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白鶴不待吩咐,立即跟著上去,走到竹榻橫頭,長頸一伸,他那又長又尖的鶴喙,接住江寒青張開的嘴巴。緩緩從它長嘴中流出一縷白色涎液,滴入江寒青的喉嚨。


    鄢飛瓊看得暗暗奇怪,忖道:“他方才說要以毒攻毒,莫非大白鶴的涎水,能克製蛇毒?”


    心中想著,卻是不敢出聲詢問。


    董若冰雙目炯炯,隻是注視著大白鶴,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工夫,才揚了揚手,說道:“雪羽,夠了。”


    大白鶴長嘴一合,昂起頭去。


    董若冰迅速用手一推,合上江寒青下巴。


    大白鶴側著頭朝董若冰低鳴了兩聲。


    董若冰頷首道:“謝謝你,雪羽,這裏已經沒你的事了。”


    大白鶴聽說它的事情已沒了,好像極高興,低鳴了一聲,飛也似地往屋外走了出去。


    鄢飛瓊暗自估計,大白鶴流入江寒青腹中的涎水,少說也有大半碗之多!


    她想起董若冰說過以毒攻毒的話,這鶴涎是極毒之物,不知這大半碗鶴涎,到了江寒青腹中,又會發生如何後果?


    一時不覺又耽起心來。


    過了一會,隻聽江寒青腹中,忽然“咕”“咕”作響。


    董若冰伸手搭在江寒青的脈息。


    都飛瓊急忙湊上一步,低聲問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董若冰道:“此刻最要緊的是讓鶴涎在他周身行開。”


    話聲一落,卷起袖管,露出一雙纖長如玉的雙手,緩緩在江寒青全身推拿起來。


    都飛瓊站在他身側,心中暗暗忖道:“看他還是個大男人,誰知伸出手來,竟然比女孩子還要白嫩。”


    董若冰推拿了一陣,直起腰來,退後一步,緩緩吸了口氣,突然雙手連揚,虛空發指朝江寒青身上點落。


    他雙手虛空作勢,並無絲毫風聲,但他手指所指之處,江寒青的身子,也隨著起了極輕微的顫動。


    鄢飛瓊看得暗暗驚異不止!


    心想:“自己曾聽師傅說過,虛空發指,不帶絲毫風聲,隻有練成佛家‘無相神功’的人,才能辦得到,這位董相公看去最多也不過二十出頭,難道他練成了‘無相神功’”。


    就在她心念轉動之際,董若冰已經發指如鳳,點完了江寒青三十六處大穴。


    隻見他一張敷粉的玉臉之上,已是珠汗如雨,見喘息,可想而知這番虛空點穴,定是極耗真氣。


    此時站在原地,雙目微洪,正在緩緩調息。


    鄢飛瓊就站在他身側,鼻中隱隱聞到從董若冰身上散發出來一股幽香!


    鄢飛瓊是女兒之身,自然辨別得出,這股香氣雖輕,正是大家閨秀用來薰農的水沉香!不覺心中一動。


    要知五鳳門的人,都精擅化裝易容之術,她身為朱雀壇主,自然精於此道。


    這時心念一動,再從董若冰的身材、口音、和她那雙纖細如玉的手指,互相參證,心頭已是有數。


    但覺一股說不出的妒意,隨念而生,暗暗冷笑一聲,緩緩伸手從身邊革囊中取出一支“天己針”來。


    鄢飛瓊原是生性偏激的人,為了江寒青,她不惜違抗本師兄的金鳳令。


    愛情是自私的,又豈容第三者介入?


    她已知董若冰武功高過自己甚多,一擊不中,自己再也休想活命,若不趁他正在調息之際下手,等他清醒,就沒有下手的機會了。


    她掌心暗藏毒針,心頭不禁大是緊張,正待舉掌朝董若冰後心拍去。


    董若冰適時雙目一睜,腳下往前移動,身形前傾,伸出手去,搭著江寒青的脈息!


    鄢飛瓊心頭一驚,急忙垂下手去,一麵啟齒問道:“董相公,他怎樣了?”


    董若冰按了一會脈,忽然麵有喜色,說道:“情形很好,大概再有一會,他就要大瀉一次,蛇毒即可清除了。”


    鄢飛瓊聽得喜道:“原來鶴涎療毒,竟有這般奇效,那比蛇姑婆把他放在蒸籠裏蒸七晝夜,快的多了。”


    董若冰冷冷地說道:“你知道什麽,要雪羽把鶴涎滴入他口中,這是不得已之事,兩種生性相克的奇毒,在一個人體內相博,你知道要消耗多少真元?


    譬如說,一場戰爭下來,有多少城鎮,遭受到破壞?他體內有許多地方,就像戰爭後的城鎮,會被這兩種奇毒所破壞,至少在百日這內,不能和人動手。”


    鄢飛瓊問道:“那是說,百日之內,不能妄動真氣。”


    董若冰道:“不錯,這百日之內,他必須好好靜養,才能複原,若是妄動真氣,可能有極嚴重的後果。”


    鄢飛瓊道:“會有怎樣的後果呢?”


    董若冰冷聲道:“終身不能練武。”


    一個練武的人,若是終身不能練武,那真是比殺了他還要痛苦。


    鄢飛瓊心頭一震,幽幽說道:“其實一百天時光,不過是三個月零十天,安心養傷。不和人動手,應該是辦得到的。”


    董若冰冷笑道:“你們五鳳門肯放過他麽?”


    鄢飛瓊聽的不禁一怔!


    突聽江寒青腹中起了陣陣“咕”“咕”的聲音。


    董若冰急道:“他立時就會腹瀉,你去找個腳盆來。”


    鄙飛瓊不敢怠慢,很快找來一個銅麵盆。


    董若冰已把江寒青抱了起來,一麵說道:“你快褪下他褲子,用麵盆接著。”


    鄢飛瓊終究是個姑娘家,聽說要她褪下江寒青的褲子,不覺粉臉驟然飛紅,道:“你不會替他褪下來?”


    董若冰冷聲道:“我雙手抱著他,如何褪法?再慢,就來不及了。”


    就在此時,隻聽江寒青腹中又是一陣咕咕大鳴,再不替他褪下褲子,當真來不及了。


    鄢飛瓊也顧不得伯羞,隻好替他褪下了褲子。


    隻聽“吧”的一聲,登時奇臭四溢,瀉下了無數腥穢之物。


    董若冰雙手摟著江寒青肋下,鄢飛瓊雙手接著麵盆,但覺陣陣穢腥奇臭,中人欲嘔,但兩人都不敢稍動。


    這樣足足過了一刻工夫之久,江寒青腹中奇毒,才算瀉清。


    鄢飛瓊端開麵盆,隻見瀉出來的毒物,色呈暗綠,腥臭無比,足有小半麵盆之多。


    當下就端著麵盆,走出石屋,把它倒在屋後。


    迴到屋中,董若冰已把江寒青放下,仰臥在竹榻之上,但見他臉色蒼白如紙,看去氣息奄奄,好像是在大病之中一般。


    鄢飛瓊走近榻前,探手入懷,取出一顆朱衣藥丸,正待往江寒青口中納去。


    董若冰目光一動,側臉問道:“這是什麽藥丸?”


    鄢飛瓊道:“這是家師煉製的‘天機運功丹’。是專治各種傷損,補元益氣的靈丹,除了大師兄、二師姐、三師姐,每人都有一顆,四師姐和我還沒有呢!”


    董若冰道:“你這顆那裏來的?”


    鄢飛瓊道:“這顆‘天機丹’,是江二公子昨晚給我吞服的,我怕無故糟踏了靈藥,才偷偷把它收了起來,他此刻蛇毒已清,元氣大傷,正需此丹……”話聲一落,不待董若冰迴答,已把“天機丹”納入江寒清口中。


    董若冰也不阻止,看了鄢飛瓊一眼,問道:“你是不是很愛他?”


    都飛瓊雙頰飛紅,反問道:“難道你不愛他麽?”


    董若冰被她問得一怔,一張玉臉,同時也是一紅,說道:“我是問你。”


    鄢飛瓊聽的大是惱怒,恨不得把暗藏掌心的“天己針”朝她打去,冷冷笑道:“哪有什麽不同?”


    董若冰朝她微微一笑道:“小妹子,其實不用你說,我也看的出來,但我要你親口告訴我,你是全心全意愛著他……”


    鄢飛瓊被她問的又氣又急,忍不住道:“你為什麽一定要問我?”


    董若冰忽然正容道:“因為我要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


    倏然住口,不住下說。


    鄢飛瓊心頭“突”的一跳,睜大眼睛,急急問道:“他是不是已經沒有救了?”


    董若冰緩緩說道:“看你急成這個樣子!他體內蛇毒雖清,但元氣大傷,方才我搭他脈息,發覺他一身功力,幾乎業已全失……”


    鄢飛瓊失色道:“哪該怎麽辦呢?”


    因為有半塊鐵板,上麵堆著木柴,這露出的一半,又被柴屑樹枝蓋住了,若不是她踩在上麵,覺得這塊地方,特別平整,決難發現。


    鄢飛瓊一時好奇,搬開兩捆木柴,用腳掃去淩亂的枝葉.但見這塊鐵板,略呈長方,看去足有五分米厚。


    心中暗暗想道:“底下莫非是個地窯!”


    想到地窯,心中愈覺好奇,更非打開看看不可。


    她目光四下轉動,終於給她找到裏麵方才堆置兩捆木柴的牆根突出了半個饅頭大小的東西。


    伸手一摸,竟是半個鐵球,心想:“這東西大概就是開啟鐵板的樞紐了。”


    用力一扭,鐵球果然應手施動。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五指用力,順著手勢,旋動了幾下,突聽壁下起了一陣軋軋輕震,那方鐵板,緩緩朝牆下縮了進去。


    灶下總共就隻有鐵板這麽大小一塊地方,這樞紐裝在裏麵牆根,都飛瓊是蹲在鐵板上,旋動鐵板,此時眼看鐵板往裏縮去,心中不覺一驚,急忙縱身躍出。


    鐵板縮到一半,便自停住,地麵果然露出一個方形的洞窟,望去黑沉沉的,一道石級,往下延伸。


    鄢飛瓊原想下去看看,但想到江寒青隻有一個人躺在外麵客堂上,董姐姐一再囑咐自己,要好生守著他,不可離開,


    想到這裏,依然縱身過去,反手旋動鐵球,接著壁下又是一陣軋軋輕展,鐵球又緩緩從牆中伸出,迴複了原狀。


    鄢飛瓊心中暗道:“蛇姑婆要把地窖入口,裝在灶下,顯然有著不願人知的秘密,等江寒青傷勢複原了,我非要下去看看不可!”


    稀飯煮好了,隻是米放多了,煮成了一鍋似粥非飯的厚糊。


    鄢飛瓊自己也覺得好笑,接著自言自語的道:“厚枷也好,反正可以吃飽肚子。”


    迴到客堂,江寒青依然沉睡未醒。


    鄢飛瓊心中暗暗忖道:“他怎麽還不醒過來呢?”


    她那裏知道師傅的“天機運功丹”,是運功療傷的靈藥,服了此丹,就有幾個時辰沉睡不醒。


    要知一個人在沉睡之中,不但能使眼下的藥物,發揮最高效果,同時也能加速恢複體力。


    一天很快地過去!


    天色已經漸漸昏暗下來!


    鄢飛瓊看看江寒青還是沉睡如故,就獨自到廚下去吃了兩碗稀飯,再迴到客堂時,天色已經全黑。


    她不敢點燈,守著竹榻,坐了一迴,不覺間困睡過去。


    這時門外忽然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


    荒穀石屋,中有風雨,這是最靜寂的夜晚了!


    但風雨中,卻有兩條人影,踏著草徑,穿林而來。


    隻聽走在後麵一人道:“走在這條路上,縱有蛇令牌,也叫人提心吊膽,偏偏老天不幫忙,又是風,又是雨的,兄弟不相信那主兒還會留在這裏。”


    前麵一人道:“咱們的人,已經把整座茅山,都快要翻過來了,還是找不到半點影子,隻有這裏,沒有找過,才會派咱們兄弟這趟差使。”


    後??那人道:“那主兒會躲在蛇巢裏,難道她不怕蛇?”


    前麵一、道:“她身邊有老護法的‘天己針’,據說可以避蛇。”他口中的“老護法”,自然是指蛇站婆了!


    後麵那人又道:“其實咱們就是找到了,又能把她怎樣,隻有吃不了兜著走。”


    前麵一人道:“無論找不找得著,既然來了,就得四下裏看看。”


    後麵那人道:“這陣風雨可真不小,咱們先避避雨才好。”


    前麵一人道:“過去就是老護法的石屋,到那屋下去躲一躲再說。”


    一陣帶著水聲的腳步,由遠及近,及門而下!


    鄢飛瓊從朦朧睡境中,驀然驚醒過來。隻聽門口有人籲了口氣,道:“好大的雨!”


    另一人道:“看來一時還不會停呢!”


    鄢飛瓊心中暗暗奇怪,忖道:“這兩人不知是誰?居然敢到蛇穀裏來躲雨!”


    隻聽先前那人抱怨道:“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這陣雨把一身衣服全濕透了。”


    另一人道:“都是那個丫頭害人不淺,這麽一個花不溜丟的小姑娘,還怕沒人要,偏偏去愛上一個和咱們作對的敵人。”


    先前那人道:“金老二,你說話可得小心!”


    另一人嘿嘿的笑道:“怕什麽?就是讓她聽到了又怎樣?違抗金令,偕敵潛逃,可是死罪。”


    先前那人道:“人家總是師兄妹,再說,那個少女不懷春,那個貓兒不偷葷?就是追到了,抓迴去,最多訓斥幾句。也就算了,咱們最強也是底下人,這些話,真要給那主兒聽了,你還想活命?”


    另一人笑道:“老李,你沒聽上麵傳下來的話,兩個人隻要碰上了,死活不計,弟兄們身上帶什麽,隻管招唿,用不著留情。”


    先前那人歎了口氣道:“憑咱們這點能耐,真要遇上那主兒,你身上的破銅爛鐵,又能招唿她哪裏?”


    蕭蕭風雨,越來越大!


    兩個人隻顧說話,雨大了,身子就不知不覺隻是往裏挨。


    突然,“呀”的一聲,門竟然被他們擠開了!


    兩人但覺身後一空,幾乎仰天跌了進去!


    這下,二人心頭不禁齊齊一驚!


    先前那人訝咦喊道:“老護法定的時候,怎麽沒拴上門拴?”


    另一人笑道:“這敢情好,咱們正好進去歇歇。”


    先前那人道:“金老二,你瘋了,老護法的屋子裏,咱們也能進去?”


    另一人道:“咱們奉命搜索來的,這門沒栓上栓,那主兒可能就躲在屋裏。”


    先前那人聽得心頭一凝,趕緊轉身往屋裏張望。


    另一人笑道:“那主兒真要躲在屋子裏,咱們哥兒可是一件大功。”


    話聲方落,突聽屋中傳出一個冰冷的聲音說道:“不錯,你們兩個給我進來。”


    兩人這一驚非同小可,霍地左右一分,同時喝道:“裏麵什麽人?”


    屋中那人冷聲道:“你們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麽?”


    先前那人脊背有點發麻,伶機一動,抱抱拳道:“你……老就是……鄢壇主了?”


    屋中鄢飛瓊冷冷說道:“你們不是奉命找我來的麽?怎麽不進來?”


    先前那人連連躬身道:“小的不敢。”


    鄢飛瓊喝道:“我叫你們進來。”


    兩人互望了一眼,仍由先前那人躬身道:“不知壇鄢主有何吩咐?”


    飛鄢瓊道:“我有話要問你們,你們再不進來,那是不命了。”


    左邊一人望望先前那人。


    先前那人暗暗點了點頭,躬身道:“小的遵命。”


    兩人一手緊抓著兵刃,硬著頭皮,往屋中走入。


    屋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兩人跨進木門,腳下不由一停。


    隻聽鄢飛瓊冷喝道:“你們把門帶上了。”


    走在後麵的人,隻得依言把木門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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