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次很隆重的約會,他們到達地頭時,對方已先到了,會場是一片廣闊的沙灘,下臨澎湃江水。


    令齊蒼霖震驚的是與會人物,除瀾滄雙煞叔侄四人之外,竟沒有一個認識的。


    他開設鏢行多年,這條路以前常來,近幾年才不大出動,同時也因為四海鏢旗無往不利,使他疏於江湖動態。


    這時他發現綠林道中,差不多全是後起之秀,他認識的那些人物,幾乎一個都不見了。


    長江後浪推前浪,江湖人的新陳交替,在綠林道中尤為迅速。


    身為主人的黑發龍婆苗英親自前迎,除了尤二通、尤三通兄弟外,也以她的年齡最高,她是賈雨飛的妻子,年齡最少也該在六十開外,可是望去直如四十許人,滿頭黑發,舉止文靜,完全沒有綠林氣息。


    苗英仍是很客氣,襝衽為禮後含笑道:“齊大俠名傳武林,今日才得一見,看大俠英風矍鑠,龍馬精神,可知修為之有素,亦見盛名之不虛。”


    齊蒼霖拱手答禮道:“齊某浪得虛名,到底敵不過催人歲月,畢竟是老了,怎如夫人駐顏有術。”


    苗英手按桌角笑道:“自先夫棄世後,妾身早已退出江湖,這次是應同道之請,出頭與大俠一敘失禮之處,尚祈大俠見諒。”


    齊蒼霖還沒有開口,旁邊的齊碧霞道:“家父今日乃為應尤家兄弟之約,鏢局之事,已由晚輩接手了,請夫人與晚輩說吧!”


    苗英微微一怔才道:“齊大俠當真已將鏢局交付給令媛了嗎?”


    齊蒼霖道:“是的,齊某已無意於江湖,本擬就此歇手,因為阮兄的見重,願意合力經營,齊某難卻盛情,才將鏢局交給小女接替,由阮世兄與小女合力負責,齊某是不再過問了。”


    苗英頓了一頓方道:“昨日由小兒投帖,四海鏢局的答複似乎太簡單了一點,妾身心敬大俠,認為大俠德高望重,一字為憑,正是適合大俠的身份,如果是令媛做主,則對妾身似乎太過分了一點。”


    齊碧霞立刻道:“夫人要如何答複才能滿意呢?”


    苗英道:“齊小姐出身名家,應該知道的。”


    齊碧霞道:“晚輩知道的就是這一個字。”


    阮雄接口道:“這一個字也是看在夫人的分上才有的,夫人既然有意與四海鏢局講規矩,就不該派遣同道朋友在路上作對,這是夫人失禮在先,怪不得我們。”


    苗英朝他看了一下笑道:“這是阮少俠嗎?”


    阮雄一拱手道:“在下現為四海鏢局副總鏢頭,夫人如果是以江湖身份說話,就不必再用那論交的稱唿!”


    苗英見他出口頂撞,居然沒生氣,笑道:“英雄出少年,副總鏢頭年紀雖輕,江湖閱曆倒是很老練,那我也不必再講廢話了,對留旗之事,貴局作何答複?”


    齊碧霞道:“帖子是給兩家鏢局的,夫人怎麽隻問我們一家呢?”


    苗英笑道:“金陵鏢局的答案不問可知,綠林道開出這個條件,已經很客氣了,他們沒有拒絕的理由。”


    馬雄飛忍不住大聲道:“夫人對敝局的判斷不夠正確,馬某雖然無能,卻也不甘心讓綠林道坐享其成。” 苗英臉色一沉道:“是真的嗎?”


    馬雄飛豁出去了,大聲道:“不錯,別說留旗抽成之事不能答應,就是闖不過今天,加倍抽成之舉也萬難接受,鏢客賣出性命,血汗所得絕不容分沾。”


    綠林道中群豪皆為之變色,有幾個人居然拔出了兵器。


    苗英朝後輕叱一聲道:“不準亂來,難怪人家瞧不起你們,說你們是烏合之眾,看看你們,有沒有一點氣度?有我在這兒,輪得到你們表示意見嗎?”


    那些人被她壓了下去,賈亮悻然道:“母親,這家夥太氣人了,難道不該給他點顏色嗎?”


    苗英沉聲道:“該如何處置呢?請你指示一下?”


    賈亮這才發覺母親的語氣不對,連忙道:“母親,孩兒自然聽您的吩咐。”


    苗英冷冷地道:“我給你的吩咐是跪下掌嘴二十。”


    賈亮怔了一怔,隨即跪下,自動地摑了自己二十個嘴巴,打得很響,出手也很重,等他打完了,苗英神色稍緩道:“起來,站到一邊去。”


    賈亮站過一邊。


    苗英又對身後請人沉聲道:“我並不想出來,是各位硬拉我出來的,我既然答應了你們,自然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交代;第一次我不好意思對各位難堪,所以拿小犬作為立法之始,下次再有人敢隨便行動,擅自開口說話,我就不客氣了。”


    她的聲音威嚴,群豪懾然無聲。


    苗英這才對馬雄飛道:“馬總鏢頭,憑你這份勇氣,我對你也十分佩服;我知道你的實力,要過關是不可能的,可是你敢說這句話,總算還有武林人的骨氣。


    “從現在起,西南六省的路隨你自由通行,金陵鏢局的鏢如果出一點錯,完全由長江水寨負責。我們的交涉到此為止,你請在一邊休息吧!”


    馬雄飛對她的答複倒是大出意外,一時怔住了。


    苗英一笑道:“馬總鏢頭還有什麽不滿意嗎?”


    馬雄飛望著齊蒼霖,等候他的指示。


    齊蒼霖笑道:“夫人如此寬宏,馬賢弟還不謝謝夫人。”


    馬雄飛隻得一拱手道:“多謝夫人!”


    苗英笑道:“別客氣,西南綠林道自先夫亡故後,一向與鏢行朋友缺少連係,我這次出山整頓舊業,並不是想有所建樹,隻是想跟武林朋友打個商量,留一條永生之道,對金陵鏢局,算是賣一份交情。”


    一個虯髯漢子忍不住叫道:“假如夫人這樣送人情,咱們以後隻有喝長江的水。”


    苗英冷冷一哼道:“這是哪一位朋友?”


    賈亮道:“是巫江水寨鐵金剛柳大雄寨主。”


    苗英冷笑一聲道:“柳寨主,長江的水取之不盡,足夠你喝飽的,現在就請你開始喝第一餐。”


    柳大雄剛拔出腰間的分水峨嵋刺,人群中走出一名青衣女郎,輕輕一伸,左掌接去了他的兵器,右手劈在他的左頸項上。


    柳大雄一聲悶哼,鐵塔似的身子倒了下來。


    那女郎提起他的腰帶,信手一扔。


    柳大雄的身軀飛了出去,砰的一聲,水花四濺,跌進了十數丈遠的江水中,立刻沉底不見。


    這女郎年紀不過二十上下,舉手投足,輕而易舉地折服了一個身懷絕技的彪形巨漢,使得大家都怔住了。


    苗英卻冷冷地道:“素華,我隻叫他喝水,可沒有說要他的命。”


    那女郎微笑道:“夫人放心好了,他的胃口很大,至少要一會功夫才能喝飽,迴頭婢女會把他撈起來的。” 苗英道:“他雖是生長巫江,卻不一定喝過長江的泥水,第一次不能灌得太多,叫他起來吧!”


    那女郎躬身道:“婢子遵命。”


    輕輕一縱身,像頭飛鳥似地飄起來落在江邊,伸手一拋,一道白虹脫手而出,直落江中,接著嘩的一聲,柳大雄的身子冒了出來,那女郎又一抖手,柳大雄又平飛而來,摔在沙地上,身上全濕了,口中直吐水。


    眾人這才看清,那女郎手中的白練是一條銀絲編成的細練,練梢有一個手形的飛爪,她就是利用這爪將柳大雄由水中抓出來的。


    這時天色微亮,四周雖有火炬照明,江中都是黑沉沉的,這女子看都不看,出手就由江水中將人抓出,而且那銀練粗不過手指,卻能帶起柳大雄兩百多斤的身軀,足見那女子的內力也相當驚人。


    苗英叫她素華,她卻自稱婢子,可見她不過是苗英身邊的一個侍婢而已,婢已如此,夫人則何待言!


    那女婢朝苗英再度躬身請示道:“夫人還有何指示?”


    苗英四下看看,見大家俱為一個侍女折服了,得意地笑笑道:“請柳寨主去更衣,再來參加盛會。”


    素華收起銀練飛抓,嫋嫋地向柳大雄道:“柳寨主,多有得罪了,請!”


    柳大雄滿臉羞色,爬起來一言不發地走了,素華仍是緊跟在後麵。


    苗英這才朝綠林群豪道:“各位都知道,先夫有生之日,與我並不和睦,最主要的就是為了在處事方麵的意見不合,我認為綠林道中紀律廢弛,大家各自為政,才不容易團結一致,經常受人輕視;現在我蒙各位見重,推為總瓢把子,重繼先夫舊業,第一件要整頓的就是紀律。不過,我也不是無理取鬧,硬壓各位聽我的話,綠林道中行業不一,我也不能—一都逞強攬事,隻是柳寨主為長江水寨分寨之一,是先夫直屬的手下,對我這種態度是太不應該了;至於不屬水寨的各路朋友,如果不滿意我的行事方法,盡可現在退出,我絕對不會勉強各位的。”


    問了兩遍後,才有一人出聲問道:“請問夫人,那位姑娘是夫人的什麽人?”


    苗英笑笑道:“先夫棄世後,我訓練了八個侍女,素華是其中之一,這八個女孩子是從小跟著我的,說她們是我的從人也行,是我的弟子也未嚐不可。”


    那人不作聲了,賈亮才笑道:“母親,您把侍女們訓練得如此出色,卻顯得孩兒太無能了。”


    苗英微笑道:“誰叫你不肯跟著我的,你一個弟弟,一個妹妹跟在我身邊,比你能幹多了。”


    賈亮笑道:“孩兒何嚐不想長侍母親膝下,多受些教誨,隻是孩兒身為長子,父親棄世後,遺下的事業無人接理,孩兒必須留在寨中。”


    苗英道:“那也是對的,以後我來接手,你可以空出身子來,在武功上好好地下功夫了。”


    賈成連忙道:“謝謝母親!”


    苗英又問道:“各位意見如何?”


    綠林群豪低聲商量片刻,才由先前那人代表發言道:“我們都衷心擁戴夫人。”


    苗英微微一笑道:“謝謝大家捧場,我對各位別無要求,一切的規矩仍是照舊,隻是在這種公開場合下,我希望大家尊重我的職權,別當麵給我難堪。”


    那人代表道:“一切全憑夫人做主。”


    苗英點點頭,轉向齊碧霞道:“齊小姐,四海鏢局業務鼎盛,總該留條活路給我們綠林道的弟兄們吧!”


    齊碧霞知道苗英放過金陵鏢局是故意借此示威立思,金陵鏢局的馬家兄弟本身在江湖上名望不高,人手少,承保的業務屬於短途或較小的數額,放過他們無損於收入,何況這種事並不光榮,馬氏兄弟也不好意思對外宣揚。


    隻有四海鏢局才是綠林道真正的對象,因此沉吟片刻才笑道:“夫人說得太客氣了,西川路上我們走的機會不多,隻取兩成對綠林道毫無用處,夫人如果有意思,可以把保鏢的利益全部奉贈。”


    這個答複也大出苗英的意外,揣摩了半天,仍是不知其意,隻得問道:“那貴局不是白辛苦了嗎?”


    齊碧霞笑道:“大家都要生活,好在保鏢的業務行遍天下,並不限西川一途。”


    苗英道:“那也沒有理由要貴局白跑一趟……”


    齊碧霞道:“夫人會錯我的意思了,四海鏢局並不須勞費人力,隻是站在武林同道的情分上,代表吹噓介紹而已,這是應該的……”


    ??? 苗英一怔道:“我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齊碧霞笑笑道:“我是說夫人既然擁有西南六省的廣大綠林道實力為基礎,何必抽成分利呢?不如幹脆開設鏢局,承攬這一區域的護運業務,以夫人的身份地位,加上這麽多的人手,一定會大有發展……”


    苗英被她說得啼笑皆非,頓了一頓首道:“原來小姐要我們改邪歸正!”


    齊碧霞道:“夫人既然知道正邪之分,何苦還要棄正而就邪呢!”


    苗英哈哈一笑道:“先夫在世之日,我也有過這個想法,可是一句話就給我先夫駁倒了,四海鏢局目前有多少人手?小姐是知道的。”


    齊碧霞道:“我剛接手,詳細情形還不大熟悉,不過兩百人是有的,現在得到阮大哥之助,準備擴展業務,至少還要多用一倍以上的人手。”


    苗英笑笑道:“四海執鏢業界之牛耳,行鏢路線普及天下,最多也隻能養活三四百人,我們一個水寨就不止此數,如果把西南全部綠林道人數加起來,不下三四萬人,這是百與一之比,如果要我們全靠保鏢謀生的話,豈不要餓死了。”


    齊碧霞道:“多餘的人可另謀出路。”


    苗英道:“不可能,他們除了武事之外,不事生計,而且大部分的人身上都負有刑案,除了綠林道裏藏身以外,就隻有坐牢一條路,而且靠保鏢過日子也太辛苦了。”


    齊碧霞冷笑道:“夫人既然知道保鏢謀生之苦,我們賣力氣。


    賣血汗所得的利益豈能白手送人?”


    苗英冷冷地道:“這就是小姐的答複了?”


    齊碧霞道:“不錯。這就是我的答複。”


    苗英怒道:“令尊成名一世,對綠林道朋友也不敢如此蔑視,你初出茅廬,居然想把江湖路走絕了。”


    齊碧霞朗聲道:“家父沒有受到別人的勒索,所以不想開罪朋友,如果遇到我這種情形家父也是同樣的答複,換過來這件事落到夫人頭上,夫人又當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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