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宮裏那位隻是個知道施展下馬威的婦人,引蘿又何必懼怕?”引蘿微微一笑,豔光四逸。


    引宜信心大增,“好妹妹,就該這個樣子,不要折了維昊族第一公主名頭。”說罷,他便扶著身穿維昊族最隆重服飾的引蘿微步輕搖地下了馬車。


    楚漠然卻攔住道:“皇後娘娘召見的是公主殿下,王子請這邊走。”


    引宜不滿地看向楚漠然,正要抗議,引蘿卻柔聲道:“哥哥不用擔心,我遲早也要獨自一人進宮的。”


    “記著,沒人能勝過你的美貌,沒人能比你更有資格獲得皇帝的寵愛。”引宜緊緊握著她的手,輕聲道。


    引蘿深深地看了 他一眼,點頭道:“引蘿記住了。”


    引蘿蓮步輕移,隨著引路的人,一步步跨入重重宮門。


    引宜在專門招待外族貴人的賓館等了三天。


    三天來,沒有得到引蘿的一絲消息。妹子到底如何?得了皇帝的寵愛嗎?得了皇帝的歡心嗎?鬥得過皇後的勢力嗎?


    一個字的消息也沒有!


    皇帝鄭重地召見了他,接受了維昊族族長送來的書信和眾多珍寶,也迴贈了不少珍寶。


    高高在上的皇帝年輕英武,絲毫不像已經三十的人。


    引宜代父親表達了維昊族渴望和平相處的願望,皇帝豪氣地笑了,“百姓已經受夠了戰亂之苦,朕不會無端興兵。”他又加一句,“皇後也不喜歡打仗。”提起他的皇後,俊美的臉上掠過一絲怎麽也掩飾不住的溫柔。


    引宜心中暗叫不好,趁此機會問起被皇後召去的妹妹。


    “公主?”皇帝說,“皇後在宮裏常常覺得悶,讓公主陪伴幾天也好。”


    麵對高深莫測的皇帝,引宜也問不出什麽。


    皇帝那天談興很好,他談到天下大勢,兵力、國界、百業,甚至還有今年稻穀的收成和朝廷大臣的家眷們在京城的所為。從微處推敲大處,隨口便連著頒了幾道聖旨,然後朝引宜微笑,“王子覺得如何?”


    引宜退了一步,深深低頭。


    他總算知道這個男人為何總令敵將擔驚受怕。如此強大的魄力,能將人的心思看穿的銳利目光,可將強敵毀於無形。


    向皇帝告退,離開大殿後,引宜向引路的侍衛歎道:“亭國擁有一位睿智的皇帝,我看天下沒有人能猜到這位皇帝的心思。”


    侍衛聞言笑起來,迴頭道:“王子這可就說錯了。有人能猜到皇上的心思,百發百中。”


    “哦?”


    侍衛豎起一個指頭,神秘地往遠方一指。所指處,是煙霧彌漫的深深後宮。


    “是……皇後嗎?”


    一種忐忑不安的感覺,從引宜脊梁骨最下端徐徐泛上。


    三日來,這種忐忑不曾離去。引蘿,他最寵愛的小妹妹,正在一個什麽樣的女人麵前展露著維昊族第一公主的美貌?她是否會引起那女人的嫉恨?她是否會成為這場新的宮廷爭鬥的勝利者?


    他忽然想起,當他向皇帝提及引蘿時,皇帝稱她為“公主”,而不是直接稱唿名字。難道說,皇帝還未曾近過引蘿的身?


    引宜在賓館裏來迴走著,像被困在囚籠中的野獸。


    和平意願已經達成,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但他無法容忍引蘿被拋棄在那深深宮廷中,假如引蘿無法幸福,那將是怎樣一種淒涼的下場。


    人啊人,常常在達到目的後,才懊悔付出的代價。


    “引蘿公主到底情況如何?


    “我要見皇上。


    “我要見皇後。


    “都不行?那好,我要見那日領我妹妹入宮的跨虎大將軍!”


    好幾次,他想拔出刀來衝殺出去,仿佛引蘿已經被深宮中那陰毒的婦人暗中害了。他痛恨自己,他奇怪自己怎麽能千裏迢迢一路安然地將妹妹送到這個陌生的地方,來打這一場實力懸殊的仗。他當初安慰引蘿的話,全是妄言,全是胡說八道!


    他不過是一個將妹妹拿去交換安寧生活的渾蛋。


    就在引宜快要急瘋了的時候,引蘿迴來了。


    她換上了亭國貴族女子的服飾,純白的絲綢襯著瀑布般的青絲,尊貴成熟。


    她進屋後,柔柔地看了哥哥好一會兒,低頭抿嘴輕輕地笑起來,笑一陣,又抬頭,看著引宜手足無措又驚又喜的樣子。


    “我見到了皇後。”良久,她才說了一句。


    “她到底長什麽樣?我就不信,她真能美得過你?妹妹,她有沒有用皇後的派頭欺負你?”


    引蘿思索了很久,才喃喃道:“不可以凡夫之見概之……”


    “什麽?”


    “我說……”引蘿帶著迴憶的表情,輕輕看向遠處沐浴在晨光中的王宮,“不可以凡夫之見概之。”她忽然轉頭,朝引宜燦爛一笑,“哥哥,我們迴去吧。皇後娘娘說,我可以選擇留在亭國王宮,也可以選擇迴家。無論我如何選擇,我的使命都已經完成,亭國和維昊族將是世代的友邦。”


    她看著引宜不敢置信的表情,像被釋放的鳳凰,用輕盈的舞步快樂地轉了一個圈。


    “哥哥,我們迴家吧。”烏黑的眼睛閃著青春的光芒。


    美人之惑,一則以色,一則以韻。


    色易弛,而韻芳遠。一國之中,既然已有一位絕韻之後,又何須再添一位絕色之妃?


    迴家去吧,維昊族的第一公主。


    縱使施盡招數,也未必可得到皇帝數日寵幸,而漫長的被遺忘的日子已經注定。


    這不是你該得的命運。


    迴家去吧,年輕美麗的女孩。


    你不曾經曆過那些——那怒馬鮮衣,對峙三軍的日子;那絕世古琴碾成飛灰的絕望;那忘盡怨恨,氣吞天下的膽魄;那轟轟烈烈,世上萬千說書人也無法道出其中滋味的愛情。


    迴家去吧,你的笑聲如鈴,應該迴響在讓你歡樂的故鄉,迴響在慈愛父母的耳畔。


    夜深時分,重重宮門內,一雙睿智的眼睛靜靜地凝視著天上明月。


    宮女從門外無聲無息地進來,躬身稟告,“娘娘,那位公主殿下今夜已經起程,離開了都城。”


    娉婷仰著頭,愜意地靠在軟枕上。


    “跨虎大將軍在哪?”她忽問。


    “奴婢不知道。”


    “是在他的官邸裏?”


    “聽說他還沒有迴去。”


    “是在陪皇上處理政務?”


    “奴婢聽皇上身邊的侍從說,今天和皇上議政的是兩位丞相,跨虎大將軍並沒有去。”


    娉婷出神片刻,幽幽道:“那他定是追去了。不知是獨自一人,還是帶著千軍萬馬。”


    宮女不解地看著她。


    這位母儀天下的女子卻撲哧一聲,孩子似的笑了起來,輕輕擊掌道:“我猜他必定忍不住。漠然啊漠然,堂堂跨虎大將軍,隻不過三天,魂魄就被年輕的公主勾走了。也好,你也該嚐嚐這情的滋味了。”她接著又道,“該請皇上盡快安排人手接管跨虎大將軍的軍務,免得到時候找不到人手忙腳亂。”


    剛巧楚北捷迴來,他一邊跨進宮殿,一邊問道:“什麽找不到人?”


    娉婷笑著將事情說了一遍,又道:“你沒看見漠然這幾天總借故來我這裏,又是什麽新的貢品要皇後過目,又是王庭慶典快到了,諸多節目要皇後先行審過,還不是衝著那位公主來的?隻是我看那位公主太過聰明,不容易到手,漠然有苦頭吃了。”


    楚北捷哈哈笑道:“他吃的苦頭能有我多嗎?” 楚北捷揮退眾宮女,將娉婷打橫抱起,送到床前。


    娉婷被他看得滿臉通紅,“你這人……已經是堂堂皇帝了,還不知道檢點一些。”她別過頭,卻剛好被楚北捷偷了個空,將她頭上鳳釵抽了,青絲淌瀉了一床。


    楚北捷緩緩靠上來,嗅著她脖間的香氣,輕聲問:“皇後還記得當年唱給朕聽的降歌嗎?”


    “不記得。”娉婷妙目流轉,幽怨道,“我隻記得當年有人砸了我的琴,把我關在隱居的別院裏,還百般欺負我。”


    “我認錯就是。”楚北捷連忙投降,又柔聲誘惑,“如此良辰,皇後難道打算把時間都用在迴憶我們漫長的故事上?”


    娉婷抿嘴失笑,幽幽歎道:“不錯,好漫長的故事,一輩子也迴憶不盡,這麽長,這麽長……”


    當日和楚北捷一道隱居時,四國還未真正動亂。


    要不是人心貪婪,為逞一己之欲,使天下蒼生遭荼毒,又怎會有這強大的亭國,這一對帝後?


    如此漫長的故事,如娉婷指下的一曲,奏盡人生的五音。


    明月當空,柔和地將光芒灑在這對萬人之上的人兒身上。


    你可還記得,我們曾對月起誓,永不相負?


    也許我們,真的從不曾相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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