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娉婷又睡不著,平白無故攆走了人家派來送禮的使者,她有八成的把握——明日冬定南會登門拜訪。


    若他來,先要好言化解他的怒氣,再來……自然是挑起關於敬安王府的話頭……唉唉,冬定南那雙烏黑深邃的眼睛又跳出來搗亂,讓娉婷心神不安。明天要和一個還不清楚來曆的男人“交戰”,而這個男人,正在熱烈地追求自己。追求也罷了,她白娉婷雖然不是美人,但在敬安王府時也有不少愛慕者。可這個男人,偏偏那麽霸氣;那麽霸氣,偏偏又挺有心計;那麽有心計,偏偏又不顯得狡詐,反而帶著一種叫人生不出厭惡之感的瀟灑。


    “娉婷,你又亂想什麽?”她挨在窗前,蹙眉問自己。


    窗外的地上一片銀霜,今夜月亮真圓。她索性披上衣服出來賞月。


    花府的假山造景平日看有點俗氣,此刻被月亮一照,竟顯出從容淡雅。周圍安安靜靜,連蟲子也識趣不叫喚。娉婷抬頭望月,眼角餘光突然看到有個影子一閃,不禁嚇了一跳。


    牆頭上立著一個高大身影!


    有賊!


    娉婷剛要做聲,那影子已經像振翅而飛的老鷹似的,從高牆上朝她直撲下來。還來不及叫出一絲聲音,娉婷嘴巴連鼻子就被粗糙的大掌牢牢捂住,一股男人的氣息將她籠罩。


    “別做聲。”男人沉聲命令。


    娉婷瞠目一看,居然是他!


    楚北捷在她耳邊輕輕道:“你是花小姐的侍女吧?在下冬定南,並無惡意。我放開你,你不要叫喚。”他一手捂著娉婷的嘴,一手將腰間的寶劍拍了拍,發出斯文有禮的聲音,讓人感覺不到惡意。


    娉婷點點頭。楚北捷看她目光清澈,是個聰明人,當真放了手,對她微笑頷首。


    他眉濃眼亮,鼻子高而挺,唇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娉婷第一次如此靠近看他,心居然忍不住一陣劇跳,想起那日他在簾外表達仰慕之情,隻覺得似有花蕊間的蜜滲到齒邊,一片清甜。


    楚北捷從小被宮中女人圍繞,早習慣了受人傾慕,根本不在意,問娉婷道:“小姐已經睡了?”


    娉婷怕他聽出自己的聲音,不敢答話,點點頭。


    楚北捷暗道:用兵須先探敵情,這個侍女既然在佳人身邊伺候,定然知道她的喜好。微微揚起唇角,又問:“你家小姐喜歡彈琴,你可知道她的琴技是跟誰學的?”


    娉婷指指喉嚨,發出“呀呀”的兩聲。


    楚北捷立即明白,“原來你是個啞巴。”無法打探佳人的事情,他也不沮喪,走到花小姐臥房外,站著不做聲,像在傾聽什麽。


    這人到底要幹什麽?娉婷不敢隨便走開,跟過去站在楚北捷身邊。


    她真想問問那日他說很快可以見到小敬安王是怎麽迴事,可恨她此刻是侍女,又是“啞巴”,隻能空著急。


    楚北捷看出她眼中焦灼,卻誤會了其中含義,沉聲道:“你別擔心,我不會打攪你家小姐。我隻是為心愛的鳳凰守夜而已。”


    娉婷一愣,東林風俗,將要成親的情侶,男子要站在心上人臥房外守上三夜,以示會竭盡全力保護心上人。這是在婚禮的前三天才會發生的事。此人如此深情如此大膽,未有婚約,竟越牆前來守夜。


    娉婷想起自己對他一直隱瞞、利用,心中不禁內疚。微微垂下眼簾,在心裏對自己說:我也是沒有辦法,若他知道我是歸樂敬安王府的人,說不定會立即把我拿下送到大牢裏。


    “你去睡吧。”


    娉婷看他一眼,不走不好,走又覺得不忍心。難得這樣深情的男人,萬一他日後知道他為之守夜的女子並非他心目中的佳人,那……


    “去吧,睡覺去。這是東林男人該做的事。”楚北捷打定主意要贏得佳人芳心。


    娉婷無奈,隻好低頭迴房。


    迴房又怎麽睡得著?她在床上翻了四五次身,勸自己道:我沒叫他守夜,這與我有什麽相幹?可過了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太涼薄。


    忍不住悄悄起來,在窗後窺看。


    楚北捷還站在原地,仰頭看著月亮。他身材高大,氣宇不凡,黃暈的月色灑在他身上,驟然一看,像天將下凡。


    娉婷把他刀雕般的輪廓仔細看了幾遍,楚北捷忽然微微一動,娉婷如受驚的小兔般往一邊縮,臉猛然一紅。


    手按在胸口上,心卻似乎已經不在裏麵了。


    坐下歇歇吧,你怎麽不坐一坐呢?


    呆子啊,守夜也不必這樣虔誠吧?難道此刻會有人來瞧你是站著還是坐著?


    娉婷隻盼著天亮……天亮,他就可以休息了。鐵打的人也不能這樣折騰啊。


    天邊總算露了一絲灰白,娉婷欲轉身出門。


    誰知一轉身,腳全麻了,她輕輕驚叫一聲,幾乎倒在地上。


    原來楚北捷一夜不睡,她竟然也陪了整晚。


    “這不是發瘋了嗎?”娉婷邊笑話自己,邊慢慢扶牆站起來,等血氣暢通了,才開門走到楚北捷身邊。


    楚北捷站了一夜,居然還是神采奕奕,聽見腳步聲,一迴頭,發現昨晚的啞巴侍女又來了。


    “你醒得真早,要服侍你家小姐梳洗?”


    娉婷點點頭。


    楚北捷原不想再理會她,但轉過頭去,總覺得身後一道目光熱熱暖暖。他見識無數,從沒有被女子的目光擾亂過心神,今日居然對一個小小侍女的注視感到不自在。他再轉頭,碰上娉婷專注的眼神。


    一雙晶瑩剔透的眸子。


    這雙眸子像是會說話,似乎清澈坦誠得像條小溪,可仔細望進去,又如深潭一般。彩光在瞳內流溢,一個眼神,便藏了千言萬語。


    楚北捷不由得心中一顫,“你家小姐一定很喜歡你,你有一雙誰也比不上的眼睛。”


    娉婷唇角剛欲微揚,楚北捷接著歎道:“能有如此侍女,可以想象花小姐是何等佳人。”


    聽了這話,娉婷隻覺得被人用棍子敲了一下,但仍臉色不變,還是一副溫婉老實的模樣,扭頭進了花小姐的臥房。


    娉婷在臥房裏等了將近一個時辰,花小姐才懶洋洋地起來。


    伺候花小姐洗臉、梳頭,娉婷幾乎一言不發。


    花小姐奇道:“你今天怎麽了?”


    “沒什麽。”娉婷思量著是否要把冬定南守夜的事告訴花小姐,但若說了花小姐定又要取笑她。


    她一直為少爺心焦,又要提防被人識破身份,心裏有不安、惱怒和內疚,這些滋味夾雜起來真不好受,自然也不願招惹花小姐的取笑。


    就讓那男人站個夠吧。


    磨蹭了許久,花小姐和娉婷才出了臥房。娉婷一看,冬定南居然不見蹤影了。


    “看什麽?這院子忽然變漂亮了?”


    娉婷又仔細看了四周,居然真的不見冬定南,他顯然已經迴去了,心中不由得好感又生。原本以為他站了一夜,第二天一定會有意無意向小姐顯露,不料他居然一點炫耀的企圖都沒有,小姐一醒,就靜靜離開,顯出男子漢的風度。


    花小姐在後麵推她,“走吧,花店老板答應了今天送我兩盆紫牡丹呢,去前廳看看花到了沒有。”


    娉婷若有所思,走到半路,忽然“哎呀”一聲叫起來。


    花小姐被嚇了一跳,忙問:“怎麽了?”


    萬一守夜至清晨的冬定南此刻仍未走遠,她和小姐出了院子,三人碰上的話……一說話,不就什麽都被拆穿了嗎?讓冬定南知道心中佳人是個侍女不要緊,可自己以後如何打探少爺的消息?想到這裏,娉婷嚇出一身冷汗,暗責自己思慮不周,又暗暗奇怪:自己昨晚到底怎麽了?這些大事全沒有考慮,卻傻傻地陪那男人一夜不眠。可想起自己陪冬定南站了一夜,心頭又甜絲絲的。


    娉婷患得患失的心情在晚飯時完全轉為憤怒。出乎意料,冬定南今天沒有登門拜訪,而她反複思量的用以打探少爺消息的問題,一個也派不上用場。


    一頓晚飯吃得異常沉悶,連大大咧咧的花小姐也瞧出娉婷不對勁,飯後沒有纏著娉婷說這說那,直接讓娉婷迴屋休息。


    昨晚一夜無眠,娉婷此刻雖累,卻睡不著。睜大眼睛盯著房頂的木梁,心中忽然無來由地一動,她翻身下床,悄悄挨上窗邊往外一看。


    果然,花小姐臥房外又出現了那道魁梧的人影。


    不在乎世俗的深情,還是那樣瀟灑、神氣。娉婷靜靜看著,有點癡了,過了半晌,迴過神來,到底覺得不忍心。


    楚北捷今日清晨迴了鎮北王府後,又馬不停蹄進王宮麵見王兄。公務繁忙,可他還是來守夜了,站在花小姐臥房外,耳邊似乎響起花小姐絕美的歌聲和琴聲,當日每一句對答,都讓他不禁微笑。


    身後腳步聲響起,他轉身,“又是你?”


    娉婷垂著眼簾,搬來一張凳子,又在凳子上墊了一塊皮墊,指指楚北捷,又指指凳子。


    “我不累,不用坐。”


    那雙應該是天下最明亮的眼睛望了過來,幽幽的,像山間清泉一樣沁人心田。楚北捷忽然覺得這樣拒絕人家的好意確實不該。


    娉婷大大的眼睛裏藏著憂慮、焦急與疑惑,沒有人比她更善於使用這雙會說話的眸子,她靜靜瞅著楚北捷,直到楚北捷說:“那好,多謝了。”


    聽到他的話,那雙可愛的眼睛更明亮了,似乎裏麵放了兩顆罕見的夜明珠。楚北捷看著娉婷的眼睛,身體仿佛被暖水浸著,渾身說不出的舒服,覺得坐下真是一件好事。


    娉婷見楚北捷坐下,便轉身離開。


    楚北捷走神似的看著她的背影,一陣失落,猛然想起自己要守候的鳳凰,才立即警醒,把心神扯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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