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侯府大廳上,在一眾文士有些迷茫的目光裏,一位將軍大踏步走到孔明跟前,躬身施禮:“諸葛先生,末將黃蓋,久聞先生大名,今日相見,幸何如之!”


    說話間用眼角餘光掃視了眾謀士一眼,嘴角下彎,略帶不屑:“先生遠來,卻如何與此等人空費唇舌?!末將奉吳侯之命前來相請,還請先生進後堂說話!”


    孔明起身拱手,若不經意間,手指一彈,如一縷風吹過,大廳中氤氳的淡淡金光倏地消散:“原來是江東名將黃公覆?!久聞將軍祖籍零陵泉零,一支鐵鞭縱橫無敵,今日一見果然名下無虛、威風凜凜!有勞將軍尊步,孔明實不敢當!”


    黃蓋哈哈一笑,神情豪邁:“先生不必客套,這邊請!”


    兩人正在相讓,門口又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諸葛先生,我家主公已經等候多時,你們兩位就不要推讓了!”


    正是魯肅魯子敬。


    隻見魯肅快步上前,與黃蓋一起一左一右,攜著孔明的手一直進入後邊去了。


    後邊張昭等人似是突然從夢中醒來,一個個麵麵相覷,簡直有些難以相信方才的一幕。


    虞翻自來思維敏捷,最先反應過來,立刻向張昭拱手說道:“那孔明此去,必定遊說主公抗曹,此人胸藏機鋒,口齒伶俐,隻恐主公中計,您看。。。。。”


    眾人立刻附和:“是啊!是啊!此事還需長史大人親去才好!”


    張昭此時也是有些羞愧難當,隻見他臉上神色閃爍,突然一甩衣袖,大聲說道:“諸位莫慌!想當年伯符去世之時,也曾托孤於我,似這等大事,豈能任由孔明這種人挑撥?!諸位稍安勿躁,老夫去去就迴!”


    說完迴頭緊跟著孔明等人的背影而去。


    議事廳中,吳侯孫權大踏步迎上前來,一把拉住孔明的手,用一種極為親切的語氣說道:“孤家對臥龍先生可說是渴慕已久,隻可惜一向無緣,不曾拜見。今日適逢其會,正可稍解孤思慕之意也!請請請!”


    也不管旁邊的魯肅和黃蓋,一直把孔明讓道客位上坐下,這才迴身入座,擺手示意魯肅、黃蓋還有剛剛趕來的張昭入座。


    下人奉上香茶。


    孔明禮數周到,先行代劉備向孫權致意,那孫權也並不倨傲,以禮相還。此時孔明暗中打量對方,見孫權此人一對碧眼,頜下的短須竟是一種極為罕見的紫色,可稱天生異象。那孔明多年來精研道術,對於麵相之說自然也頗有心得,此時一見之下,已經大致明白了對方的性格,心念電轉間,他已經確定了此次遊說的方略。


    寒暄過後,那孫權開門見山:“先生追隨劉豫州在新野與曹操對峙多時,想必非常明白對方的虛實了?”


    孔明笑道:“我家主公兵微將寡,再加上新野城小無糧,豈能與曹操對峙?”


    孫權:“那先生可知對方現有多少兵馬?”


    此言一出,旁邊的魯子敬馬上對著孔明暗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忘了先前的約定。


    孔明微微一笑,也不看他,隻管開口說道:“如今曹操手下,馬軍、步軍、水軍聯合起來,大約一百多萬吧!”


    此言一出,魯肅變色,孫權皺眉:“這恐怕是曹操虛詐之辭,以孤家算來,他不應該有這許多人馬。”說完橫了魯肅一眼,目光中已有責怪之意。


    魯肅連忙低頭。


    孔明搖頭輕笑:“這怎麽能是虛詐之辭呢?想那曹操本身就有青州軍二三十萬,平袁紹之後,又得了五六十萬,在中原地帶新招兵馬三四十萬,如今又招降了荊州水軍二三十萬。這麽算起來,如今曹操手下軍馬不下一百五十萬!之所以說隻有一百萬,那還是因為怕驚嚇了江東之人,所以故意說少一點呢!”


    魯肅低著頭一言不發,一旁的張昭麵露得色,黃蓋坐立不安,孫權眉頭深鎖:“那現如今曹操手下戰將多少?”


    孔明伸出兩個手指:“足智多謀之士、能征慣戰的將領,合起來不下兩千人!”


    孫權微微沉吟,抬頭問道:“那以先生之見,曹操平定荊襄之地之後,還有進一步的打算嗎?”


    孔明啞然失笑:“他既然沿長江一線安營下寨、準備戰船,不是準備進軍江東,那又是為了什麽?!”


    孫權的手指在麵前幾案上緩緩劃過:“若是他有吞並江南之心,那我這裏是打還是不打,倒要請教先生的意思!”


    孔明道:“我有一句話,不知道該說不該說,也不知道將軍您肯不肯聽。”


    孫權道:“願聞先生高論!”


    孔明道:“以前呢,由於天下大亂,所以將軍能一統江南,我家主公也能在漢水之南縱橫捭闔,與曹操並爭天下。然而此一時彼一時也,如今曹操已經把最大的難題也就是袁氏雙雄解決掉,最近又新收了荊州,聲勢大振,威震華夏,就算有再厲害的英雄豪傑,也已經無用武之地了,所以我家主公才一直逃亡至此。從這一點上推算下來,希望將軍您能量力而行:如果您能聯合江東之士,與曹操抗衡,那就趁早跟他斷絕關係;如果不能嘛,那何不幹脆聽從您手下那些文人謀士的主意,按兵不動,向其北麵稱臣?”


    孫權麵有慍色。


    孔明視而不見:“將軍表麵上看起來從善如流,暗地裏卻是猶豫不定,事急而不斷,恐怕大禍不遠!”


    孫權目視孔明:“那劉豫州為什麽不幹脆投降曹操?!”


    孔明仰天一笑:“將軍此言差矣!想當初田橫不過是齊國的一介武夫而已,尚且能守義不辱,我家主公堂堂帝胄,英才蓋世,萬眾仰慕,就算大事不成,那也隻能歸咎於天命,又豈能屈居人下也?!”


    孫權勃然變色,拂袖起身,入後堂去了。


    張昭得意地看看孔明,撇撇嘴,也起身離去。在他看來,原來這位名噪天下的臥龍先生不過如此,連起碼的禮儀都不懂,還在這裏企圖遊說江東?!真是笑話!他自覺已經穩操勝券,到外邊招唿一幹文士離去不提。


    再說魯肅。


    他目送孫權離開之後,滿臉不高興地上前對孔明埋怨道:“先生怎麽這麽說話?還好我家主公一向大度,待人寬厚,還沒有當麵指責。先生此言,太過藐視我家主公了!”


    孔明哂笑不已:“孫將軍怎麽這樣沒有肚量?想我諸葛孔明既敢來此,自是有破敵良策,是他不肯問我,難道還要我主動說出來不成?!可笑!可笑!”


    說完便要起身。


    魯肅恍然大悟,連忙伸手按住,滿麵喜色地說道:“好好好!既然您有好主意,為什麽不早說?!我這就去麵見主公,請他出來商議!”


    說完急匆匆入內去了。


    孔明此行之目的本就是要聯合孫權抗曹,豈會真的離去?那魯肅一讓,他也就順勢坐下,靜等孫權到來。


    內堂中,孫權滿麵鐵青,猶自怒火未息,對著匆匆趕來的魯肅低吼道:“子敬,非是孤家量小,實是那孔明欺吾太甚!”說著話以手撫胸,不住地喘著粗氣。


    魯肅道:“主公,方才我也是用這話指責孔明,沒想到他反過來說主公您不能容物。此人胸有成竹,必有破曹良策,主公問什麽不去好好相求?”


    孫權猶自沉吟。


    魯肅又道:“主公,其實臣也知道,那孔明此來,也是為了借我江東之力保全自己,不過咱們要想保全江東基業,聯合劉備也已經是唯一的辦法!主公請想:在這江東之地,不管是魯肅還是張昭,除去主公一人之外皆可降曹,但主公卻是不能。因為我們降曹之後,依然是身為臣子,俸祿不減,官階不降,又能穩穩地保住身家性命,何樂而不為?然而主公降曹之後,還能像今天這樣做一方諸侯,南麵稱孤嗎?!所以說合則兩利,分則兩敗,還請主公三思啊!”


    一席話說得孫權眼中潮濕,他迴頭直視著魯肅道:“江東謀士三千,隻有子敬知我!公之忠義,孤家盡知!”


    魯肅一揖到地:“還請主公早做決斷!”


    孫權振衣而起,臉上已經露出笑容,直出後堂而來,邊走邊說:“原來孔明早有良策,剛才是以言辭激我啊!孤一時淺見,幾乎誤了大事!”


    他走入大堂來到孔明跟前,施禮道歉:“孔明先生,剛才孤家一時不查,冒瀆威嚴,還請先生見諒!”


    孔明也連忙還禮不迭:“將軍言重!是孔明不知尊卑,無禮冒犯,還請將軍贖罪則個!”


    兩人相視大笑,盡釋前嫌。


    魯肅在一邊看得欣慰,看兩人說話間隙,便招唿下人到後堂布下酒菜,準備做一席傾心之談。


    孫權此時已經完全認定孔明能夠幫助自己度過眼前這次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機,自從接到曹操揮師江南、沿江下寨的消息之後,他一直患得患失,等曹操會獵江夏、共擒劉備的檄文一到,他更是憂心忡忡,茶飯不思。因為他知道,這是一個決定他後半生命運、決定江東三十六郡此後歸屬的關鍵時刻,而一眾謀士的表現早已讓他心灰意冷,眼下能夠與他一條戰線的,似乎隻剩下了那個遠在江夏、自顧不暇的劉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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