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蓉覺得常露韻也有點缺心眼,十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都到這時候了,還對她那láng心狗肺的同桌掏心挖肺的好,她本人對高星的評價是,從頭發五官到全身骨架,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表明她是人類裏智商最低的人群——不過這話從沒對常露韻說過,她已經學會了怎樣在明白了一些事以後,保持沉默的藝術。


    然而……總有一些不討人喜歡的意外會發生。


    直到很多年後,常露韻都刻骨銘心地記得,那是個星期三,從早晨開始就一直yin天,她大概是早飯吃壞了東西,一上午肚子都難受得很,課間操的時間,她急急忙忙地去蹲廁所,沒來得及跟別人打招唿。


    五中的課間操一直都是亂糟糟的,老師學生四處亂竄,特別三班班主任是個大大咧咧的男老師,不大注意這些形式主義的東西,他們班的隊伍是全校最亂的,同學散漫非常,很多人都會偷懶缺席,所以也沒人注意常露韻沒來。


    常露韻大概是腸胃有些問題,蹲廁所的時間特別長,等到大家做完課間操迴來,她才剛要從廁所出來。


    正打算推門出去時,她透過廁所不隔音的隔間木門,聽見了一群女生嘰嘰喳喳的進來,聲音很熟悉,是高星那夥人,常露韻臉上露出一點習慣性的笑容——然後就聽見高星說:“……不知道,沒見著她,後邊呢吧。”


    常露韻不知道為什麽動作頓了一下,她隱約覺得,這個“她”,似乎跟自己有點關係。


    然後另一個女生笑嘻嘻地說:“你怎麽沒等她一起走啊,你們不是特別好的同桌麽?”


    高星嗤笑一聲:“拉倒吧,我倒想換坐呢,也就我能忍得了她,gān什麽都跟個大豬似的,老占我地方,吃東西還吧唧嘴,跟你們說,一到夏天她不是特別容易出汗麽……然後身上就有那個味,那種味,你們知道吧?”


    幾個女生齊刷刷地發出惡心的聲音,高星忙“噓”了一下。


    另一個女生——聽起來像她們班繼胡蝶之後的現任班花楚月月,配合地壓低了聲音:“這太不人道了,侵占你領土領空不算,還釋放生化武器?”


    她們感覺這是句很好笑的笑話,於是又開始發出“日日日”的笑聲。


    常露韻麵無表情地在一扇門後麵聽著,無意識地攥緊了自己的衣服。


    楚月月洋洋得意地接著說:“沒事,聞多了吃不下飯,還幫助你保持體形呢,湊合湊合吧,反正肥肉也不傳染。”


    高星小聲尖叫起來:“你說的不傳染,萬一傳染了,我跟你沒完。”


    然後她們嬉笑打鬧著離開了。


    常露韻不知道那一刻自己的心情該怎麽形容,隻是覺得有些頭重腳輕,胸口木木的,她想,她們怎麽能這樣呢?


    她們怎麽能這樣呢……我當她們,是朋友啊。


    然後她慢慢地推開隔間的門,走了出去,這時另一個人從另外一個隔間裏出來,常露韻抬起頭來,發現是胡蝶。


    胡蝶臉色越來越不好看,整個人有些晃,看見常露韻時愣了一下,然後慢慢地走到洗手池洗手。常露韻隻想馬上逃離這個地方,匆匆地低下頭,草草地衝了一下手,轉身往外走。


    胡蝶忽然說:“咱們這門……其實挺不隔音的。”


    常露韻頓住。


    胡蝶又接著說:“她們說我的時候,我也聽見過。”


    常露韻迴過頭來,看見她微微垂著眼睛,盯著看著自己扔在被水衝洗著的手。她臉色青白,眼底有濃重的黑眼圈,那雙眼睛似乎因為發胖,而顯得比以前小了些,可依舊清秀好看。


    然後胡蝶笑了笑:“不過你不該聽見這話,她們不是有意在你麵前說出來的。”


    她指指自己的耳朵,做了個鬼臉:“非禮勿聽。”


    常露韻清楚地看見胡蝶的身體晃了一下,她還下意識地在空中抓了一把,可惜什麽都沒抓住,然後“撲通”一聲倒了下去,常露韻嚇呆了,慌慌張張地過去,想把胡蝶扶起來,可胡蝶身上似乎一點力都不著似的,怎麽都拉不起來。


    她猶豫了一下,轉身往教室跑去,正好碰見剛從外麵迴來的柳蓉和梁雪,於是大聲說:“胡、胡蝶在廁所暈倒了!”


    柳蓉呆了一下,然後梁雪用力推了她一把,一邊跟著常露韻往廁所跑,一邊迴頭跟她說:“找班……不對,找數學老師過來,快去!”


    哦,她居然還記得班主任是個男的,柳蓉把喝了一半的汽水隨手塞在一個路過的人手上,撒腿往數學辦公室跑去。


    第十章 夢想和現實


    數學老師慌手慌腳地叫幾個人幫她把胡蝶抬了出去,然後又通知了班主任,把胡蝶送到了校醫院。


    她其實已經恢複些意識了,就是臉色還是特別難看,醫生簡單地看了看,得出結論說是餓的,輸點葡萄糖就好了。


    班主任和數學老師這才各自鬆口氣,囑咐了兩句,迴去上課了。


    剩下三個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就這麽走了不太好,常露韻就說:“要不然你們先迴去吧,我在這陪她一會。”


    這姑娘的神經剛剛被打擊和驚嚇蹂躪過,但仍然秉承著她一貫的厚道原則,柳蓉想了想,上課什麽的對她吸引力不大,把常露韻一個人留下覺得不仗義,於是表示也願意留下。梁雪什麽都沒說,靠著牆角著,也沒動。


    這一節課大概過去了一半的時間,胡蝶才緩過來,醫生過來看了看,大概沒什麽問題,說她輸完液就可以走了,要是實在不舒服,也可以給她開張假條,讓她迴家休息,然後歎了口氣:“現在的小姑娘啊,真是沒法說你們,是美重要,還是健康重要啊?還長身體呢,減什麽肥?你要是我女兒……”


    她絮絮叨叨地轉身走了,那邊又有個急性腸胃炎的拉著張苦瓜臉過來。


    胡蝶就笑了起來。


    常露韻問她:“你早晨沒吃飯吧?”


    胡蝶搖搖頭:“我一天就吃一頓,兩口米飯,一點菜,其他時候餓了就喝水吃蘋果。”


    柳蓉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肚子,覺得光聽她說話就餓了。


    然後胡蝶笑嘻嘻地說:“一個月瘦了快十斤了。”


    柳蓉問:“你不餓啊?”


    “餓,”胡蝶說,“我一餓,心情就特別好,真的,不騙你們。”


    梁雪想了想,搖搖頭,表示不可理解,於是她坦誠地說:“我一餓心情就特別不好,看見誰都想揍。”


    胡蝶“嗤嗤”地笑起來:“是真的,我餓的時候,覺得肚子裏特別空,然後肚皮扁扁的,感覺就像是身上的肉在往下分解似的,想想就覺得心情特別好。我跟別人不一樣,我現在吃一點也不覺得餓,不敢把胃撐得特別滿,一滿了我就覺得身上的肉都擠出來了似的,想吐,犯惡心。”


    柳蓉睜大了眼睛,從來沒聽說過這種理論,她覺得胡蝶有點自nuè,又覺得這小姑娘一臉虛弱的笑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她看看常露韻,又看看梁雪,她們都隱隱地感覺到胡蝶有問題。可到底有什麽問題,誰也說不清。


    胡蝶接著說:“我每次路過咱們學校門口那家麵包房的時候,就特別想吃裏麵的東西,尤其是他們麵包剛烤出來的時候,從門口一過……”


    她頓住,深吸了口氣,緩慢地搖搖頭:“就覺得自己恨不得把整個麵包房都吃了似的。有一次我忍不住進去,買了三個大麵包,以前我一個都吃不了,那天我硬是塞進了一個半,還覺得不過癮,已經吃不下去了,可就是覺得餓,聞著那個味,還是饞,後來我看見我手指頭上沾的油,不知道為什麽,就覺得特別惡心了,又給全吐出來了。”


    柳蓉悄悄打了個寒戰,心說這姑娘是哪想不開啊……沒解放那會兒,重慶地下黨都沒遭過這種罪吧?


    “然後我就覺得特別痛快了,吃的東西都吐出來,整個身體都輕飄飄的,雖然沒去稱,不過我知道我肯定瘦了。”胡蝶輕快地笑笑。


    常露韻就知道她那臉色為什麽看起來那樣了,她仔細觀察著胡蝶,發現她的確是比剛開學來的時候瘦了不少,手腕上的骨頭好像又顯得突出了起來,隱隱有些動心,她想,要是自己也能想胡蝶那麽能忍,會不會也能瘦下來呢?


    然後她低頭看見胡蝶青白的手背上紮著的針,又搖了搖頭,努力把這個念頭從腦子裏趕出去,覺得太可怕了。


    梁雪皺皺眉說:“你要gān什麽?選美?圖什麽呀這麽玩命?現在還有人敢說你怎麽的?”


    “為了我的夢想。”胡蝶正經八百地說,她似乎覺得躺在病chuáng上談論自己的夢想有些不夠虔誠,身上有了些力氣,就坐起來,常露韻趕緊幫她把身後的枕頭放好,讓她靠著。


    柳蓉從來沒想到夢想這麽根正苗紅的詞匯會和胡蝶扯上什麽關係,於是也忍不住受她的影響,正襟危坐地準備洗耳恭聽:“你的夢想是什麽?”


    胡蝶往外瞥了一眼,那拉肚子的仁兄正一臉苦相地跟校醫說:“老師,我真不行了,拉得腿都軟了,起來跟麵條似的,一個勁哆嗦,我同桌還以為我吃耗子藥了呢……”


    確認了校醫正忙著和疑似吃錯了耗子藥的患者jiāo流病情無暇他顧,她這才略帶神秘地小聲說:“我的夢想跟別人都不一樣,那天班會課我聽見你們討論了,有想當作家的,想當醫生的,想當官的,還有拍馬屁說想當老師的,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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