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天山”在西北一帶,向推武林聖地!


    精於“天禽百解”、“大衍周天神劍”,和“乾罡玄震神功”,有“天山飛俠”之稱的狄九公,是當世武林中,排名頂尖,罕有人威譽能出其右的高絕人物!


    但狄九公的聲譽雖高,功力雖絕,他卻隻是一位出世高人,而非入世高人。


    若以時光流轉來說,至少有二十年的光陰,狄九公不單未入中原,甚至於根本足跡不出他所居住的“北天山冷魂峪”,未在江湖走動!


    那麽,“北天山冷魂峪”中的廿載光陰,他是如何遣度?難道完全用來精益求精的,一意參究他那“天禽百解”、“大衍周天神劍”、“乾罡玄震神功”等三種絕世武學?


    不僅如此,除了精心參究前三項獨擅神功之外,狄九公還調教豢養了幾隻鳥兒,兩匹馬兒,並培植了兩名足以傳他衣缽的姿資優秀弟子!


    鳥兒是一隻奇巨“雪雕”,一隻其大僅人拳的“鐵喙火隼”,和一隻能通人言的純白鸚鵡。


    馬兒是一匹“白額黃驃”和一匹“千裏菊花青”。


    兩名弟子,則一男一女,女的年歲稍大,已有三十六七,相貌端莊,身材高瘦,名叫令狐芳;男的隻有二十五六,猿臂蜂腰,豐神如玉,是位極瀟灑的美男子,名叫張伏羽。


    一日夜間,令狐芳與張伏羽,正隨侍狄九公,在“冷魂峪”上望雲,突然發現了兩樁奇事。


    第一樁奇事是有隻全身青白色澤,但身軀卻比狄九公所豢靈雕“銀奴”,約莫還大三分之一的巨型雕鳥,從“北天山穿雲頂”方麵飛來,向“冷魂峪”中,延頸長鳴,叫了三聲!狄九公所豢靈雕“銀奴”,聞聲立自“冷魂峪”中,衝天飛起,與那碩大青雕,好似素識般的,互相親熱,交頸招唿,並聯翩向“穿雲頂”展翼飛去。


    張伏羽看得正覺希罕,尚未向恩師詢問,一聲“希聿聿”的馬嘶,又起夜空。


    跟著,一條矯捷得無法再複矯捷的淡紅色馬影,宛如電掣雲飄,在狄九公、令狐芳、張伏羽目光所及之處,一閃而逝。


    狄九公多年未現喜怒的平靜臉色上,突然有了一絲激動,他忽掀髯大笑,目注令狐芳道:“青雕現,紅馬來,該到的,必然會到!芳兒,你應該立刻盡屏百務,苦參‘大還真力’,伏羽則該下山往江湖中行行道了。”


    張伏羽雖然聽函恩師狄九公對師姊令狐芳所說的話中,似乎深蘊難解玄機,但既聽得要命自己下山,行道江湖,總心中躍躍,極為高興!


    果然,狄九公一麵命首徒令狐芳立刻麵壁,苦參“大還真力”,一麵把所豢靈馬“千裏菊花青”,賜給次徒張伏羽,命他行道江湖,並根據慧覺靈悟,送給張伏羽四句偈語。


    這四句偈語是:“其緣在花,其孽在樓;乾罡玄震,萬劫毋愁!”


    張伏羽對這四句偈語中,除了隻懂得第三句“乾罡玄震”,是自己師門秘傳神功以外,對於其他三句,都茫然毫無所解!


    狄九公贈馬傳偈之後,便已不再理會張伏羽,獨自進入靜室,令狐芳遂向張伏羽含笑說道:“師弟,你在‘北天山冷魂峪’,學藝多年,好容易才有行道江湖機會,應該高興才對,來來來,我幫你收拾一點幹糧衣物,放在‘千裏菊花青’的背上,送你出峪。”


    張伏羽一麵收拾幹糧衣物,一麵向令狐芳問道:“令狐芳師姊,今天‘穿雲頂’上的那隻‘青雕’,和漫山飛馳的那匹‘紅馬’,出現得好不古怪?師傅又有甚麽‘青雕現,紅馬來,該到的,必然會到’等隱隱約約之語,其中所蘊玄機,你領會得麽?”


    令狐芳搖頭笑道:“我也未必全懂,何況,我在山中閉關,苦參‘大還真力’,你卻是往江湖曆練,或許在因緣湊巧之下,會對甚麽‘青雕、紅馬’玄機,比我領悟得快……”


    說至此處,取了幾粒明珠,和金銀等物,塞入張伏羽的行囊之內。


    張伏羽皺眉道:“這等黃白俗物……”


    令狐芳白他一眼,接口說道:“師弟錯了,黃白之物,一點不俗,在山中出世,雖覺毫無價值,但一入世行道,卻立刻大有用處,吃飯要飯錢,住店要店錢,濟世活人,處處需用,倘若囊中空虛,難道竟淪為綠林,用你苦習有成的‘天禽百解’,‘大衍周天神劍’,‘乾罡玄震神功’,加以搶劫不成?……”


    幾句話兒,把張伏羽搶白得俊臉飛紅,向令狐芳長揖謝罪。


    到了“冷魂峪”口,令狐芳止住腳步,向張伏羽話別,並取出一根體呈三棱的“鐵翎小箭”,含笑遞過。


    張伏羽愕然問道:“令狐師姊,這根‘鐵翎小箭’,除去體呈三棱之外,看去似是凡鐵,不知有何妙用?”


    令狐芳苦笑一聲,搖頭答道:“毫無妙用,我隻是拜托師弟,在江湖行道之中,若遇著使用這等小箭之人,看他行為如何?是正,無妨稍加提攜勖勉,是邪,則替我嚴加教訓——”


    張伏羽道:“那是令狐師姊親人?”


    令狐芳頷首道:“是我二哥令狐通晚年所生獨子,名叫令狐遲,但張師弟請注意,雖然令狐門中,隻有這一線根苗,倘若令狐遲竟入了邪道,怙惡不悛時,你也可以放手剪除,無須顧念我任何情份!”


    張伏羽對於令狐芳的凜然大義,著實好生欽敬,收起那根“鐵翎箭”來,便恭身一禮,上了“千裏菊花青”的馬背,離卻“冷魂峪”口。


    他追隨狄九公多年,武學方麵,可說已有大成,但江湖尚是初涉,這一離開“冷魂峪”後,心中不禁有點茫茫然的,不知去往何處才好?


    正躊躇間,一聲“希聿聿”的馬嘶,迎風傳來!


    張伏羽既愛馬,也識馬,一聞嘶聲,便知此駒不俗!


    加上他跨下愛馬“千裏菊花青”,聽得那聲馬嘶之後,也雙耳立豎,四蹄微作騰躍之狀!


    張伏羽遂伸手輕撫“千裏菊花青”的頸上鋼鬃,失笑說道:“青兒,你莫要不服,我們就迎上對方,和人家賽賽馬吧!”


    語音了處,雙腿微夾,手中韁繩一抖一鬆,“千裏菊花青”驕嘶立起,四蹄如飛,電掣馳出!


    另一匹馬,乃是迎麵而來,雙騎對馳,自然會合絕快!


    轉瞬之間,前途已現馬影。


    從極遠處看,張伏羽以為來騎是一匹“烏騅”黑馬,但等距離略為接近後,方看出馬非全黑,四隻馬蹄,直到小腿的馬毛,竟呈銀白色澤!


    馬的速度,宛如電掣星馳,奔騰姿態,更矯若龍驤,使張伏羽看得忍不住脫口讚道:“好一匹‘烏雲蓋雪’,真乃是千裏龍駒,太少見了!”


    一聲驕嘶,那匹“烏雲蓋雪”,竟在極快的奔馳速度下,被勒韁停蹄,人立起來!


    馬上騎者,是個年在五十左右,麵容略為清瘦,雙目炯炯有神,並顯得久走江湖,閱曆甚深的黑衣中年人。等“烏雲蓋雪”兩隻前蹄,緩緩落地後,目注張伏羽,連人帶馬,細一打量,以一口濃重湘音,帶笑說道:“這位朋友,怎麽隻讚別人,忘了自己?你的坐騎,在‘馬譜’中的排行,不會位居我‘烏雲蓋雪’之後,是叫‘千裏菊花青’吧?”


    張伏羽正在沒事找事,不單早就停蹄,並索性調轉馬頭,與對方成了同一方向,含笑說道:“馬譜中的排行序列,不過是紙上談兵,哪裏作得了準?倘尊駕不嫌在下冒昧,我們便縱轡十裏,來試試這‘烏雲蓋雪’,暨‘千裏菊花青’的初速,續速,及耐力如何?”


    黑衣人打個“哈哈”,揚眉笑道:“妙極,妙極,反正我這次在‘新疆’尋得這匹‘烏雲蓋雪’後,本要於明年去往‘太湖’賽馬,如今便先與尊駕小作遊戲,藉以訓練也好!”


    語音了後,與張伏羽同時抖韁,襠中加勁,縱轡十裏的同方向賽起馬來。


    馳約十裏,雙雙收韁,是張伏羽的“千裏菊花青”,約莫領先了半箭之地。


    但雙方勝負,不是早分,是到臨收韁的片刻之前,才略略有些差別。


    換句話說,初速竄力方麵,雙方秋色平分,續速腳程方麵,彼此也難分軒輊,“千裏菊花青”比那匹“烏雲蓋雪”,隻是在耐力後勁方麵,顯得稍微優異而已。


    由於雙方的差距不遠,張伏羽才一略略收韁,那匹“烏雲蓋雪”,便也潑風般的趕到,但馬背黑衣人的臉上,卻流露了太多的懊喪失望神色!


    張伏羽“咦”了一聲,失笑說道:“這並非正式賽馬,而彼此的坐騎腳程,也相差不遠,隻在伯仲之間,尊駕怎麽對一樁偶然遊戲,如此看不開呢?”


    黑衣人一皺眉不答,忽然苦笑吟道:“英雄劉遜項,名馬赤贏烏,美人顏色好,誰似蓋天胡?……”


    張伏羽笑道:“我雖足跡少出‘天山’,也知道這是近來在江湖間,經常被人傳誦的一首歌謠,但卻不知尊駕向我吟此則甚?”


    黑衣人道:“道理簡單得很,因為我就是歌謠中人!……”


    張伏羽覺得此人若與歌謠有關,定是第一句“英雄劉遜項”中人物,遂含笑問道:“尊駕是姓劉?還是姓項?……”


    黑衣人抱拳道:“在下姓劉,名沛然,因執掌君山水道總寨,生平又愛著黑衣,被江湖人物,送了個‘洞庭玄蛟’匪號!請教老弟?……”


    張伏羽雖然初出江湖,但常聽師傅師姊,說些傳聞掌故,所知道並不十分淺陋,遂不等劉沛然盤問,便含笑接道:“在下張伏羽,隨家師狄九公,學藝‘天山’,一向少出江湖……”


    話方至此,劉沛然已“哎呀”一聲,失驚叫道:“狄九公前輩,向有‘天山飛俠’之稱,是當代武林的泰鬥人物!老弟侍此名師,必成絕藝,難怪風華高朗,令劉沛然萍水相逢之下,便不禁心生傾倒!”


    兩人互通姓名之後,劉沛然因看出張伏羽少在江湖走動,遂把那“英雄劉遜項,名馬赤贏烏……”等四句歌謠起因,向他仔細說了一遍。


    原來,年前有場較技賽馬的“嶽陽大會”,“洞庭玄蛟”劉沛然的“白帝斬蛇手”,不單敗於“太湖”七十二寨總寨主“五湖飛龍”項子揚的“霸王奔雷掌”下,愛馬“見日烏騅”腳力,也微遜於項子揚的名駒“火追風”,而在拚命比賽之下,被累得生生脫力而死。


    由於“火追風”的色澤,是赤紅如火,毫無雜毛,而項子揚又在藝業上超蓋了劉沛然,江湖中才騰傳了“英雄劉遜項,名馬赤贏烏”之諺!


    至於諺語的第三四句,倒與劉沛然無關,那是指一女虞本華姑娘,姿容之美,絕世無雙,偏偏世居“大宛”,又生了一頭金發,遂被人誤解不是漢女,送了她一個“蓋天胡姬”外號,編成“美人顏色好,誰似蓋天胡”的歌謠,與“英雄劉遜項,名馬赤贏烏”,湊滿四句而已。


    張伏羽聽完歌謠故??,向劉沛然笑道:“劉朋友已與‘太湖’七十二寨的總寨主‘五湖飛龍’項子揚,去年在‘嶽陽’賽過比馬了,怎的適才初見麵時,又有明年欲去‘太湖’賽馬之語?”


    劉沛然笑道:“項子揚大概在我召開的‘嶽陽大會’之上,贏出癮頭,以為他的‘霸王奔雷掌’力,蓋世無雙,‘火追風’的腳程,也沒有其他馬匹能及,故而,明年的暮春三月,他在‘太湖’之濱,也召開一場‘名馬英雄大會’,希望關外西疆名馬,三山五嶽英雄,齊對他掌中折服,蹄下低頭,於是,他那‘五湖飛龍’,便可更進一步,自己替自己晉號為‘四海龍王’的了!”


    張伏羽“哦”了一聲,揚眉笑道:“竟有這等熱鬧的事?我奉師命下山,行俠四海,江南地麵,自然少不得一遊,到時,似乎也可以讓我這匹‘千裏菊花青’,湊湊熱鬧,去領教領教項子揚‘火追風’的傲世腳力!”


    劉沛然已與項子揚成仇,他對張伏羽敘述“太湖”召開“名馬英雄會”一事,用意便在替項子揚拉個強有力的對頭,聞言之下,心中大喜地,揚眉抱拳笑道:“好,劉沛然為報‘見日烏騅’之仇,對於這匹新到手不久的‘烏雲蓋雪’,尚須多加調教磨練!既然老弟有此興致,明年三月,我們‘太湖’畔見!”


    話完,抖韁,“烏雲蓋雪”的雙耳一聳,長嘶起處,便自絕塵而去。


    張伏羽既知“洞庭玄蛟”劉沛然乃是水道綠林人物,當然避免深交,不會再追,隻是目送對方的人馬漸遝背影,微歎一聲,自語說道:“這劉沛然的印堂之間,有片隱約的暗色,尚未明顯發出!目前雖尚不妨,到了明春,兆頭著實不妙!我於遊俠之際,似應留意此人名聲,若是無甚大惡,到時便盡力為之,看看是否可以助他,脫過一場劫數?”


    自語方畢,突然聽得有人“噗哧”一笑!


    由於笑聲是右斜上方傳下,張伏羽不禁愕然抬頭,向右望去。


    原來右列山壁間七八尺處,有塊突出平石,石上有位四十來歲的清臒麻衣人,似乎本是隱身石後,如今方手持一根紫色竹杖,含笑轉出。


    張伏羽抱拳問道:“在下張伏羽,請教尊駕怎樣稱謂?為何發笑?是不是在下適才自語之中,有甚狂妄不當之處?”


    “叮當”一響,那位清臒麻衣人竟身法相當輕靈地,從石上飄然而落,向張伏羽含笑說道:“我麻太虛一向不單指衣為姓,也指衣為業,張老弟既是‘北天山’狄大俠的得意傳人,定必英穎無倫,用不著再問我是幹甚麽的了吧?”


    張伏羽向麻太虛手中那根會“叮當”作響的“報君知”竹杖,看了一眼,恍然點頭道:“原來是位‘麻衣相士’?這樣說來,定是我適才認為劉沛然印堂之間,有片隱約暗色,根本看得不準,才引起行家失笑!……”


    麻太虛搖手接道:“老弟莫要會錯了意,我笑的不是你看錯了相,而是笑你隻知相人,不知相己!”


    張伏羽詫道:“不知相己?此話怎講?”


    麻太虛微微一笑,揚手拋過一物,張伏羽接到手中,卻見一麵銅鏡。


    他就著銅鏡,對自己細一端詳,不禁失聲說道:“哎呀,我自己的印堂之間,果然也有一種青紫相雜的怪異煞氣……”


    麻太虛笑道:“又錯了,那種淡青色的,雖是‘煞氣’,微紫色的,卻是‘喜氣’,關於‘相法’一道,老弟縱曾涉獵,終屬業餘,若有疑難,還是問問我這在當世江湖的金批彩卦等行業中,還算有點名氣的麻鐵口吧!”


    張伏羽趕緊奉還那麵銅鏡,長揖笑道:“君子問禍不問福,張伏羽幸遇高人,求賜指點趨吉避兇之道。”


    麻太虛閃動兩隻精光炯炯,並顯然世故甚深的眼睛,向張伏羽臉上身上,細一端詳,正色說道:“老弟喜氣雖衝,煞氣亦隱,流年方麵,居然相當複雜,不是僅憑借著看‘麵相’、‘手相’,便敢妄下斷語!你願不願意,報個生辰八字,再複六搖金錢,讓麻太虛替你作次‘命相合參’,再加上‘六爻神卦’,三樁配合,虔意參研,大概對於你這趟仗劍江湖的福禍吉兇,也就可以預言個十之八九!”


    張伏羽暗中注意,看透麻太虛身無邪氣,知是江湖異人,遂含笑遵從地,報了生辰八字,看他怎樣參究?


    麻太虛又看又算的,忙了一陣,再取出六枚金錢,裝入卦筒,請張伏羽正心誠意的,加之搖動,然後向前倒去出。


    連倒三次,記了卦象,再複合並細參以後,對張伏羽含笑說道:“老弟盡管放心,我的相法不錯,你命中果犯‘複雜桃花’,但‘煞氣’不掩‘喜氣’‘野花’無礙‘家花’,遊俠江湖之間小厄處驚,雖然難免,大劫奇災,都皆可逢兇化吉!麻太虛根據平生參研相法命理的一些心得,送你四句卦語!”


    張伏羽聞言,趕緊肅立受教,麻太虛便自正色朗聲說道:“其緣在華、其孽在樓;龍媒俠侶,萬劫毋愁!”


    張伏羽聽得神色一驚,全身一震!


    麻太虛“咦”了一聲問道:“張老弟,你是內家弟子一身有上乘功力,應該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側而目不瞬啊,怎麽神色方麵,突然如此……”


    張伏羽已知對方實是江湖異人,遂執禮益恭地抱拳接口說道:“不瞞麻前輩說,家師因張伏羽尚是初出江湖,也曾於我臨離‘冷魂峪’前,以慧覺靈悟,賜過四句語!”


    麻太虛笑道:“他山之石,尚可攻錯,何況狄九公是已近‘半仙’之體的當代泰鬥大俠,張老弟能不能把這四句師賜偈語,說來令我長點見識?”


    張伏羽肅立恭身,先對“冷魂峪”方向,行了一禮方自朗聲答道:“其緣在花,其孽在樓;乾罡玄震,萬劫毋愁!”


    這一迴,連麻太虛也滿麵驚奇神色地,撫掌笑道:“妙極,妙極,命師狄九公所賜老弟的偈語是:‘其緣在花,其孽在樓;乾罡玄震,萬劫毋愁’,我麻太虛奉贈老弟的卦語是:‘其緣在華,其孽在樓;龍媒俠侶,萬劫毋愁’,其中‘華’‘花’原屬一字,所差別的,隻有第三句而已……”


    張伏羽抱拳長揖笑道:“由此可見麻前輩的風鑒之精,與星卜之妙……”


    他正得誇讚揄揚,麻太虛已連搖雙手,苦笑叫道:“張老弟再若誇讚,我就太汗顏了!你怎不想想,我既排生辰八字,再看麵相手相,又參‘六爻神課’,才綜合參研出那四句自以為稍窺造化‘卦語’,令師卻僅憑慧覺靈悟,隨口指示,兩者相較,簡直滄海之於一瓢,太倉之於一粟,根本無法以道裏計!真所謂秋螢豈擬中天月,高人畢竟是高人了……”


    張伏羽邊自取出一錠紋銀,邊自笑道:“麻前輩何必太謙?偈語卦語既能巧合到這等程度,豈不足證前輩神卜驚人,實乃今之管輅……”


    麻太虛見他取了一錠銀在手,不禁失笑道:“張老弟,你準備付我命相之酬?”


    張伏羽頷首道:“別的東西,可以慷慨贈送,麻前輩總不好意思送我命吧?”


    麻太虛笑道:“命,當然不能送,但張老弟若以黃白之物為酬,也未免太看不起我‘麻鐵口’了!你的一生際遇,暨大好因緣,難道就值這麽區區一錠銀子?”


    張伏羽聽得對方這樣一說,那錠銀子,怎還遞得出手?隻好依舊揣迴懷中,訕訕說道:“麻前輩既厭黃白之物,便請自行定酬勞吧!但望你所期之酬,是我力所能及才好!”


    麻太虛笑道:“簡單,簡單,我想要的,是件最不值錢的簡單東西,但此時還想保密,添點興趣,要等彼此下次江湖巧遇之際,才會厚著臉皮,向老弟伸手!”


    他一麵含笑發話,一麵卻以手中竹杖,在地上劃出了“東南”二字。


    張伏羽當然知曉對方此舉,多半又蘊玄機,方對麻太虛一抱雙拳,麻太虛已以竹杖,指著所劃出的“東南”二字笑道:“老弟記住,‘東南’兩字,對你大吉!一生際遇,百世良緣,無不由此開始,我們分手之後,你就照這方向走吧!”


    語音才了,麻衣飄然而起,居然平步躡空,仍然落向壁上初見麵時所隱身形的那塊大石之後,“報君知”竹杖再“叮當”一響,便自隱去蹤跡!


    張伏羽見對方所施展“淩空虛渡”的身法火候,竟不比自己師門絕藝“天禽百解”上乘輕功,有所多讓,越發驚奇這麻太虛不單風鑒之術,極為高明,武學修為,更極精深,著實是位具有一流身手的江湖異人身分!


    心中既對麻太虛十分欽折,自然聽從他的指點,飄身上了“千裏菊花青”的馬背,便向東南方緩步馳去。


    馳未數裏,耳中又聞蹄聲。


    但這次所聞蹄聲,與上次所聞“洞庭玄蛟”劉沛然的蹄聲不同,不是從前方或側方傳來,而是從張伏羽的後方響起。


    這後方傳來的蹄聲,有點怪異,甚至“碎慢”,仿佛那匹馬兒,不曾大步奔馳,步幅既頗碎小,速度也頗緩慢。


    所謂“怪異”是怪在“碎”確有之,“慢”則未必,那蹄聲隻是聽來,“碎慢”而已,事實上卻一點不慢!


    因為,張伏羽的“千裏菊花青”,雖未狂馳,但隨意試足,速度也已不慢,卻絲毫未能把背後傳來的“碎慢”蹄聲,距離甩遠!


    張伏羽既然發覺事情有點怪異,襠中略一用力,手內微抖絲韁,胯下的“千裏菊花青”,立刻跑得宛如風馳電掣!


    四蹄卷風,頃刻十裏,背後的蹄聲,則並未隨同加急,仍是先前那等相當“碎慢”的“的答、的答……”


    但張伏羽聽得出,自己空自策騎狂奔十裏,雙方的前後距離,仍然毫未拉開,完全保持了先時模樣!


    由不得他不服氣了,恰好當地景色頗佳,一麵是片密翠浮天的修篁竹林,一麵是道噴珠濺玉的掛壁飛泉,張伏羽遂勒停馬,飄身下了坐騎。


    他把絲韁,套在鞍上,任憑“千裏菊花青”自去泉邊飲水。


    自己則尋塊平石坐下,目注後方來路,要看看那匹腳程似乎能勝過“千裏菊花青”,使自己相當驚異的,到底是甚麽怪馬?


    馬影遠遠出現了,的確是匹“怪馬”,是匹“變色馬”!


    因馬影初現,在極遠方時,張伏羽凝目看去,是匹淡紅色的馬兒。


    但等它踱著“碎慢”步伐,緩緩走近以後,卻變成一匹白馬!


    馬會變色,馬上的人呢?


    人不會變,馬上是位白衣騎士,不過這位白衣騎士,不是男的。


    遠望,當然難得看清麵貌,但身材已極苗條飄逸,頭上則似防塵沙汙發,裹了一條杏黃色的紗巾。


    張伏羽正在遙遙矚目之間,陡然心內一驚,眼前一亮!


    心內一驚之故是那匹怪馬的步伐未見加快,蹄聲依舊“的答”,卻在一轉眼間,已如雲移電掣般,到了近前!


    眼前一亮之故,是馬上那位白衣女郎,容光照人,美得不可方物,她……她委實太漂亮了!


    白衣女郎策馬轉過一角小崖,發現“千裏菊花青”在瀑旁飲水,張伏羽則坐在一方青石上,向自己愕然注目,遂微微一笑,飄身下馬。


    她下馬的姿態,已極美妙輕靈,而下馬以後,隨而展現的兩件事兒,更複大出張伏羽的意料之外!


    第一件事兒,是那白衣女郎飄身下馬,解了罩發紗巾為愛馬拭汗,竟拭得那條杏黃紗巾,微呈淡紅的略變色澤!


    第二件事兒,是那白衣女郎的頭上秀發,竟然不是黑色,而是金色!


    張伏羽見了這兩件意外之事,心中恍然,脫口叫道:“呀!……馬是‘汗血寶馬’,人是‘蓋天胡姬’……”


    白衣女郎飄過一瞥美得不能再美的俏皮眼神,嘴角一掀,梨渦雙現笑道:“不服,不服!……”


    張伏羽不解其意,愕然問道:“姑娘大概便是江湖中眾口爭傳‘美人顏色好,誰似蓋天胡?’那兩句歌謠中的‘蓋天胡姬’虞本華吧?你這兩句不服,卻屬何意?”


    白衣女郎不否認她便是“蓋天胡姬”虞本華,秀眉微揚說道:“第一句是我不服,第二句是你不服!”


    張伏羽越聽越覺胡塗,方欲再問,虞本華已自嫣然一笑,又複說道:“虞本華者,餘本華也,我明明身是‘漢人’,江湖中好事淺識之徒,卻偏偏送了我一個‘胡姬’外號,你說我服是不服?”


    張伏羽向她那頭美得耀眼撩人的披肩金發,略一注目,含笑說道:“‘胡姬’外號之贈,恐怕是由於虞姑娘這頭罕見‘金發’而起!”


    虞本華道:“我父親流落域外,與我母親‘大宛郡主’結合,我既半承母親血統,則頭發色澤,略異常人,也不值得甚麽大驚小怪的吧?”


    張伏羽這才明白虞本華那一頭金發由來,方一點頭,虞本華又手指正在瀑邊飲水的“千裏菊花青”,向張伏羽嫣然笑道:“從那匹‘千裏菊花青’的身上,我可以猜得出,你多半是‘北天山冷魂峪’的門下?”


    張伏羽恭身肅立,正色答道:“在下張伏羽,是恩師狄九公兩名門下中,蠢不成材的小弟子……”


    虞本華向他臉上,看了一眼,失笑說道:“人雖瀟灑,仍然難免矯情,還謙辭蠢不成材,我看你在修為方麵,三花都快聚頂了,狄九公前輩傲視武林的‘乾罡玄震’神功,最少也練到第八層甚至第九層吧?”


    張伏羽臉上一熱,虞本華繼續笑道:“據我知道,這匹‘千裏菊花青’,不單已被狄九公老前輩調教通靈,並還因緣湊巧,曾服過一些‘北天山’的‘雪芝’,非僅對祛毒方麵,特具專長,在持久耐力方麵,更會比一般馬兒,有其特別天賦,你騎了如此的寶馬神駒,適才彼此稍作遊戲之下,竟未以勝過我的‘小紅兒’,我那第二句‘不服’兩字,不是代替你所說的麽?”


    張伏羽聽得翻瞪起一雙星目,凝視虞本華,片語不發。


    虞本華可能因有一半外人血統,特別倜儻大方,“噗哧”一聲,失聲叫道:“伏羽兄,我所猜測你的心意,到底對是不對?你怎麽不加宣布答案,隻在臉上,和眼神中,流露了相當程度的驚奇之色?……”


    張伏羽不等她往下再問,便自苦笑接道:“你認識我的‘千裏菊花青’馬,並知道它服過‘天山雪芝’,曉得我師門‘乾罡玄震’藝業,並知道我的成就火候,怎不令人為之驚訝欲絕?至於彼此小作遊戲一節,‘大宛汗血馬’,本有‘駒王’之稱,腳程優於我的‘千裏菊花青’,倒是理所當然,無甚足奇的了!”


    虞本華嫣然笑道:“伏羽兄不必驚訝,道理簡單得很,我們的師門中,頗有淵源,我才曉得有關‘北天山冷魂峪’,以及狄九公前輩的一些奇聞秘事!否則,萍水相逢之下,我就會叫你‘伏羽兄’麽?”


    一連幾聲“伏羽兄”,叫得張伏羽簡直心神栩栩,師傅狄九公所賜“其緣在花”偈語,與麻太虛所贈“其緣在華”卦語,不由都浮現眼前,配著虞本華的如花嬌靨,如玉豐神,越發有點神思顛倒!


    虞本華發現張伏羽有點神思不屬,不奈咬牙忍俊,伸手向那道噴珠濺雪的掛壁飛泉,指了一指笑道:“伏羽兄請看,它們果然不記甚麽小作遊戲之嫌,互相好得很呢!”


    原來,張伏羽的“千裏菊花青”和虞本華的“大宛汗血馬”,如今正雙雙在瀑旁飲水,並不時交頸低鳴,神情十分親熱!


    張伏羽看見這般情景,脫口笑道:“馬猶如此……”


    他這句話兒,是一時忘情,脫口而出,但出口後又發覺頗有語病,遂窘得麵紅耳赤地,趕緊截口收煞!


    虞本華著實倜儻,見了他窘得俊臉通紅的那副樣兒,簡直笑得花枝招展地,揚眉叫道:“伏羽兄,大方些嘛!我們不是世俗兒女,無須道學矯情,馬猶如此,人何不然?你願意不願意和我更進一步?”


    乖乖,這“更進一步”四字,似乎含意相當大膽,真把張伏羽聽得喜瘋了心,也嚇碎了膽的,不知應怎樣作答,呆呆怔在當地!


    虞本華笑道:“所謂‘更進一步’,便是彼此把朋友交得深點,不要初識便散!假如伏羽兄身無要事,你肯不肯陪我並轡江湖,去辦幾件相當危險之事?”


    張伏羽聞言,這才喜心翻倒地,應聲答道:“可以,可以,願意,願意,反正恩師隻命我出山行道,遊俠江湖,未曾指定任何方向任務,故而我確實身無要事,無妨奉陪虞姑娘並轡四海!”


    虞本華笑道:“你方才聽清楚了麽?我要你陪我去辦的幾件事兒,蘊有相當兇險!”


    張伏羽軒眉道:“虞姑娘……”


    “虞姑娘”三字才出,虞本華便柳眉一挑,杏眼雙翻叱道:“萬裏並轡,最忌虛偽,把這種毫不親切的生分稱唿,替我收將起來,我一再叫你‘伏羽兄’,難道你就不能叫我一聲‘華妹’?”


    雖然碰了一個釘子,但這釘子倒碰得張伏羽滿心熨貼地,趕緊改口笑道:“華妹說哪裏話來?愚兄看得出你俠骨姍姍,一臉正氣,則足見所要去辦的事兒,定然上不違天理,中不悖國法,下亦不逆人情!至於‘危險’二字,在江湖俠士的肝膽之中,可以說根本就不存在……”


    虞本華點頭笑道:“答得好,既然不怕涉險,我們就先選個最危險的所在,去探探‘斷頭岩’,和岩下積屍成山的‘白骨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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