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妄接到了學校的電話,家長會那次他就把其中一個電話留給了班主任,電話裏說的言簡意賅,隻說許負暈倒了,其他的並未提及。


    他把手頭的事情放下就往學校裏趕去,班主任還在醫務室裏待著,見到陳妄,忍不住打量了他一下。


    學校裏的那些傳聞她多多少少也聽了一耳朵,本來就是高三,隻要不鬧的太過分,她就可以當做沒看見。


    陳妄拂了拂她鬢角上的發絲,她的頭發全都濕透了,額頭滾燙。他把眼神挪向那個瘦小幹枯的班主任身上,陰鬱的不像話。


    “她怎麽暈倒的?”


    王琳被他看的猛然一震,心裏竟然有點害怕。


    “你要是不說,我找校長說話。”


    陳妄扯上她病床外的簾子,抬腳就走了出去。王琳見狀,也隻能跟著走出去了。


    “陳先生您先別著急,是學生們沒個輕重,不小心把水潑到了她身上,這天氣又比較冷,才……”


    陳妄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不小心?你當我瞎呢,從頭到腳淋了個遍,你說這是不小心?”


    王琳還想說什麽,陳妄就離她走遠了,到外麵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掛斷,陳妄又走迴了醫務室裏麵,坐在許負床邊看著她,王琳還想說什麽,被他看的什麽都說不出來。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辦,隻能在外麵徘徊著。


    等了沒多久,就見校長氣喘籲籲地連跑帶顛地走了過來,邊走邊拿手帕擦著光禿禿的額頭上的汗珠。


    王琳剛想說話,張華就指了指她狠狠歎了一口氣,“你呀!”


    陳妄從裏麵走了出來,倚著牆點上一根煙,不說話。


    “陳先生,您……我不知道她是……”


    “監控呢?”陳妄不跟他多廢話,黑著臉,“誰幹的?”


    張華帶著他到了保安室,讓人把教學樓前的監控調了出來,他全須全尾地都看在了眼裏,他們是怎麽把水潑到她身上,是怎麽罵她羞辱她的。


    □□,賤貨。


    陳妄猛地揮了一下手,把其中一台電腦直接給掃到了桌子底下,電腦接觸不良,但還在嗚嗚地響著,他們還在笑著。


    “媽的!”


    許負醒來的時候,是在家裏。


    門半掩著,陳妄在外麵說著什麽。


    她的頭睡的有些沉,剛坐起來,就看見門開了,陳妄走了進來。


    陳妄坐在床邊,揉了揉她的頭發,“睡這麽久餓了吧,我這就去做飯。”


    “陳妄,我怎麽迴家了?”


    陳妄笑了笑:“你在學校暈到了,我就把你接迴了家。剛才醫生來看過了,說你隻是有點發燒,好好休息再吃點藥就成。”


    許負拽住他的手,“我不想吃,讓我睡會吧。”


    陳妄順著她,“好,我不打擾你了。”


    她點了點頭,乖順地笑著。


    他便沒多言語,轉身走了出去。這件事他既然已經知道了,那麽就不會善了。


    陳妄看了看時間,走出了房門。


    “白澈,人到了嗎?”


    “在我車上了,往你那裏去著呢。”


    陳妄坐在沙發上抽煙,等著白澈。


    沒一會,他就聽見了門鎖轉動的聲音,白澈打開門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坐。”


    陳妄朝旁邊的沙發看了一眼,示意他們坐下。


    謝圖南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和他和和氣氣地坐在一起,剛放了學就有人把他給攔下來了,沒想到是他幹的。


    他冷眼看著麵前的男人,忍不住想到她胳膊上的那些吻痕,深深淺淺,似乎要把她身上的傷痕全都抹平。


    陳妄把手機擺在他麵前,上麵放著監控裏的畫麵,“怎麽迴事?”


    謝圖南冷笑了一聲:“你不知道嗎?這都是因為你啊。”


    陳妄沉聲不語,盯著他看。


    謝圖南抿了抿嘴,把手機拿給他看,不用他翻,最上麵幾條都是關於這件事,視頻和照片已經在學校裏傳瘋了。


    他接過他的手機看著,下麵的評論沒有一條能看的入眼的。


    陳妄抬起眼,幾乎忘記了怎麽唿吸,顫抖著問他:“什,什麽時候開始的?”


    “很久了,將近一個多月。”謝圖南道,“不止這些,有人在她課桌上潑油漆,放那些照片,更過分的,還有人往她身後潑油漆。”


    白澈聽著他們說話,把手機從陳妄手裏拿了過來,看到了那些東西。


    “那她呢,她怎麽樣?”


    “沒哭過,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忍不了了就逃課,誰也不知道她去哪了。”謝圖南抿了抿唇角,“下著大雪,她沒迴家嗎?”


    是啊,下著大雪,她能去哪裏?


    陳妄讓白澈先把謝圖南給送走了,自己又迴了房間。許負還在睡著,和平常一樣,安安靜靜。


    她是真的不在乎,還是不想跟自己說。


    陳妄把她的手機拿了過來,手機沒有密碼,他可以隨便看。他看見了那些消息,看見了那些加她的人,看見了他們對她所做的一切。


    陳妄給黃慚打了電話:“黃慚,給我查一下。”


    那些帖子,最初是誰發布的,那些油漆,那些水,是誰潑的,他很快就可以知道。


    許負已經醒了過來,她從房間裏走出去,就看見陳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抽煙。她朝她走過去,還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怎麽抽那麽多的煙?”


    陳妄把嘴裏的煙熄滅,把她抱坐在自己懷裏,“有點心煩,讓我抱抱你。”


    她沒有說話,安靜地躺在他懷裏。


    陳妄騰出一隻手,從口袋裏拿出一條手鏈放在她的掌心裏。


    許負看了一眼,這是他那次在天台上送給她的,她那個時候指著他罵,你怎麽不去死。她笑了一下,“你怎麽又找迴來了?”


    “早就找迴來了。”陳妄輕聲道,握著她的手掌,把那條手鏈合在他們掌間,“為了它,我都快磨死那個設計師了,誰知道你三千塊就給我賣了,真沒良心啊。”


    她還是笑著:“那時候缺錢缺的厲害。”


    陳妄在她唇上輕輕印下一吻,說道:“跟你商量一件事,我們換個學校好不好?”


    他深知,就算這件事結束了,流言蜚語也不會那麽容易止住的,就算他壓下來了,她也很難再迴到以前的生活了。


    許負微微偏過頭看著他:“怎麽突然想換學校?”


    陳妄有些委屈的撒著嬌,把頭埋在她的頸間蹭了蹭,“不想你和那個謝圖南在一個班。”


    許負想了想:“我想去七中。”


    王萌萌在那個學校。


    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她都不在乎了。


    “好。”陳妄握緊了她的手,“你想去哪個都可以。”


    她去哪裏,哪個學校就是好學校。


    許負迴教室裏收拾東西,陳妄就在教室外麵等她。估計張華已經打過招唿了,沒有人在議論這件事。


    校園暴力的厲害就在於此,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卻偏偏還要以她的離開來結束這場戰爭,他可以揪出誰是始作俑者,但他卻無法讓每個傷害她的人都付出代價。


    他要保護她,隻能讓她遠離這個肮髒汙濁的環境,遠離這些兇神惡煞的人群。


    他們走的時候下了課,很多人趴在走廊上偷偷看著她,許負知道他們在幹什麽,堂而皇之地牽起了陳妄的手,像是在向那些人示威一樣。


    讓他們傳,讓他們罵,無論他們說什麽,都和自己沒有關係了。


    她是真的不在乎,說的再難聽,也對自己沒什麽影響。在很早的時候,羅茵就讓她明白什麽叫做烏合之眾。


    她隻是覺得他們可悲。


    可悲到,如果沒有一個統一的攻擊對象讓他們團結起來建立那點可憐的友誼之外,他們的日子就是一塊割裂幹枯的荒土。


    讓他們失望了,陳妄不是大腹便便的油膩中年男人,也不是白發蒼蒼的老總,陳妄年輕,成功,有姿色,他是無論任何一個年齡段的女生都不會不想得到的人。


    陳妄把她的手緊攥在手裏,低頭看著她淺淺地笑,明白了金錢和權力的作用,它可以讓他有資格保護她。


    把許負安頓在七中之後,陳妄就開始濫用私權把所有的好師資都調到了那裏,其中變動最大的就是十一中。


    讓黃慚辦的事他也很快就查到了,最終得到了一個名字。


    孫奇。


    在酒吧讓他一拳給打掉牙的那個。


    包括那幾個做的比較過分的,有男有女,有學習好有學習差,無論什麽人,一律開除。那些人的家長去學校鬧過幾次,還口口聲聲要找許負,但也都是徒勞。


    張口閉口罵的再響,也都是罵給自己聽的。


    謝圖南再見孫奇,是在一個酒吧裏,人早就喝的爛醉了,像是一攤軟泥。他一杯酒把他從沙發上潑醒,質問著他:“你是怎麽把那些東西弄到手的?”


    孫奇還是癱在沙發上,要死不活的說:“家長會那一次,我借你的手機拍的他們,然後你猜怎麽著?我存照片的時候,在你手機裏看到了那些視頻,你還真是幫了我大忙了,謝圖南,還真得謝謝你啊!”


    “為什麽?”謝圖南看著他,“為什麽這麽對她?”


    “她活該啊。”孫奇大聲笑著,“那麽個賤貨,活該。”


    謝圖南抿了抿唇,視頻是他拍的,他也是始作俑者。


    第一次,他對這個曾經恨之入骨的妹妹有了愧疚的感覺,也是在這時候,他才明白了那些顯而易見的道理。


    從哪個肚子裏生出來不是她能選擇的,成為私生女也不是她的錯。


    迴到家以後,他開始翻看起那些他拍她的視頻和照片,包括下跪的那一次。謝圖南在想,如果他當時借給了她五十五,事情是不是就會有所轉圜。


    那時候他還不明白,所有對過去假設的根源都來自於對現在生活的不滿,那種欲罷不能,欲哭無淚的感覺,叫做後悔。


    很遺憾,上天也再沒有給他彌補的機會。


    許負到七中很適應,其實也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她依舊不怎麽和別人說話,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的小團體,見她不愛說話,也都沒有在她身上下什麽功夫。


    而且王萌萌在她身邊,好歹有口氣可以喘。


    許負不說,她也不問她發生了什麽事。


    放了學之後,她和王萌萌就在校門口分了手。那時候,她沒由來地有一種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感覺。


    大雪還是沒有停,許負踏著雪往家走,進了樓道,她的一身寒氣都被吹散,電梯下來,她又看見了張太太。


    她這一次不止戴了圍巾,而且戴了墨鏡。


    張太太禮貌的打招唿:“許負。”


    她也迴過去:“張太太。”


    電梯上了十六樓,許負打開門,漆黑一片。


    打開燈,房間裏的一切都被照亮,她看見了坐在沙發下麵,手裏拿著酒瓶的陳妄,在茶幾上還擺滿了喝完的瓶子。


    一靠近他,酒氣就撲了她整個鼻腔。


    “怎麽喝酒了?”許負把酒瓶從他手裏拿過來,“別喝了,我去給你熬點粥。”


    陳妄忽然拉住她的手,嗓子啞啞的:“別走。”


    許負哄著他:“我就去廚房,不去別的地方。”


    “許負,”陳妄還是死死地拉著她的手,“我讓你別走!”


    許負被他拉著,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陳妄也跪了下來,按著她的肩膀,許負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他眼中的淚珠。


    “許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受了那麽多委屈為什麽不告訴我,你不信我是不是?為什麽無論我做什麽你都不信我?”陳妄幾近崩潰地看著她,“你什麽都不跟我說,你因為我受了那麽委屈,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我不知道怎麽去對你好……”


    許負緘默著,不說話。


    陳妄哭的更厲害了,許負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他。


    他捧著她的臉頰,一遍一遍質問著她,每個音節都在顫抖。


    “許負,你把我當什麽?你把我當什麽!”


    許負還是不說話。


    她看見了他的委屈,看見了他的痛苦,可是她無法感知,無法共情,無法理解。更無法迴答。


    如果沒有情緒的話,還算是人嗎?


    她張了張嘴,聽清了自己的聲音,卻不知道是怎麽發出來的。


    “天色不早了,睡吧。”


    陳妄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種無力感侵蝕著他,將他的精神消耗殆盡。


    天色不早了,睡吧。


    他不求她像他一樣愛他,隻求她對他放下戒備,隻求她信任他,這都滿足不了。


    許負把他扶迴了房間,陳妄還在緊抓著她的手,她哄了他一會兒,才讓他放開了手,得以起身去廚房給他熬點粥吃。


    迴來的時候,他已經睡著了,怎麽都叫不醒。


    她就自己把粥給吃了,迴到客廳,一個人抽煙。許負害怕了,時間過得越久,她就越來越像許藤。


    這樣不行,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陳妄醒過來,旁邊冰冰涼涼的,沒有許負的影子。宿醉的疼痛纏繞著他,剛打開門,就看見許負在廚房忙碌著。


    她把飯從裏麵端出來,聽見聲音就迴頭看了他一眼,“剛要叫你呢,怎麽出來了?”


    “醒了就出來了,”陳妄朝她走過去,“怎麽不叫我,自己做起來飯了。”


    “你昨天喝醉了,想讓你多睡會。”許負把飯放到桌上,“先吃飯吧,吃過飯再睡一會。”


    他們之間都很溫和,仿佛昨夜的嘶吼和掙紮都未曾降臨。


    陳妄看著她係著圍裙的樣子,好像真的是他的妻子一樣。


    許負看著他,有些猶豫:“昨天……”


    他想起昨天自己跪在她身邊說的那些話,猛地一個激靈,倒抽了一口涼氣。


    陳妄連忙道:“昨天我不小心喝醉了,說了什麽做了什麽我都忘記了。”


    許負點了點頭,“你不記得也沒關係,我仔細想了想你說的那些話,我以前,是有點把你當外人了,陳妄,我以後慢慢改好不好。”


    “啊?”陳妄聽見她的話,猛然一愣,“你說什麽?”


    “我們以後好好過吧。”許負垂下頭,又抬了起來,“你以後……你在想什麽可以告訴我,我不明白你。”


    陳妄忽然站起身,許負呆呆地看著他,下一秒就被他橫抱了起來,他在她額頭上狠狠親了一下,然後就抱著她轉起圈。


    許負被他轉的有些暈,拍著他的肩膀嗔怪著,“你幹什麽?快放我下來。”


    他不肯放,又抱著她轉了兩圈,“行,以後咱們倆好好過。”


    好好的過,她和他的日子。


    他誰都不要了,就要她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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