則掏出日冕飛輪擋在身前。


    “君上何必驚慌?”


    火把之中有一體寬之人人走出,身旁之人紛紛退後。此人麵色紅潤,富態盡顯,身著華貴迤邐服飾,腰間瑪瑙鬥大奪目,聲如洪鍾,不威不怵,眼神中流露關切之色,似乎並無惡意。


    “敢問尊駕是…”


    “君上何必多問,王後她已暈厥,何不在舍下休息,鄙人剛得到消息,蕭略率眾已返迴王城,西門也馬上要宵禁,這個時候出城隻怕會有閃失。”


    秦天蒼見對方並無惡意,且說的話也言之有理,便點頭應允。人群中立馬走出幾名小廝和婢女,將甄王後扶上一頂花轎之內,而秦天蒼則被請上一輛馬車。


    秦天蒼走進馬車內,見車內置有紅漆方桌,上麵擺有蜜餞四樣,熱盤四樣,清酒一盅,掀開車帳,見馬車四角皆有小廝把手,車隊前列手執火把開路之人不勝可數。


    秦天蒼在心底暗自篤定一人,雖無十足把握,卻已有七分勝算。


    走了約有半個時辰的時間,馬車停在一處宅門外,宅院獨居深處,門庭錯落,一巨大石屏風佇立門前,屏風上刻有‘猛虎哮風’圖,秦天蒼緊盯此圖,周身突然感到一震,似被屏風上透露出霸氣撼動。秦天蒼下車時又是幾名小廝簇擁他下乘,秦天蒼見宅門外隻有一條小路曲徑通幽,除了統一製服的家丁往來巡哨,並未見有其他人出沒。


    “你家主人在哪裏?”


    秦天蒼朝身邊的小廝問道,小廝說:“我家主人請君上安心,甄王後已移步內苑休息,已有大夫為王後診脈,並無大礙,君上可入府先行沐浴寬衣,再同我家主人議事。”


    秦天蒼見問話的小廝說話中氣十足、彬彬有禮,頓時在心中對神秘人的身份又篤定了九分。


    直到一切按這個大人物的安排酒食溫飽過後,秦天蒼被請進內苑的一間花房內,服侍他的人躬身離開,隻留下他一人在屋內,他推開窗戶,看著窗外的一片花園,各色美人在月夜銀輝之中爭奇鬥豔,秦天蒼深吸一口氣,連日征戰的疲倦一掃而空。


    “君上好興致!”


    那名大人物不知何時站在門口,他試了個眼色,身後的小廝後退並掩上房門。


    屋內便隻剩秦天蒼和這個神秘的大人物,秦天蒼見這個大人物沉穩的坐在對麵,兩人之間的桌麵上擺放有兩盞雲嶺霧茶,茶香濃鬱,沁人心脾。


    大人物細撮一口茶水卻未吞下肚,隻是在口中輕鼓一番便吐在一旁的洗皿之中。


    秦天蒼見此人行事考究,府內陳設極具品味,心中不免一驚,要知道他身為一國之君,所用之物也不曾這般奢侈,加上入府之時所見到的仆人家丁做事有度、往來有序,他更加確定此人的身份。


    秦天蒼開口道:“本君新敗,恍如喪家之犬,承蒙尊駕美意,接本君與王後在府中休憩,本君感激不盡,隻是不知尊駕為何願意出手相助?”


    大人物放下茶杯說道:“君上不是親口曾說想來見鄙人一麵,鄙人無才無德,怎敢屈尊大駕,今日也是湊巧見君上從鄙人的地盤路過,俗話說相請不如偶遇,鄙人有什麽照顧不周之處,還請君上海涵。”


    “曲兄客氣了,普天之下何人不認識嶺南富首曲絡通的大名,能得到曲兄相邀,本君豈有不來之理。”


    曲絡通心中一怔,他沒料想到秦天蒼不僅看穿了自己的身份,而且居然以‘曲兄’稱唿,無形之中拉進了二人的關係。


    “君上毋須說些見外之話,隻把這裏當作自己的行宮小院便可。”


    秦天蒼踱步走到窗台,問道:“本君見你的花園之中有一花名叫‘墨顏’,此花生在日照境內,且隻在水中爭俏,不知曲兄是怎麽移植到陸地上來的?”


    “嗬嗬,這株‘墨顏’花的確是稀罕之物,當年鄙人費盡心機才從日照千裏迢迢運到這裏,途中便死了三百株花苗,僅剩下三株,後來嚐試了各種嫁接,花了二十多名工匠輪流守護,結果又死去兩株,最後僅存下這一株也就是君上現在看到的這株。”


    “曲兄手下果然能人輩出,一株小小的‘墨顏’花竟能動用這麽多人手!”


    秦天蒼由衷的感歎,曲絡通擺手迴答道:“並非我手下能人誌士多,隻不過我曲某人想做成一件事的時候,哪怕是僅存最後一絲希望也決不放棄。”


    曲絡通突然話鋒一轉,麵露陰沉對準秦天蒼:“君上可知我雲都十歲孩童祭命一事?”


    “早有耳聞,相傳你們雲都修緣秘術靠的是拿人三十年陽壽打開玄天門,方可獲得通天道路。本君認為這種修緣方法過於殘忍,用孩童陽壽當作祭品,活活拆散父母子女,弄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確實殘忍,可君上是否明白我雲都為何要世代修緣?”


    “這…就不得而知了…”


    “君上是知道的,就因為雲都與日照羅生為臨,以彈丸之地要抗拒你們兩國,修緣便是唯一活下去的辦法。君上可能不知曉,鄙人也是出自迦禮寺,雖繼承這萬貫家資,可說不準哪天也就撒手人寰了。”


    秦天蒼開始躁動不安,他不明白曲絡通說這番話的用意,他似乎聞出他話中的異樣。


    “這麽說來你是打算為雲都報仇的咯?”


    “非也非也,”曲絡通大笑道:“鄙人隻是個逐利的商人,早已對爭鬥司空見慣,個人立場也早已淪喪,三國之間征伐越多,鄙人反而收益更大,雲都雖被君上打敗,可到底也是沒有走到亡國的地步,我曲某人又有什麽好怪罪君上的呢?”


    “那尊駕為何說話要咄咄逼人,本君素與你無仇怨,莫非你是怪本君無法兌現讓你出任迦禮寺執事一事?這件事你也很清楚,若不是極道非乏突然出現,強開玄天門,現在便已經到了行賞分封的時候。”


    “君上誤會了,曲某人並不是貪圖什麽分封行賞。”


    “那曲兄邀請本君來這裏究竟是為了什麽?”


    “曲某人家財萬貫,跟著鄙人吃飯的人大約有上千人之多,我雖不才,卻對什麽雲都的職位並不貪戀,隻是,”曲絡通突然收聲,秦天蒼見他麵上愁容驟現,卻半晌也說不出一個字,連忙問道:“曲兄有什麽難言之隱不妨直說。”


    “不瞞君上,我取了四個妻妾一直無法生養,在曲某人三十五歲之時,請了‘太平菩薩’董太平幫我診脈,此人不僅醫術昌明,且精通占卜易術,他說曲某人並非先天生育有疾,毋須擔心,陰月之期自然會有貴子降臨,曲某人自然聯想到陰月出生的孩童要送到迦禮寺修行一事,可是董先生說隻此一次生育的機會,曲某人無計可施,隻能眼睜睜看著犬子在陰月出生,今年七月恰是犬子十周歲生日,按照雲都製訂的規矩,八月十五要送至迦禮寺祭命,犬子是曲某人的心頭肉,自然不甘心讓他與我分離。八月初時,我便找到日照葉月城一人家,重金作禮,用此人的同齡的兒子替代犬兒參加祭命大典。後又找迦禮寺司天左天岸互為內應,誰知在祭命大典那天犬子赫然出現在子午祭壇參與祭命儀式,我方知受騙。”


    “左天岸這個人沽名釣譽、斂財成性,早已臭名遠播,日照國內都盛傳此人是迦禮寺的耗子屎,壞了整鍋湯。”


    “君上以為迦禮寺是什麽地方?”


    “迦禮寺是雲都修緣機密之地,何須多言?”


    “修緣著術倒是不假,隻不過任何世間的修行都是以身體力行、順應自然為主,雲都修緣則需要獻祭三十年陽壽來換取通天道路,君上不覺得這種修煉的方法不像是名門正派所為嗎?”


    秦天蒼點頭道:“雲都修緣之術成名已久,曆來都是靠祭命來修緣,所以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之處,今番聽你說出來,仔細品味倒也覺得言之有理,試想這種修緣之術居然要獻祭生命,如此說來,雲都修緣更像是一種邪修。”


    “鄙人舍下門客極多,其中收納了幾名鑿墓偷穴的好手,他們曾潛入迦禮寺之內偷取古籍,雖為得到,卻也發現了雲都的大秘密。”


    “古籍?莫非曲兄指的是‘天綬心經’?”


    “正是此書,這本天綬心經是迦禮寺修緣秘法所含精要所在,我們尋常人以為‘天綬心經’指的是‘天綬’境界後所修煉的功法,其實不然,天綬心經其實分作四部,這四部依次署名‘潛元’‘虛穀’‘無妄’和‘天綬’,與雲都修為層次命名別無二致。”


    “哦?居然有這種事?”秦天蒼頓時被吊足了胃口,立馬側耳傾聽。


    “這四部典籍與修為層次息息相關,前三部由迦禮寺典藏閣收錄,修緣之人可入內借閱,修行方法路徑也盡在書中詳述,隻有最後一部‘天綬’則由迦禮寺掌門執事保管,世代嫡傳,並留下古訓,‘天綬’以下境界之人不得翻閱。”


    “說到這裏,本君不免有些疑問…”


    “君上請講。”


    “傳言入得‘天綬’境界的人跳出三界外,不入五行中,金身不滅,閻羅拒收。迦禮寺執事應該青春常駐、固壽齊天才對,何故還會仙逝讓後人來繼承衣缽?莫非‘天綬逆脈’真有其事?”


    曲絡通怔了一下,他沒料到秦天蒼對‘天綬逆脈’也有耳聞,要知道這個消息可是他派遣精幹之人千辛萬苦才搜羅到的。


    “不知君上從哪裏聽得這個事的?”


    秦天蒼毫不避諱的說出口:“雲都白自賞”


    “想不到,他居然也知道‘天綬逆脈’,看來這件事已經算不得什麽秘密了。”


    “本君之前一直忌憚迦禮寺的極道非乏,若非白自賞通風報信,本君根本不敢進兵,隻是沒想到極道非乏雖然受到反噬,卻仍能以身禦法強開玄天門,至使今日之敗,可惜我麾下月虱先鋒營竟不剩了了。”


    “極道非乏當真有這般厲害?曲某人倒是低估了迦禮寺的實力。不過迦禮寺經此一戰可謂元氣大傷,君上為何不乘機奪取迦禮寺?”


    “本君並非不想,隻是軍中大部人馬在玄天門開啟之際死傷貽盡,本來留有後備軍馬,可卻連半個人影都見不到,不知發生了何什麽事!”


    “如此一來豈不是錯失占領雲都的大好時機?”


    秦天蒼見曲絡通捶胸頓足,一副懊惱的樣子,心中更加疑惑。


    “不知曲兄為何急於讓本君攻陷迦禮寺。”


    “犬子身陷迦禮寺之類,至今無法相見,我當時打開南巷大門放日照軍隊通過,並非貪圖什麽迦禮寺執事,隻不過迦禮寺一開便可救出犬子,對了,不知君上攻陷子午祭壇時可曾見到迦禮寺的弟子?”


    “並…並未見到…”


    曲絡通無心一問,反倒勾起秦天蒼的不安,數個時辰之前正是他下令將迦禮寺的弟子屠戮殆盡,隻不過他並不知曉耶律錦雲還留下了十歲的孩童。


    秦天蒼心有餘悸,手心滲出汗珠,他負手背對曲絡通,調整一番心態,才娓娓說道:“迦禮寺設有結界,我日照軍士無法攻破,否則見到令郎定當送返至曲兄處。”


    曲絡通附和道:“此結界乃是創道祖師所設,非雲都人士不得入內。”


    “曲兄既然能派遣高手入內,為什麽不親自營救令郎?”


    “雲都內高手雲集,並非我舍下的勢力就可以撼動,再說犬子已經獻祭,救出來也隻是解我相思之苦,若十八歲時不能修行到‘虛穀’境界,則會暴斃而亡,為今之計也隻能留在寺中修行。隻不過我心頭氣憤難消,想那莊重威嚴的迦禮寺內居然也是藏汙納垢的地方,左天岸收了我數百兩黃金,而後出爾反爾將犬子複送至迦禮寺,至使犬子如今身陷囹圄,如此反複無常的小人雖然死了,但卻是便宜他了。”


    “聽聞半月前左天岸被人在安林之內誅殺,渾身布滿各色兵器的創傷,想必也是曲兄所為?”


    “我確實找人圍攻左天岸,他習慣每日結束輪值工作後獨自一人行走於安林,我便動用了門下七名好手半路截殺。這七名好手都是‘虛穀’高層境界,且都是好勇鬥狠、身經百戰之輩,人稱‘北鬥惡鷲’,與左天岸交手時雖破了他的護身罡氣,隻不過他的殺招‘赤焰飛鳳’鋒芒畢露,七人根本無法近身,若非彼此心意想通,反而會被左天岸依次誅殺。”


    “這麽看來,左天岸並不是曲兄的人所殺,那他究竟是怎麽死的?”


    “當日左天岸被北鬥惡鷲圍困,身受創傷但未傷及性命,就在那時有一白衣蒙麵之人飛入陣中將左天岸救走,我想那名白衣人定是殺死左天岸的真兇。”


    “白衣人…”秦天蒼皺起眉頭,腦海中立馬想到一人。


    “這名白衣人善使水相功法,且身法飄逸,又有水相罡氣護身,七人隻好眼睜睜看他將左天岸救走。不過這個白衣蒙麵人救了左天岸最後卻又殺死他,當中隱情便不得而知。”


    “左天岸聚斂貪財,死不足惜,倒也稱了曲兄的心意。”


    曲絡通搖頭道:“我雖是行賄之人,卻知道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左天岸背信棄義,這麽痛快的死去真的算便宜了他,否則依我的規矩,定要將他剁成肉醬當作我花園的肥料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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