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場中,戰鬥力基本是這樣的——


    在白銀三被人工智能的車輪戰拖死之前,人類聯軍借助玫瑰之心“電子真空”的地理優勢,短時間內,可以勉強和人工智能軍團一戰。


    而人工智能軍團沒有人機對接口,可以當一當芯片人的克星。


    人類聯軍都是肉體凡胎,所有的信息來自於自己的五官六感,在芯片人外掛似的致幻精神網下,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伍爾夫是對的,隻有無懈可擊的人工智能,才是自由軍團芯片人的終結者。


    “白銀三!”納古斯的眼淚流到了嘴裏,又鹹又澀,“把人工智能軍團放過來,你們分不分得清主次!”


    泊鬆楊冷汗都下來了:“什麽餿主意,那是揚湯止沸啊納古斯統帥!”


    自由軍團一開始衝進聯軍中時,剛剛被欺騙了感情的聯軍憤而反擊,對付自由軍團這種每個人精神力都很高、合在一起打仗卻很業餘的隊伍,最佳方案當然是把他們打散,形成一個一個分散的小包圍圈,之後逐個擊破。


    可是一開始的劣勢好像也是林靜姝計算好的,因為現在這些小包圍圈都成了自由軍團的保護/傘。


    如果說,方才是“自由軍團陷進了人類聯軍的包圍圈”,那麽此時就是,“聯軍成了自由軍團的貼心小棉襖”。


    被幻覺幹擾的人類聯軍混亂非常,一時半會根本理不清頭緒,像一團纏在一起的線團,而伍爾夫的人工智能軍團顯然不打算和低等的碳基生物合作,他們才不會管人死活,這時候一旦把承影放過來,它立刻就會朝戰場中無差別炮轟,這樣一來,聯軍就成了芯片人的人肉盾牌。


    最要命的是,此時的芯片跟最開始的“鴉片芯片”已經有天差地別。


    最開始的“鴉片芯片”與伊甸園有千絲萬縷的聯係,早期的信徒都是被“伊甸園替代品”這個噱頭坑進去的。芯片隻能作用於很小的一塊區域,能製造的幻覺也就那麽幾種簡單的視錯覺,湛盧那對付伊甸園的“禁果”,也能相應的對付芯片。


    可是二十多年過去,芯片在飛速進化,到如今,它已經完全擺脫了伊甸園的影子,徹底摒棄了勞拉戈登“改造身體、促進進化”的構想,成了完全不同的東西。


    林靜姝在這條路上走得太遠,就算是哈登博士在這裏,大概也隻能給出一個粗略的猜測,沒有人能把芯片人入侵精神網的規律和路徑說清楚。


    這時候也沒有時間給他們仔細研究。自由軍團放開手腳,如入無人之境,聯軍如果再不想出辦法組織有效阻擋,芯片人們馬上就可以接觸到蟲洞了。


    天然蟲洞區並不是一根下水道一樣的管子,這是一片時空扭曲的異常空間,同一時間,會產生無數條像漩渦一樣的“通道”,它們隨時出現、隨時崩塌。薄荷他們的主要工作,就是進入某一條通道之後,盡量維持該通道的穩定,不要在走到一半的時候塌陷。


    就連同一批進入蟲洞區的機甲都不一定會進入同一條通道,更不用說分批進入的了,由於走的通道不同,每個人的穿行時間也不同,一兩天誤差很正常。不一定誰先進去,誰就先出來。


    也就是說,一旦芯片人現在進入天然蟲洞區,圖蘭那邊將無法把他們和沃托難民分開,蟲洞裏現在大約有上千萬非武裝居民在路上,如果此時單方麵封閉天然蟲洞區,那麽結果必然是玉石俱焚,把這上千萬人和自由軍團一起絞碎在時空亂流裏。而如果圖蘭不忍,那麽芯片人穿過天塹,剛剛和平了沒有幾年的第八星係將會被再次卷入無止無休的戰火。


    一個星係的和平與幾千萬外星難民的生命,選擇誰?放棄誰?


    這對於人工智能伍爾夫來說,是一道送分題。


    可是對於人類聯軍來說,差不多就是送命題了。


    所以絕不能讓這種殘酷的選擇題麵世。


    林靜姝完全打開了芯片人機甲上的通訊頻道,讓所有人無需密鑰就能聽得見她妖言惑眾:“高級芯片可以完全壓製低級芯片,低級芯片可以完全壓製普通人,哪種生命形式比較高級,這不是一目了然嗎,諸位?有沒有想過,現在隻有你們在負隅頑抗,地麵的公民們都在爭著搶著加入芯片帝國?”


    “技術死了嗎?”拜耳怒喝一聲,“屏蔽她!”


    然而大家都在密集的導/彈和高能粒子炮中抱頭鼠竄,一時間無暇他顧,隻能繼續聽她荼毒視聽:“進化成更高級的生命不好嗎?我的人很快就會在地麵占據大多數,到時候,剩下的那些冥頑不靈的少數派就會發現,自己像古地球時代那些缺乏生存能力的野生動物一樣,在更強的物種麵前,生存空間不斷縮小,隻能滅絕。”


    “給我一架機甲,湛盧跟我走!”陸必行倏地扭頭,對林靜恆說,湛盧立刻變成機械手,卷在他胳膊上,“我有個辦法,可以試一試,也許我能不受芯片影響!”


    “就算你不受芯片影響,別人呢?親衛團一人給你一枚導/彈,你受不受得了?”林靜恆第一反應就是反對,“沒聽說過把行政總長當敢死隊用的,不行。”


    “靜恆!”


    兩人沉默地對峙片刻。


    一架聯軍機甲在距離指揮艦很近的地方爆炸了。


    星際航道圖上,龍卷風一樣的自由軍團機甲們卷向天然蟲洞區,已經穿過了聯軍預先劃定的危險區。


    “統帥,快撐不住了!”


    林靜恆額角起了青筋:“機甲不行,指揮艦的駕駛權限給你——湛盧,覆蓋指揮艦精神網。”


    陸必行一愣,隨後明白了他的意思,輕輕地問:“這樣風險很大啊,統帥,指揮艦一旦被擊落,敵人可就省事了——你要和我在一起嗎?”


    林靜恆掃了他一眼:“現在所有人都在鋼絲上,喘氣就是風險……”


    “不,”陸必行接管了指揮艦的駕駛權限,目光卻沒有離開林靜恆的眼睛,“我說的是——你要和我在一起嗎?允許我用一枚戒指綁住你,在法律規定下,把餘生分一半給我的那種。”


    林靜恆苦笑:“‘餘生’弄不好就剩下幾分鍾了。”


    “剩下一秒也是我的。”


    湛盧那張修修補補多次的精神網應聲鋪開到最大,覆蓋了半個玫瑰之心,十大名劍的榮光猶在。


    遙遠的承影好像感覺到了什麽,原本指向一架聯軍機甲的炮口遲疑片刻,讓那幸運兒逃了,人工智能們龐大的數據流裏,無數個“湛盧”閃過,匯聚成了一聲來自黑暗深處的歎息。


    可湛盧的主人知道,湛盧機甲核的修複工作一直擱置,林靜恆迴來以後才重啟,至今沒有完成,隻能帥一會,精神網欠缺穩定性,之前在沃托對上龍淵的時候已經崩潰過一次,幸虧是林靜恆,切換得夠快,換個別人來當駕駛員,不死也得弄個腦震蕩。


    “湛盧,麻煩多堅持一會啊。”


    湛盧作為人工智能,是個有一說一、絕不吹牛的老實ai,在精神網裏迴答:“這恐怕不行,陸校長,我還沒有準備好,不過我可以盡量在崩潰之前給你預警。”


    沒有準備好的機甲與沒準備好的駕駛員一起被趕鴨子上架,堪比兩人三腳的殘疾人組合。巨大的精神網同時覆蓋過芯片人機甲和聯軍機甲,芯片人立刻警覺,同時有三四個精神網試圖在爭奪湛盧駕駛權限的時候給他製造幻覺。


    陸必行身上的那枚芯片雖然舍棄了所有與外界的交互功能,此時卻像個鎮宅的神物,把所有幹擾排除在外,緊接著,他極其敏銳的感官順著精神網延伸出去,陸必行驚喜地發現,他能通過精神網“看見”聯軍哪些機甲的精神網是被芯片幹擾的!


    下一刻,陸必行利用指揮艦的權限,同時給一些受到幹擾的機甲直接下達指令:“駕駛員交出精神網權限!”


    機甲駕駛員們正焦頭爛額,終於聽到了一個準確命令,本能遵從,齊刷刷地從精神網上“跳”了下來,陸必行利用湛盧遠程接管,無縫銜接,芯片撞到芯片,立刻好像亂竄的電流撞上了絕緣體。


    可陸必行也不是機器人,無法在圍攻下遠程帶這麽多精神網,那些權限同時落到他手裏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就像是腦殼被人用錘子暴力砸開,“嗡”一聲:“備用駕駛員接住!”


    話音沒落,他已經被迫彈出,幸好此時撤到玫瑰之心的聯軍都是精英,多半人都反應過來了,備用駕駛員接迴“消了毒”的精神網,不消吩咐,趁著片刻的清明,上來就用炮口鎖定了距他們最近的芯片人機甲。


    已經逼近到蟲洞區入口的自由軍團先鋒在千鈞一發間,堪堪被擊落!


    陸必行眼前一黑,方才那麽一下,他後脊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諸位,”他急喘了口氣,在通訊頻道裏說,“芯片人的幹擾對空腦症作用有限,很幸運,空腦症是第八星係特產,我作為行政總長,空得不十分純粹,但幼時因病,有一些空腦症症狀。”


    中央軍的統帥們集體抽了一口氣。


    陸信,空前絕後的傑出太空將領,他的兒子竟然說自己是個空腦症!


    而當年聯盟人人聞之色變的空腦症,竟然在這時成了救命稻草!


    納古斯擰了自己一下,覺得世界成了個飛快旋轉的萬花筒,變化之快讓人頭暈眼花。


    “我現在能通過湛盧的精神網掃到有異常情況的我方戰友,因此我們可以像方才一樣操作,受幹擾的駕駛員被點名之後立刻把權限交給我,我可以消除芯片影響,”陸必行繼續說,“但是我不受幹擾的同時,精神力也十分有限,所以請備用駕駛員準備好,我最多隻能堅持一瞬間。”


    聯軍:“……”


    空腦症竟然能開機甲,還能遠程擔住多架機甲的精神網,簡直像沒有雙臂的人用腳彈鋼琴!


    林靜恆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在胡說八道,笑而不語。


    空腦症確實可以開機甲,第八星係甚至有專門的空腦症軍,但沒有作弊一樣高的精神力,根本不可能駕馭湛盧那極端複雜又特別不穩定的精神網。


    陸必行到底還是把芯片的秘密扣留了,把女媧計劃中人類進化的通道死死封住。


    陸必行掐了他一把,把自己手心的冷汗都抹在了統帥的襯衫上:“那麽諸位,我們反擊的時候到了。”


    各大星係的反抗軍在芯片人的精神攻擊下節節敗退,然而更多的人,卻並沒有像林靜姝的危言聳聽裏描述的那樣,為了不受迫害而加入芯片人,他們仍在遊擊,仍在掙紮。


    第二星係。


    理工大學的宿管艾麗莎把學生們護送到了反抗軍臨時搭建的後方,自然而然地加入了反抗軍。


    艾麗莎的高等教育念了醫科,但可惜天資有限,成績一般。當代人類醫學工作者,都是這個領域的精英研究員和專家,普通的治療已經交給機器人完成了,因此,那些資質平平的醫學生們都轉了行。


    艾麗莎本來以為自己選錯了專業,沒想到竟然還有派的上用場的一天——反抗軍裏醫療設備不夠,需要大量人力補充,她成了一名隨軍醫生。


    此時,她帶著一身的疲憊,響應召集,快步來到會議室:“什麽事?”


    會議室裏站了一排神色凝重的隨軍醫生,旁邊是幾名反抗軍軍官,中間的桌子上有幾枚芯片。


    “你們這是幹什麽?”


    “不受芯片人的幻覺影響的,隻有芯片人。”一個年輕的軍官說,“我願意接受注射,試一試。”


    一個醫生的五官快從臉上滑出去了:“胡說八道,生物芯片的特性是無條件服從高級芯片,你注射了芯片,根本就不能算我們的人了,行為和想法根本不能自主,還打什麽!”


    “不,”那軍官說,“我觀察過,芯片人並不是每時每刻都不能自主,在高等級芯片人沒有下達命令的時候,他們和正常人沒什麽區別。”


    艾麗莎遲疑片刻:“確實,這也是他們宣傳芯片的噱頭——不影響正常生活。”


    軍官說:“所以我的計劃是‘一次性’偷襲,派出自願接受芯片注射的人,偽裝成自由軍團,在對方察覺之前發動突襲……”


    方才爭辯的醫生說:“然後你們就會被高等級的芯片人控製。”


    “所以說,是‘一次性’偷襲啊。我們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然後在被控製之前解決掉自己,來得及,就手術取出芯片,來不及,就預先設定好,”軍官看著醫生,指著自己的脖子笑了一下,“朝這開一槍。”


    醫生愣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艾麗莎喃喃地說:“那是什麽意思,要用人命去填嗎?”


    “諸位,”年輕的軍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們前麵已經沒有路了。”


    第二星係反抗軍負責人伸手蓋住了那幾枚保存芯片的培養皿,良久,沉沉地歎了口氣。


    於是一場殉道式的反擊從第二星係開始,很快傳播到了其他星係的反抗軍那裏。


    億萬星河裏,浮起赴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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