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七星子乃是懷了符君集的信去找貫居的,張丹楓因為貫居給符君集通風報信,想求門路求複官職,不惜賣友求榮,實是可惡之極,故此要七星子將他請來,準備將他教訓一番。張丹楓自是知道貫居的底細,貫居的父親以前雖也是名列“三大京師高手”之一,但貫居本人的武功卻甚平庸,請七星子去捉貫居,等於用牛刀割雞,絕對想不到七星子不但無功而返,且還受了暗傷。


    屈九疑與孤雲道人聽說師叔受傷,吃驚非小,急忙上前詢問,七星子苦笑道:“這迴真是陰溝裏翻船了。貫居此人狡猾已極,我懷了符君集的信去見他,本想將他騙出門後,便即將他押到這裏。他住在以前一個同僚家中,我不願意在他居停之處拿他,乃是避免張揚之故,心想隻要將他騙出大門,他在我掌握之中,料他絕對逃脫不了。”張玉虎道:“莫非符君集在信中故意留下了一些破綻,被他看破了麽?”於承珠道:“我也見過符君集那封情,可瞧不出什麽破綻呀。”七星子道:“就是那封信給他瞧出了破綻,早知如此,我一見麵,就該把他擒了。”於承珠道:“什麽破綻?”七星子道:“貫居看了那封信後,絲毫不露懷疑的神色,說道:“既是符大人見召,我當換了官服,前去見他。”我遂在客房相候,哪知他前腳踏出,立刻便將客房的大門在外麵反鎖起來,那是兩扇鐵門,我正想施展大刀千斤掌的功夫破壁而出,四麵天窗已有毒箭射進來,鬥室之中,閃避不易,我以拂塵護身,一掌破壁,箭如雨下,待到我將牆壁震破了一個洞時,手臂上已中了一支毒箭。貫居在外麵哈哈笑道:‘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我不說給你聽,諒你死不心服,這信紙上有一點油漬,大內總管的桌上,哪來的香油?一定是在你這臭道士觀裏的香案上寫的。’”張丹楓叫符君集寫那封信時,本來已極小心,給他準備了上好的信箋,想不到百密一疏,在香案上書寫,沾了一點油漬,讓他瞧破,歎道:“這是我的過失,貫居此人如是狡猾,本也可算一個人才,可惜不走正道。”


    七星子道:“貫居以為我中了毒箭必死無疑,豈知我破壁而出,依然打傷了他居停家中的幾個武士,把他嚇得走了。若不是我怕毒箭發作,我定可將他斃於掌下。可是他箭頭所喂的毒藥相當厲害,我要運功療傷,隻得放過了他。”屈九疑道:“師叔現在傷勢如何?”七星子道:“貫居並非使毒的高手,他的毒箭雖然相當厲害,卻非見血封喉的那種毒藥,怎能弄得死我?我將毒血凝聚中指指端,割破了中指,擠盡毒血,敷上了解毒的藥散,早已沒事了,隻是當時可沒有法子追趕他。”張丹楓道:“貫居不是什麽重要的人物,我隻是想把他拿來教訓一頓而已。既然走了,也就算了。咱們去瞧瞧鏡心去吧。”


    一行人走入靈堂,沐磷揭開棺蓋,但見鐵鏡心麵如金紙,眉心的瘀黑之色,尚未消退,鼻尖有幾滴冷汗,粗重的唿吸之聲,隱隱可聞,沐磷將他扶了起來,但聽得他喉頭咯咯作響,似是頗為辛苦,但雙目緊閉,雖有知覺,卻還未曾蘇醒。


    於承珠心內一酸,想起他為了自己,不惜冒性命的危險,自己震斷經脈,他往日縱有許多不是,也都可以原諒了。她胸懷坦蕩不避嫌疑,上前一探他的鼻息,但覺他唿出來的氣息也是冷的,於承珠不禁暗暗擔心,問師父道:“他仗著天山雪蓮妙用,性命雖無妨礙,但這身武功,恐非得三年之後,不能恢複了?”張丹楓道:“這個無妨。”將鐵鏡心平放床上,說道:“他本來要在三日之後方能蘇醒,但沐磷明日一早,便要起程,等不及了。”於承珠明白那是因為陽宗海的緣故,陽宗海過了明日午時,穴道便可以自解,到時他必定會向皇帝揭破鐵鏡心的假死之謎,雖說皇帝未必敢來為難,但為了避免麻煩,究以早走為妙。


    隻見張丹楓凝神靜誌,慢慢的給鐵鏡心推血過宮,過了一會,鐵鏡心“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雙目開啟,張丹楓道:“鏡心,你別說話。我給你打通三焦經脈,讓你恢複如初。可能有點痛苦,你忍受一些。”掌心按著他背心的“歸藏穴”,一般熱力傳了進去,過了一會,鐵鏡心但覺似有一個火球,在體內轉動一般,奇熱無比,黃豆般大的汗珠一顆顆的滴出來。張丹楓給他按摩了一會,跟著便以“一指撣功”,替他打通十六道大穴。要知鐵鏡心震斷經脈之後,雖得天山雪蓮保住性命,元氣,已是大傷,比沒有武功的人還要虛弱,如今張丹楓以外力來為他打通經脈,而穴道又是人體神經感覺最敏銳的地方,確是感到奇痛難當,忍不住呻吟出聲。但眼光一瞥,忽然發現於承珠也在人叢之中,凝視著他,眼光中流露出關懷、憐惜的情意,鐵鏡心心裏明白,這當然不是往日曾有過的那種兒女之情,但這種摯友的關懷,卻還似超乎愛情之上,許久許久以來,鐵鏡心沒有從於承珠那兒感受過這種關懷了,這時和她目光相接,心中想道:“隻要她知道我今次全是為她,這番苦也是值得的了。”在於承珠的眼光安慰之下,鐵鏡心的痛苦大大減輕,反而願意張丹楓多拖長一點時間了。


    再過了約一盞茶的時刻,鐵鏡心但覺氣血暢通,舒服無比,所受的苦楚爽然若失,張丹楓笑道:“好了,你起來吧,”鐵鏡心整好衣裳,向張丹楓再拜道謝,但見張丹楓的衣裳也已給汗濕透。鐵鏡心可還未知道,張丹楓為了替他慚複武功,自己卻要損失了一年的功夫。


    張丹楓道:“你到靜室去練一會吐納功夫,試試看功力是否慚複?”鐵鏡心但覺有許多話想和於承珠說,但張丹楓既然這樣吩咐,而他“死”後複生,也想知道自己的功力有無損失,便向眾人告退,與沐磷同入後堂。七星子日間受了毒箭之傷,與他的兩個師侄隨著也去歇息。靈堂裏剩下張丹楓、於承珠、張玉虎、龍劍虹四個人。


    張丹楓道:“鐵鏡心這迴總算很難得了,比起他當年的救出義軍,還要危險得多。”於承珠道:“他受了這一場苦,對他卻是大有益處。”張丹楓道:“聽說他的師父石老先生已從海外歸來了。”於承珠道:“不錯,石老先生幫了成林許多忙。”張丹楓道:“以鏡心的聰明,若能斷了功名富貴的念頭,專心一誌的練他師父的驚濤劍法,將來必成大器。”說到這裏,停了一停,轉向淩雲鳳問道:“天都近況如何?她的天山劍法練成沒有?”淩雲鳳眼圈一紅,說道:“他的劍法這幾年倒是創了不少新招,人卻愈來愈孤僻了。”張丹楓笑道:“是麽?你們高隱天山,隔離塵世,也難怪其然。”淩雲鳳道:“他一心一意,隻想成為開創一派的大宗師,其他事情,一概不管。”張丹楓道:“這個念頭也不能說壞,不過完全不理外事,卻就有點過份了。立身處事,先是講究怎樣做人,然後才講為學。”張玉虎道:“一點不錯,像喬北漠那樣,武功是高明極了,但對別人卻是有害無益。當然喬北漠不能與霍大哥相比,不過這樣獨善其身,我總是不敢苟同。師父,你何不指點淩姐姐一些上乘劍術的竅要,讓她將來也開創一派,壓倒丈夫。”張丹楓笑道:“你們兩口子是不是彼此爭強,吵了架了。”淩雲風臉泛紅霞,黯然無語。於承珠將她們夫妻間誌趣不投,各行其是的情形講給師父知道,張丹楓想了片刻,道:“雲鳳,你練一趟天山劍法給我看看。”淩雲鳳大喜,便到庭院裏練劍術,但見劍光飄浮,天矯如龍,張丹楓點點頭道:“這套劍法雖然尚未完成,但已包含了各派劍法的精華在內,將來在武學上必可大放異彩!”


    淩雲鳳練了一趟劍法,收劍迴來,恭敬說道:“請張大俠指點。”張丹楓道:“指點那是不敢當,說老實話,你們這套劍法他日練得成功,尚在我師父的玄機劍法之上。不過自下尚有些駁雜的地方。”說到這裏,忽地笑道,“你這套劍法以奇詭見長,和我以前見過的天都的劍法,卻是大同小異。想必是你不願完全依從天都,也早有了自創一派的雄心。我就成全你的誌願吧,不過你這套劍法將來練成之後,卻是與天都的劍法相反相成,合起來更是妙用無窮。”於承珠笑道:“如此真是最妙不過,不但可以挫折霍大哥的氣焰,他也離不開淩姐姐了。”於承珠替淩雲鳳想得甚為美妙,哪知將來的演變,卻完全出她意料之外。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且說張丹楓看了淩雲鳳所練的劍法之後,沉思半晌,說道:“天都父子兩代,費了無窮心力,搜羅天下劍譜,如今所創的這套劍法,雖還隻是稍具規模,但已融會各家之妙,我焉敢不自量力,妄自置辭。不過,我倒可以請一個老師指點你。”淩雲鳳詫道:“當今之世,還有誰人可以比得上張大俠麽?”張丹楓笑道:“天下之大,奇人異士在所多有,不過,我現在給你請的師父卻是一位古人,我的先祖張士誠和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都曾在他門下習技的那位彭和尚。我得到一本他所著的玄功要訣,可以借給你參詳。上乘武功的道理總是相通,這本書雖然不是專談劍術,但你用心讀後,定然有所領悟,對你的劍術當可大有益。”彭和尚的玄功要訣,乃是武學中的第一奇書,淩雲鳳得到張丹楓慨然借閱,喜出望外,連忙道謝。張丹楓又將自己見得到的,對她劍術中應改進之處,說了一些,不知不覺已是三更時分,張丹楓道:“我該去玄妙觀叫黑白摩訶放人了。明天一早起程,你們也早點歇息吧。”張玉虎隨師父去玄妙觀,於承珠與淩雲鳳國在家中收拾行李。


    她們二人哪裏想睡,淩雲鳳拾好行囊之後,就打開那本《玄功要訣》,挑燈夜讀,不忍釋卷。”於承珠經過這一場大風浪之後,心緒也有點不寧,她不願打攪淩雲鳳,便獨自出庭院散步。


    夜鳳中忽聽得後園枝葉搖落的聲音,於承珠心頭一動,想道:“風勢不大,這不像是風吹落的,難道有什麽夜行人來了?”施展輕功,跳過圍牆,但見月光之下,鐵鏡心正在園中練劍。雖然比不上淩雲鳳那般神妙,但氣勢磅薄,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來,隱隱挾有風雷之聲,確也可算得是自成一家的上乘劍法了。原來鐵鏡心得到師父所教的驚濤劍譜之後,日夜勤練,劍術比以前高了許多。


    於承珠笑道:“你身子剛好不怕累麽?”鐵鏡心聽得人聲,愕然迴顧,見是於承珠,又驚又喜,說道:“這麽晚了,你也還未睡麽?你師父用上乘內功給我療傷,當真是奇妙無比,我現在不但身體如常,而且功力也好像比以前增長了。”於承珠道:“這次的事情,我們都很感激你。”鐵鏡心道:“我隻是不願被翦長春他們所迫,不願隨他們去捕你罷了。算不了什麽功勞。承珠,你記不記得我以前對你說過的話,不管什麽,隻要你的事情,我縱赴湯蹈火,亦所不辭。這次的事,我隻是要向你證明我是一個可以靠得住的朋友。”於承珠道:“我感激你這份友情,但卻不願你單單對我如此。這世界上值得肝膽相交的朋友多著呢,眼界放闊一些。你對別人好,別人一定不會忘記你的。”


    鐵鏡心默然半晌,想起這次從雲南押解貢物進京,一路上都得到他們照怫,如今又得張丹楓助他增長功力,勝過自己苦練五年,自己雖然受了一些苦楚,卻是所失者少,而取得者多,尤其值得他欣慰的乃是於承珠的友情,也因此失而複得了。


    抬起頭來,隻見於承珠微笑望著他道:“你為我失掉功名,不後悔麽?”鐵鏡心道:“我以前也不是貪圖功名,隻是想得一官半職,或者可能略施抱負,如今方知道這想法錯了。我在官場的日子無多,但官場的勾心鬥角卻已大出我意料之中,如此朝廷,如此世局,又哪能容我施展胸中抱負?嗯,倒是你們的湖海生涯,天空海闊,痛快得多!”


    於承珠頗為欣慰,心想:“鐵鏡心的想法終於也有一些改變了。”說道:“胸襟寬大,眼界打開,也不一定要像我們這樣過湖海生涯。迴到雲南,你有沐國公的翁婿關係,也盡多機會可以施展抱負。嗯,別忘記給我問候沐燕姐姐。”頓了一頓,又笑道:“你不在京中為官,沐燕姐姐也一定歡喜呢。”鐵鏡心道:“請你也給我問候成林大哥。嗯,你們夫歸誌同道合,真是難得。”於承珠笑道:“沐姐姐和你都是才子才女,那更是一萬對中也挑不出一對來。其實夫妻之間,隻要互相體諒,那就是美滿的姻緣。”鐵鏡心想起他和沐燕相處,總是沐燕對他遷就的多,而他對沐燕遷就的少,聽了於承珠的話,心中頗覺歉意,自自然然的也就想起了沐燕的好處來。


    鐵、於二人,自從十年之前在義軍中分手之後,以後雖然也有過幾次相逢,卻從無一次像今夜這樣的打開心胸說話。不錯,他們最初曾有過一段戀情,那是彼此都還未成熟的戀情,這些年來,也因此不無芥蒂,最少在鐵鏡心的心上,就曾留下了深刻的傷痕。但經過了今晚的談話,彼此的感情都已升華,鐵鏡心比以前更懂得了於承珠,於承珠也慶幸獲得了一個失去的朋友。大家都覺得相識了十多年,如今才算得是樹立了真正的友誼。


    兩人從江湖的風浪到閑話家常,不知不覺之間,東方已白。門外馬車鈴響,張丹楓與張玉虎已經迴來,那輛馬車是準備搬運鐵鏡心的“靈樞”出城的。張玉虎道:“你們起得好早。”鐵鏡心道:“我死而複生,今日偷出都門,心情不免有點緊張。所以昨晚整夜都沒有睡。怎麽,還要我睡在棺中麽?”張丹楓笑道:“你不願意睡在棺中也可以,我早給你安排好了。”


    說到這裏,外麵又有三個人走進來,那是黑白摩訶和北京丐幫的副幫主褚元。張丹楓道:“黑白摩訶也要到雲南去,你們可以一路同行,褚幫主送你們出城,他是北京的地方,守城門的吏卒和他都有交情。你們出了城之後,可以在蘆溝橋那兒等候沐磷。”


    於承珠大喜,心道:“師父為鐵鏡心安排得真是周到。有黑白摩訶與他同行,那定是萬無一失,縱使皇帝再派出大內高手追截,也不足懼了。”原來黑白摩訶要將這批貢物帶迴印度變買,準備取道雲南,經過緬甸迴國,正好做鐵鏡心的保鏢。


    沐磷和龍劍虹這時也已從裏麵走出來,張丹楓道:“你可以將棺材搬上馬車啦。你姐夫在蘆溝橋等你。”沐磷問道:“姐夫你怎麽不與我同車出城?”張丹楓代答道:“他嫌睡在棺中悶氣。再說,皇帝雖然給咱們嚇破了膽,咱們也得顧慮萬一。你的靈車出城,定有大官送行,他們的從人之中,說不定會有武林高手,會聽得出棺中的唿吸、轉動的聲息。鐵鏡心不在棺中,你有皇帝的手諭,誰敢開棺檢驗?”張丹楓做事,應該冒險的時候便冒險,應該謹慎的時候便謹慎,這一番安排,令到鐵鏡心也大為佩服。


    門外停有兩輛馬車,鐵鏡心與黑白摩訶、褚元四人一輛,沐磷帶了那兩個從雲南跟隨來的武師一輛,準備分從南門北門出城,鐵鏡心上了馬車,和眾人揮手道別,不禁熱淚盈眶,深深感到友情的溫暖。


    張玉虎道:“你們出了城門,陽宗海還未曾睡醒呢。”想起昨日的情形,哈哈大笑。張丹楓道:“咱們也該走啦。”張玉虎道:“師父,你上哪兒?”張丹楓道:“我有八年未到江甫,想到蘇杭去遊一趟。”於承珠道:“不知太湖山莊,如今怎麽樣了。師父我和你同行,遊了蘇杭之後,請你到我們的小島上盤桓幾天。”


    張玉虎道:“我要去見金刀寨主,將這件事情的結果報告給他知道,淩姐姐,你呢?”淩雲鳳望著於承珠,欲言又止,於承珠笑道:“淩姐姐,你該迴天山去啦。劫貢物的事情已經結束,你再不迴去,霍大哥一定要怪我強留你了。”淩雲鳳道:“你不要我,我隻好迴天山了。”龍劍虹道:“我和你同行。”淩雲鳳笑道:“於姐姐不要我,我也不要你。”龍劍虹聽出她話裏的意思,佯嘖薄怒,舉手便打,於承珠一笑將她們拉著,說道:“小虎子要去見金刀寨主,你們三人都要到雁門關外才分手。到時龍姑娘再定跟誰走吧。”


    於是大家分道揚鑣,於承珠與淩雲鳳姐妹情深,一再叮嚀,然後告別。


    淩雲鳳本來打算到了此地,便和張玉虎分手,但張玉虎卻邀她到山寨小住幾天,張玉虎道:“周嬸嬸很惦記你,你那日不辭而行,她還向我埋怨了一頓呢。”張玉虎所說的“周嬸嬸”即是周山民的妻子石翠鳳,淩雲鳳想起她的熱情爽朗,自己雖然心中有事,急於迴去見霍天都,但過其門而不入,卻總是說不過去。龍劍虹則既不願與淩雲鳳分手,也不願與張玉虎分手,亦想在山寨多住幾天,淩雲鳳窺知她的心意,便答應了張玉虎的邀請,與他們一同上山。


    山寨的頭目見到張玉虎到來,趕忙進去通報,張玉虎見他們的神情都好像有些異樣,往日他一到山寨,相熟的頭目必定圍著他問長問短,叫嚷跳躍,熱鬧非常,但這一次卻是靜悄悄的,好多熟悉的人都沒有出來,出來迎接的,臉上雖有笑容,卻都像心中有事的樣子,歡喜的神色掩蓋不住心神的憂慮。


    張玉虎正在猜疑,周山民已出來迎接,但見他的神情也和那些頭目一般。到聚義廳坐定,張玉虎將這次在北京的麵見皇帝的經過詳細講給周山民聽,張玉虎說得眉飛色舞,周山民聽到精彩之處,也拍掌稱快,可是臉色卻一直不見開朗,張玉虎禁不住問道:“我們走了之後,山寨中可是又出了什麽事麽?”


    周山民叫頭目取來一個拜盒,盒中有一張名帖,周山民指著那名帖說道:“張賢侄,你師父見多識廣,你可曾聽他談起過這兩個人麽?”張玉虎一看,帖上列有兩個人的名字,張玉虎沉吟說道:“楚天遙,石鏡涵,這兩個人的名字我可從來沒有聽師父說過,是什麽事情?”


    周山民道:“六天之前,你嬸嬸一大清早起來,就在這間聚義廳正中的圓桌上發現了這個拜盒,盒中除了拜帖之外,另外還有一封信。信上說,他們己知道我與葉成林傳綠林箭,發英雄帖,劫盡天下各省貢物的事情。他們要分一半,若是貢物已變賣的話,便要我們折成黃金給他!”


    張玉虎驚詫之極,說道:“居然有這等事情?我們千辛萬苦才得來的貢物。他們卻想坐享其成!”淩雲鳳道:“這事情可有點古怪,他們既然知道這次劫奪貢物,各路英雄都有參加,居然還敢這樣大膽,他們是憑著什麽?難道他們比喬老怪還要厲害?”周山民道:“是呀,所以你嬸嬸見了這封信,也是驚詫不已,連忙叫我和誌俠出來。”


    張玉虎插口問道:“周嬸嬸和誌俠哥不在山寨嗎?”要知他與周誌俠曾同患難,情如手足,若是周誌俠在山寨中,決沒有不出來之理,可是坐了半天,尚未見周山民提起他們,是以有此一問。


    周山民苦笑道:“你嬸嬸和誌俠兄弟麽?他們尚在病中,要明天才能病好。若是你們是昨天來,我也還躺在病床上呢!”周山民父子夫妻個人一齊生病,這已經奇怪,而又預知何時病好,更是令人難解!張玉虎才知道周山民的形容憔悴,乃是因為剛剛病好的緣故。當即問道:“叔叔得的是什麽病?”


    周山民道:“我們寨中有幾位醫術高明的武林同道,他們也不知道。所知道的隻是,我們這一場病就是那兩個家夥作弄的。”張玉虎道:“難道他們潛入寨中放毒,這是絕不可能的呀!”周山民道:“奇怪就奇怪在這地方,我們這許多人,都猜不透他們是怎樣弄的手腳。那封信寫了要分一半貢物之後,附有幾行字道:若不允,要你們合寨人等,個個傷亡。如今牛刀小試,先叫周寨主夫妻父子小病一場,信到之後,周寨主要病五天,他的妻子要病七天。待你們病好之後,我等再登門拜訪。你說古怪不古怪,我們果然就病了,吃什麽藥,都不見效,到了昨天,滿了五天之期,我的病又忽然莫名其妙的霍然而愈,他們說的話荒涎離奇,但卻不由你不相信!”


    張玉虎沉吟半晌,說道:“莫非是那信箋上有什麽古怪?”周山民道:“我也曾懷疑過了。我給幾位精於醫術、毒術的朋友看過,他們也沒有看出所以然來。”張玉虎道:“他們有沒有病?”周山民道:“沒有。”


    這一迴答大出張玉虎意外,他起初以為或者那信箋上下了什麽古怪的毒藥,但有些看過的人既然沒有病,這想法就不一定成立了,再說,縱使信箋上真的有毒,下毒之人,又何以知道剛好是毒了周山民父子三人,而且連他們生病的時間也預測得那樣準確,時期的長短,三個人又各各不同?張玉虎算得是甚有江湖閱曆的了,但想來想去,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淩雲鳳道:“咱們雖然猜不出其中奧妙,但想來這兩個家夥必定是下毒的高手,不可不防。我身上還有幾顆用天山雪蓮所製煉的碧靈丹,與他們見麵之時,每人含一顆在口中,有備無患。”周山民道:“他們若敢當麵下毒,諒他們也逃不出這座山寨。”話雖如此,但這樣奇怪的事情極之少有,眾人心裏,仍不免惴惴不安。


    第二天,滿了七日的限期,石翠鳳與周誌俠二人的病症,果然也莫名其妙的好了,武功也沒有消失。那封信上所約的“拜山”之期,正是今日的中午時分,而石翠鳳母子,二人的病症也恰好在中午之前的半個時辰霍然而愈。


    這一日山寨等人,當然是個個提心吊膽,小心防備,山下五步一崗,十步一哨,隻待他們前來,便立即向寨中稟報。到了中午時分,周山民父子和淩雲鳳、張玉虎諸人都在聚義廳等候,卻不見有頭目進來通報,張玉虎詫道:“難道這兩個人隻是虛聲恫嚇,不敢來麽?”周山民道:“若然隻是虛聲恫嚇,他們何必費那麽大的心力?開這樣的玩笑,又有什麽意思?”張玉虎道:“可是縱使他們現在已經上山,亦已是誤了他們自己所約定的時刻了。”


    話猶未了,山寨業已放起午炮,副寨主劉完達剛自哈哈大笑,正想說話,忽聽得聚義廳外有兩個宏亮的聲音說道:“武林末學楚天遙、石鏡涵依約前來,請見金刀寨主!”


    這一下眾人都不禁愕然,試想山寨中的防範何等嚴密,這兩個人大搖大擺地進來,事先竟無一人發現,未曾交手,山寨中人已先自氣餒了。周山民到底是一寨之主,雖然暗暗吃驚,神色仍然鎮定,立即起座,朗聲說道:“兩位先生果是信人,周某在此恭候大駕了。”


    但見這兩個人的衣衫狀貌卻有點特別,那個,自稱楚天遙的人,身材魁偉,相貌粗豪,卻頭戴方巾,身穿儒服,顯得十分不倫不類。那個自稱石鏡涵的人,兩邊耳朵,都吊有一串銅環,頭上光禿禿的沒有半根頭發,看他所佩戴的飾物和相貌似乎是個苗人,但他的名字卻是個頗為風雅的漢人名字,穿的也是漢人常見的服裝。群豪心裏都在暗暗嘀咕,猜不透這兩個家夥究竟是什麽路道?


    楚天遙抱拳作禮,恭聲問道:“周寨主貴恙想已痊愈了吧?咱們兄弟二人這次冒犯寨主,還請海涵。”周山民怕他的下毒本領厲害,不敢讓他們近身,遠遠還禮,說道:“兩位先生的妙術,端的令周某佩服,請坐下一談。”


    楚天遙道:“我們的來意早已在信中說得明明白白,不必費辭。請寨主將所得的貢物分一半給我們,我們馬上拔腳便走,不敢有勞寨主接待了。”周山民道:“這次得兩位駕到,周某正要領教,若然匆匆便走,那未免太不夠朋友了。”楚天遙笑道:“看在貢物的份上,我們便陪周寨主坐談片刻,不知周寨主有何話說?素聞周寨主疏財仗義,難道這一點區區貢物,也舍不得分潤綠林同道麽?”周山民麵色一端,說道:“兩位遠來請先坐下,咱們好好談談。嗯,請用茶。”


    張玉虎托著一個銅茶盤走上來向這兩個怪客獻茶,原來他是學他師父日前行事,故意扮作山寨中接待賓客的小頭目,前來試探這兩人的慮實。但見他手托茶盤,那茶盤在他的掌上滴溜溜一轉,遞到了楚天遙的麵前,這一下暗中藏了極厲害的殺數,楚元遙若是不識應付,不死亦得重傷。


    隻見楚天遙雙眉一豎,在茶盤上輕輕一按,茶盤旋轉之勢登時停止,楚天遙道:“謝茶。”拿起茶杯,立即一喝而盡。張玉虎自幼跟隨張丹楓修習武功要訣,剛才他將茶盤旋轉,這股勁力,即算一流高手亦未必能夠應付自如,卻不料被這楚天遙輕輕一按,竟然將他的內家勁力不動聲色的一舉化開,而且張玉虎還不能試出他的深淺,饒是張玉虎技高膽大,也不由得暗暗吃驚。


    輪到了石鏡涵,卻又是另一種接法,但見他衣袖一甩,卻將盤中的茶杯卷了起來,可是雖然卷起,他的衣袖在茶盤邊緣拂了一下,“嗤”的一聲,衣袖竟然也給割破了一小片,不過那茶盤的旋轉之勢,卻也給他阻止。正是:


    魔頭腦毒手,小俠逞賣功。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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