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九雖然也久曆宦海,畢竟不似張仲曜蔡斯兩個飽讀詩書的,眼也不眨便講這等令人作嘔的吹捧言語,沉吟道:“雖然興亡續絕乃是千古美談,但眾軍兄弟自江南起兵,其中多曆艱辛,其中功勳勞苦,江南國主未必知曉,他又喜好文士,若是當真做了皇帝,隻怕令兄弟們心寒。”張仲曜和蔡斯齊齊點頭,道:“正是如此,吾等須得聯絡眾將,趁大夥兒齊在敦煌時,勸進主公,趙氏欺負孤兒寡母猶能覥顏自稱正朔,主公全憑十個手指取得天下,最是名正言順不過。”蕭九亦道:“這亦是吾安西數萬將士,數百萬百姓所願。隻是主公大賢,眼下竟有讓國之舉,吾等做臣子的,亦不好勸諫主公不行仁義,該當如何?”


    蔡斯道:“莫不如仿照趙匡胤黃橋之變,眾軍邀約主公宴飲,席間大家都向主公敬酒,醉後黃袍加身如何?”蕭九思忖一會兒,沉聲道:“主公律己甚嚴,不好酒,席間難得一醉,如何是好?”


    張仲曜笑道:“主公最喜勇士,來日把軍中勞苦功高的將領校尉都找來,大夥兒誇耀這一年來的功勳苦勞,便叫那功勞最低地先說,然後吾等攛掇主公以酒相敬,這一開了頭兒,後麵功勞大受傷多的兄弟上來敬酒,主公便不能推脫,定要飲得酩酊大醉,然後吾等便以黃袍加身,伏地三唿萬歲,這個皇帝,主公便隻得做了。”其它兩人俱都稱好,於是三人計議已定,便分頭聯絡各軍指揮使,計劃趁日後諸將一同拜見主公。


    從蕭九那裏出來,張仲曜與蔡斯卻仍然麵帶憂色,兩人沉默著並騎而行,蔡斯忽然開口道:“張兄,到寒舍小酌如何?”張仲曜眼神一亮,拱手道:“恭敬不如從命。”


    二人來到蔡斯府上,蔡斯自己取出黃酒燙了,凝視著跳動的火苗,忽然歎道:“主公這個人,真是高深莫測。”張仲曜看著他晦暗不定的臉色,並未接口,蔡斯又道:“若是眾軍為主公黃袍加身,主公仍執意讓國於蔡煜,便又如何?”張仲曜盯著那偶爾撲向火焰的翠綠色小蟲,忽然燒得劈啪一聲爆響,冷冷道:“若是如此,吾等擁立諸將與主公,皆死無葬身之地。”蔡斯歎了一口氣,點頭道:“正是如此。”伸手從炭爐上取下酒壺,滿了兩杯,一杯端給仲曜,一杯自己舉起,沉聲道:“須得想個法子,令主公斷了讓國之思,”他頓了一頓,看著張仲曜。


    “哦?”張仲曜將酒杯與蔡斯一碰,仰頭滿飲,“蔡兄隻管說來,隻要無損於主公與安西利益的,仲曜當相助蔡兄成此擁立大業。”蔡斯放下杯子,盯著那閃爍不定地火焰,緩緩道:“仲曜可知前唐高祖初時念著與隋煬帝乃是姑表之親,不願起兵,後來是如何痛下決心的?”張仲曜手中酒杯晃了一晃,訝然盯著蔡斯道:“你是說,周後?”蔡斯望著張仲曜,點點頭,沉聲道:“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不共戴天。你我皆是知道的,周後雖然寓居主公府上,主公卻是個摯誠君子,對她是秋毫無犯。而主母大人雖然曾為宮中女史,後來又進位保儀,但從主公毫無愧疚來看,主母與蔡煜應當沒有什麽瓜葛。要主公斷了讓國的念頭,除了殺蔡煜,便是讓尋個機會,以周後與主公成其好事,如此一來,主公隻怕終身都羞見蔡煜了,讓國更從何從談起!”火苗閃爍照著蔡斯的臉龐陰晴不定,似乎有些咬牙切齒,張仲曜甚至覺得,如果不是擔心吳英雄怪罪,蔡斯很有可能會下手殺了蔡煜,教戎軍久鎮敦煌,若是他不顧一切起了殺心,後果還真是莫測。


    張仲曜轉動著杯中酒,看著那圈圈漣漪,片刻後方道:“如此一來,恐怕於主公英名大大有損!”蔡斯見他猶疑不決,將酒杯往在桌上一放,沉聲道:“吾等做得此事,自然吾等擔當,試看青史之上,裴寂忠奸如何?”張仲曜見他語氣慷慨激昂,不由得也意氣起來,將桌上酒杯斟滿,端與蔡斯,沉聲道:“既然蔡兄找吾商量此事,吾怎敢居於人後。不過涉及周後與主公,茲事體大,吾恐主公就算不再有讓國之思,亦隨之有雷霆之怒,此事須再拉上蕭九、辛古、於伏仁軌三人,出事後主公要責亦無從責起。”蔡斯思量片刻,點頭稱是。二人便又細細計議了如何灌醉吳英雄,如何使周後昏沉,如何令婢仆將兩人放置到同床共枕,事後如何向吳英雄解釋,如何聯絡其餘三名吳英雄的心腹將領一起甘冒風險等等。安西節度使府內宅書房,竹簾窗後,碧紗櫥旁,書案旁邊擱著一具古琴,書案上攤開了一副長卷,紙張潔白如雪,以眉筆輕描淡寫地點染著幾多線條輪廓,隱隱約約似有山脈、城關、寺廟、遊人的模樣。


    “這張《敦煌禮佛圖》取景遼闊,正適合敦煌古城這磅礴浩大的氣勢。隻是如此長卷若要畫得細致,非窮數月之功不可。”周薇蹙著眉頭說道。原來敦煌的畫匠所畫的禮佛圖偏重人物,而黃雯寓居汴梁時,正逢寫景長卷興起,她閑來收集了不少長卷,深為讚歎,閨閣無事,便欲畫一副《敦煌禮佛圖長卷》,畫卷風景左起鳴沙山千佛岩,右至陽關,中間隱隱綽綽有於闐古道,月牙泉,敦煌城中街市百肆,黨水十渠蜿蜒灌溉城外良田千頃,遊人僧侶絡繹往來與城郊,道路曲流之旁草長鶯飛,牛馬成群散布於野。


    “正是如此,我才央姐姐同作此畫,”黃雯指著那畫卷,柔聲道,“昔年玄宗稱讚,蔡思訓數月之功,吳道子一日之跡,皆極其妙。世人未解其義,往往尊吳而非蔡,卻不知似吳道子那樣的氣韻豈是人人皆可學來的。蔡思訓畫風精麗嚴整,法度謹嚴,往往以數月之功,必使所作盡臻完美,才是習畫者的坦然通途。”周後點點頭,歎道:“蔡思訓與吳道子那兩幅畫原先在澄心堂中存有摹本,乃是前朝宮中高手畫師所作,頗得二人風采神韻,可惜金陵亂時散失了。”想起金陵城破,神色又是一暗,黃雯見她傷心,便安慰道:“散失了也好,免得當日付之一炬。”


    正在這時,有婢女上前秉道:“主母,小主人哭鬧不止,像是在找娘的樣子。”黃雯聞言一驚,忙放下眉筆,隨那婢女匆匆離去。周薇獨自凝視畫作,仿佛看到千佛岩下有人踽踽獨行,正是昔時酷好禮佛的蔡煜背影模樣,不禁憂從中來,這是又有婢女上前道:“後廚聽聞夫人近日不耐暑濕,特意做了清涼去火的茶湯奉上,請夫人趁熱服用。”周薇嗯了一聲,隨手取過碗盞,輕輕啜飲數口,方喝了一半,便將剩下的茶湯放下。未幾,忽覺頭腦昏沉,嬌軀搖搖欲墜,居然伏在畫案上昏昏然睡了過去,金陵亂離以來,周薇滿懷離愁別緒,唯有睡夢之中,方得稍微鬆懈,眉心漸舒,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吳英雄寓居汴梁經年,敦煌城內皆由蕭九、蔡斯二人掌管,蕭九總攬方麵,節度使府上下則大多由曾任牙軍營校尉的蔡斯安排,他交代幾個婢仆要如此如此,那婢仆亦不敢多問,隻道聽命做事而已,見周薇昏然沉睡,便兩人一起將她搬到一側廂房,替她寬衣後,再放倒在床榻之上。門外兩個蔡斯的心腹軍士扮作仆人守著,隻等將黃袍加身後沉醉未醒的吳英雄送來。


    而此時的節度使府花廳之上,三桌宴席熱鬧到了極點,驃騎軍指揮使辛古、練銳軍指揮使蕭九、教戎軍指揮使蔡斯、白羽軍指揮使於伏仁軌、花帽軍指揮使張仲曜、馳獵軍指揮使羅佑通、錦帆軍指揮使林宏、胡楊軍指揮使吳在禮、踏燕軍指揮使蔡冉、鐵骨軍指揮使朱導,連同十多個資深得力的校尉,諸將正亂哄哄地向吳英雄誇耀這一年來所立的功勳苦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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