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在然道:“這處宮殿是老臣特意命人收拾過的,寬敞舒適,旁邊就是王爺往常最喜歡遊玩的梅園。”


    楚北捷銳利目光從侍衛們身上一掃,沒有一張熟悉的麵孔,臉上不動聲色,點頭道:“知道了。”


    別了楚在然,跨步進入大門。


    東林王宮是楚北捷從小生長的地方,直到成年後被冊封為鎮北王,才另起鎮北王府,搬到王宮之外。


    嬌豔的宮女盈盈圍繞,柔聲道:“王爺一路辛苦了,讓奴婢伺候王爺沐浴吧。”


    眼波生煙,笑靨如花,卻入不了楚北捷無動於衷的眼睛深處。


    “本王征戰沙場,沐浴從不用人伺候。”楚北捷隨手揮退。


    他雖是王爺,卻不常養尊處優,十幾歲就開始戎馬生涯,毫不以為苦,天資聰穎加上性情堅毅,成為舉世聞名的護國大將。


    連日來的風塵被洗滌幹淨,一身清爽,確實舒服多了。


    楚北捷雖然勞累,精力卻仍旺盛,穿著宮中舒適輕便的長衣,站在樓上,看眼底那一片梅園。迎著風的身形挺拔修長,俊美輪廓棱角分明,幾縷猶有濕氣的黑發垂在額前,顯出幾分不為世俗羈絆的豪放不羈,讓偷眼瞧他的年輕宮女們,個個心跳不已。


    梅花正盛開,和隱居別院中一樣,空中逸著淡淡幽香。


    隻是因為少了那在樹下撫琴的纖細身影,這王宮就變得遠遠比不上遠山圍繞中的隱居別院。


    此番迴到東林王宮,每處親切的景致都有一種難言的陌生。以往宮廷中的侍衛都是他親自挑選出來的,一年隱居,居然再見不到一個舊人。王嫂態度冷淡,想起自己護著她的殺子仇人,這樣已經算是最好的境況。王兄有病在身,楚北捷不欲多去打攪,專心等待兵符。


    每日來去的都是那幾名老臣子,年輕軍將竟然一個也沒有。楚北捷不經意地提起,楚在然老成持重地開口,“現在邊境上有敵軍窺視,大王有令,凡是年輕的將領除了已經派往前線的,一律在家隨時待命。等王爺兵符一到,便可以招之即來。”


    東林慣例,大戰在即,軍事將領往往奉命在家,不得隨便走動,以防征調時尋不到人。楚北捷尋不到一絲破綻,在昭慶宮中耐心等待,不知不覺中,越發想念隱居別院的琴聲歌聲。


    那倚在榻上,青絲隨意鋪展於枕上的娉婷,如印在腦海中一樣,無時無刻不在眼前浮現。


    “娉婷孤零零地過了自己的生辰,王爺生辰那日,我們可以在一起嗎?”她臉頰微紅,笑得溫柔。


    “我會盡量趕迴來。”


    楚北捷並沒有對娉婷一口答應,卻思念著那雙透出欣喜無限的明亮眸子,暗中計算歸期。


    不知為何,臨安將軍卻誤了歸程,一路風塵仆仆,到達王宮時已經是第三天深夜。


    楚北捷早等得不耐煩,得了侍從們傳來的消息,從床上一躍而起,雙眼冒著精光,沉聲道:“竟敢誤了歸期,此將不可輕饒。”


    穿戴完畢,向大王寢宮急行而去。走到半路,走廊那頭竟猛然鑽出一人,跪在楚北捷腳下,輕聲道:“王爺,麗妃娘娘有請。”


    楚北捷驟然停步,手按在劍上,低頭審視這位年輕的宮女。月光下低垂的頭讓人看不清眉目,隻有粉嫩的頸項溫馴地彎曲著。十五六歲的年紀,竟然在深夜宮禁中攔住鎮北王的去路,膽子實在夠大。


    “你怎麽知道本王會經過此地?”楚北捷眸中閃著寒光。


    那宮女聽他語氣森冷,身軀微微顫抖,怯生生道:“自從王爺進宮,麗妃娘娘就派了奴婢幾人輪流在此守候。這是昭慶宮通往大王寢宮的必經之處,隻有今天王爺身邊才沒有旁人跟隨,所以奴婢鬥膽,攔住王爺去路。”


    “本王有軍情要處理,沒空理會什麽麗妃娘娘。”楚北捷扔下一句話,抬腿就走。


    那宮女雖然年幼,卻極忠心,猛然向前抱住楚北捷的雙腿,壓低聲音急促地說:“王爺,這事比前線軍情更重要,關係到東林王族的將來,求王爺見一見麗妃娘娘吧!”


    楚北捷識人無數,善辨是非,見她語氣篤定,眸子敢不躲避自己的目光,不似在說假話,又想起這兩日在王宮內感受到的奇怪氣氛,看了看大王寢宮外搖曳的火光,低聲道:“帶路。”


    宮女又驚又喜,愣了一會兒,才應道:“是。”站起來,領著楚北捷向走廊盡頭走去。


    在夜色中曲曲折折走了一段,楚北捷知道已經到了東林王的後宮。他小時候常來玩耍,剛識人事之初,也曾和這裏美豔的宮女有過糾纏,東林王對他信任有加,從不以為意,因此深夜中被引到這裏,楚北捷一點也不介意,膽壯心定,跟著宮女從容邁步。


    宮女在一處嶄新的宮殿前停步,楚北捷猜在裏麵的多數是王兄的妃子,可麗妃這個稱號,卻從來沒有聽過。


    宮女迴頭看了楚北捷一眼,領頭進了殿內,輕輕喚道:“娘娘,王爺請來了。”


    殿內人似乎有著心事,深夜仍未入睡,立即應道:“快請進來。”聲音軟膩,話中帶著總算放下心來的舒緩,仿佛可以見到楚北捷,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一樣。


    楚北捷戎馬為樂,生性坦蕩,大步走了進去,虎目警覺地環視殿中一周。


    殿內燒著爐火,烘得到處暖暖的,一名年輕的宮裝麗人端坐在大殿中央,向他嫣然一笑,“麗妃見過鎮北王。我身子不便,就不起來給王爺行禮了,請王爺恕罪。”一邊說話,一手撐著後腰,一手溫柔地搭在自己突出老大的小腹上。


    楚北捷終於明白,那宮女為什麽敢說此事牽涉東林王族的將來了。


    他盤腿坐下,抿唇不語,雙眸炯炯有神,打量這位麗妃娘娘半晌,才皺眉道:“本王時間不多,娘娘有話請講。”


    “王爺果然有大將風度,毫不拖泥帶水。”麗妃眉目溫柔,舉手掠了掠自己耳側的青絲,似乎想起自己為難的處境,輕輕蹙眉,緩緩將事情道來,“我在七個月前,被大王冊封為麗妃,至於原因,我想鎮北王已經猜到了。”她低下頭,愛憐地瞅了瞅自己的小腹。


    “為大王生下子嗣,那是後宮每個女人最大的心願。麗妃蒙上天寵幸,唯一想要的就是平安生下孩子,報答大王的恩寵。但深宮之中,麗妃孤身難以自保,自從得知王爺會迴來,麗妃就日夜盼望。王爺,你是東林的中流砥柱,望你可以為麗妃做主,保護我腹中的孩兒平安出生。”


    楚北捷露出一絲訝色,“難道東林王宮之中,竟有人敢加害懷孕的王妃?你既然害怕,為何不將此事告訴王兄?”


    “大王病得厲害,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見過大王了。”


    “是誰要害你?”


    麗妃垂眼不語。


    楚北捷醒悟過來,“是王後?”


    “哈哈哈……”見麗妃輕輕點頭,楚北捷驀然仰頭大笑,盯著麗妃的雙眼,冷冷道,“我王嫂是何等人物,深宮之中,她若不肯容你,你怎有命在這裏安然無恙等著臨盆?本王還有事,懶得追究你今日之過,就此告辭。麗妃娘娘日後如果再想隨意派人攔截本王去路,最好三思。”扔下冷冽的警告,楚北捷長身而起,展現出強健完美的身軀。


    走到殿門處,背後的麗妃娘娘聲音已經轉為清冷,“因為白娉婷……”


    楚北捷驟然止步,迴頭,銳利的目光直逼麗妃。


    “你說什麽?”


    “我有孕,王後本來比大王更歡喜,畢竟東林王族有後。王後連月來對我體貼有加,宛如親姐妹。但最近幾天,王後對我的態度卻完全轉變,偶爾在宮中相遇,王後的眼中也充滿了恨意。驟然間,我身邊危機四伏。”麗妃幽幽歎道,“這一切,都因為白娉婷。”


    楚北捷走了迴來,如同審視俘虜招供是否有假般,盯著她的表情,雙眉鎖起,“娉婷和這事有什麽關係?”


    “不知何人向王後泄密,說出我曾和白娉婷相識的往事。”麗妃苦笑,“白娉婷毒殺了王後兩位王子,令大王失去繼承人,我懷著也許會成為東林王儲的大王骨血,自己卻和白娉婷有關係……若王爺是王後,會想到什麽?”


    “你認識娉婷?”楚北捷眯起眼睛。


    麗妃無奈地歎一聲,仰頭毫不逃避地直視楚北捷,坦言道:“我是在王爺與歸樂訂下五年不侵盟約後,歸樂大王何肅送給東林大王的美人。我從小在歸樂王子府長大,怎麽可能不認識鼎鼎大名的白娉婷?”


    楚北捷眸中射出犀利光芒,直逼麗妃眼底深處,腦中默默思索這其中曲折。


    如果王後真的認為麗妃與白娉婷有關係,那麽她腹中的王兄骨肉,確實難以保住。


    “王爺,為了東林的血脈,隻求王爺在我臨盆前留在宮中,不讓王後下手加害。我臨盆在即,王爺連幾天的時間也吝嗇嗎?”麗妃雙手護著自己的小腹,泣不成聲。


    楚北捷愁腸鬱結,長歎一聲。


    麗妃腹中的若是男孩,那將是東林未來的儲君。


    東林已經痛失了兩位王子,再也禁不住失去這恐怕是王兄血脈的最後一位了。


    次日清晨,東林王依照承諾,將臨安將軍帶迴的兵符當眾賜予楚北捷。


    “王弟,一切預備妥當,王弟可以隨時出發。”或者真的因為親弟歸來,東林王心情好轉,身體恢複不少,已經可以稍稍上大殿召見臣子。


    楚北捷接過兵符,卻顯得躊躇,他這半生中,鮮有欲言又止的時候,思索片刻,向東林王稟道:“王兄,我有要事,需在王宮中多待兩天。”


    從到達都城當日算起,這已是第四天。


    六天後,就是他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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