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江曉媛磕磕絆絆地到了醫院,她已經被凍得有點麻木了,形體卻保持了麻木的優雅,棺材板一樣半身不遂地走了進去。


    江曉媛邊走邊盤算:章甜今天要是能把錢還給我,加上從陳諾亞那預支的半個月工資,湊起來也有小一千了,我可以拿去買件厚衣服。”


    想到這裏,她又覺得有點牙疼——不到一千塊,在她的印象裏,充其量夠買一件又打折又掉色的破牛仔褲,去哪弄像樣的厚衣服?


    江曉媛熬過了在黑網吧苟且偷生的日子,第一時間就是把那一身換洗衣服”扔了,並發誓以後再也不貪便宜買這種東西。感覺自己整張人皮都被那身破衣服汙染了。


    也許她可以像馮瑞雪那樣,去商場裏買些所謂的大眾名牌,可它們不單難看、互相抄襲,還會隨處撞衫!


    那麽難不成她要到那種小攤小販或者地鐵小商店買衣服嗎?


    萬一碰上黑心商家怎麽辦?


    一時間,什麽黑心棉啦,死人身上扒下來漂個白就當新衣服賣啦……種種危言聳聽的傳言在江曉媛腦子裏走馬燈似的轉了一圈,她開始覺得渾身都癢了起來。


    她身上同時兼具窮且事兒多這兩項不可共存的特質,矛盾簡直不可調和,癢了一路也沒想出對策來。


    江曉媛饑寒jiāo迫地找到了章大姐的病房,章大姐睡著了,章甜守在一邊,那小姑娘原本柔軟水靈的臉已經凹陷了下去,她膝蓋上放著一本習題冊,靠在椅子背上困得東倒西歪的,書從她手裏滑了出去,咚”一聲掉在地上,她一臉慌亂地清醒過來,好一會才意識到沒出什麽事,皺了皺眉,一邊自己跟自己生著氣,一邊彎腰去撿——然後她看見了江曉媛。


    章甜見了她,並不驚喜,臉色反而微微一變,隨後她有些勉qiáng地憋出很有禮貌的樣子,拘謹地了起來:小媛姐,來了?”


    她還小,小孩子們之間互相之間借個十塊二十塊,都顯得是件大事,江曉媛借她五百塊錢,在章甜眼裏儼然是一筆能讓她一直惴惴不安的巨款”了,可是章秀芹這一病來得太突然了,原本還算小有積蓄的家眨眼就捉襟見肘。


    來給她幫忙的舅舅告訴她,如果債主來,她就裝得可憐一點、走投無路一點,最好可憐兮兮的哭一鼻子,這樣別人也就不好bi迫她了。


    章甜單純地想,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怎麽能利用別人的同情心耍這種心眼?


    舅舅說:好啊,那你去還錢吧,錢呢?”


    錢沒有。


    因此江曉媛進來的時候,章甜幾乎不敢正眼看她。


    我就是來看看。”江曉媛走進病房才覺得有點尷尬,探病應該帶禮物的,她這一路淨顧著琢磨黑心棉了,把這茬忘得gāngān淨淨。


    章甜:進來坐。”


    江曉媛探頭看了一眼,壓低聲音:怎麽樣了?”


    章甜蔫蔫地搖了搖頭:手術做了,恢複得不太好,還得留院觀察一段時間。”


    哦……”江曉媛不知道怎麽提還錢的話茬,頓了一下,她生硬地拐了個彎,說,幸虧現在都有醫保,要不然……”


    我媽沒有,”章甜打斷她,迎著江曉媛驚愕的目光,她說,我媽一直覺得自己身體好,不會生病,嫌每個月去jiāo醫保貴,就……”


    江曉媛要錢的心先涼了一半,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那這住一次院,你們自己要負擔全部嗎?你家裏有那麽多錢嗎?”


    章甜一聽這話,眼淚斷線的珠子一樣稀裏嘩啦地掉了下來,她本來覺得自己裝不出來,誰知話到了這裏,她悲從中來,本色出演,裝都不用裝,章甜默默地縮在小小的椅子上,一邊搖頭,一邊伸手去擦,越擦越多,到最後幾乎喘不上氣來了。


    小媛姐,”章甜哽咽著說,等我去想想辦法,有錢了以後馬上還給你。”


    江曉媛脫口說:哎,算了算了,不用了,看病要緊,你先拿著好了,我不急。”


    章甜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發現世上還有這種窮大方的傻bi,於是哭得更兇了。


    江曉媛來時操心了一路雜牌子外貿小店的服裝質量,走的時候才心情沉重地發現純粹是自己想太多,隻有99元羽絨服大甩賣”的超市才是她的歸宿。


    她剛一走出住院部,就看見了yin魂不散的祁連,身份成謎的祁連靠在一棵大樹上,衝她招手示意,簡短地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是:走吧,我順路。”


    第二句是:她們把錢還給你了嗎?”


    江曉媛連驚詫的力氣都沒有了,反正這個祁連好像無所不知,知道江曉媛借錢給章甜這件事也不足為奇。


    江曉媛被小寒風一灌,chui得說不出話來,感覺隨著夜幕降臨,風好像比來時還凜冽了,她再也維持不住假裝的從容不迫,一邊像個鵪鶉一樣哆嗦,一邊搖了搖頭。


    祁連有些詫異:你沒好意思要?”


    江曉媛莫名悲痛:我……我跟她說不用了。”


    盡管她開始素顏不化妝,開始買舊雜誌,開始學會不上快速公jiāo,但骨子裏還是個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富二代,哪怕再窮再窘迫,錢在她眼裏也始終隻是一件道具,突然沒有了確實會給她的生活造成很多不便,但還沒有重要到淩駕於其他——諸如人命、道義之上。


    祁連意味不明地打量了她一番,好像對她有了什麽新的認識,說:想不到你還挺仗義的。”


    江曉媛:也不是……不提這個了,不是說要聚會嗎?怎麽走?”


    祁連在原地沒動地方,抬起那雙眼鏡後麵刀鋒一樣的眼睛:你怎麽不問問今天都誰來?”


    江曉媛:……”


    她覺得從祁連嘴裏說出的任何一句話都像雙關,一下一下地戳著她脆弱的小神經,江曉媛理智上知道自己應該試探著打幾輪太極,多裝裝糊塗,可是理智還沒掌控她身體的大權,衝動已經刺激得他脫口而出:你到底要說什麽?你早就知道我根本就不是……”


    祁連看了她一眼,就那麽一眼,江曉媛就不明原因地說不出話來了。


    祁連把一根手指豎在自己嘴邊,對她做了個不要說的手勢:不要這麽想,也不要這麽說——跟我走。”


    江曉媛心裏一陣狂跳,跟著祁連快步離開醫院。


    上車。”祁連說,先給你看點東西。”


    ☆、第 17 章


    江曉媛愣了一下:我怎麽覺得……你好像特別怕我跑了。”


    祁連坦然承認:也可以這麽說。”


    他正麵看溫文爾雅,側麵看卻是另一幅麵孔,架著眼鏡的鼻梁高得嶙峋而傲慢,下巴刮得很gān淨,嘴唇沒什麽血色,嘴角卻微微有點上翹,翹得既不溫暖又不和煦,像是含著個遊戲人間的嘲諷。


    江曉媛自嘲地笑了一下:我都窮成狗了,還能跑到哪去?”


    祁連繞到另一側,替她拉開車門:你原名就叫江曉媛嗎?”


    江曉媛默默地坐上了他的副駕駛,忽然,她被後視鏡上夾的一張照片吸引了注意力。照片有些陳舊了,微微泛huáng,上麵有個麵色蒼白的少年,這少年她是認識的,是燈塔助理那張機械臉下麵真正的模樣。


    許靖陽,你認識的吧?”祁連把那張照片摘下來遞給她。


    江曉媛先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燈塔助理跟她一樣被明光坑過,中途以一個殘疾人的身份在某個平行空間裏掙紮了幾個月,難道就是這個時空嗎?


    江曉媛:他的腿……”


    嗯,截肢,”祁連應了一聲,又問,你原本是什麽身份,方便說嗎?”


    江曉媛讓他問得懵了一下——她發現自己居然一時答不出。


    由於曠工時間比在崗時間長,江曉媛連自己的工作單位全稱和崗位都說不太準,生平也沒有半個能掛在嘴邊的成就,怎麽自我介紹?難道要說我是某某人的女兒”我是某某地久負盛名的敗家子”嗎?


    江曉媛第一次發現自己這麽拿不出手,吭哧得耳尖泛紅,才含糊出一句:……是個白領。”


    祁連:家境也不錯吧?我看得出來。”


    江曉媛更加窘迫:呃……還行吧。”


    祁連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方向盤,知道江曉媛的話裏有保留,她的家境恐怕不止是還行”。他一看江曉媛就知道這是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心裏的失望簡直無以複加,一開始根本不想管她,反正他們已經失敗了無數次,這麽多年,他都習慣了,這個不行,還會等來下一個。


    可這幾天他與變成燈塔助理的許靖陽的聯係突然斷了,他不得不重新找上江曉媛。


    江曉媛:這到底是怎麽迴事,你認識燈……許靖陽嗎?難不成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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