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獨一連跌了兩跤,爬起來時,一咬牙道:“我不信有這麽邪,今夜拚著不睡覺,我也要走通一趟。”


    他就這樣一下決心,攔受跌跤之痛,倔強固執到底,不久,終為他摸著一些門道,通過一趟。再走一遍,又要好些,心中一喜,順著走,倒著走,一口氣走了七八遍,方始將這些圓圈落腳步位記熟,同時,也流了一身大汗,累得精疲力盡。


    這時,天已黑,夜已沉,他便又倒身在一株樹根下,唿唿睡了起來。


    待他睡醒,一睜眼,已是次日清晨。忽見身側不遠處竟有頭碩壯的牝青牛,在靜靜地低頭吃草。


    林獨被逐下蝦蟆山後,年來為人放牛,對牛已生親切之感,便走過摸摸牛背,又拍拍牛頸,莞爾一笑道:“牛哥,怎的獨個兒在此呢?莫非走迷路了,我陪你玩玩可好麽?”


    那牛竟似聽憤他的話似的,張口“哞!”的低叫了一聲,林獨是自小受盡欺淩之人,隻要對他稍示友愛,他即會十分感動,不覺大喜,接著對那條牝青牛一陣撫拍。


    忽的,自他身後踱出一個漢子惡聲惡氣對林獨喝道:“喂!那來的野小子,替我走開!你豈是想要偷我這條牛來麽?”


    林獨一聽那人可惡,反駁道:“誰想偷你的牛?別那麽信口傷人!你才想偷人家的牛亦”


    那漢子不覺大怒道:“好個野小子,意敢罵二爺來,我倒要好好教訓你一番才知二爺厲害!”


    說罷倏地一上步,林獨急退,但那漢子比他更快,一揚掌,早給了林獨一個耳光,林獨被打得身一側,啪的一聲,左邊又著了一記。


    林獨目中冒火,道聲:“好啊!你竟敢動手打人!”


    正欲鼓氣撲了過去,突然林外人聲大嘩,早聽得有人尖聲大叫道:“大家快來呀,偷牛賊在這裏!快捉呀,別讓偷牛賊跑了!”


    那漢子聽得那麽許多人趕來,頓腳叫了聲倒黴!呸!一轉身,奔入林中,一走百了。剩下林獨一人怔怔站了片刻,不知何事,就在這時,林外人群早已擁至,前麵兒人上前即一把扭住林獨,把他按在地下,舉拳就打,林獨大叫道:“你們是什麽人?怎麽不分青紅皂白,便任意打人呢?唉唷!你們打痛我了啊!”


    那些人越來越多,團團圍住林獨,七嘴八舌,狂喊亂叫,其中也有莊稼婦女,叫道:“你這小子,看你年紀不大,卻幹這偷牛的勾當,前些日來咱們莊上一連失了幾頭牛,你這賊,到底牽往那去了呢?”


    林獨全身都著那群人的拳頭,又狂叫道:“你們別打了,我沒有偷牛,我不是偷牛賊啊!”


    首先抓住他的漢子喝道:“人髒俱獲,你還想推賴,打!”


    林獨猛覺腰際著了兩下重的,疼痛難當,“唉唷!”連聲,喘著大氣,低聲唿道:“我沒有呀,我不是偷牛賊,啊!藝姐姐,我痛得很啊!”那些人那顧林獨死活,他們以為牛與林獨在一起,偷牛賊必是林獨無疑,沒有人生憐憫之心,拳腳俱加,林獨至此已遍體鱗傷,一塊紅,一塊紫。


    林獨越支持不住,解說又是無用,反倒雙目一閉,忍氣吞聲,暗道:“打吧!我林獨注定命多乘戾,又有何法。反正我有藝姐姐,她會保護我。”


    他閉著眼,不覺嘴角竟泛起一絲笑意。突地,他胸口蓬的著了一拳,微哼半聲,就此昏暈過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長籲出一聲:“藝姐姐!”漸漸醒轉,突感被人拖帶拉在路上奔走。


    林獨這一睜眼,早被一人發現,嚷道:“偷牛賊醒過來了,讓他自已走吧!”


    那挽著林獨手臂之人果然聞言丟手,可是林獨經眾人狠揍一頓後,除了全身沒勁外,身體更是竣軟,那裏站立得住,兩腿一彎,重又躺倒在地。


    左右兩人見林獨實是不支,隻得又提他起來,怒聲喝道:“賊小子走吧!要非他們要交官治辦,是我早活活將你這賊小子打死!”


    林獨一語不發,被挾著走不多久,即到了一個縣鎮。林獨一直被拖著過街,一些好奇的路人都來探問何事?有人一說,那些人即時恍然搖頭道:“啊!偷牛賊,可惡!可惡!”


    不過片刻,全街坊都知林獨是偷牛賊,戮指而罵,吐唾沫,拋石子,極盡淩辱之能事。林獨也隻是吞聲強自忍住。


    片刻後,來至縣衙內,這群人中立有一長者擊鼓報過案,就在縣衙外靜候傳詢。


    可是等了約莫兩個辰時,衙內卻是毫無動靜。這些人便有些燥急起來,又由那原先的長者進去,再出來時跟著兩個官差對眾人道:“縣大爺微服巡行在外,賊犯暫行收押發落。”


    眾人聽這樣說,哄然而散!兩個官差即老麻鷹抓小雞般,一把抓住林獨後領,喝聲:“賊小子,走。”


    隨即推他入了縣衙,關進了獄中。


    林獨剛被推入獄中,因裏麵昏暗,看不甚清,倒不怎樣,等他稍可視物時,不由大吃一驚,連連後退,原來就在他麵前兩手叉腰站著一個組莊怕人的牢頭獄卒,這人滿腮倒須,兩眼凸望著林獨一語不發。


    林獨見他不出聲,大著膽子頗聲說道:“老爺,我沒有偷他們的牛,是他們捉錯人的。”


    那獄卒怪眼一翻,出手間,一條黑皮鞭突地飛了出來,冷哼半聲,仍然未發話。


    林獨出生以來,便在與世隔絕的衣霞山莊長大,近一年雖被逐下山,但是並未遠離,可說毫無江湖經曆,更莫說是牢獄之災了。當時被獄卒那副神態,駭得心驚肉跳,勉強又哀聲道:“老爺……”


    不想他剛說出老爺兩字,凸眼獄卒皮鞭突起,眼看唿的一聲就要抽打下來,忽地從旁竄出個蓮頭垢麵,小叫化般的巧小人影,林獨也未看清他是如何過來的,隻覺他在自己肘邊一撞,已斜開數步,責道:“喂,你這新來的小子,還不識相些,叫聲大哥,把身上所有的銀毆交出來。”


    林獨聽他所說,隻覺莫名其妙。那人即老實不客氣,一伸手探入林獨懷裏,把林獨放牛得來的少許盤纏盡數掏去,笑遞給獄卒道:“恕小叫化多事,就請大哥笑納。”


    獄卒翻翻眼,望了望小叫化,一把奪過銀錢,轉身拿了付手銬要給林獨帶上。


    林獨自認命苦,甘心受縛,雙手正想伸出,不想小叫化忙又向獄卒陪笑道大哥,你看這小子分明遍體受傷,站立都不十分穩當,何用手銬,還怕他逃去麽?”


    林獨想不到會在這獄中遇著一個處處幫他忙的人,不由自主盯著小叫化看了兩眼,暗想:“我林獨一生除了爹爹和藝姐姐對我好外,就沒有第三人再對我好,這小叫化可有些古怪。”


    他正想著,不想小叫化掉頭就喝道:“你這傻小子看個什麽勁來?還不到那邊角上解了你那件破衫,看看傷勢去!”


    林獨看小叫化神態嚴正,可是又穩含溫和之意,既感受責,又覺服是在護著自己。情不自禁就像個被大人管束的小孩般乖乖在那邊牆角坐下。不料他剛一坐下,忽聽一聲微弱的呻吟聲起自身側,林獨側頭一看,幾乎又嚇了一跳,隻見一個長發垂肩,一張臉白慘慘的老犯,半坐半躺靠在牆角輾轉呻吟不止。


    林獨再一看他那雙腿,卻密密麻麻生著滿腿的爛瘡,腥臭四散。


    片刻後,林獨見小叫化又對那獄卒說了句話,獄卒即似沒事一樣。到另一邊一張板床上唿唿大睡起來了。


    小叫化來到林獨身邊,並肩一坐問道:“喂,新來的小子叫什麽名字?為什麽被人送進來?”


    林獨滿腹怨氣,聞言一擺頭恨恨的答道:“他們說我偷牛賊。”


    小叫化突地大笑起來,道:“原來你也是與我一樣犯盜案,我們倒是一條道上的。”


    林獨大聲辯道:“我沒有呀!是他們糊裏糊塗把我捉來的。”


    小叫化還是大笑不止,忽然站了起來道:“管你有沒有,你給他們捉來了就是沒有也有了!你稍後我為你接風吧!”


    林獨聽他這話,隻覺莫明奇妙,在這監獄中,到那裏去來酒菜呢?正想動問,小叫化早已奔至獄卒身邊,輕輕推了推他,說道:“牢頭大哥!我去了!”


    等那獄卒翻了個身醒來時,他早已逕開了獄門,走出去了。


    林獨總以為那獄卒定會驚惶莫措,那知他反而張開粗大的嗓門,暴叫道:“叫化賊子!快些迴來哪!連酒壇兒統給搬迴來。”


    他喊完轉身又自言自語道:“娘兒的,好幾天沒好好落肚了,老爺子對我可有些變樣兒。”


    忽地,他猛一轉身雙眼一瞪,竟朝林獨這邊走來,林獨見他洶洶來勢,不知他有何意圖,心下急跳,無形中兩眼也緊盯著他,暗想:“他走來幹什麽呢?莫非又欲用那根皮鞭抽我嗎?”


    他這樣一想,全身立即縮做一團,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本來林獨也並非怕打之人,此時一來自己已經遍體鱗傷,如再經他抽打,看他那模樣,定然心狠力猛,那還能受得了;二來自己落入這獄中,深慮忍受不住,出手抗禦,又不知何時方得出獄,那以後的日子有得受了。”


    牢頭步至離他身前不遠時,真的反手抽出皮鞭,“啪!”的打在地下,同時冷吼一聲。


    這獄中本就昏暗,潮濕,陰森森的,加上他這惡煞般的尊容鞭影,低吼,更顯得恐怖!林獨不由自主的全身就有引起抖顫起來,心想這頓皮鞭之苦是挨受定了。


    就在此時,忽聽身側發話道:“我不說,你們就把我折磨死了,我也不會說出來的。”


    那牢頭莽漢又是冷吼一聲,踢前兩大步一伸手竟把林獨身邊那怪老犯提了起來,朝獄中央一摔道:“娘兒的,老子不管你要向老爺子說什麽,我隻是奉命每日毒打你一頓。幹老頭兒,老子倒黴,跟你在這兒受了三年罪,你咬牙忍著吧!”


    說罷竟開始剝了老頭上衣,林獨一望隻見老頭全身,紫痕斑斑,那有半塊好肉,驚得他閉起眼晴,暗念。“天哪!這是什麽所在啊!”


    他這剛在心驚肉跳,那邊獄卒早手起鞭落,又對老頭毒打起來。每一落鞭,聽怪老頭媽痛哼一聲,可是就這微微之痛哼聲,聽在林獨耳中,尤如聲聲慘厲,比他自己身受還要難過,不由得全身抖顫比剛才還要厲害。


    一刻後,獄卒額頭雖見已汁,竟仍在毒打不休,林獨自小受人欺淩,對人之受荼毒折辱特別敏感,正想忍著自身,傷痛不顧一切,跳起阻止時,突聽小叫化在獄外氣急敗壞的大聲叫道:“牢頭大哥!快快停手,你又打他幹麽?”


    獄卒—聽小叫化迴來,收起皮鞭,冷眼看了躺在地下的怪老頭一眼,粗聲粗氣道:“娘兒的,怎麽你不早呢?”


    說罷一腳把怪老頭踢開,逕自奔向獄門去接小叫化搬來的酒菜了。


    林獨見牢頭走開,立時過去將怪老頭拖迴原地靠身牆下,並給他取來被牢頭剝下的衣服穿上,這才輕輕問道:“老人家,你忍受得住麽?他為何要如此對你毒打呢?”


    也不知是懌老頭不原作答,還是全然未聽見林獨的問話,根本就不加理會,隻一隻手伸向腰間,正要掏出一件什麽東西,好似覺得林獨在側,又不便取出,才見他張著雙目望著林獨。


    林獨與他目光微一接觸,不覺悚然一驚,不自禁的打了個寒噤,原來他目光中竟是隱含兇芒,陰寒迫人。


    就此,怪老頭好似看同林獨並無防備,從腰間取出一物,林獨一看竟是???自身束褲子的繩子,暗道:“莫非怪老頭要便解麽?在這牢房便起來,其餘幾人怎麽住法?”


    他這樣一想,正想大著膽子告訴,可想別的法,不叫他在這獄中便解,迴頭一看,怪老頭竟把那根褲帶齧食起來,林獨不由愕然問道:“你老人家吃的是什麽呀?這怎麽可吃?”


    怪老頭一聽林獨問話,深怕他伸手搶去似地,收起褲帶連聲哼哈呻吟起來,仍是毫地理地林獨。


    林獨搖搖頭,也就作罷。忽聽小叫化嚷道:“牢頭大哥,酒還多著呢!再喝下這一盅吧!小叫化定在陪你喝這一盅。”


    林獨迴頭看去,隻見獄卒已酩酊大醉,坐在地上已經是搖晃欲倒樣子,尤自含含糊糊道:“好,喝罷!你真不錯,老爺子可有些變樣兒了。”


    小叫化一舉手早又把一大土盅的酒灌入牢頭嘴裏,又道:“牢頭大哥,再來啊!”


    不想他話剛說完,牢頭一仰身,立倒在地下醉昏了過去。小叫化這才緩緩站起,單手輕輕一提那牢頭,竟原地一送,牢頭一個身子“蓬!”的一聲摔上了他自己那張板床上,幾乎將板床也壓塌了。


    林獨見後暗自怪道:“看年紀小叫化不比我大多少,他那來這麽大氣力呢?”


    就在此刻,小叫化已在對林獨招手道:“喂,偷牛哥,你客氣怎的?這頓酒菜我是特為你弄來的呀,快來吧!”


    林獨一聽他開口竟叫他偷牛哥,就自有氣,但又感於他剛入獄時說好說歹免去了他一頓黑皮鞭,走上前去,冷冷道:“我們素昧平生,又是同遭不幸,何勞你這麽盛情款待?”


    小叫化竟“噗嗤!”一聲笑了起來,道:“喲!誰教你這一套咬嚼字的本領呢?小叫化可不懂這一套。算了吧,快吃吃!”


    林獨一聽他笑聲怎麽一下又變了調呢?分明他這次笑聲竟和藝姐姐有點相像,直是怪事。不由就瞪起兩眼,疑惑的望著他。


    小叫化看他那神情,眼睛一轉,又笑道:“怎麽,你不吃是否怕那個惡鬼起來麽,告訴你,他喝的酒裏,我早下了蒙汁藥,不到明天這個時候,他決醒不來。”


    林獨聞言又是一驚,從前聽爹爹說過蒙汁藥是開黑店之人專門用來迷住客人謀財害命的,忽的這小叫化也會用起這東西來呢?林獨這樣一起,更加有些疑惑。


    小叫化似乎早又看他之心思。忽又笑道:“偷牛哥,你放心!我們是同道兒的,決不會也給你蒙汁藥吃,再說我連你的姓名都還不知道,我怎麽要用蒙汁藥迷倒你呢?喂,吃吧!我可是誠心誠意與你交個朋友呢!”


    說罷順手拿起土盅,盛滿酒,一飲而盡道:“小叫化祝偷牛哥得心應手,處處如意。喂,偷牛哥,你到底叫什麽名字呀?”


    林獨給他這樣一來,簡直啼笑皆非,隻得也勉我了一盅,答道:“我叫林獨。”


    驀地,他想起小叫化口口聲聲叫他偷牛哥,不由大聲駁道:“告訴你,我沒有偷牛,別叫我偷牛哥。”


    小叫化道:“霸道的名字,你偷牛沒有偷牛又有什麽兩樣呢?啊呀!你看我好糊塗,竟險些忘了那個老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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