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昭苦笑道:“虞姑娘也是對張少俠情意太深,關懷太甚,才會大發脾氣!但既有真情,總易解釋,等她氣消醒轉,明了真相以後,包管又破涕為笑的了!”


    張伏羽在那等重傷,那等環境之內,是如何傷愈?如何脫險?又如何比虞本華先迴“嵋山鏢局”,並何必扮作“天啞再生客”,蓄意敬她酒兒?那第一杯使虞本華覺得風味奇佳酒兒之中,又藏有甚麽古怪花樣?


    這一連串的疑問解答,關鍵全在於“峨嵋古洞”中,石幾所置的那隻小小金色葫蘆!


    原來“峨嵋前代掌教”於成道仙去時,確有“峨嵋聖藥”留贈後世有緣。


    但葫蘆不是一層,而是兩層,聖藥也不是一粒,而是兩粒!


    上一層中,是粒能夠療傷祛毒,並大益真氣內力,幾乎可抵得上平常人十年修為的“大還丹”!


    第二層中,才是傳說中的可以永保青春的“駐顏丹”!


    虞本華傷心情急之下,以為已把“駐顏丹”喂給張伏羽吃掉,根本沒有再看葫蘆中是否已空,便想爭取時間,把張伏羽早點弄出古洞的匆匆離去!


    先服的一粒“起死神丹”,已是罕世靈藥,這第二粒“大還丹”再複下喉,張伏羽不單立告傷愈,並真氣大增,精神百倍!


    剛才,他自服第一粒“起死神丹”,有了脈息以後,人已稍複知覺,故對虞本華對自己關懷傷心,並無限溫馨的兩度接唇情況,均有大致了解!


    如今,不單神智全複,傷勢告痊,並憑借峨嵋聖藥“大還丹”之力,平添十年修為,他自然立即精神奕奕的,要想出洞追上虞本華,給她一個意外驚喜!


    不過張伏羽在出洞之前,順手撿起了被虞本華取了上層中所藏“大還丹”便棄置在地的小小金色葫蘆。


    由於撿起葫蘆,才發現葫蘆尚有第二層,而第二層中的一粒靈丹之外,並包裹有峨嵋前輩仙俠留示。


    看了前輩仙俠留示,張伏羽才知道自己所服的,乃是武林人物魂夢難求的“大還丹”,這葫蘆下層所藏,才是女孩兒家視為“無上瑰寶”的“駐顏丹”!


    “靈丹”到手,他越發足下加勁,要給虞本華驚上加驚,喜中添喜!


    一來,張伏羽原來修為,便深於虞本華,再加“大還丹”的益元固本奇遇,更加錦上添花!


    二來,他不像虞本華心中為情愁苦,又誤走“舍身崖”,幾萌自絕之念,幾乎跳崖舍身殉情,路途中多了停留周折。


    有了這兩種原因,張伏羽自比虞本華早到“嵋山鏢局”,並還早了不少時刻!


    鄧昭聽完這場險煞人的經過,便傳令大放鞭炮,為消除“血影絲”之事誌喜,擺設盛宴,為張伏羽賀功壓驚。


    鄧昭並覺得“三環仙子”慕容貞已是花甲之年,若服“駐顏丹”,豈不等於糟蹋“聖藥”?還是應由虞本華那等妙齡美女服食,永保絕代容光,才算發揮了這粒罕世聖藥的最大價值!


    張伏羽深為同意鄧昭這種理論,但卻苦笑說明虞本華是尊師重道的心地光明俠女,要叫她不把“駐顏丹”孝敬師傅“三環仙子”慕容貞,而來個自行服用,似乎是絕無可能之事。


    於是,鄧昭獻計,俟虞本華來時,張伏羽可易容變服,當筵敬酒,並先把“駐顏丹”,溶化在美酒之中,讓虞本華在不知不覺中,喝下腹內,造就既成事實,豈不是對深情紅粉的最佳答報?


    張伏羽覺得計是好計,易容也不太難,戴個頭罩,穿件黑衣便可,但語音怎麽辦呢?虞本華對自己那等刻骨深情,隻一出聲,便包管立即露了馬腳!


    鄧昭久走江湖,智計既多又快,他便替張伏羽起了“天啞再生客”的外號,叫他根本不必開口,有甚臨時指示,對自己耳邊施展擇人專注的“傳音密語”便可!


    誰知,張伏羽雖未開口,仍在身材暨舉措神態,給了虞本華一種似曾相識之感!


    更況何,他們倆的師門中,淵源太厚,張伏羽初展“天禽百解”,虞本華已有點隱隱起疑,再使“大衍周天神劍”,更令她銀牙微咬,等用出注目震落蝙蝠的“乾罡玄震”神功以後,終於激怒虞本華,毫不留情地,揍了他脆生生的一記大耳括子!


    虞本華憤於對方竟蓄意戲弄,遂不單揍人,還要自絕,這一手幾乎嚇傻了張伏羽!尚幸他的“乾罡玄震”念動即發,及時施為,才製止虞本華那隻迴點心窩右手,沒有鑄成無法彌補的情天恨事!


    張伏羽一掌貼在虞本華後脊心上,緩緩傳入內勁,催動血脈,流走各宮,好讓那粒溶化在第一杯敬酒中的“駐顏丹”靈效藥力,趁著虞本華酣睡之內,來個充分發揮,使她盡量吸收!


    他一麵極溫和,極緩慢的,隔體傳送真氣,一麵向鄧昭苦笑說道:“鄧總鏢頭,常言道:‘解鈴還須係鈴人’,這顆‘虎項金鈴’,既然是你所獻計係上,你也得畫策為我解啊!你看,把華妹氣成了這副樣兒,她……她……她還會原諒我麽?”


    鄧昭笑道:“若無真情不如此,既有真情耐百磨!我有個八個字兒的藥方,能令虞姑娘破涕為笑,迴嗔作喜!包管比甚麽既稱‘峨嵋聖藥’的‘大還丹’、‘駐顏丹’,還要靈呢!”


    張伏羽聞言大喜,急急問道:“這個奇妙藥方,是哪八個字兒?”


    鄧昭這:“盡吐詳情,說老實話!”


    張伏羽先是一怔,想了想後,方同意點頭歎道:“‘說老實話’雖然是求取別人原諒同情的最佳有效辦法,但平鋪直敘,卻未必動人。等於是一帖良藥,必須合適藥引,這‘盡吐詳情,說老實話’的‘藥引’,應該找隻可把死人說成活人的‘能言鳥’啊……”


    鄧昭失笑道:“你我既是當局之人,又複不擅言詞,但賤內卻精於此道!有時,她硬說今天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也會唬得我直眉瞪眼的,抬頭硬往西天看呢!”


    張伏羽抱拳道:“那就偏勞嫂夫人了,隻要華妹心中的盛怒一消,我這‘嵋山護法’,便不能光喝酒,不當差,要把‘千裏菊花青’,和‘大宛汗血馬’牽上大船,替總鏢頭,保紅貨,下三峽了!”


    鄧昭聽張伏羽仍願客串鏢師,替“嵋山鏢局”,從水路護送這趟關係重大的“萬金紅貨”,當然笑逐顏開,十分高興!


    他見張伏羽雙手向自己抱拳,便知虞本華所服“駐顏丹”的藥力,已然充分發揮,用不著再隔體傳功的,以真氣內力相助,遂趕緊去往後宅,把自己渾家叫來,叫她仔細招唿虞本華,等她蘇醒後,張伏羽幸脫大劫經過,並設計使她服下“駐顏丹”的一片苦心,向虞本華委婉陳述,務令虞本華消除誤會,對張伏羽完全諒解!


    鄧昭把“說客”的任務,交給老婆,自己則攜著張伏羽,與出價萬金,保護紅貨的那位客商見麵,告以張伏羽是“嵋山鏢局”的護法,地位、功力,均遠比“總鏢頭”更高,此項因鏢貨重要,特別煩請“張護法”,以及另外一位虞顧問,雙雙出麵主持,要那名客商,盡可安心,一路之間,包可平安無事!


    剛剛引介完畢,鄧總鏢頭的夫人,已陪著“虞顧問”到來……


    張伏羽一見虞本華的臉色,便知鄧夫人口舌便給“說客”成功,一天雲霧盡散!


    他和虞本華都覺得無須再作解釋,故而誰也沒有向誰道歉陪禮,或打甚招唿,隻是把無限深情,以目光傳送,相視微微一笑!


    但微微一笑之後,虞本華反而覺得有點不大好意思地,玉頰微紅,偎近張伏羽,低聲說道:“伏羽兄,你看我好粗心啊,竟未發現那隻小小葫蘆,尚分為上下兩層,裝有不同靈丹,萬一,那粒‘大還丹’竟是盛放在下一層中,豈不耽誤大事,可能會使這古洞埋身,返魂無術的呢?……”


    越說,迴想當時情況,越覺兇險,不禁心中又驚又慚,飛紅滿頰,目光如水,那份模樣兒,委實嬌媚到了極處!


    張伏羽看得好不愛憐,忙加安慰的,含笑說道:“華妹千萬莫再有所自責,一切皆有定數!大概我自服梁拓老人所贈的‘起死神丹’之後,性命已可保住,脫險出洞,隻是時間問題,誰料華妹又喂了一粒武林人物所夢寐難求的‘大還丹’,未免太便宜我了!倒是你那自點心窩之舉,太以突然,直到如今,迴想起來,還讓我暗暗捏著一把冷汗……”


    虞本華臉上紅霞更豔,嬌笑叫道:“伏羽兄,我那一記耳光,出手太重,是否把你……”


    張伏羽不等她的話完,便接口笑道:“我是新服‘大還丹’之人,慢說一記‘蓋天胡姬’的‘美人掌’,就是凝聚了內家真氣的‘摔碑重手’,或‘大力金剛掌’等,也一樣禁受得起……”


    鄧昭一旁聽得笑道:“‘摔碑重手’、‘大力金剛掌’等,雖不足懼,但張護法萬一遇上‘勾魂指’,或‘五毒陰風手’等,仍須略加注意!因為那等蘊有奇毒的陰邪功力,幾乎無孔不入。‘大還丹’雖具益元功能,卻不知是否亦兼有祛毒靈效?……”


    張伏羽聽出鄧昭話外有話,揚眉問道:“鄧總螺頭所說‘勾魂指’,‘五鬼陰風手’等,是哪個黑道兇邪,所煉功力?”


    鄧昭答道:“是‘勾魂毒女’慕容如月的獨門秘技……”


    虞本華聞言,驀地想起姨母“金發嫦娥”獨孤月如,與“勾魂毒女”慕容如月,為了“絕情劍客”杜丹,深結情仇之事,心中一動,揚眉問道:“鄧總鏢頭,慕容如月有多年不在江湖上走動了,你突然提起這位‘勾魂毒女’,一定有甚麽特別原因?”


    鄧昭點頭道:“根據川東一帶的眼線密報,‘勾魂毒女’慕容如月蹤跡,近來曾在‘夔門’和‘白帝城’等地出現!故而,我還想和張護法,虞顧問商量一下,本次鏢貨,是否改走陸道,略為繞行,抑或仍依原計,水徑‘三峽’……”


    虞本華聽得慕容如月蹤跡,竟曾在峽口出現,不禁越發為姨母獨孤月如擔心,秀眉雙挑,應聲說道:“總鏢頭別怕事啊,我們原計不變,水徑‘三峽’,並請總鏢頭囑咐舟夫,要在路過‘巫山’之際,略為攏岸勾留,我要順便探望一位親屬長輩,並期望事能巧合,就便除掉慕容如月,豈不比單獨保鏢,來得更有積極意義?至於‘勾魂毒女’,雖然久具兇名,但在伏羽兄的師門三絕藝下,應該不會比那峨嵋古洞中的‘血影絲’,更為厲害難鬥!”


    鄧昭雖然不肯追問,也猜出虞本華要鬥慕容如月之舉,必有特別原因,遂頷首含笑說道:“好,我去囑咐船家,遵照虞顧問之命,準備在‘巫山’攏岸,並親任這趟任務的‘趟子手’,以期與張護法、虞顧問,同舟遠遊,多親近一段時光,必獲不少教益!……”


    計議既定,便立刻開始保鏢,鄧昭因鏢銀豐厚,遂不惜花費重賞,雇了最大,最上好的船隻,選??了最熟悉“三峽”地勢的經驗老到船夫,把“大宛汗血馬”、“千裏菊花青”等兩匹龍駒,牽上船去,便即解纜出發。


    順水行舟,速度自快,尤其在船過“酆都”、“萬縣”、“奉節”,進入“瞿塘峽”口之後,滔滔東去的“長江”,為兩岸夾山所束,江麵變狹,流勢加速,變成了驚濤駭浪的一壑奔流,真使唐代詩仙李青蓮的“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名詩,成了完全寫實之句!


    虞本華因聞“勾魂毒女”慕容如月曾在“白帝城”現過蹤跡,遂於船近“夔門”之際,便對兩岸情況,開始注意!


    但江流湍急,船行如飛,人在舟中,縱令眼力再好,也無法把一閃即過的岸上情形,一一看得真切。


    虞本華原本是期望先遇慕容如月,替姨母“金發嫦娥”獨孤月如,未雨綢繆的,除此深仇隱患!但見了峽中地勢後,也知停舟艱難,搜尋不易,不必再為船夫們添甚麻煩,隻好等到了“巫山”再說。


    張伏羽自然更體會得出虞本華亟於向她隱居“巫山”的姨母“金發嫦娥”獨孤月如,報告“勾魂毒女”慕容如月在“川東”出現蹤跡之訊,故而,鄧昭在路經“八陣圖”、“白帝城”等勝跡之際,問他要不要稍作勾留,俾加觀賞,都被張伏羽笑謝不必。


    好在他們因此行收獲豐厚,帶足了美酒佳肴,就在奔流之中,持杯賞景,也頗令張伏羽眼界大開,胸襟一快!


    由於鄧昭早作囑咐,船上水手,又均是一等一的操舟好手,遂於一過“夔峽”,將近“巫峽”之際,便向鄧昭請示,要在何處靠岸?


    張伏羽目光才注,虞本華便含笑說道:“‘三峽’勝景,我也是初次經遊,說不上沿路地名,隻知道我姨母是隱居於‘巫山神女峰’左近,鄧總鏢頭請船家們,選擇容易攏岸之處,泊舟下碇,讓我獨自上岸,勾留片刻便可!”


    鄧昭自然照她所說,囑咐舟子,舟子們立以高超槳技,順著江流,使船隻攏岸停泊。


    在船隻停妥之前,虞本華便向張伏羽嬌笑說道:“伏羽兄,你有沒有注意我的‘獨自上岸’之語?”


    張伏羽笑道:“我注意到了,但不知華妹為何不要我同去見你姨母?莫非她老人家一向厭棄外人?”


    虞本華搖頭笑道:“那倒不是,但那箱紅貨,價值連城,等於是‘嵋山鏢局’上下,以及鄧總鏢頭的整個身家性命,決不能出得半點差錯!而我們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客串保鏢,也不宜栽甚跟頭,有所失職,你能不坐鎮船中,而和我同去‘神女峰’麽?……”


    張伏羽方一蹙眉,虞本華又嬌笑道:“莫要蹙眉,莫要擔憂,盡管與鄧總鏢頭,盡興暢飲!你應該明白‘天山飛俠’狄九公的得意弟子,雖是絕代英雄!‘三環仙子’慕容貞的愛徒,也不會是膿包弱女!區區一個僅仗毒技懾人的黑道兇邪,虞本華一人當之,亦有餘裕,何況還加上我姨母獨孤月如,功力更頗不俗……”


    張伏羽知她心高氣傲,不便再有甚麽不放心她獨自探親之語,遂想一想,含笑說道:“華妹盡管獨自探親,我遵你所囑,在船中坐守紅貨就是!但我要你帶件東西,以備萬一之用,你卻不許加以拒絕!”


    虞本華瞟他一眼,嫣然問道:“伏羽兄要我帶甚東西?你那‘天禽百解’‘大衍周天神劍’‘乾罡玄震神功’,最具克敵防身妙用的師門三絕藝,我卻一樣也帶不走呢!”


    張伏羽失笑道:“我是想起在‘峨嵋’見鄧總鏢頭所用的‘通訊小箭’,有煙有火,效能極佳;想請華妹帶兩根去,萬一有甚事變,隨手放起,我便知曉你的蹤跡方向,可以及時趕去,打個接應!”


    鄧昭一聞張伏羽此言,立即取了兩根“通訊小箭”,向虞本華含笑遞過,並對她傳了用法。


    虞本華也不推卻,稱謝接過,立即飛身上岸,嬌軀電閃,翩若驚鴻地,隱沒在岸上縹緲朦朧的山影霧影之內!


    鄧昭見張伏羽口中雖不擔憂,但目送虞本華婀娜背影,臉上仍是一片關懷神色,遂含笑說道:“常言道:‘強將手下無弱兵’啊!虞姑娘既然藝出威震八荒的‘三環仙子’門下,縱令與‘勾魂毒女’慕容如月湊巧狹路相逢,也不致……”


    他的話猶未了,岸上迷蒙霧影之中,突然傳來了“當”“當”兩響,和一聲相當宏亮的“阿彌陀佛”佛號!


    那“當”“當”兩響,雖是“木魚”聲息,但卻令人聽出決非普通“木魚”,而是以镔鐵所製……


    張伏羽見鄧昭聞聲色變,遂微揚劍眉,含笑問道:“這聲佛號,雖頗宏亮,顯出內力甚強!但佛號中,不帶慈悲禪機,反蘊兇暴殺氣,又以‘鐵木魚’炫示膂力,來人似絕非方外高僧,雖非黑道兇邪,也是個酒肉粗莽和尚……”


    鄧昭麵有憂容,點頭說道:“張護法猜得不錯,此人是名兇僧,法號‘鐵魚羅漢’,性格粗暴,下手極辣,但一向在‘邛崍’為惡,不知怎會遠來‘巫山’?……”


    他話方至此,岸上水煙霧影中,已響起兇暴語音,有人咆哮說道:“嵋山鏢局居然保起暗鏢,走起水路?船上是鄧昭麽,巧遇佛爺,算你有緣,還不快點獻上個三千兩五千兩來,求佛爺在佛前,上點燈油,保保平安,你所乘坐的這艘破船,就難免要被我五百八十斤重的‘神力鐵魚’,砸它一個稀花爛了……”


    鄧昭還未答話,張伏羽已麵向水煙霧影,發出了“哈哈”大笑。


    他並未過分炫示功力,隻把笑聲維持了個長長不斷,清朗得宛若龍吟,略示與凡俗有別而已!


    一角灰色僧衣,從霧影中先行出現,跟著便從崖角出現身材高大,麵貌兇惡的披發頭陀,雙手托著一隻絕大的“鐵木魚”,目注江邊船影,“咦”了一聲叫道:“發笑人是哪個膽上生毛,活膩了的小輩?還不快滾下船來,參拜你家羅漢?”


    張伏羽搖頭一哂,飄身下船上岸,一步一步的,走到鐵魚羅漢麵前,向他抱拳笑道:“小人姓張,是‘嵋山鏢局’新收留的一名趟子手,我家鄧總鏢頭,因陪客酒醉,難以下船,聞得佛爺要化善緣,特命小人送來,在佛前上點香火!……”


    鐵魚羅漢先聽對方前來送錢,臉色到是一霽,但發現張伏羽空著雙手,不禁訝然問道:“鄧昭既願與酒家結個善緣,叫你送來多少?”


    張伏羽笑嘻嘻的答道:“不少,不少,若是僅僅在佛前添點燈油,上點香火,足夠維持個三年五載的了……”


    他邊自含笑答話,邊自從懷中摸出一錠十兩重的銀元寶來,輕輕放在鐵魚羅漢雙手所托,自炫重達五百八十斤的“鐵木魚”上。


    鐵魚羅漢的臉色先是“暴怒”,繼是“大驚”,最後竟變得“目瞪口呆”,有些發傻發怔?


    他適才宣稱,要化鄧昭三千兩、五千兩的“善緣”,誰知這位“嵋山鏢局”的“總鏢頭”,派遣一名新收趟子手,所送下船來的,竟隻是根本不成“漫天討價,就地還錢”比例的區區十兩紋銀?怎不令鐵魚羅漢為之豹眼環睜,勃然震怒?……


    但震怒方起,對方已伸手把十兩銀子,放在“鐵木魚”上,頓時,那隻五百八十斤重的“鐵木魚”,好似突然變得重逾千斤,幾乎使鐵魚羅漢膂力難支,雙手承托不住的,來個當當落地!


    他大驚之下,不肯就此丟人,趕緊氣提丹田,把全身內力,叫足十二成的,一齊貫注雙臂!


    等他力貫雙臂,叫足內勁之後,先前“鐵木魚”上所陡然增加的奇異重量,突告消失不見,又恢複了原來情狀!


    不對,與原來情狀,不相同了,鐵魚羅漢的成名招牌“鐵木魚”上,已多了一件東西!假如他未報大數,那麽這隻“鐵木魚”,和令秤起來,重量應該是“五百八十斤十兩”,並至少會比先前,增多了十兩紋銀的價值!


    原來,張伏羽隨手一放的十兩紋銀,如今已深深嵌入“鐵木魚”,嵌得平整無痕,好似渾成一體!


    這是甚麽力量,這是什麽功夫?這便是鐵魚羅漢的那張兇惡麵孔,在刹那間,由怒轉驚,由驚轉為目瞪口呆,發傻發怔,疑入夢境之故。


    張伏羽見了對方的神色變化,不禁啞然失笑!


    這一笑,又把鐵魚羅漢從疑是夢境中,笑迴現實,雖仍瞪起兩隻“牛眼”,但已兇光大減的,向張伏羽說道:“你,你姓張?是……是‘嵋山鏢局’中人?叫……叫作甚麽名字?”


    張伏羽笑道:“姓張不假,是‘嵋山鏢局’中人也半點不差,但名字卻不便說!”


    鐵魚羅漢喝道:“為甚麽?你的名字,見不得人?”


    張伏羽搖頭笑道:“不是我見不得人,是怕人家見不得我。因為我姓張,是“西漢’時‘留侯’張良之‘張’,名叫‘伏羽’,伏是降伏之伏,羽是項羽之羽,你且想想,連‘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霸王項羽,遇見我尚會降伏!何況你這‘力’既不足‘拔山’,‘氣’更不能‘蓋世’的莽和尚乎?……”


    張伏羽這一掉文,又把鐵魚羅漢臉色掉得為之大變!


    鐵魚羅漢臉色,先是小變,後是大變,終於變得和他那隻“鐵木魚”又灰又黑,色澤相似的,退了半步,目注對方,失聲問道:“你……你叫張伏羽?就是把‘血影教’攪得雞飛蛋打的‘天山小飛俠’張伏羽麽?”


    張伏羽頷首答道:“我就是那個張伏羽,雖然藝以‘天山’,但卻既不會‘飛’,也不配稱‘俠’,我如今吃了鏢銀飯,是鄧總鏢頭‘嵋山鏢局’中的一名趟子手了!”


    鐵魚羅漢狂吼一聲道:“好,就衝你是‘嵋山鏢局’中人,咱家不作這場買賣,放棄伸手劫鏢,我們江湖再見!”


    交代完場麵話後,這位在川中兇威頗著的鐵魚羅漢,便轉身向來路霧影之中走去。


    張伏羽本就不屑攔他,剛自冷笑注目,突然出人意料的,又起了驚人變化!


    所謂“驚人變化”,是在水煙霧影之內,突然閃現一道形如新月,旋飛如電的森冷寒光!


    這道森冷寒光,飛行絕快,才一出現,便已飛到鐵魚羅漢身旁,對他盤頸繞了一匝!


    先是“鐵木魚”“當當”落地,再是鐵魚羅漢的肥大兇惡人頭,被“新月寒光”斬斷,脫離頸項,滾落塵埃,再是鐵魚羅漢的大蓬鮮血,後腦子裏衝天噴起,最後是這黑道兇僧的惡孽已滿屍體,頹然向前仆倒!


    張伏羽因認不出那新月形的寒碧刀光來曆,目注霧影問道:“是那位武林同道,仗義出手,誅此兇僧?……”


    話方至此,霧影中的崖角以後,已走出了“蓋天胡姬”虞本華!


    張伏羽想不到施展奇形飛刀,殺了鐵魚羅漢之人是她,但在看清虞本華的神色以後,卻不禁嚇了一跳……


    原來,虞本華不是去時的從容神色,她柳眉倒剔,杏眼圓睜,一臉都是殺氣,玉頰之上,並布滿了縱橫淚漬!


    張伏羽駭然問道:“華妹,你……你是怎麽樣了?……”


    虞本華先到鐵魚羅漢遺屍之前,先拾起一柄宛如新月的奇形彎刀,拭去血汙,藏入懷中,方悲聲答道:“這賊禿與‘勾魂毒女’慕容如月沆瀣一氣,作她爪牙!我姨母於猝不及防之下,已被他們用卑鄙手段害死……”


    張伏羽皺眉道:“慕容如月何在?”


    虞本華咬牙答道:“那‘勾魂毒女’慕容如月著實手黑心毒,她不單把我姨母‘金發嫦娥’獨孤月如害死,並還割下她老人家的頭顱,帶去陷害另外一位業已封劍歸隱的‘絕情劍客’杜丹,我們快請船家趕緊解纜開船,趕到‘宜昌’,交出‘紅貨’,便倚仗‘大宛汗血馬’,和‘千裏菊花青’的罕世腳程,趕到‘終南山’去,或許還來得及為那位‘絕情劍客’杜丹,挽迴一場莫名其妙的飛來劫數!”


    張伏羽曾聽虞本華談過杜丹,與慕容如月、獨孤月如等一男二女之間的恩怨情仇,加上見虞本華神情極為悲憤,知她亟於追殺慕容如月,為世除害,並為她姨母報仇,遂如言不再在當地勾留,立命船夫解纜,順水催舟,趕赴“宜昌”而去。


    張伏羽見虞本華用來出手殺死“鐵魚羅漢”的那柄奇形彎刀,式樣新奇,鋒芒也屬絕利,不禁訝然問道:“這柄刀兒的‘彎彎’式樣,倒極少見,與鄧總鏢頭所用‘月牙刀’,迥不相同……”


    虞本華接口歎道:“這是‘大宛國’的國寶,用五金之精鑄造,名為‘新月冷魂刀’,我姨母獨孤月如極為心愛,昔年便仗以成名!但如今她老人家既被兇邪害死,連屍骨都化為血水,隻剩下這柄‘新月冷魂月’,藏在隱秘所在,未被慕容如月搜去,我立誓就用此刀,誅除慕容如月,才好使我姨母之靈,在九泉略為解恨!”


    順水催舟,船行絕快,不久便到“宜昌”。


    張伏羽與虞本華繳了“紅貨”,平安盡職的,完成了這趟保鏢,便向鄧昭告別。


    鄧昭知他們遊俠心切,又欲趕去“終南山”,除惡救人!遂也不強留,隻是珍重惜別,並堅約兩人,他日如俠蹤入川,必到“嵋山鏢局”,彼此謀一快聚!


    張伏羽,虞本華點頭笑諾,雙雙飄身上馬,盡速趕赴“終南”。


    □□   □□   □□


    武林中人一致認為,若要使業已當眾封劍歸隱,或金盆洗手之人,重起名利之念,再入血腥江湖,簡直幾乎難於挾泰山而超北海,屬於不太可能之事!


    但目前卻有例外!


    “絕情劍客”杜丹自四十三歲,便封劍歸隱,退出江湖名利。


    但在十七年後,也就是他剛剛度過花甲生辰的第二日,便又從塵封已久的劍囊之中,取出他那柄當年也頗馳譽江湖,鋒芒甚利的“靈辰劍”來,騎了一匹快馬,奔向距離他隱居之處,約莫二三百裏遠近的“終南山三柳坪”,去赴一場子夜交手的“生死之鬥”!


    既已封劍歸隱,江湖閱曆定豐,而“六十歲”的花甲之年,在智慧暨養氣功夫上,也必成熟!


    這位夠閱曆,夠成熟的“絕情劍客”杜丹,為何突然會沉不住氣,竟在業已當眾宣誓封劍的十七年後,再度動劍鬥狠?


    原因相當怪異,是他突然收到了一份異想天開,使他無法抗拒,必須應邀的別致請帖!


    杜丹無妻無子,一人獨居,封劍之後,更久絕江湖交遊,故而,這一日雖是他的“花甲生辰”,但伴著他度過六十大壽的,不還是一隻肥雞,兩斤半肉,幾盤山蔬,和半壇白酒而已。


    一人獨酌度壽,雖然清靜,也難免有份淡淡淒涼,到了亥時已盡的子初之際,他所居住的柴扉以外,突然有了些極為輕微的奇異聲息!


    杜丹雖有酒意,耳力仍聰,雙眉微微一軒,向門外朗聲說道:“杜某十餘年來,隻侶煙霞,交遊鷗鷺!今夜竟是哪位武林舊友,枉駕登門,還忘不了我這久絕萬緣,不沽名利的老無用呢?”


    茅屋之外,寂無迴響,來人竟不接腔答話。


    杜丹心中詫然,忽一舉手!


    他不是發出什麽能夠隔牆傷人的劈空勁氣,而是施展了火候更高,足以淩空攝物的“接引神功”!


    那兩扇柴扉,本未閂死,隻是虛掩,再受了勁氣“接引”,便向內“呀”然而啟!


    門外,闃然無人,但在門上卻懸了一具約莫徑尺方圓,似乎並不太重,但也略有份量的圓形華麗錦囊。


    杜丹的江湖經驗甚豐,他絕不冒失,生恐有甚昔日仇家,突來尋事,可能會在這具錦囊中,暗藏了甚麽觸而立炸的猛烈火藥,或是沾膚斷腸的奇異毒物?


    故而,他不再施展“接引神功”,淩空吸取那具錦囊,卻飄身到了門口,以耳目之力,細察茅屋四外,確知來人確已去遠,絕未藏在左近,才放心注目地,對懸在自己門上,來得相當怪異的那具華麗錦囊,加以仔細端詳!


    誰知不仔細端詳還好,這一細加注目之下,杜丹竟全身為之一顫,心中“怦怦”連跳!


    錦緞華麗,花樣新穎,自然均不足奇,使杜丹心跳身顫的,是用來紮緊囊口,代替絲繩之用的那一束人發!


    這束人發,色澤不是玄黑,竟是金黃,發質又柔又細,顯然是婦女頭上之物。


    杜丹盛年封劍,並自號“絕情”之故,並不是在江湖中,碰了釘子,遇上大敵,而是所戀成空,情場失意,才淡盡名心,消沉壯誌!


    能使他挫於情,冷於情,終於絕於情的自必風華蓋代,這位姑娘叫作“金發嫦娥”獨孤月如。


    很顯然,“嫦娥”必屬形容,“金發”則定屬寫實,這位“金發嫦娥”獨孤月如的頭上,便生得一把極美麗,極罕見的金色長發!


    既稱“罕見”,自屬絕無僅有,才使杜丹有一眼瞥見用來紮緊錦囊囊口的,竟是一束美麗金發,便不禁心神钜震,大大吃了一驚!


    秀發既動情,舊愛更關心!杜丹立刻放棄了防爆防毒的心中顧慮,伸手後門上取下錦囊,並立即解去束發,展開囊口。


    囊口才開,杜丹的那顆心兒,便“摸騰騰……摸騰騰……”的不住狂跳!


    因為,用來束緊囊口的,隻是一綹金發,但囊口開後,卻現出了大把金發!


    杜丹雖然有了“可怕構想”,心頭狂跳,也不得不看個究竟?他咬著牙兒,挽住那使他勾起前情的大把柔細金發,怦怦心跳,微微手顫的,取起了囊中之物!


    沒有錯,正是他意料中的可怕東西!


    囊中之物,正是長滿柔細美好金發,“金發嫦娥”獨孤月如那顆輪廓雖存,卻因人死顏色已減的項上人頭!


    雖然,這錦囊中可能有珍貴藥物,並經過神奇泡製,使那人頭既未腐爛,也無甚血腥氣息。但身首既已分離,自必絕了生氣,容顏難保溫潤!


    尤其,獨孤月如的額上,居然還被刺染了十個黑黑字跡,怎不越發削弱美麗!


    這十個看去相當醜惡的黑色字跡是“明夜三更,終南三柳坪會”!


    乖乖,這是一封“戰書”,也是“奇異人頭請帖”!


    杜丹業已“封劍”,對於尋常“戰書”,一般“請帖”,他必然哂然置之,不作理會。


    但對於這件江湖罕見的“人頭帖”,他卻無法漠然,杜丹注目以下,似乎覺得獨孤月如那張已減秀色,已削美麗,已無生氣的“死人臉”上,卻仍蘊怨氣,仍含怒氣,仿佛中人暗算,死不甘心,期待自己能尚念前情,為她九泉雪恨!


    故而,杜丹未作絲毫考慮,立即取了自己的“靈辰劍”,並帶了銀錢,先去買馬。


    不是杜丹業已老邁,也不是這位“絕情劍客”,在封劍歸隱之後,荒疏了一身輕功,而是他老謀深算,知道“終南三柳坪”與自己隱居之處,距約二三百裏,而向自己送這“人頭戰帖”的敵人,必然又陰又狠,絕非俗手!


    倘若徒步奔馳,不恤體力,則趕到地頭,人已勞累,不單難為獨孤月如報仇,多半又將在“三柳坪”上,多送掉一條老命!


    由於這種考慮,杜丹才特意先趕到距離他隱居地最近的鎮集之上,俗中選優的,買了一匹尚稱矯捷的馬兒代步。


    但他上馬以後,不過馳約三數十裏,便告出了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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