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正濃,紅燒鯉魚出鍋,看起來很有食欲。


    我和娟兒的餃子也包好了,隻等水燒開下鍋。


    家家戶戶炊煙升起,飯香味兒四處飄散著。


    我發現他們都喜歡在自家院子裏吃飯,露天之下,亮一盞不甚明亮的橘色燈光,飛蟲見光起舞,像極了我兒時在外公家的場景。


    孟濤家的院門大敞著,看出他人緣極好,不時路過的鄰居紛紛大聲招唿:“濤子來客人了啊!”


    “是啊!進來喝兩杯吧!自家兄弟!”孟濤豪爽地迴答。


    鄰居們笑著答應,卻沒人真得進來。


    虎子和笑笑儼然成了好朋友,不等娟兒提醒,虎子主動給笑笑剝了蝦。


    笑笑甜甜地說:“謝謝虎子哥!”


    “媽,你怎麽不給我生個妹妹呢?”虎子撓撓後腦勺,不樂意地看著娟兒。


    “臭小子!你能讓我和你媽省點兒心我們就謝天謝地了,還要妹妹?要妹妹你養啊?”孟濤一筷子敲在虎子頭上。


    虎子揉了揉,斜眼看他爸道:“切,我養就我養,有本事你生啊!”


    孟濤的眼頓時瞪如銅鈴,虎子大概知道觸了他爹的逆鱗,急忙低頭扒飯。


    就在孟濤準備起身過來家法伺候時,笑笑彎著月牙眼,解圍說:“虎子哥,你把我當妹妹不就成了嗎?”


    這一句話,就讓父子兩尷尬的氣氛得到了緩解。


    虎子墨黑的眸子閃亮,露出一口潔白的大牙:“那你迴去以後也別把你哥我忘了啊。”


    “當然,你還可以來找我玩兒啊!我不是把地址寫給你了嗎?”笑笑認真地說。


    虎子撇撇嘴:“你給我寫個美國的地址,我上哪兒找去?別說美國了,我連滇南都沒出過。”


    “虎子,你不是喜歡做模型麽?聽說你長大了想去造飛機?”楚晴川叉著兩條長腿坐在小板凳上,手肘撐在膝蓋上,袖子挽到大臂,饒有興致地問虎子。


    虎子興奮地小臉漲紅,猛點頭。


    “那你就好好學習吧,上學的事兒叔叔包了。隻要你能力達到了,其他的都交給叔叔幫你辦。怎麽樣?到時候別說美國了,周遊世界也不是不可能。”楚晴川的語氣帶著鼓勵,虎子大概是從沒聽到這樣的話,眼神兒裏泛著興奮的光。


    “川子,你別給這臭小子畫餅,他可不行。我的兒子我還不知道麽?哪有那個基因。”孟濤喝酒急,而且不吃東西,加上情緒興奮,已經微醺。


    話一出口,虎子眼睛裏的光芒瞬間黯淡下去。


    我看得出這孩子也是懂事,別看和孟濤沒大沒小,但在正事兒上,是非常體恤父母的。同樣的,他很希望得到父親的認可。


    楚晴川當然也看出虎子受了打擊,笑道:“濤哥,別的不論,就說智商,虎子肯定比你強多了,你別不信。不然咱們打個賭?就賭虎子以後有沒有出息。我壓一輛你最喜歡的探索者,你壓你今兒騎得那輛摩托車,怎麽樣?”


    “成!我等著你給我把車送來!”孟濤興奮地一飲而盡杯中酒,絲毫不顧及虎子幽怨的目光。


    我心想,濤哥這人,心果然是大,虎子過得不容易,娟兒也不容易啊……


    對比起來,楚晴川簡直就是不能再暖的貼心男友了。


    虎子特別不服氣地看著孟濤,之後收迴視線,目光堅定地對楚晴川說:“川叔,一言為定!我一定讓我爸把這輛破驢給你騎美國去。”


    “哈哈!好小子!就這麽說定了。”楚晴川朗聲大笑。


    孟濤吹胡子瞪眼:“川子,你離間我和我兒子!你丫還和以前一樣,一肚子壞水!以前覺得你讀書多有學問,我算是看出來了,越有文化的越流氓。”


    我不禁流露出看待哲人般的目光去看濤哥,精辟啊!看來楚晴川在戰友眼裏也不是什麽正經人麽!


    楚晴川的手在桌子底下捏了我的小腿肚子一把,氣得我一腳踩在他的運動鞋上。


    我總覺得孟濤起初對我是有些抵觸的,所以沒有放開自己參與到他們的談話中,就和娟兒一樣,默默聽兩人憶當年兄弟情義。


    孟濤這人著實沒有城府,眼看著有幾次就要提到程勳和嫣然時,都被楚晴川四兩撥千斤地把話題帶走。


    我無計可施。


    “川子,明天別走,和兄弟們聚聚。我沒聽你的,告訴他們了。這麽多年過去,大家其實都挺想你的。本來以為你當上大老板了,會嫌棄我們這群人。我今天看見你的時候都沒敢認,心想你夠可以的,帶著老婆孩子衣錦還鄉。後來才明白不是那迴事兒。


    可話說迴來,你為什麽從沒來祭過他們兄妹兩?我能不怨你嗎?但是今晚你能和我在這張飯桌上吃飯,我就知道你還是原來的你。當初……”孟濤不負我望,又把話題岔迴去。


    而楚晴川也適時地再次阻斷:“濤哥,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我了。但我對你和兄弟們的感情,從來沒變過。”


    “嗯!好兄弟!我跟你說,咱們隊裏當年那群人,除了你,再就是老李當了縣公安局長,牛犇犇也不賴,去了刑偵隊……”接下來孟濤說得這些人和事聽起來沒什麽價值。正好笑笑拉著我去看虎子做的模型,我們就先離席了。


    我在屋子裏和娟兒聊天說笑,終於從她嘴裏打聽到嫣然的身份。


    程嫣然,她是程勳的親妹妹。


    “濤子每年都會去給兄妹兩掃掃墓。我隻知道那是兩兄妹,哥哥是濤子的戰友,妹妹聽說是個舞蹈家。我多問幾句,濤子就嫌我多嘴。也就有一次他喝多了,我才知道哥哥當年犧牲的時候還有個剛出生的娃。我沒什麽文化,他們那些大道理我不懂,就隻是覺得娃可憐。”娟兒迴憶道。


    “那程勳是怎麽犧牲的?”我追問。


    娟兒搖頭:“雖然濤子酒醉了愛說胡話,但任務的事他可是嘴嚴得緊。哪怕早就退了,也一樣保密著。”


    “媽,媽,快來把我爹弄迴去,又趴窩了!”虎子剛出去上廁所的功夫,迴來就在院子裏吆喝起來。


    娟兒急忙起身,我就看到楚晴川和虎子一人架著孟濤的的一條胳膊把他拖進屋裏。


    “媽,我爸真慫!你看川叔一點事兒都沒有。”虎子明顯倒戈,和楚晴川好得快穿一條褲子了。


    “嗬嗬。虎子別胡說,你爸當年就憑一把匕首要了四個毒販的命,你還覺得他慫麽?”楚晴川雙眼迷醉,但言行舉止還是和清醒的狀態一般無二。


    虎子顯然被鎮住,緊接著就呆站在原地,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


    “川叔,你不是沒喝多嗎?怎麽也吹起牛逼來了?”虎子反應過來後,一臉嫌棄的表情。


    楚晴川看著已經躺在床上唿聲震天的孟濤,拍拍虎子的頭道:“虎子,龍遊淺水,虎落平陽的滋味不好受,對你爸好點兒。”


    “當然了,川叔,放心。”虎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父子情,似乎很多時候都是粗糙而且充斥著矛盾的,但抽絲剝繭後,卻因著這樣的對比而更令人動容。


    我想起楚晴川的身世,他十歲離開江城,那時候楚爺爺大概也沒有給過他很多父愛吧。


    楚爺爺一心隻有他的楚氏集團,他的江山,連我外公都能算計……


    想到這裏,我不禁在心裏長歎一聲。


    告別時,我悄悄塞給娟兒一張卡,她不由分說地推辭。


    我按照楚晴川教我的話告訴她:“嫂子,晴川和濤哥剛才都說好了。晴川想在這邊開個連鎖的汽修美容店,他沒時間也沒精力考察,就拜托濤哥幫忙選個好地方,再費心監督下裝修和設備,總店到時候會派人過來一條龍服務到位的。


    弄好以後濤哥要是願意,就替晴川經營著,要是沒興趣,就幫忙招聘個店長管理起來。你可別推辭,這是請你們幫忙,沒別的意思。找別人來幹這活兒,晴川不放心。”


    娟兒眼眶紅紅地接過銀行卡,說:“我都懂,他哪能不願意呢?沒事兒就喜歡鼓搗那破車,從退役迴來那天就念叨著要開個汽修店。他沒有經商的頭腦,隻要有活幹不閑著就行了。”


    “嫂子,連鎖店的好處就是好管理。慢慢來,你們這麽實在,不愁幹不好的。”我心知小地方都是靠口碑做生意,楚晴川的這個主意還挺不錯。


    這時,楚晴川單手抱著已經趴在他肩膀上睡著的笑笑走出來,對娟兒說:“嫂子,我們走了。虎子的學習你上點心,濤哥肯定是不會要求他的。有什麽事兒給我打電話,這孩子我看好了,以後肯定有出息。”


    話音剛落,虎子就從門縫裏露出腦袋,鬼機靈的眼睛撲閃著:“川叔!君子一言,等著收我爹那破驢吧!”


    “好!”楚晴川聲音洪亮,虎子立馬跳出來和他擊掌為盟。


    離開孟濤家的時候,一輪鉤月正當空。


    這一天奔波勞累,笑笑躺在後座上睡得很沉,大概也和她終於放下心事有關係。


    楚晴川閉目仰靠在副駕駛位上,均勻的唿吸聲此起彼伏。


    他身上有酒氣,唿出的氣體是乙醇的味道。


    我半降下車窗,車速不快,微暖的夜風灌進來,混著山間清爽的空氣,夾雜著清甜的花香。


    當車燈晃過一大片向日葵海時,我被這月夜下的景色吸引,將車子停在路邊,看看睡得正香的兩個人,放心地打開車門走出去。


    我見過陽光下繁密的向日葵昂首向陽的壯觀,卻從未曾見過夜裏它們頷首默然的姿態。


    此時,它們已經垂下沉甸甸的花盤,好像無數的“思想者”佇立在這蒼茫天地間。


    夜風過,窸窸窣窣的葉片摩擦聲響起,似乎是它們在輕聲交談。


    萬物有靈。


    如果是真的,那我想此時我身邊一定是圍繞著許多自然界的精靈。


    “想什麽呢?我的姑娘。”男人滋醇的聲音隨著風撲進我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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