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二刻,淅瀝的天邊開始泛白,象征著新的一天伊始。隻是雲都城西門已是遍地橫屍,空氣中漂浮著紅色的雨滴,紛紛擾擾的落在秦天蒼花白的發髻之上。


    就在卯時一刻,日照先鋒營已經偷偷潛入雲都西城城門樓頂,正如內應的書信所說,城門戍衛之人兵不過百,且雨水擊打城牆之聲正好掩蓋住月虱振翅的聲音,他們輕鬆的翻過城頭,將正在熟睡的士兵盡皆絞死,同時讓月虱守住城內各處道口,這些平素修緣學道之人在毫無防備下第一次見到如此形亥巨大的蟾蜍,紛紛丟盔棄甲,不戰自潰。秦天蒼下令釋放蟾毒,逐街逐巷的進行搜查和絞殺,城西一百多人的戍衛營中沒有一個人活著逃出營地。


    首戰告捷,第一步計劃得以順利完成,秦天蒼緩釋一口氣,心中不禁暗自忖道:看來月虱軍團並非實力不濟,隻怪極道非乏有通天之力,否則在兩個時辰之前便早已破城。


    秦妄受命將城西城門打開,崔尚則飛迴對岸引渡餘下三萬精兵。秦天蒼擔心遲則生變,便令月虱先鋒營士兵速戰速決。他親率士卒爬上城西高樓遠遠眺望,隻見遠處有一巍峨建築聳入雲端,青瓦棗牆,雕欄玉徹,當真是一副人間仙境。


    秦妄指著遠處喊道:“父王,想必那裏就是雲都的王宮!”


    秦天蒼點點頭,隨後神色蔚然,心中感慨萬千,二十年前葉月城戰敗,是他一直無法釋懷的傷痛。就是在這裏,他受人轄製,被迫割讓出葉月城與雲都盟誓,一切屈辱都是在這裏開始,如今都該在這裏結束才對。


    秦妄見父親有些觸景生情,臉上似乎已經潸然淚下,他明明手握勝利,唾手可得,卻還停步不前在此神傷,心中大為不解,便走到父王麵前。


    “父王何故還有閑暇在此駐足,雲都王宮近在咫尺,兒臣願帶領先鋒營直取雲都王宮,將耶律錦雲的首級獻給父王。”


    “妄兒,為父賜你單名‘妄’字,並非讓你囂張狂妄,隻希望讓你不生妄念,戒驕戒躁才好,你可知父王的良苦用心?”


    聽見秦天蒼說教,原本急不可耐的秦妄也隻能如同做錯事的孩童一般,勾著腦袋點頭稱是,隻是心中鬱積浮躁之氣,神情略微不滿,可無論如何他也不敢在秦天蒼麵前造次。


    正在父子對話之際,哨探來報,安林之內草木叢深,皆有漫天蔽日之高,且草木之後隱約見到旌旗搖動,疑似雲都的王城守衛。


    秦天蒼發問道:“後方大軍還要多久能才能全部渡過辰河?”


    “迴稟君上,大約還需兩個時辰。”


    “不行,這樣太慢了,大軍行動遲緩,讓雲都有了防禦之機,傳本君敕令,讓後軍即刻進發,月虱先鋒營清點人馬,即刻在安林集合,我們要在雲都還沒有完全形成防禦力量的時候攻破安林這道防線!”


    “領命!”哨官得令之後便飛去各營下發敕令,唯獨秦妄一時杵在原地未有行動,他心高氣傲,自視王子身份,卻在軍中未擔當任何要職,心中早已有所怨恨,今番聽見秦天蒼打算攻破安林,頓時想要毛遂自薦,好讓在軍中建立軍功,讓父王和崔尚等人不敢小覷自己。


    “父王,攻打安林莫不如讓兒臣帶著月虱先鋒營先去打頭陣如何?”


    “妄兒,行兵作戰乃是兵家大事,你經驗尚淺,且武力不足,豈能將月虱先鋒營交由你來指揮。”


    “父王為何不相信兒臣,我自幼跟隨父王學習驅物之術,勤加練習數年,同齡人中沒有一人是我對手,且隨軍操練已有多年,早已對父王平日行軍布陣耳濡目染,兵機韜略也是諳熟於心,今日我們勝利在望,這小小的安林不如就讓孩兒練練手,也讓父王檢驗我這兩年在軍中的學習成果才好。”


    秦天蒼猶豫了一下,便點頭說道:“安林之內草木叢深,必有埋伏,你不可讓兵士近戰,可讓月虱先行通過掃清埋伏後,兵士再行通過,如此一來當萬無一失。”


    “父王的話兒臣記下了!”


    秦妄終於得道父王的首肯,接連叩首謝恩。迴營的路上興致索然,即刻點兵,一絲一毫不曾倦怠。


    崔尚得知秦妄領兵叩打安林,心中大為恐慌,急忙覲見秦天蒼,秦天蒼知道他的來意,心中登時不悅。


    “本君讓妄兒領兵攻打安林又有何不妥,莫說他是本君的親生兒子,就算不是,單說他不懼成敗,主動請戰這份決心本君也該應允了他。”


    秦天蒼字字威嚴,崔尚話到嘴邊卻給憋了迴來。此時的他忽然明白‘疏不間親’這四個字的真實含義,國君應允了秦妄請纓,實際則是為了讓秦妄在軍中增設威信,隻是戰事一開便是死人之事,先前在茂林中已發覺秦妄做事衝動,若非自己出手,便早已死在極道非乏手上。而後又汙蔑自己與雲都勾結,全然不念及救命的恩情,如此紈絝豎子,日後繼承大統必是日照的末日。


    崔尚自忖道,莫不如讓他先去攻取安林,自己則加緊後軍渡河工作,如果安林未被攻下,仍能有三萬日照精兵壓境,雲都就算有修緣之人助陣也絕對改變不了戰局。


    崔尚想到此便打消勸阻的念頭,恰好又有另外一件事急需匯報,剛好消除秦天蒼的疑慮。


    “君上讓王子領兵,下臣豈敢多言,我來是為了另外一件事。”


    “崔尚,莫非內應之人已經聯係上了?”


    “君上妙算,內應之人現在就在營中。”


    “既如此,馬上領本君去見他!”


    趁著崔尚帶著秦天蒼去會見雲都內應之人,秦妄一心想早日建立軍功,便未曾通傳,擅自帶了一百名月虱先鋒營的兵士前往安林,誰知一百零一人去攻打安林,辰時便狼狽逃迴八十餘名月虱兵士迴來複命受罰,秦妄未跟兵士一同返迴,而是被敵軍生擒。


    崔尚聽聞此消息卻不以為然,在他看來,秦妄堅持近一個時辰才被抓去當真領他刮目相看,隻是國君秦天蒼那裏不好交代,此時他正同雲都內應之人在中軍帳中密談。


    崔尚在帷幔之外輕聲說道:“下臣有要事稟奏!”


    秦天蒼的聲音從裏麵幽幽的傳來:“是否隻有你一人。”


    “隻有下臣一人。”


    “進來吧。”


    崔尚掀開帷幔走了進去,見帳內沒有點上油燈,光線昏暗異常,隻見主座上端坐一人正是君上秦天蒼,而賓客席也坐一人,頭批帽巾,臉戴麵具,身上一襲夜行裝束,相貌無法分辯。不過雖然無法核實身影相貌,崔尚卻能肯定此人正是雲都內應之人。


    崔尚朝蒙麵人作揖,對方頷首抱拳予以迴示,秦天蒼見崔尚一臉焦慮,便說道:“在場的都是自己人,崔尚有什麽緊要之事不妨說出來?”


    “迴…迴稟君上,王子殿下他…他在安林大敗,慘被生擒!”


    “什麽!”秦天蒼兩眼一黑,四肢癱軟倒在座塌上。


    崔尚見狀急忙上前護住秦天蒼的心脈,處,卻見秦天蒼麵容憔悴,嘴唇抖動,像極了一個將死的老人。


    崔尚苦勸道:“君上莫慌,下臣一定拚死將殿下救出來。”


    秦天蒼黯然神傷道:“本君不該讓妄兒獨自領兵,是我害了他啊!”


    “君上,下臣之見殿下暫無生命之憂,雲都定會將他扣為人質來逼迫我軍投降,現今之際隻能延緩進兵,以靜製動。”


    “此次發兵貴在用兵神速,如今為了犬子致使大軍停滯不前,一旦嶼宕山守軍得知我國征討雲都的消息,必然分兵迴城據守,戰機一旦延誤,必將陷入鏖戰,我軍長途涉水前來,遷延時日必將對我軍不利,哎,都怨本君一時心軟,貿然讓秦妄領兵,才有今日的麻煩。”


    崔尚問道:“如今王子被扣留,是否派人前去交涉?”


    秦天蒼歎道:“且容我再考慮一下。”


    突然席間傳來笑聲,秦天蒼抬頭望去,見笑聲出自蒙麵人之口,他本憂心忡忡,此時聽見有人發笑,心中登時不悅。


    “先生何故發笑?”


    蒙麵人見秦天蒼發問,便收住笑聲欠身說道:“君上莫怪,適才聽見二位對話方才找到有趣之處,故而發笑爾。”


    “不知先生覺得哪裏有值得發笑的地方?”


    “我笑雲都本已是唾手可得的地方,難道還抵不過一個子嗣重要?今日的局勢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犧牲一人性命換取這錦繡河山,孰輕孰重一目了然,君上為何不明白這個道理呢?”


    “先生有所不知,此子乃是本君同結發妻子所生,妻子喪後隻留下這一個男丁,本君雖有新歡,卻難忘舊愛,故而對這個孩子寵溺有加,更有意將王位傳授與他,本君今年六十有三,他日若甍,日照國的河山也是需要人打理才行。”


    “如此說來,君上心意早已明示,果真是要救王子不可,既然已經下定決心又何必猶豫不決?”


    秦天蒼不置可否的點點頭,見蒙麵人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便婉言勸說道:“先生既知本君心意,還請先生助本君救迴王子才好。”


    蒙麵人從腰旁取出一紙折扇,輕敲幾下手心後說道:“要救王子其實並不難做到,隻是讓我出手,身份極易敗露,在下隻有兩個條件,如果君上願意接受,則救王子的事包在在下身上。”


    “先生但說無妨,隻要本君能力所及,必定答應先生。”


    “君上一諾千金,在下向來信服,那在下就鬥膽提出兩個條件,這第一件事嘛,就是日照國絕對不能撤兵,我要日照軍士在明日寒露時節占領雲都歸元殿,逼迫耶律錦雲退位下野。”


    崔尚插嘴道:“我等本是為此事而來,何須多言,隻是若救不出王子,還堅持動兵,豈不是害了王子殿下。”


    “我說過,營救王子是我的事,你們隻管攻城略地便是。”


    秦天蒼開口道:“先生如肯出手,王子必然能夠救迴,本君答應你這第一個條件,還請說出第二個條件。”


    “這第二個條件嘛,正是君上所提出讓我交出‘天綬心經’之事,此經書乃雲都修緣至寶,且不說心經是否能尋到,就是尋到了,在下實不敢以此當做籌碼送與他人,望君上體察在下的難處。”


    秦天蒼與崔尚相視一眼,秦天蒼隨後解釋道:“我日照本沒有修緣潛元之人,隻是王後所托,故此想借來一閱,若先生覺得為難,我日照國不要便是!”


    “原來是甄王後的意思,失禮失禮!傳聞甄王後天資聰穎,智力過人,一人便通曉日照、雲都、羅生三國各自的修行道法,三者融匯成一法,便有了這月虱馴養之術,在下仰慕已久,隻是無緣拜訪,今後若有機會尋得心經的下落,自當親自拿給甄王後指正才是。”


    “先生言重了,但不知先生有何辦法救出王子?”


    “王子殿下一定是被何裴擒住,何裴在安林中設有‘沛雨豐物’大陣,此陣法易損耗真元,但陣法之內,易守難攻,當是以寡拒眾的第一大陣。”


    “此陣本君同極道非乏交手時便已見識過,雖是厲害無比,卻也不難攻破,若月虱軍團集中釋放蟾毒,則陣中施法者難以抗拒,必定毒發身亡。”


    “君上可能還未弄明白,在下的意思並不是要殺死何裴,何裴與我交手毫無勝算,在下要殺她簡直易如反掌,但是殺了她,則會激怒崇萬重乃至其它幾個司天共同對付我,如此一來在下豈不是成了迦禮寺的公敵,今後又如何能擔當迦禮寺執事一職?”


    “先生的意思是…”


    “何裴隻是一介女流,殺之無益,卻可用作替我開脫嫌疑,或是製衡蕭略的一顆棋子,日後自有妙用。”


    秦天蒼還是心存疑慮,蒙麵人寬慰道:“若君上還有疑慮,不妨做個約定,明日便是寒露時節,恰好便是攻破王宮的大好機會,在下與日照相約,在明日午時之前必將王子殿下送迴營中。”


    “好,如此說來本君繼續引兵渡河,隻待先生將王子救得,必將遵循盟誓,全力攻打雲都王宮!”


    “一言為定,我現在便迴去營救王子殿下,二位請留步。”


    蒙麵人見秦天蒼答應後,便立馬離開了營寨辦事,秦天蒼此時心中六神無主,一時竟然忘記求教攻破安林的方法,直到蒙麵人走後,他才突然思得此事,頓時懊惱不已。


    “君上,”崔尚作揖道:“未知安林如何破之?”


    “本君一時焦慮,竟忘了求教白先生,此時正懊悔此事,可否再與他聯係。”


    崔尚搖頭說道:“人已走遠,怕是急難再追上,不過下臣倒是認為營中兵多將廣,若要擊潰何裴並非難事,但白先生叮囑要留下何裴的性命,如此一來便不好下手,想必君上正在憂慮此事。”


    “妄兒還未救迴,本君已是投鼠忌器,哪裏還敢進攻安林,但白先生言之鑿鑿,似乎成竹在胸,本君一時拿捏不定究竟是攻打還是不攻打。”


    “依下臣看來,白先生就像是一個做買賣的商人,在沒有得到利益之前他絕對不會罷手,如今殿下被擒,雲都必然挾持殿下為人質要挾我國退兵,一旦退兵,他當迦禮寺執事的願望必然落空,甚至身份敗露,到時候雲都也容不下他。所以他必然傾盡全力幫助我們營救王子,下臣認為不妨按他所言的做,引兵渡河是萬不能停下來的,同時集結現有兵力猛攻安林,安林隻有何裴和區區幾百人的王城戍衛兵將,隻要輪番攻取,待其兵士倦怠之時便可乘勝追擊,介時生擒何裴也並非難事。”


    “且容本君思索再三,你先命哨兵繼續引導剩餘軍士渡河,是否攻伐本君以為可先等雲都迴信後再做決定。”


    “報!迴稟國君,雲都來使攜書信覲見!”


    忽然帳外有兵士匍匐在帳外等待聽宣,崔尚說道:“猜的不錯一定是雲都以王子做要挾,我看君上不必急忙迴複信使,應假意拖延時間,等到白先生那邊有了迴音再做打算。”


    “嗯,事到如今隻能如此,先請來使入帳,待我看過書信再說。”


    崔尚見秦天蒼會見雲都使臣,自己不便留在帳內,便兀自退出調兵遣將。且說秦天蒼看過書信後,不禁憂心忡忡,急忙召迴崔尚,崔尚見秦天蒼愁眉不展,便知信中一二,他平日對秦妄所作所為看在眼裏,對於用撤兵的方式營救秦妄,他一直持反對態度,隻是他身為人臣,卻又必須以秦天蒼馬首是瞻,如今秦天蒼舉棋不定,他看在眼裏著實擔心。


    “君上,殿下是否有了消息?”


    “的確是妄兒的消息,他已被繳械關在迦禮寺中,信中言明如果明日午時我軍不撤,則將妄兒押解子午祭壇進行處決,這可怎麽辦才好!”


    “哦,”崔尚聽完後手指不自覺的捏了一下自己淺薄的幾根胡子,突然眉毛上挑,急忙背轉過身拿起茶案上的信紙,崔尚眼神稍微帶過,臉上慢慢浮現出狡黠的笑容。他問道:“君上,可知此信是何人所寫?”


    秦天蒼皺眉道:“崔尚,都已經火燒眉毛了,你何必糾結這封信是誰所寫?”


    “君上,難道您不覺得這封信的筆跡甚為熟悉嗎?”


    聞到此言,秦天蒼急忙接過崔尚拿捏在手中的信紙,自上而下的端詳一遍,眉間緊鎖的皺痕也慢慢舒展開來。


    “原來是白先生的字跡,怪不得看得如此熟悉,可是這封信隻說妄兒被關在迦禮寺,可並未安排我們的行動,是發兵是等待,本君依然不太明白。”


    “君上,我料王子殿下斷無生命危險,不如全力攻打安林。”


    “此話怎講?”


    “既是白先生所寫,殿下自然已經落在他的手中,他信中寫有押解和行刑的位置,已經暗示的很明顯,便是要我們在明日午時之前攻占領王城和迦禮寺,否則,誠如他所說,前功盡廢,非旦他不會再與我們合作,殿下也性命堪憂。”


    “愛卿所言甚是,那你速速去點備兵馬,月虱先鋒營和已經渡江的兵士全部參加戰鬥,本君定要在今日攻克安林,再把歸元殿圍個水泄不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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