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之心裏的聯軍很快適應了陸必行的節奏,聯軍最初的混亂也被按下了中止鍵,並迅速集結。


    雙方開始爭奪那一線的陣地,打成了一團漿糊。


    整場戰爭的核心林靜姝本人,卻閑散得好像個局外人——她光動嘴,偶爾下幾道簡單的命令,連指揮艦都是手下芯片人在開。就算外麵炸出了坑,隻要機甲裏的仿重力係統還在運轉,就礙不著她插花。


    她手裏有一束不知道從哪弄來的“蔚藍之海”,林靜姝仔細地去除多餘的枝葉,試圖在花瓶裏擺弄出一個造型,可惜不知怎麽,別人剪花枝是“錯落有致”,到了她手裏,就成了“忽長忽短”,名花被她插得跟路邊隨便長的一樣,她打量了一番,自己也覺得像一團狗啃過的野草,於是推到了一邊。


    他們全家都是“質地冷硬”的人,天生與浪漫文藝絕緣。


    “主人,是否按計劃發起下一輪攻擊?再這麽被動下去,一旦伍爾夫的人工智能軍團過來,我們可能會腹背受敵。”


    “不要急。”林靜姝看了一眼軍用記錄儀,淡淡地說,“他們就快堅持不住了。”


    林靜姝說得很對,聯軍現在就是外強中幹,陸必行快堅持不住了——被芯片“感染”的精神網一波一波來,無止無休,那麽多的聯軍,壓力全在他一個人身上,但凡他沒有被芯片改造成可以二十三天不眠不休的“超人”,腦子大概已經爆漿了。


    偏偏這種情況下,還沒有人能替換他。


    林靜姝最開始在自己的通訊頻道裏公放,見縫插針地宣傳異端邪說,後來聯軍技術人員被屏蔽了,於是就一直給林靜恆的指揮艦發通訊請求。


    林靜恆拒絕了三次,第四次很快又到。


    重甲指揮艦上的通訊兵用眼神請示他,正準備再次拒接,卻見林靜恆猶豫了一下。


    陸必行的瞳孔已經有些發散,是精神力損耗太過的緣故,他話也顧不上說,直接把胳膊伸進醫療艙,讓醫療艙給他打舒緩劑,林靜恆摸了摸他的胳膊,肌肉繃得像鐵一樣緊——這迴他倆誰也別說誰了。


    再這樣下去,就算陸超人堅持得住,湛盧也未必能行。


    林靜恆倏地轉身:“接。”


    在太空監獄,林靜姝沒等他睜眼就跑了,之後在第一星係重逢,林靜姝又藏頭露尾,沒露麵,直到這次從沃托一路打出來,林靜姝仍是一直通過手下的芯片人和他們通話,好不容易露出本來麵貌,還是個冒牌貨——


    這樣算來,他一直沒能看見她的臉。


    林靜姝穿了一件舊襯衣,樣式可能是十年前流行過的,現在看著有點土,不過美人套個麻袋也寒磣不到哪去,這點“淳樸的過時”反而給她添了一點青春氣,乍一看,竟依稀還是當年讀書很用功的社會學學生,與林靜恆的記憶嚴絲合縫地對上了。


    直到看見她本人,林靜恆才驚覺,方才那個眉目一模一樣的提線木偶確實不像,表演流於表麵,僵硬,還誇張,少了那麽一點平靜的自在。


    他在決定接受這個通訊請求的時候,是打算想方設法擾亂對方心緒,給聯軍一點喘息的機會。


    可是此時,他看見林靜姝的眼睛,就意識到這是不可能的。


    她的眼睛也是深灰色的,女人的眼睛總是顯得大一點,眼尾有一對優美的、下彎的弧度。眼神清明透亮,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並且像聯軍一樣,認為自己在為值得的東西而戰。


    “嗨,靜恆,”她甚至微笑了一下,輕快地跟他打招唿,“幸虧兄妹是旁係血親,彼此沒有贍養義務,斷絕關係也不需要公證,咱倆口頭道別就可以了。”


    林靜恆端詳了她片刻,輕聲說:“增援令已經在幾天前發迴了第八星係,算來現在差不多該到了,後麵有伍爾夫追著,你越不過玫瑰之心,如果你立刻繳械,我們暫時還對付得了伍爾夫,至少能保證讓你活著。”


    “然後讓你們審判我嗎?”林靜姝靜靜地說,“我要打碎一個舊的世界,到頭來,又讓這個舊世界用落了灰的價值觀和道德觀來判我有罪,這個邏輯你不覺得很滑稽嗎?話說迴來,靜恆,不要欺負我沒常識,消息也好、援軍也好,穿過蟲洞的時間也不受你控製吧,騙人得有點誠意啊。”


    林靜恆:“我確實控製不了,所以你要拿命跟我賭嗎?”


    “我運氣不怎麽樣,”林靜姝說,“但好像也沒有別的辦法,總得試試,伍爾夫那個老不死算計得我很被動,隻有這一條路能走了。”


    陸必行身上的舒緩劑開始起作用,精神力過載的症狀稍有緩解,他在混亂中聽了一耳朵,頓時覺得啼笑皆非,感覺現在的玫瑰之心已經成了個旋轉盤,這兩位在傾家蕩產,比誰手黑。


    林靜恆沉聲說:“瘋子的路,連一條都不應該有。”


    “人們燒死布魯諾,判哈登博士反人類,秘密追捕勞拉的時候,也覺得他們都是瘋子。你們啊,隻是被所謂‘文明’迷昏了頭,”林靜姝直視著他的眼睛,迴答,“人一直在改變環境,拒絕進化自己,這樣下去,發展會飽和,總有一天,我們這些和原始人沒什麽不同的變種猩猩,會無法收拾自己製造出來的爛攤子。你以為管委會倒台就算完了嗎?若幹年以後,伊甸園二號、伊甸園三號……或者眾多類似的東西接二連三出現時,你才會明白我是對的。”


    “哈登博士和勞拉沒有像你一樣血債累累,勞拉最早發明的生物芯片也不是讓你犯罪的!”


    “因為勞拉和哈登博士錯了。”林靜姝說,“他們想單純從技術上解決社會問題,是隔靴搔癢。至於勞拉的‘進化設想’就更可笑了,身體進化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現在的人能活到三百歲,比壽命隻有幾十歲的古人強在哪了?她這種進化隻是製造新的社會矛盾,產生新的戰爭而已,對不對,陸總長?”


    陸必行無暇迴話。


    林靜姝看了他一會:“不受芯片影響,你可別說你是個空腦症。要是空腦症能同時遠程擔幾十架機甲,也不用委委屈屈地被拋棄到第八星係。原來王艾倫那個不知道從哪聽來的傳說是真的,你手裏真的有完整的女媧計劃——可是看來你是放棄了,不然現在也不至於孤軍奮戰,狼狽成這樣。”


    林靜姝一語戳中了他的窘境,陸必行很想吐血,而屋漏偏逢連夜雨,湛盧在精神網裏說:“抱歉陸校長,我的精神網已經超負荷,即將崩潰,請您做好準備。”


    陸必行快瘋了:“我做好什麽準備!你不能再發揮潛力,堅持一會嗎?”


    湛盧:“抱歉,我沒有潛力,隻有倒數計時,三十秒倒計時開始——”


    隻有湛盧的精神網能照顧全場,普通重甲的精神網沒有那麽廣闊,隻要自由軍團分散兵力,陸必行一個人分/身乏術,頭尾不能兼顧,聯軍防線立刻就會破。


    陸必行:“想想你的爆米花,想想你的變色龍,想想你辛辛苦苦打理的家!你一崩可就都沒了!”


    湛盧讚同道:“唉,是啊——二十一、二十……”


    陸必行:“你可以!”


    湛盧:“十八、十七——我不行。”


    陸必行十分絕望:“怎麽就沒有給機甲核用的舒緩劑呢!”


    湛盧——因為崩潰在即,從精神網到自身程序都已經極其不穩定,不知道是哪出了問題,自動把這句話判定為玩笑,迴答:“是啊,哈哈哈——十、九、八……”


    自由軍團好像也感覺到了他的力有不逮,精神網攻擊比方才來得更加瘋狂猛烈,聯軍的防線整個開始後移。


    湛盧:“五……請脫離精神網,否則您會受傷……四……”


    一大批被影響的精神網把權限砸在他身上,陸必行覺得好像有一根長釘釘進了他的太陽穴。


    三、二——


    “陸校長!”


    最後一秒,陸必行掙紮出一點神智,脫離了湛盧的精神網,指揮艦那巨大的精神網消失了,湛盧好像沒電了一樣,垂在他肩頭,一動不動,陸必行腿一軟,被林靜恆一伸手抄起來。


    “看來你輸了,”林靜姝一笑,“如果你立刻繳械,我至少能保證讓你活著。”


    林靜恆想:去你媽的。


    他一抬手切斷了通訊:“收縮防線,從現在開始,分不清自己是否被芯片影響的不許開火!都給我當路障!”


    指揮艦啟動原有的精神網,能覆蓋的區域遠遠不夠,可是已經管不了那麽多了,陸必行又要了一根舒緩劑,針劑艱難地推進肌肉,他悶哼了一聲。


    下一刻,他的嘴唇被人輕輕含住,一個安撫似的吻落了下來,一觸即走,陸必行的手指下意識地蜷了一下,林靜恆連進了指揮艦的精神網,他的控製力極強,精確地控製在一個平衡點,既不至於把另一個人擠出去,又能幫他分擔一半壓力。


    就像是當年在臭大姐基地,陸必行幫他的學生黃靜姝挽救飛出去的機甲一樣。


    “根據方才的通訊信號,確認對方的指揮艦。”硬件不足,林靜恆果斷放棄了照應全局,直接向林靜姝追了過去,“你來對付他們的芯片幹擾,其他操作交給我。”


    陸必行還是頭一次從這種角度看林靜恆開機甲,通過精神網的接觸微妙極了,機甲好像是自己意識感官的延伸,又好像不是,那是一種奇異的融合感,自己所有的神經末梢都和對方串在了一起。


    指揮艦以近乎炫技的方式從炮火中衝了出來,聯軍中來自白銀十衛的人跟他最有默契,緊接著跟上,陸必行確保他們的精神網不受幹擾,在極短的時間內就鎖定了林靜姝的重甲,這一次,他的導/彈沒有偏。


    可是一架自由軍團的機甲突然衝出來,不知是自願還是受芯片控製,舍身擋在了“蟻後”前,機毀人亡。


    爆炸離他們很近,機甲被炸成了幾截,殺傷力極強的撞過來,林靜恆隻得躲開,視野被擾亂了片刻,再一看,林靜姝的指揮艦已經被她的人團團圍起來了。


    而就在這時,天然蟲洞區裏,一排高能粒子炮突然湧了出來,戰場雙方同時一驚。


    林靜姝眼角跳了兩下。


    李弗蘭脫口說:“援軍到了嗎!”


    唯有林靜恆,大概是運氣不佳習慣了,十分沉得住氣,第二發導/彈從一個很刁鑽的角度打了出去,林靜姝的指揮艦駕駛員心裏一慌,竟沒躲開,這一發導/彈直接命中了機甲的武器庫,芯片人駕駛員慌忙卸載武器庫。


    “轟”——


    武器庫爆炸的餘波撞在防護罩上,仿重力係統失靈,林靜姝那一瓶蔚藍之海和著水珠一起飛了出去,漂浮在半空,機甲裏忽明忽暗的照明在那水珠上打出了一圈小小的彩虹。


    林靜姝從保護性氣體裏伸出手,抓住了一朵花。


    這時,所有人都看清了蟲洞裏出來的人——隻是一支小規模的護衛艦隊。


    不是援軍,是護送第一批難民去第八星係的鬥雞他們恰好趕迴來。


    “可惜,啞炮。”林靜姝一挑眉,“那麽看來,曆史是站在我這邊了。曆史時而倒退,偶爾也能做一點正確的選擇。”


    林靜恆戰場經驗豐富,其實一看方才那排高能粒子炮的規模,就知道不可能是援軍,但這會親眼見了這小貓兩三隻的機甲隊,還是忍不住重重地歎了口氣。


    陸必行緩過一口氣來,在精神網裏苦中作樂地對他說:“以後咱們家出現意見不統一的時候,猜拳決定聽誰的,怎麽樣?”


    林靜恆一抬手抓亂了他的卷毛:“追上她。”


    自由軍團距離天然蟲洞區隻有一線,林靜姝透過軍用記錄儀看了一眼擋在麵前瑟瑟發抖的小機甲戰隊:“碾過去。”


    陸必行:“維塔斯,讓開!”


    他半天沒出聲,這會突然對著通訊頻道吼,聲音立刻劈了。


    維塔斯——鬥雞,聽見了這聲吼,拎小貓一樣,把總也不長肉的薄荷塞進了一個生態艙裏,一隻手就鎮壓了她的反抗:“唉,不行啊,老師。”


    當年在星海學院,陸必行留的最後一次作業,有四個學生因為離校出走,沒有聽到。


    那道題目是:我覺得人類未來將會走向何方。


    題目太大了啊,陸老師。


    薄荷眼看著生態艙被封死:“傻逼鬥雞,你敢……”


    她頗有第八星係風格的破口大罵被一起封了進去,緊接著,生態艙被設定了定位,推出了艙門。


    鬥雞:“開火!”


    他們護衛非武裝人員進入第八星係,人很多,為了降低風險,護衛艦都盡量減輕了負重,導/彈隻夠打一波。


    自由軍團的芯片人被阻了片刻,立刻被趕上來的林靜恆再次鎖定。


    林靜姝掐斷了花莖:“真煩,好吧,最後一招。”


    緊接著,隻見自由軍團的重甲戰艦中,有無數小型機甲從收發台中“噴”了出來,每一架小機甲都自帶精神網,像密集的蟻群一樣分散開。


    聯軍每一台機甲,都至少同時遭到三四個精神網攻擊,多重攻擊無縫銜接,陸必行方才“一接一拋”的戰術徹底失效。


    他們被這些密密麻麻的小機甲擋住了!


    自由軍團的重甲直接朝小小的護衛隊撞了過去,就像是高速行進的車撞飛一顆乒乓球,衝進蟲洞區。


    就在他們已經接到了進入蟲洞預警的時候,能量警報突然尖叫起來。


    最前麵的芯片人機甲已經來不及轉向,兜頭撞了個正著,就地化成一朵煙花。


    林靜姝驀地抬頭。


    第八星係援軍居然在最後一秒趕到了!


    芯片人立刻故技重施,發動精神網攻擊,卻發現援軍的精神力遠遠低於人類聯軍水平,然而他們有條不紊地更換備用駕駛員,竟不受芯片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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