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池運道差,聞聽此言時,酒將將滑進喉嚨,他一滯,那口酒便如一團辣味牛皮糖一樣,囫圇著滾下咽喉,那是真噎,嚇得竄錯道,差點沒進食管進氣管,害得他連嗆了好幾聲。


    “咳,咳,咳。”陳池的手跟著搖,酒杯裏的酒晃晃漾漾,他深唿一口氣,放下酒杯,摸著胸口悶笑,再瞧瞧對麵的許霜降,她微抿唇角,好整以暇地望著他,似笑非笑,一副幽閑貞靜模樣。


    陳池不知怎地想到了她第一次在他麵前啃雞翅的樣子,時隔多年,細節不可考,他就記得她眼波流轉,比他見過的所有姑娘都嬌柔羞澀,他怦然心動,強裝鎮靜,至今還記得他暗暗笑她這隻青灰軟殼蟹,乖乖地攏著食物一聲不吭地吃。


    哪像現在?青灰軟殼蟹還是青灰軟殼蟹,依然很護食,隻不過不再警惕他了,不再暗地羞怯,他若是湊上去搔騷撓撓,她就淡定地舉起大螯鉗揮一把子。


    陳池粲然笑開:“吃東西矜什麽持?所以我說結婚好啊,你在我麵前想怎麽吃就怎麽吃,我想怎麽使喚就怎麽使喚。”他爽快下令道,“來,嚐好味道了吧,給我也剝一個。”


    許霜降瞟一眼,撈了一隻蝦,果真剝給陳池吃。


    去殼、挑腸線,許霜降的指頭又變成油乎乎的,她做事時動作輕巧仔細,生怕把蝦腸線給扯斷了。


    “給。”


    陳池張開嘴巴,也不用說,許霜降就伸長胳臂喂到他嘴裏。鄰桌的男男女女隔得近,正一堆兒說著話,抽隙覷過來幾眼,大概覺得陳池和許霜降這一對著實親昵。


    陳池嚼著蝦肉,眉開眼笑,給許霜降遞了一張紙。


    “以後自己剝蝦,懶成什麽樣?教了你那麽多次,手的力道不輕不重,蝦腸線就能整條抽出來,別老指著我呀。”許霜降嘀咕不休,沒接紙,又撈起一隻,“味道怎麽樣?你這樣吃,錯過了殼上的多少風味,一點都不過癮,我再給你剝一隻,你好好看著。”


    陳池被說得挺樂意,全盤接受,笑嘻嘻地等著下一隻。


    鄰桌臉上的表情瞬時不好說,好像不用羨慕,又好像愈加羨慕。


    許霜降給陳池剝了兩隻蝦,轉而顧了自己,自己吃得滿意後,再給陳池剝兩隻,一會兒她麵前的餐盤就堆滿蝦殼。


    陳池叫了服務生給她撤換餐盤,又令她多吃點別的。


    “魚要吃,排骨也吃,你才吃了一塊,”陳池給她夾到碗中,“要不要再叫份飲料?”


    許霜降忙著點頭或搖頭,她不經意間瞅見鄰桌,姑娘們的餐盤裏幹幹淨淨,竟然吃到半程,還不見一片蝦殼。


    她甚同情,瞄向姑娘們對麵的男子,暗中咋舌,情商低成這樣也少見,怎麽就點了這道菜,正是丁點好感的時候,你讓姑娘不顧形象吃得滿手滿嘴油?她一瞅陳池,想到當年他情商也沒高到哪裏去,整一盤雞翅給她啃,後來反應快,給她剔肉吃,還是她看不過眼去,拋開了自己的那點小尷尬,放開了手腳把自己喂飽了。


    這是一道小坎兒,邁過了就能自在吃喝了。許霜降吃得高興,衷心地祝願鄰桌的妹子們早早度過這階段,畢竟水飽不算飽,肉飽才真實在。


    今兒她吃得飽,心滿意足地讓陳池提了三個打包盒,又將自個兒掛在陳池胳膊上,分一半負重給他,這是她一高興一懶,就會幹出來的事兒。


    夜風裏,陳池聽她繼續叨咕別人家:“隔壁那桌都沒怎麽吃,迴家要是沒剩飯就糟了,那就要餓一夜。”


    一忽忽又聽她嘖嘖道:“我看他們都不好意思打包,好可惜呀,蝦還是很好吃的。”


    陳池聽得發樂,他的手都被占著,沒法摸許霜降的臉,便低側著頭衝她笑:“喝了酒,就是不一樣。”


    許霜降確實蹭了陳池杯中不少酒,此刻真的酒酣飯飽,臉兒醺醺,早將白日間給公司辦事的那些糟心感覺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池,”她眼眸兒細細,滿是笑意,“我掐指一算,你猜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連一秒鍾都沒到,她就不滿地搶在陳池迴答前嚷道:“你居然還要算。”


    “不,不帶這樣的,你掐過指,我還沒掐呢。”陳池叫屈道。


    “六年啦,”許霜降的眉歡快揚起,在滿街的路燈中,一雙眼真是比天上的星星還要明亮,“我們認識六年了。”


    “嗯。”陳池停下腳步,笑望著開心得像個小人兒似的許霜降。


    許霜降的嘴角翹得老高,籲了一口氣,頗有點自得:“我怎麽挑了今天吃飯呢?多英明,正好慶祝我們認識六周年。”


    陳池一哽,老婆高興的側重點略偏了,瞧她那樣,是高興他們這頓飯恰巧趕上了紀念意義,不是高興他們相識六年這迴事。他勾起胳膊,拖動著她繼續走,微仰頭,越過了那些柔和的明亮的交織著的燈光,望向夜空,眯著眼迴想,不免語氣興味地感慨:“霜霜,六年前這時候,我籌劃了一個月,鼓了一個月的勇氣,約你看花展,你不肯吃我的喝我的,我迴去你連送都不肯送。你當時想到六年後你會怎麽樣嗎?”


    “怎麽樣?”許霜降一抬下巴道,“不就吃你的喝你的,還肯跟你迴家去嘛。”


    陳池驀然大笑:“早知今日,我當初怕些什麽呀?”


    許霜降一瞪眼,旋即好奇道:“你怕過?你怎麽怕的?我長得不可怕呀。”今天她喝了酒,略微話嘮,搖著陳池的胳膊興致勃勃催道,“說呀。”


    陳池就一個勁兒笑。


    夜風撩著長街。


    兩人一路踱迴家,方才止了笑鬧。許霜降先去洗,披著濕發從洗漱間出來,見陳池靠在客廳沙發上用電腦。


    “還在忙什麽?”


    “公司在意大利有些業務,現在先找了一家律師事務所代辦相關文件,以後可能還要設立分公司,那邊這個時候在上班,我有個郵件要和律師溝通一下稅務問題。”陳池交代著,“你先去睡。”


    許霜降坐到陳池身邊,湊到電腦前瞧了瞧:“你這段時間下班老是很晚,就為了配合那邊的時差?”


    “嗯,沒辦法。”


    “一直這樣,怎麽能行?”許霜降撅起嘴。


    “以後事情理順些,就不會這樣了。”陳池笑著摸摸她的頭發,“自己擦幹,先去睡,我很快就好。”


    許霜降沒走,問道:“那我今天叫你出來吃飯,是不是影響你工作了?”


    “影響什麽?”陳池不以為然道,“自己老婆要吃飯,難道不應該?”


    許霜降聽得舒泰,迴房去等。


    零點已過,許霜降睡意惺忪,聽著外間十分安靜,她迷迷糊糊地在心中掙紮了兩下,默念到五,強令自己撩被起身,拖鞋被她的腳後跟蹭進了床下。今晚吃得飽,她身心都犯懶,行動上有點遲鈍,用腳撥了兩下沒勾著,便十分不想彎腰拾撿,輕輕地轉了轉脖子,調動了稍多一些的精力,索性光著腳,拉開了虛掩的房門走出去。


    客廳裏不知什麽時候被陳池關了吊燈,此刻隻開了一盞壁燈,柔柔地投下一小方黃黃的光芒,籠在沙發處,顯得整個房間十分寧馨。


    陳池的電腦放在麵前茶幾上,已經黑了屏。他斜靠在沙發扶手上,一條腿閑閑搭在沙發上,盯著手機,指頭飛快地輕點著。


    “還不睡啊?”許霜降揉著眼睛問道。


    “哦……”陳池抬眸望過來,兩隻手撐在身體兩側,順勢收腿坐正了身體,訝道,“怎麽還沒睡著?我洗一下就來。”


    許霜降的手移到嘴邊,掩著打了一個哈欠,目光掃過陳池的手。他的手機握在他手裏,貼在他大腿邊,陷在沙發裏。


    她點點頭,叮囑道:“早點睡,明天你還要上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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