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那一句晚安,誰當真


    魁鬥城,街道上。


    蘇青看到那名書生負笈站在那裏,書箱之中裝滿了書籍,翻身下馬到其麵前,問道:“這位先生,有事嗎?”


    書生雙手交叉垂落在身前,見蘇青下馬走過來,做了一個讀書人的禮,蘇青見此條件反射般地下意識迴禮,因為在蘇家村的那個山上小學堂,孔秋每當開始講課和下課之時,都會對他們這些學生行禮,那時他們也會站起來對孔秋還禮。


    有些事已成習慣,就自然而然。


    書生笑道:“有位老先生交代於我,將一封信交給你。”說完手向身後伸去,在那裝滿書籍的書箱最頂端拿起一本書。


    書生那修長宛若白玉一般溫潤的手輕翻書頁,在那第一頁和第二頁之間,夾著一封薄薄的信,書生將信拿出來,合上書放迴,然後雙手遞交給蘇青。


    蘇青同樣雙手去接。


    合乎禮。


    “既然信封已經交給你了,那麽我就告辭了。”書生朝蘇青點了一下頭,臉上笑容溫和,轉身朝著原本將去的方向繼續前行。


    蘇青目送這名連名字都不知道的書生遠去,不疑有炸,孔秋知道蘇青心思縝密,近乎多疑,並且這種情況一個陌生人帶著熟悉之人的信封而來,有所懷疑自是正常不過,然而蘇青沒有懷疑,因為信封上有著孔秋熟悉的氣息流轉,不是靈力波動,而是孔秋曾經跟蘇青說過,那是他作為讀書人獨有的書香氣。


    那時候蘇青說孔秋老不要臉,一個老頭子要什麽香氣。


    其實,那是作為一個聖人證道天地於人世間,獨有的道韻。


    蘇青打開信封,信隻有一張紙,寥寥一兩句,上麵寫道:“先生帶著雪鳥已經前往安州的雲鹿書院,你就自己走過來吧。”


    蘇青看完後一時間無言以對,而手中的信封和信紙在其看完之後,竟然自行消散,化作一縷散發著淡金色光芒的風流轉,流轉於蘇青的雙手之間,然後完全消失不見。


    這時林言才下馬,不知為何她對於那個書生有著猶如天敵一般的感覺,不願與之對視,不願接近哪怕一絲一毫的距離,如同水火不容。


    林言走到蘇青身邊,淺淺一笑便是傾國傾城,詢問什麽事。


    “我要去找我的先生,你……”


    蘇青話還沒說完,林言便道:“那我和你一起去,如何?”


    “好啊!”蘇青轉頭看向以蒙川為首已經遠去的隊伍,不知為何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心思流轉一想,應該是林言的手筆了。


    林言順著蘇青的目光看去,說道:“要和你的那個皇子殿下朋友告個別嗎?”


    “不了,書上說有緣自會再相見,那就有緣再見吧。”蘇青看向眼中那個越來越小的鄭玉清背影,覺得認識這麽個人,還不錯,雖然發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哎呦。”蘇青活動了一下筋骨,身上還有傷呢,此刻觸碰到,不免呻吟道。


    “走吧,我帶你出城。”林言興趣盎然,如同驍勇善戰的女騎士,輕易跨上馬匹。


    然後接下來便是滑稽的一幕,一名少年被一名女子拉著上馬,坐在了女子身後。


    那迷人的體香又從林言身上散發出來,飄進蘇青的鼻子裏,後者一臉享受,神情恰意。


    林言馭馬掉頭,馬匹奔行在街上,一騎絕塵,跑出了魁鬥城,那匹馬和馬上的兩人如同化成透明,城外站姿筆直的數千士兵無一可見,當馬匹經過他們之間時,隻有感覺到一股大風吹過,許多士兵都是驚訝從何處刮來這一股大風。


    而那坐著女子和少年的一騎,已經遠去了。


    魁鬥城裏麵,走在空曠無人的街道上的那名白衣書生,迎著春風,沐浴在春日暖陽下,慢慢而行,他喃喃自語道:“出了魁鬥城,過了九曲江,入了大竴北境,到那北墨城,去那蘇家村。”


    ————


    在一處平野上,一匹馬飛奔而至,在中間的寬闊地帶停住了。


    從馬上下來了一名女子和一名少年,正是林言和蘇青。


    林言騎馬到此處,看到前方寬闊平坦,就笑著跟蘇青說要教他馭馬之術,後者欣然答應了。


    馬並不是天生就能順從主人的,必須經過馴化後才能成為順從主人的駿馬,其中所要掌握的馭馬之術至關重要,但是馭馬之術必定是激烈兇悍的手段。


    軍中的戰馬必定是桀驁難馴的,它們跟隨大軍衝鋒陷陣,經曆生死,見過屍山血海的景象,是一隻隻浴血的兇獸,尋常人根本不可能乘騎,唯有軍人方可駕馭,但是林言連蠻獸都曾以力壓製過,更何況一隻毫無血脈能力的普通凡馬。


    在林言的靈威之下,這匹戰馬乖巧得不得了,哪有一隻經曆過沙場血戰的戰馬該有的戾氣。


    蘇青和林言在平野下馬,女子開始為少年講解馭馬的技巧。


    當林言給蘇青講完,指了指旁邊乖巧的馬匹,示意蘇青上去試試。少年這一次沒有人在上麵拉他,笨拙地爬上了馬,當少年自己一個人坐在馬上的時候,一切又變得不同了,視線似乎因而更加寬闊了,身體位置的拔高,蘇青伸出手,好像可以摸得到天空。


    少年之意,欲與天公試比高。


    “走嘍。”林言不知從哪裏摘來一隻柳條,拍打在馬屁股上,這力度可不小,雖然上麵沒有靈力流動,但還是讓戰馬吃痛,瞬間馬匹便是衝了出去。


    馬上的蘇青隻感覺天地好像傾覆了,天旋地轉,砰的一聲,蘇青墜落在地,還好背上有身體條件反射地靈力匯聚,使得受力不是太大,否則蘇青被魏賢打出來的傷勢又要複發了。


    “啊……對不起,蘇青,你沒事吧?”林言蹲在蘇青身旁問道。


    “還行吧。”蘇青半起身,身上的衣服又髒了不少,反正債多了不愁,蘇青也沒有在意。


    從小,蘇青除了被逼著睡覺,經常也是會逼著洗澡,隻是後來還好,雖然還是不喜歡,但也不討厭了。


    很多東西,長大了,就改變了。


    小時候認為長大的自己肯定不會做的事、成為的模樣,其實長大之後自然而然就做了、就成為了。


    有些事,無關緊要,然而有些事,希望千萬千萬,勿忘初心。


    當夕陽西下,平野上的一匹馬小跑著,身後拖著長長的背影,馬上,一名少年在馭馬,帶著一名女子,向前方而去。


    原本到達那處平野之前,他們才剛剛路過一座城鎮,不過在平野那裏,林言教蘇青馭馬,耽擱了太長時間,等到夕陽西下他們才再次出發,結果等到星垂四野,星光照路,也沒能到達下一處有人煙的地方。


    關鍵是蘇青和林言可以不食人間煙火,餐霞飲露已接近小成,那匹戰馬人家不行啊,一路帶著兩個人,奔波那麽遠其實不是事,但是人家那匹馬原本是跟隨大軍,從距離魁鬥城遙遠的大城衝過來的,途中休息甚少也甚短,現在已經是出來了有些搖搖欲墜的情況了。


    夜幕下,星光璀璨,使得那林中不會太黑暗。


    那匹戰馬被喜歡取名的蘇青叫做平川,取自一馬平川,此刻正在林中的草叢邊上吃草。


    草叢的旁邊,有一棵大樹,大樹的兩邊對立,各靠著一名少年和一名女子,坐在地上。


    “騎馬的感覺怎麽樣?”林言坐在地上,靠著大樹,閉著眼問道。


    “挺好的。”蘇青也是坐在地上靠著大樹,他仰著頭看著漫天星辰,喜歡看這種燦爛之景,有一種懷念的感覺,似乎在很久之前,他看著那樣群星璀璨的天空,很久很久了。


    “晚安,蘇青。”林言閉著眼說道,說的時候臉上帶笑,說完表情全無。


    “啊……哦,晚安,林言。”蘇青一愣,晚安這個詞對他來說還是挺新鮮的,但是詞中之意想想就明白其中意思了。


    良久之後,蘇青還是看著漫天的璀璨,因為林言已經睡了,但是身後隔著一棵樹突然傳來那個好聽的聲音,她叫道:“蘇青。”


    “啊,我在。”蘇青迴道。


    林言聽到蘇青的那句“我在”,臉上出現動容,睜開了雙眼,然後輕輕說道:“你知道嗎?在我的家鄉,晚安有喜歡的意思。”


    “啊……”


    “笨蛋,睡覺了。”林言又道。


    “好的,那……我是不是要說一句晚安?”蘇青問道。


    然後身後沒有傳來迴應。


    “晚安。”蘇青輕聲說道。


    其實林言也還沒睡去,在說完那句晚安之後,林言身上氣象萬千,在她的小天地裏麵,大道運轉,又有什麽悄然破碎,女子的修道赫然更上一層樓。


    樹下,林言抬起一隻纖細修長的小手,靜靜地看著,看得失神,滿目盡是無情。


    無情之人,最是情深,隻是情深斷了愛,傷了自己,傷了一個個他人,成就了血脈至親。


    而那曾經無情者,如今有了情,又將如何?


    有了情,又失了情,又將如何?


    ————


    夜幕下,有一身白衣的負笈書生夜不停歇,依舊在趕路,身後的書箱裝滿書籍,書生日月行走,白衣不沾灰塵,身上不留汗水,身上帶著一往無前之意。


    自魁鬥城而出,書生沿著九曲河而行,去到了邊境北部,過了北石城,入了北墨城,最後跟隨著一輛馬車,去向了蘇家村。


    書生坐在馬車裏,書箱放在一旁,此刻閉目,心中卻是出現了身下的這條道路,他對著這條如今名為蘇家路輕聲說道:“對不起,我來了。”


    白衣書生說完,淚流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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