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負,把鉗子給我。”


    許負聽見沈弄的話,在工具箱裏翻找了一會才找到那個叫做“鉗子”的工具,然後遞給在車底下忙活著的沈弄。


    外麵下起了小雨,許負就搬了一個小板凳坐在門店簷下,抱著一個小孩子用的畫板,用拙劣的手法畫著不堪入目的塗鴉。


    沈弄修好車,走過去看了一眼,實在辨認不出上麵畫的是什麽,就開口問她:“你這上麵畫的是什麽?”


    許負盯著外麵的雨,沒有迴答他。


    兩年多過去了,雖然她的病有了一點好轉,但也隻是會一點基本的技能,懂得一兩句話,偶爾還是會趴在地上搶東西吃,會時不時瘋瘋癲癲地傻笑。


    他站在她身後,把沾滿機油的手套給摘下來,“阿負,你想不想去上學啊?”


    這次她迴答了:“想。”


    許負雖然什麽都不會了,但葉榆給她那些高中的題目她還是會做,葉榆就建議他可以先帶她去上學,至少她現在也不會傷人。


    下完這一場雨就該秋天了,沈弄見她也不排斥,就打算等開學的時候跟學校聯係一下,讓許負盡早去上學。


    這才早秋,她就穿上了厚厚的毛衣,沈弄我了一下她的手,還是冰涼冰涼的。


    “去裏麵坐著吧,在外麵小心淋到雨。”


    許負聽懂了他的話,抱著畫板去裏麵坐著。


    “沈弄,剪……剪頭發……”


    許負比劃著,艱難的說出這句話。這兩年都是沈弄給她洗頭發洗澡,他嫌她長頭發太麻煩,領著她就到一剪梅理發店剪了個短發。想他沈弄風流二十五年,到頭來媳婦沒娶上,閨女倒先有了一個。


    “好,等雨停了就帶你去。”


    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才停,沈弄帶著她去重新去理了理頭發,就到學校找老師商量她複學的事。


    負責接待的還是還是兩年前那個招生辦的老師,她對沈弄他們還頗有印象。沈弄把葉榆的建議原樣告訴她,又把葉榆開的證明給她看,但那個女老師還是有些猶豫。


    沈弄爭辯:“她不會傷人的,而且她的智力是沒問題的。”


    女老師委婉的說:“我不是這個意思,畢竟你妹妹現在這個樣子,萬一別人傷到她,或者她丟了怎麽辦?誰擔得起這個責任?”


    “那這樣,我陪著她去上課行不行。”沈弄道,“我不會讓她傷害別人,也不會讓別人傷害她的。”


    老師沒有說話。


    沈弄繼續說:“她以前是很聰明的,她還這麽年輕,她不能一輩子都這樣,現在心理醫生說這樣有希望她可以好的快一點,您就給她一個機會吧。”


    老師動搖了,歎了著氣:“好吧好吧,但是她不能住宿,上課也要有監護人陪著。”


    沈弄鬆了一口氣,握著她的手感謝著:“謝謝老師謝謝老師!”


    老師抽出手,簽了複學申請。這樣等開學的時候,她就可以和別人一樣正常入學了。


    真正到了那一天,沈弄就像個第一天送孩子去上學的老父親一樣,給她穿上最好的新衣服,新鞋子,把要用的資料和證件拿齊,又千叮嚀萬囑咐要她不要亂說話就早早的帶著她去報道了。


    他加了她導員的聯係方式,保存了課程表,隻等著第二天陪她去上課。許負很聽他的話,不鬧也不多說話,老老實實被他牽著手。她上課的時候聽的很認真,還在做筆記,雖然字很難看,但起碼能看懂。


    一個班裏六七十個人,算上許負一共就兩個女生,那些男生看她的眼神跟他媽狗看見屎一樣,就算許負腦子沒問題,他也不放心把她一個人扔到狼窩裏。


    下了課,沈弄給她收拾好課本和筆記就帶著她離開,一點縫隙都不給那些男生留。


    沈弄道:“我去個廁所,你就在這裏等著我,一步也不能離開,也不要和別人亂說話。”


    許負點了點頭,站在男廁所外麵的走廊上等他,聽他的話一動也不動。


    “同學,我看你也是工程物理的,我也是,我們兩個是同學哎。”一個女生走了過來,是他們班除了許負之外唯一的女生,“你是叫……許負是吧?我叫程欣,你好。”


    許負愣了愣,葉榆教過她應該說什麽的,她慢慢點了點頭,幹澀的說:“你……好。”


    “你……怎麽了?”察覺到她的不對,程欣關切的問,“你是不舒服嗎?”


    許負有些害怕,往後退了兩步,低著頭不說話,程欣不明所以,朝她逼近過去,繼續問道:“許負同學,你沒事吧,你的神色不太好啊?”


    她進一步,她就退一步,一直退到了走廊的欄杆處。程欣還是一臉疑問的看著她,大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許負皺了皺眉,伸出手,把她推到一邊。


    廁所前麵的地本來就滑,程欣沒有防備的被她猛地一推,腳下一滑,眼見著就要摔在地上,一雙手卻忽然托住了她。


    白澈幫忙把她扶正,禮貌的說道:“同學,站穩了。”


    程欣轉頭跟白澈道過謝,震驚地看向許負,“你為什麽要推我?”


    白澈也跟著抬起了頭,一眼就看見了不遠處不知所措地站著的許負,語氣比程欣還要震驚,“許負?你不是休學了嗎?”


    許負看著周圍的人,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顫抖的更加厲害了,雙腿一軟,整個人都跪在了地上,她把腿收過來抱住,頭埋進膝蓋裏。


    “許負,你不認得我了嗎?”白澈想上前,就忽然被一道力給推開,他愣了愣,已經有人過去把許負抱住了。


    沈弄扶著許負,哄著她:“別怕啊,阿弄哥哥在這裏,來,先站起來。”


    許負扶著他的胳膊站起來,沈弄把她背過去,讓她轉過身不再看。這裏的動靜也不是太大,也沒有引人圍觀。


    他過去給程欣道著歉,“對不起啊,我這個妹妹腦子有點問題,你也知道,讀書讀傻了嘛,等你們兩個熟悉了就好了。”


    沈弄握了握她的手,程欣鬆開的時候,掌心裏多了五百塊錢。


    “走了許負。”他轉過身牽起她的手,許負就順從的跟著她離開。


    白澈認出了沈弄,有他在許負身邊,絕對不是一個好時機,得等許負落了單,他才有機會。


    見沈弄走遠,白澈也暗戳戳跟了上去。


    出了校門,沈弄就先把許負塞進了車裏,對她說:“我去買盒煙,你在這裏等我一下,別亂跑。”


    事實上,許負就是想亂跑也亂跑不成,沈弄把窗戶搖上車門也給鎖上了,跑也跑不掉。


    沈弄前腳離開,後腳白澈就鳥悄的走向沈弄停著的車,還沒走到許負的窗戶前,就被人一下子按到了玻璃上,“真他媽當老子看不見你呐?”


    白澈迴過頭,正對上沈弄狠厲的眼神。


    “沈弄,原來你早就發現了。”


    沈弄鬆開手,白澈動了動脖子,轉過身。


    他看了白澈一眼,抬腳往一旁走過去,白澈意會,也跟著走過去。


    沈弄從口袋的煙盒裏抽出一根煙咬在嘴裏,白澈記得這個動作,和許負抽煙的時候很像,低眉,垂眼,抬眼,一模一樣。


    “跟姓陳的說,真為了她好就趁早滾蛋,別四處打聽了,我能藏她一次,就能藏她一輩子。”


    白澈皺了皺眉,想起剛才許負在教學樓上的反應,像是壓根不認識他一樣。就算過了兩年了,就算他們之前也沒什麽交集,也不可能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吧。


    “她失憶了嗎?”


    “關你屁事。”


    沈弄再懶得理他,轉身跨上了車,臨行前瞥了白澈一眼,冷冷道:“別跟上來,你跟不住我的。”


    白澈自己也知道沈弄是有兩把刷子的,也就不費力氣了,轉頭給陳妄打了個電話:“你自己不來昭市,讓我來做這個優秀畢業生的演講,你知道我在這裏碰見誰了嗎?”


    那頭的陳妄顯得很激動,急急的問著:“是她找到了嗎,是不是見到許負了?”


    “是,見到她了,和沈弄在一起。”白澈道,“而且,她好像不認得我了。”


    “我這就過去,你先別迴來。”


    白澈冷哼:“沈弄發現我了,就算你來估計人家也早就跑沒影了。”


    他還沒說完,那邊就掛斷了電話。


    勸是勸不動了,聽天由命吧。


    沈弄帶著許負迴了家,他也在想著到底要不要搬走。這件事白澈知道就等於陳妄也知道了,陳妄既然知道,就他那野狗一樣的性子指定得咬過來。


    兩年前他做的事,他可還沒忘呢。


    許負的那幾本日記,至今他都不敢看第二遍,那樣平凡的文字,湊成隱匿而又宣泄的句子,她是痛苦的,可又是那種不自知的痛苦。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陷在這種情緒的撕咬中,隻覺得這樣做不行,這樣做令她不舒服。


    “許負,你想上學嗎?”


    許負重重地點頭:“想!”


    他揉了揉她的頭發:“好,那我們就去上學。”


    那就不搬走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成,他二十四小時守在她身邊,死也不讓陳妄把她帶走。


    從學校迴來不過一兩天的功夫,沈弄就在家門外發現了好幾個鬼鬼祟祟的人,還跟左鄰右舍的打聽,應該就是衝著許負來的。


    沈弄也明白陳妄找到許負是遲早的事,也就沒有過多隱瞞,而且鄰居們也都知道隔壁修車鋪的老板有個傻妹妹。


    “老板,你給我看看我這車怎麽迴事,剛從泥水裏開過來就熄火了。”


    沈弄見有人來了,停下來喂許負,摸了摸她的頭:“你先自己吃,我過去看看,裏麵的種子要吐出來啊。”


    “好——”許負乖順的應聲,自己搬了小板凳拿著橘子到門口去坐著,一點一點剝著上麵的皮,又小心翼翼撕下上麵的橘絡,等橘子徹底幹淨了,才把橘子喂進嘴裏。


    她一點一點嚼著橘子,嚼到種子,就吐在手心裏。


    街角的便利店裏站著一個人,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專心吃橘子的許負,剛想上前,就被白澈拉住了手,“陳妄,你現在過去不就是找打嗎?”


    陳妄握了握拳,停住了腳步,隻能站在便利店那裏看她。


    她好像胖了一點,不過也還是很瘦,不再像以前那麽皮包骨了,看來沈弄把她養的很好。她也不再紮馬尾了,剪了齊肩短發,比以前更好看了。


    吃橘子的時候,她把一側的頭發別到耳朵後麵,露出一隻精靈似的耳朵。


    來修車的那個人偷眼看著許負,問著沈弄,“老板,你這妹妹多大了啊?”


    沈弄把車的前蓋給打開,邊說道:“二十一了。”


    “上大學了吧?”


    “嗯。”


    那人邊說邊往許負那邊走,“小姑娘長得挺漂亮啊。”


    沈弄猛敲了一下車蓋,大步走到許負跟前,她的橘子已經吃完了,手裏握了一小把橘子種子,嘴上也滿是汁水。


    他笑了一下,拿袖子把她嘴上的橘子汁給擦幹淨,揉了揉她的腦袋,“把種子扔到花盆裏,明年就長出小橘子了,快去吧。”


    花盆是隔壁賣花的老板娘送給他們的,老板娘家裏有一個比許負大一兩歲,比沈弄小一兩歲的小姑娘,見天的往這裏跑,還經常給許負帶好吃的,沈弄雖然不喜歡別人來來迴迴的往這裏跑,但許負喜歡她,自己也沒辦法。


    許負聽他的話,走到外麵蹲下來,把手裏的種子放到吊蘭盆裏,還用手撥著土,把種子給蓋起來。


    沈弄走到她身邊,看她手上又弄了一堆土,無奈的拿自己沾了機油的白手套給她擦了擦手上的泥土,叮囑道:“先上去玩吧,記得洗手啊,如果洗手間地上有水的話就先別進去,我等會就上去給你洗。”


    許負點了點頭,抬腳走上樓梯,迴了自己的房間,他們兩個的房門是對著的,中間一道門是洗手間。


    許負走到洗手間,地上有水,不能進去,她就坐到客廳裏的沙發上抱著畫板畫畫。蠟筆也是在舊貨市場買的,二十塊錢一桶,一桶七十二個色。


    他修車用的白手套也是在那裏買的,五塊錢十雙。


    沈弄看著許負上去,才去給那個人修車,那人往樓上看了一眼,問著他:“老板,你這妹妹這麽聽你的話?”


    他隨口說了一句:“學習學傻了。”


    “你們家就你們兄妹兩個嗎?”


    “還有一個孫子,”沈弄把車蓋合上,走到那個人跟前,“那孫子叫陳妄。”


    那個人的臉色一變,“你……”


    “二百五,不謝。”沈弄冷笑了一聲,借過錢的瞬間握著他的手猛地往前拉了一下,貼著他的耳朵上,“小子,迴去告訴陳妄,要來就光明正大的來,爺爺在這等著他,別再讓你們這些狗雜碎髒了老子的眼。”


    那個人瞪了他一眼,恨恨地開著車離開。剛拐過去彎就停下了車,從車上下來看著眼前的人,啐了一口唾沫,“他娘的,讓他看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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