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晨的電話打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了。


    許負接到了她的電話的時候是在去監獄看孟澄的路上,應晨什麽都不說,隻問她現在在哪裏,自己過去找她。


    她報了一個離她比較近的咖啡廳的位置,就走過去等應晨了。


    等了一會,應晨就走了進來,臉上的神情並不怎麽好看。許負的心猛地提了上來,這樣的神情,不像是有好消息的樣子。


    “應晨……姐姐,到底怎麽了?”


    應晨走到她旁邊,輕聲道:“你先別著急,我帶你去個地方。”


    許負也隻能跟著她上了車,放空頭腦什麽都不想。


    應晨邊開車邊道:“這件事情其實我很早就查到了,隻是不知道該怎麽給你開口。這個並不難查,他可能沒有要故意瞞別人,隻是想瞞你一個,你知道結果以後,可別太激動。”


    她沒有應話,攥著手來迴絞著。


    車子越開越不對勁,在一個墓園前停了下來,許負一下車,雙腿就開始發軟,“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麽,你帶我來這裏……為什麽要帶我來這裏?”


    應晨深吸了一口氣,“許負,你知道是為什麽——跟我來吧。”


    她不知道怎麽跟著應晨走過去的,總之到了一座墓前,她清楚的看見上麵刻著羅茵的名字。


    “如你所見,你外婆……已經去世了,我聽同善醫院的醫生說,你外婆轉過去後身體已經恢複的很好,本來都打算飛去美國的,但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出現了排異反應,很不幸,她沒有活下來。”


    她一個字也聽不懂。


    豔陽高照,晴空萬裏。陽光透過樹葉撒在她的肩上,撒在羅茵的墓碑上,透亮透亮的,溫熱溫熱的。原來是這樣的,原來死亡是這樣的。


    對啊,羅茵死了。


    許負抬起頭看著陽光下的應晨,忽然笑了,撫摸著墓碑上的名字輕聲問:“她死的時候,說什麽了嗎?”


    應晨張了張嘴,猶豫著開了口:“聽醫院的醫生說,她死的時候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羅茵一直在叫她的名字,就這樣陳妄都不讓她見她一麵嗎。


    她再也沒有外婆了,再也沒有人愛她了。


    許負不知道為什麽,心髒抽疼抽疼的緩不過勁,但就是哭不出來,情緒沒有出口,人是會瘋的。她把背包裏的藥拿出來,把鎮定片往自己嘴裏一股腦地往嘴裏倒。


    應晨見狀,嚇了一跳,連忙捏著她的嘴把她的背往下壓,“你幹什麽,快,快吐出來!”


    她被應晨猛地一拍,幹咳了好幾下,吐出來不少,隻有兩三片咽了下去。


    應晨還在勸著她:“你還那麽小,還有那麽多人生,千萬不要想不開!”


    許負跪在羅茵的碑前,不停的吞咽著嘴裏麵的藥片,把那僅有的兩三片咽到了肚子裏。


    她在那裏跪了很久,應晨就在那裏陪了她很久,直到陽光直直的射到她頭頂上才站起來,還險些沒有站穩,多虧應晨及時扶了她一把。


    一定要走,一定要走。


    應晨又把她送迴了原來的地方,許負下了車,就往監獄的方向去了,臨走之前,是要跟孟澄周渡道一下別的。


    監獄的人見到她也都眼熟了,直接把她帶到了審訊室,許負坐在椅子上等著,不一會孟澄就來了。


    孟澄看著她,神色有些微妙。


    等警察走之後,許負往門那裏看了一眼,才用嘴型說著:“我要離開了,你多保重。”


    孟澄按住她的手,用嘴型問:“帶紙筆了嗎?”


    許負點了點頭,從包裏拿出筆記本和筆來放到桌子上,孟澄從上麵撕下來一張拿著筆一手蓋著一手寫著什麽。


    良久,他才把紙往下半壓著遞給她,許負看著他的神色,也意會的把紙往下壓著一行行的看,保證隻有她一個人才能看見的角度。


    “周渡死了,一年前那場爆炸他來當的替罪羊,很早之前的事,一直沒告訴你,但前幾天鄭冕的人聯係我,他這幾天就要對陳妄動手,你這些天別離他太近,具體什麽時候我也不知道,你明天再來,或許你能幫上忙。”


    許負震驚地看著他,在紙上寫下,“他們要他死?”


    她一時不能接受,周渡,也死了。


    孟澄點了點頭,又落筆,“你也應該知道,他不死,你很難離開。不止周渡,那麽多兄弟都死在了他手上,要他一條命,便宜他了。”


    許負深吸了一口氣,最後隻在紙上寫了五個字,“隨時聯係我。”


    羅茵死了,周渡死了。


    陳妄真他娘的好樣的,誰都知道的事,偏瞞她一個人,他還真是夠愛她的。


    許負把紙折了四折,握在手裏。孟澄用口型問她,“你外婆找到了嗎?”


    一聽這話,她的手就不禁緊握了起來,指甲深深的扣進肉裏。許負看向他,眼眶通紅通紅的,連帶著嘴唇都在顫抖。


    “她死了,她死了。”


    孟澄睜了睜眼睛,旋即握住了她的手,以示安慰。


    她沒有在那裏多留,出了監獄的門就拿出打火機把那張紙給燒了。


    許負知道陳妄有事情瞞著她,那天在去機場的路上她聽見他們說的話了,她一直在等著他能親自告訴她,可是他始終都沒有。沒辦法,他不告訴她不代表他沒做過,他做了,她就會發現。


    隻是她沒想到,他瞞著她的竟然是這兩件事,一個羅茵,一個周渡。羅茵不是他害死的,可他隱瞞起她的死訊,讓她老老實實待著他的身邊,而周渡,實打實,就是他害死的。


    她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了。


    許負迴到家,陳妄已經迴來了,見到她來,臉上有些笑意,“今天迴來這麽早?”


    她點了點頭:“嗯,去看孟澄了。”


    陳妄神色沒變,照例問她想吃什麽,許負的神色也沒變,說了幾個菜,就到沙發上坐著看電視。


    她都忘了,陳妄是騙過她一次的,她怎麽還能指望他對自己坦誠相待呢。


    她迴想起孟澄對她說過的話,對,殺了他,自己就能走了。


    殺了陳妄,殺了他。


    有些想法一旦生成就無法遏製了,會在她的腦中一遍遍加深,直至根深蒂固。


    陳妄就坐在她對麵,水果刀就在她旁邊,如果刺下去,殺死他的概率是多少?


    見她出神,陳妄拿筷子敲了敲她的碗,“吃個飯也能走神?”


    許負迴過神笑了笑:“沒有,就是覺得跟你在一起之後就沒怎麽做過飯了,以前在家都是我做飯的,羅茵和沈弄就喜歡吃我做的。”


    “沈弄也跟你一起吃飯?”


    “對啊,他媽媽去世的早,本來他爸也跟我們一起吃的,後來他爸被抓了,家裏隻剩他,我就連著他的一起做了。”


    陳妄喝了一口水,猶豫了一下:“聽說他那邊出事了。”


    許負的心猛然一緊,抓著他的手問:“沈弄怎麽了?”


    陳妄眯了眯眼,把她的手從自己手上拿下去,語氣有些冷:“上個月走貨碰上被警察堵了,槍戰的時候走了火,兩顆子彈貫穿了他的胸膛,屍體都找不到了。”


    “他會死嗎?”


    “可能活不了。”


    許負的唿吸都急促了起來:“你怎麽知道的,以前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可不像你那麽在乎他。”


    許負沉默著,不說話了。


    如果沈弄也死了,她就真的什麽都不剩了。


    寂靜的夜晚,她又成了他的妓女。他將她擁在懷中,她的整個身體都是屬於他的。


    他睡熟了,她無眠。


    許負從他的懷裏掙脫,走向陽台,枯坐在椅子上,像個垂暮不已的老人,艱難的活著,艱難的唿吸著,艱難的迴憶著,迴憶著艱難。


    深夜的沄市總是如此,黑暗寂滅不了各色的燈光,也寂滅不了浮躁的人心。


    在這些燈紅酒綠甚囂塵上的時候,她總是不可抑製的想到那個也並不算安寧的小鎮,想到那個也並不算溫暖的羅茵。


    而現在羅茵死了,她也迴不去小鎮了。


    她死的時候該是什麽樣子的,是怎麽叫的她的名字,會不會怨她沒有見最後一麵。


    冷風簌簌的吹著,像是在吟詠一曲古老的歌。有多古老,古老到,隻曾出現在她的夢中。


    “楊柳兒活,抽陀螺。楊柳兒青,放空鍾。楊柳兒死,踢毽子……”,


    再也沒有人會給她唱童謠了。


    她照舊在陳妄走之後去監獄看孟澄,也同樣帶了那個裝了定位芯片的手機。


    她甚至都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她和陳妄彼此越來越貌合神離,做什麽都像是在粉飾太平。


    大概是從他欺瞞她的那一刻開始,也或許是她知道他欺瞞她開始,兩個人就是在盲人摸象,夜中取火。


    試探,猜忌,都是最基本的戲碼。


    許負苦笑了一聲,思緒扯迴上一年的夏天,他躺在重症監護室裏半死不活,她每天就趁他醒來的空檔給他讀詩,他就閉著眼睛翻譯,她讀的時候特別害怕,怕突然就聽不到他的聲音了。


    莎士比亞的戲劇《羅密歐與朱麗葉》中有一句話,“隻有你的名字才是我的仇敵,你即使不姓蒙太古,仍然是這樣的一個你。”


    陳妄,陳妄,你的名字才是我的仇敵。


    進了監獄,裏麵的人看見她驚訝了一下,隨即就把她帶到了審訊室,然後去叫孟澄。也對,她以前也不曾連著兩天都來看他。


    依舊是紙筆上的交流,隻不過這一次他們探討的是所謂的“作案計劃”,是如何置陳妄於死地的“作案計劃”。


    許負看了紙上的內容,臉色越來越白,孟澄鄭冕這樣的人,做事總這麽絕,一點活路都不給他留。她也無法否認,這個時候的她,是動了殺心的。


    她輕聲道,“你告訴鄭冕吧,我會做到的。”


    “你確定你下得去手嗎,你真的不會告訴他嗎?”孟澄問,“畢竟你們同床共枕了那麽長時間。”


    許負笑了:“他對周渡也下得去手,不是嗎?”


    孟澄不說話了,許負這個人就一個特點,把感情看的太重了,出現在她生活裏的每個對她好的人,她恨不能記上一輩子。


    周渡當時,是真心把她當小妹妹看的。


    “你知道,周渡當時是怎麽死的嗎,是槍擊還是……”


    “是藥物注射,你放心,他死的時候一點都不痛苦。”


    許負抬了抬眼眸,一時間竟然覺得周渡有些幸運,隻希望她死的時候,也能如這般,沒有痛苦,安然離去。


    “孟澄,但你要知道,即使陳妄死了,你們也不可能再坐到原來的位置,沄市,已經改朝換代了。”


    孟澄垂了垂眸,“我當然清楚,鄭冕他比我更清楚,隻是他這個人,在這條道上活了大半輩子圖什麽,他什麽都不要,就要陳妄的命。”


    她沒再說話了,孟澄話裏的意思她聽的明白,這是鐵了心要陳妄的命的。


    但是陳妄真的該死嗎,他沒有害任何人,被他殺得人也早就該死。


    從監獄迴去以後,陳妄還沒有迴家,她就一個人繼續枯坐在陽台上,看盡這個城市的繁華落寞,虛與委蛇。世人皆如此,唯他盡慈悲。


    許負想起那個在西藏的晚上,風馬旗在高原之上飄揚,虔誠的朝聖者伏地朝拜,每一次合掌,他們都會祈願,“吉祥如意”。


    假如陳妄死了,假如他再也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她大概也不會很開心。


    門鎖轉動的聲音響起,陳妄開門走了進來,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陽台上的許負。她最近總是這樣,喜歡坐在陽台上,吹著風,曬著太陽,與萬物都隔絕起來。


    許負站起身,從陽台走了出去,軟著聲音對他道:“你每天都這麽晚迴來,我在家裏很無聊啊。”


    “那我明天不出去了。”陳妄把她擁進懷裏,低頭看著眼前小小的人。


    許負眨巴眨巴眼睛,嘴角勾勒出來些許笑意,“那你帶我一起去公司好不好,我不會打擾你工作的。”


    他最是吃她這一套,一撒嬌就拿她什麽辦法都沒有,順從地應了下來。


    第二天他如願帶她去了公司,公司比較遠,走內環的話會堵車,陳妄一般都隻走外環,雖然繞路,但起碼快。


    他問她:“你每天都會走這條路嗎?”


    陳妄沒疑慮什麽,大大方方的迴答:“是啊,這裏的車少,旁邊就是海,空氣比較好。”


    她點了點頭,朝窗外看去,確實很美。


    沄市是一個濱海城市,海岸線比其他的城市也算長一些,每年到這裏旅遊的人也不在少數。


    許負對這片海不感興趣,對他們的公司也不感興趣,她隻是想知道他習慣走哪條路。


    公司規模很大,甚至買下了一整棟的寫字樓,那時候她就想,如果陳妄死了,這個公司該怎麽打理。


    陳妄的助理應該是自己人,見到許負不像其他人那麽驚訝,大大方方的打了聲招唿,喊了聲:“小嫂子。”


    許負也朝他笑笑,算是迴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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