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欽臉色一變,額頭立時滲出細密的冷汗,伏地道:“大人,是卑職麻痹大意掉以輕心辜負了大人對卑職的信任,卑職懇請大人責罰。”


    江彬笑了一下,邁步向西堡門走去,話語隨風輕飄飄送來:“溫柔帳讓男兒貪睡高臥,可也是男兒埋塚之所。正所謂溫柔帳,英雄塚。蔣欽你可是英雄?!朱壽,這是你的地頭,待客之道你似乎該送送本官。”


    朱壽飛快瞟了一眼臉色大變的蔣欽,眼角輕顫,快步跟了上去。


    江彬牽著坐騎慢悠悠進入拱門:“朱壽。”


    “卑職在!”亦步亦趨跟在後麵的朱壽忙躬身應道。


    江彬停住腳步,扭身瞧著朱壽,微笑道:“你果然沒讓本官失望。”


    輕擺手阻止朱壽跪拜,接著道:“你今日的表現既在本官意料之中也有些出乎本官意料,在兩位查案欽差麵前當說則說,既無怯懦怕事之舉也無畫蛇添足的愚蠢賣巧。小小年紀竟有這份沉穩老練實在是難得,倒也不負了你身上的血脈。本官為官多年,能讓本官賞識的人不多,你如今可算一個了。機會本官給了你,你也把握住了。很好!”


    “這全是仰賴大人提攜栽培,卑職感激涕零。”朱壽忙躬身道。


    江彬淡然一笑,翻身上馬:“你手下兵卒若不喜歡,本官可再給你換一批。”


    “卑職與他們還算融洽,不敢勞大人費心了。”


    江彬靜靜地瞧了朱壽片刻,嘴角綻起明顯欣賞的笑意,沒有說話,抖動韁繩,黃驃駿馬輕嘶踏著碎步出了堡門。


    “卑職恭送大人。”


    揚鞭打馬的江彬沉聲道:“打發軍卒去保安衛領取守孝用物。”


    “是!卑職明白!”


    朱壽瞧著江彬打馬遠去的背影,慢慢站起身來臉上全是苦澀的笑容,喃喃道:“我還以為這王八蛋能因此賞我幾兩銀子,沒想到就是幾句輕巧的燈草屁就把老子打發了。”


    朱壽哀怨鬱悶的歎了口氣,突然臉色一變,一跺腳:“讓那王八蛋弄暈了,怎麽把這茬忘了。”急忙轉身飛奔進堡子內,瞧著曬場前亂作一團的兵卒,愣了一下,發現蔣欽已不知何時離去了。


    耳旁傳來史可朗暴怒的叫聲:“兄弟們,逮住這吃裏扒外的雜碎,今兒老子要不把他腦瓜子抽碎了我他娘跟他的姓!”


    “侃子,你他娘的咋那麽膈應人呢,老子昨晚都和你說啥了,真是氣死我了,誰都別攔著,我非削死這小癟犢子不可!”


    “兄弟們動手,今兒弄死這吃裏扒外出賣壽哥的雜碎!”


    “冤枉!史秀才,彪哥,兄弟們,真他***,你們冤死侃爺了!”


    滿含著憋屈的驚叫聲從圍成圈追打的軍卒內傳出,隨著驚叫,胡侃閃躲騰挪仿若泥鰍一般在拳腳襲來間不容發之際閃躲開,神情雖然驚恐憋屈狼狽但速度快得驚人,一雙綁著鬼畫符的腿閃動的似乎都要離地飛起,帶起了讓人眼花的虛影。


    孫大彪和徐老蔫等人咬牙切齒,可是每次出手卻總在毫厘間讓胡侃逃脫了。氣得孫大彪咆哮道:“小癟犢子你他娘的還真敢臭得瑟,別讓你彪爺逮著,老子非把你那倆雞腿插屁眼裏不可!”


    朱壽詫異的喊道:“都他娘的停了,都得了失心瘋不成,侃子做了什麽該遭雷劈的事,你們要這樣對他?”


    史可朗孫大彪等人聞聲,精神稍微一鬆,胡侃身形扭動快如閃電從圍捕越來越緊湊的人群內鑽了出來,腳尖點地勁箭般奔向朱壽,尖叫道:“壽哥救命,天地良心兄弟可全是好意,您了可要明察啊!”隨著飄著哭音的尖叫,胡侃已到了朱壽身前,撲通跪倒嚎啕大哭起來。


    朱壽揮手阻止追過來的孫大彪等人,撲哧笑道:“停停,這調門拔的,老子都懷疑你他娘的是不是女扮男裝啊?!”


    胡侃尖著嗓子嚎道:“都要出人命了,壽哥你能麽還拿兄弟開心,兄弟我真是冤死了,我將蔣百戶帶來真的全是好意,全是為壽哥你著想。天地良心,我要是有一絲想害壽哥的念頭,讓我不得好死!”


    朱壽迷惑的將胡侃攙起:“你這話我怎麽越聽越糊塗。”


    阻止胡侃繼續含糊不清的訴冤,瞧向一個個怒目猙獰,那眼神就好像是逮住捉奸在床的現行奸夫似的史可朗、孫大彪等人,笑道:“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克朗你給說說。”


    史可朗揮舞著手裏的土布軍鞋,氣急敗壞說道:“這欠抽的王八蛋好死不死的亂抖機靈將蔣百戶給弄來,讓他當著壽哥和大夥兒的麵被僉事大人訓斥。彪哥和老蔫剛都說了,蔣百戶可是個吃骨頭不吐渣滓,睚眥必報心黑手毒又最好臉麵的人,今兒讓這王八蛋弄這麽一出,他豈不是要恨死壽哥了,那咱們以後這日子?老子越想越氣,我今兒非抽死這王八蛋不可!”


    “壽哥冤枉,兄弟可是一片,”


    朱壽擺手止住,沉思著慢慢低頭,目光有些發虛,瞧著胡侃跪著的雙腿間土道,被踩踏得仿若生鐵般的地麵竟然拱出一抹帶著微黃的綠色,在如絲般拂來的微風中興奮用力的搖晃著自己纖弱的身軀。


    漆黑的瞳仁內,那一抹綠色變得越來越濃,朱壽的嘴角慢慢露出了一絲開心的笑意。


    沉默了片刻,彎腰攙扶起胡侃,輕拍著肩頭,沉聲道:“今兒出現這插曲,責任全在我,是我做事不周全所致。蔣百戶是咱們的頂頭上司,今兒這麽大的事,我竟沒想到要先報知他,也怨不得百總大人憤怒還連累了兄弟們,我這個做大哥的心裏有愧,對不住大夥了。”


    孫大彪等人都愣住了,怔怔的瞧著朱壽,沒想到朱壽會說出這麽一番話,除了史可朗外,他們圍打胡侃的真正意圖是想平息朱壽因此事而生的暴怒。


    胡侃弄出這麽一出,讓朱壽得罪了蔣欽,憑他們對蔣欽的了解,這事甚至可能嚴重到事關前程性命。因此心裏都存著讓他瞧到兄弟們賣力圍打胡侃,能對胡侃的責罰輕上一些,胡侃不至於傷筋斷骨。


    可做夢都沒想到,朱壽不僅沒怪罪胡侃,反而主動承擔所有責任,並向大夥兒道歉?!


    孫大彪等人心裏的驚悸擔憂消失了,胸腔內一股如火般的熱湧到了嗓子眼,身子都輕微顫抖了起來。


    史可朗驚叫道:“壽哥這怎麽是你的錯,明明是這王,”


    “不必說了!這兩天瞧軍法軍規也聽克朗和兄弟們講解告知,我也算大致明白咱大明萬全都司和宣府重鎮衛所各轄所在,保安衛雖直屬萬全都司,但這些年也被宣府東路永寧路城轄製,因此咱東八裏堡又歸保安衛直屬百戶所管轄,而這直屬百戶所的百總大人就是蔣欽,咱們都是蔣百總治下之兵,這次朝廷派欽差查核東八裏堡遭蒙古韃子洗劫,我理應先報知蔣百戶。”


    朱壽微停頓,瞧著胡侃微笑點點頭,接著道:“難為侃子替我想著,雖然這事做的撒湯漏水得罪了蔣百戶大人,但無心之失相信百總大人也不會太計較的。就算退一步,百總大人因此有所憤恨,隻要咱們小心當差不讓百總大人再煩心,我想也不會太難為咱們的。好了,這事就先這麽著。皇上駕崩舉國悲痛,咱這堡子雖僻小,但咱們悲痛的心情與天下臣民一樣。董勇,指揮僉事大人臨行有令,讓咱們去保安衛將守孝用物領迴,你帶個兄弟這就去吧。”


    “是,壽哥。”董勇和曹二蛋急忙飛奔向對麵土泥夯的南牆根圈起的破舊軍營,推開咯吱直響的籬笆門,從院內推出獨輪車向西堡門飛奔而去。


    “壽哥。”史可朗等人圍了過來,擔憂的看著朱壽。


    朱壽笑著搖搖頭,瞧向堡子內,劉保本帶領著堡民從堡子內走出向曬場而來。


    “本老爺再叮囑爾等一句,這次指揮僉事大人開恩準許你們將屍首掩埋,你等決不可將屍首埋進各家墳塋,屍首全都要合葬,就埋在小南山南坡那片小林旁,聽仔細了,誰若是敢暗裏弄幺蛾子,就別怪本老爺不念及同鄉之情,心狠手辣。”劉保本陰沉著臉,厲聲喊道。


    堡民們都沒有說話,那些家裏有充數的堡民已衝到曬場紛紛尋找著自家親人的屍首。


    片刻,尋到親人屍首的堡民站在屍首旁默然了一會兒,開始將屍首抬離曬場,家中有車的放在車上,沒車的就這麽抬走了。剩下的屍首也開始被那些沒有牽掛的其他堡民們抬起抬離了曬場。


    朱壽瞧著那些推著、抬著親人屍首的堡民因壓抑悲痛已變的有些麻木的臉,漆黑的眸子裏也閃動著木然之色,這件事能以這種結局收場恐怕已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自己被動被攪進去並直接促成了這個結果,雖情非得已,也不是本心所願,但心裏卻沒有太多的歉疚,明知不可為還要用生命做代價去螳臂當車,在前生為了自己的大哥而舍了自己的命這種傻事他做了,今世不想再做。


    ‘如果有來生,我想為自己活上一迴。’


    前世生命消失前自己說的話在耳旁清晰地響起,朱壽嘴角露出一抹滄桑的苦笑,邁步向堡內自己的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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