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甲在兩個躍遷點之間傳送,是走正常通道,有躍遷點支撐,機甲本身耗能較低,隻要駕駛員別因為躍遷掉線,一般也不會給機甲上的人造成太大傷害。


    “緊急躍遷”就不大友好了,那是從某個不在躍遷點輻射範圍的地方,以機甲自身的高耗能、高損傷為代價,強行連通某個已知坐標的躍遷點,把機甲生拉硬拽過去,極其野蠻、極其沒有人性——通常隻有瘋子才這麽幹。


    林靜恆炸掉“驚喜”,除了把躍遷點當成地雷外,也是為了把海盜困在這個小行星帶裏。


    他趕在導彈之前,堪堪穿過“驚喜”,來到小行星帶更深處的另一個躍遷點——這就是他九死一生在小行星帶裏摸索出來的暗道,可惜測繪圖還沒畫完,今天要報銷在這裏了。


    “湛盧,”林靜恆指了指昏迷的鳥少年,“取出他身上的定位器和竊聽器。”


    “無法取出。”湛盧掃描過後,迴答,“這位先生的心髒是‘活體打印’出來的人造器官,器官本身就是那個定位器,本架機甲的醫療設備中並沒有備用心髒可供選擇,一旦取出,他會在很短時間內死亡。”


    “這不叫‘無法取出’,”林靜恆說,“隻是取出來他會死而已。”


    “好吧,先生,”湛盧從善如流地換了個說法,“是否殺死他,取出定位器?”


    林靜恆一頓,跳過了這個問題,答非所問地下命令說:“你想辦法屏蔽部分信號,讓對方接到定位信號時有一定誤差,斷斷續續,我希望他們認為我正在努力屏蔽定位器,隻是效果不佳——學得像一點。”


    “恕我直言,先生,”湛盧說,“我希望您以後不要對別的人工智能也提出這麽無理取鬧的要求,他們可能會死機。”


    林靜恆涼涼地看了他一眼。


    湛盧的軍姿站得非常筆挺:“隻是個建議。”


    科技進步了,但人的反應速度不比許多萬年前快到哪去,重甲機尾遭到重創時,源異人根本沒弄清發生了什麽事,隻借著機甲的精神網迴頭看見漫天煙花,通訊器裏短時間內亂作一團——然而隻是短時間。


    域外並不是一個熱愛和平的地方,“星際海盜”的名字聽起來不像科班出身,但卻是足夠訓練有素。


    通訊頻道裏一亂,所有人立刻默契地安靜了一秒,隨後極有效率地開始按順序報數。


    “一號機失蹤,二到十六號均已墜毀……呲啦……這裏是十七號機代為匯報,本機機身損毀嚴重,防禦係統失靈,武器係統自爆風險高,動力係統失靈。”


    “十八到二十四號墜毀,二十五號機代為匯報,躍遷點已被炸毀,重複一遍,躍遷點已被炸毀。失蹤一號機在爆炸前穿過了躍遷點,現已逃逸。”


    “大人,戰隊陣亡機甲七十六架,另有五十三架完全喪失戰鬥能力,剩餘六十架機甲均有不同程度損傷,我們折損已過半,請您指示,是否撤離。”


    源異人猛地抽了口氣,扭頭望向空無一物的定位器,繼而暴怒:“撤離個屁,竟敢暗算我,我要扒了他的皮!整隊!集合!把所有人的精神網連在一起,擴大搜索範圍,搜查最近的躍遷點磁場!”


    凱萊親王衛隊對於星際躍遷的研究,一直是走在聯盟前頭的,當年襲擊儀仗隊的時候就露出了端倪,可惜後來那一小撮星際海盜被林靜恆收拾了,聯盟軍委繼續高枕無憂,並沒有奮起直追。


    因此,源異人斷然不肯相信,自己手裏六十架中型機甲,外加一架重甲,會逮不住對方。


    “大人,三個航行日外發現微弱的躍遷場信息。”


    源異人從暴怒中冷靜下來:“可能是陷阱,遠程掃描。”


    “沒有結果,不能確定對方去向。”


    源異人雙眉一挑:“試著激發翠鳥身上的定位器,他可能想辦法給屏蔽了。”


    林靜恆在“一號機”上,慢條斯理地吞著一塊沒滋沒味的壓縮營養餐,看著腳下的鳥少年整個人突然抽動了一下,好像遭到了電擊的心髒病人:“源異人正在試著激發定位器,這個人很有意思,不管你給他什麽,他都不會信任你,但是如果你稍微退一步,半遮半掩地引他自己來追蹤,隻要他自認自己付出了努力,不管得到了一個多麽荒謬的結論,他也會深信不疑。這種沒有邏輯的自信是誰給他的?”


    湛盧有理有據地迴答:“著名宇宙歌姬葉芙根尼婭小姐,她的成名曲就叫《相信你自己》。”


    機甲裏應景地放起了聒噪的音樂。


    林靜恆:“……”


    曾經被熱情告白過的將軍洗耳恭聽片刻,感覺血壓都被那吵鬧的鼓點打高了,並認為葉芙根尼婭小姐的唱腔像頭發瘋的野驢。


    “關上。”林靜恆忍無可忍地說,“別讓源異人白費工夫,適當給他泄露一點信息。”


    他話音落下,一個微弱的、斷斷續續的信號出現在了源異人的定位器上,旋即,又好似幽靈一樣消失了。


    源異人狠狠地一磨牙:“損壞的機甲原地待命,集中能源給能打的,我們準備緊急躍遷!第一,對方精神閾值可能很高,保持精神網連在一起的狀態,防止他再次入侵。第二,全體準備導彈發射,躍遷成功立刻動手,不要給他反應的時間,防護罩開到最高!抓住他了!”


    林靜恆把壓縮營養餐的包裝袋往湛盧手裏一塞:“準備對衝導彈,全速後退,迎接一輪狂轟濫炸吧。”


    按照常理,深陷不熟悉的小行星帶,在突然遭到暗算、己方戰鬥力損傷過半的情況下,源異人絕不該貿然追擊。


    而按照常理,星際海盜已經遠離了基地所在航道,損失慘重,林靜恆隱蔽基地坐標的目的已經達到,他也絕不該繼續誘敵深入,試圖以一己之力將還有六十多架機甲的海盜戰隊趕盡殺絕。


    聯盟軍委也好,烏蘭學院也好,都從未教過這樣的打法。


    然而凱萊親王衛隊也好,林靜恆也好,他們都太傲慢了,像見到血就會長出獠牙的妖怪,每個細胞都為硝煙而興奮戰栗。


    三十年站在對抗星際海盜前線的林靜恆,像個深淵下的看守,這個曾經肩章排滿星星的正統烏蘭學院畢業生,行事風格卻更像個劍走偏鋒的星際海盜。


    下一刻,海盜艦隊集體穿過躍遷點,巨大的能量波動尚未完全擴散開,六十架機甲上所有的導彈發射器全開,上百顆導彈同一時間發射,導彈構成了一個球麵,飛向四麵八方,幾乎沒有死角。


    人類最致命的武器海嘯似的在小行星帶裏掀起巨浪,躍遷點附近的平穩運行的星子全部被推開,混亂地彼此相撞,又在一道又一道白光中粉身碎骨。


    林靜恆把一號機速度提到了最高,連發三顆導彈,在不遠處與來襲的導彈相撞,對衝的能量在真空中劃出了一道無聲的圓弧,高能粒子、碎片、星子的屍體暴風雨似的掃過一號機的機身,一瞬間,機身內的仿重力係統無法平衡,活人和屍體一起被甩了出去。


    林靜恆一腳踹開一具砸在他身上的海盜屍體,命令一號機停止後退,繼而利用這一點罅隙逆流而上,幾乎是擦著兩枚導彈衝進了海盜機甲群。


    星際海盜們的導彈是在緊急躍遷前就設定好的,此時,海盜們還沒從緊急躍遷的劇烈不適中迴過神來,又被自己導彈爆炸的餘波和強光震得睜不開眼,誰也沒想到對方竟然這時殺一個迴馬槍。


    湛盧:“先生,防護罩破損程度正在不斷上升,80%……85%……90%……”


    林靜恆充耳不聞,向海盜群連發三枚導彈,第一枚導彈打碎了一架機甲的防護罩,第二枚直接擊中了同一架機甲的武器庫,武器庫旋即自爆,與此同時,第三枚導彈撞開那自爆機甲的殘骸——


    源異人所有精神網連在一起的完美防禦頓時出現了一個破口,林靜恆直接飛進了空缺地帶,瞬間奪過前後兩架機甲的精神網。


    湛盧:“先生,防護罩完全失效,重啟失敗!”


    源異人瞬間察覺到異狀,重甲的粒子炮口對準了他,幾乎不經預熱就開了火。


    兩架被入侵的海盜機甲頓時成了林靜恆的盾牌,堵住了粒子炮口,源異人險些炸膛,重甲的防護罩被自己炸壞了好大一塊。


    眾多海盜機甲的精神網連在一起,一時彼此掣肘、行動不便,被殃及了池魚。


    源異人吼道:“散開!”


    林靜恆笑了起來:“別耍小聰明了。”


    原本連在一起的精神網,在散開的時候,人機對接口一瞬間出現了無數破綻,林靜恆毫不客氣地照單全收,一時間,無數機甲群魔亂舞似的混戰起來——簡直不知道誰和誰是一夥的。


    炮火連天裏是湛盧冷靜的提示:“先生,您心率過高,體溫已經超過40,精神力嚴重過載,有遭受攻擊的風險——”


    海盜戰隊是標準戰隊,不像臭大姐那個野雞自衛隊,駕駛員一掉線機甲就成無人機——在凱萊親王衛隊中,每一架中型機甲都有三到五個備用駕駛員,一旦精神網權限被奪走,立刻會有兩個以上的備用駕駛員同時上線,奪迴權限。


    一架機甲的反擊林靜恆或許壓得住,但幾十架機甲同時反噬,就算是神仙也撐不住。


    林靜恆衝湛盧一招手,一把拎起鳥少年的領子,轉身跳上了停靠在一角的機甲北京。


    北京在湛盧潛伏期間,已經悄無聲息地充滿了電。


    林靜恆啟動北京,同時,在海盜們集體發動精神網爭奪戰的瞬間,他就自行退出了所有精神網。


    一號機甲底座悄無聲息地打開,將北京機甲釋放出來,與此同時,空出來的一號機精神網被源異人奪走了權限,源異人眼皮也不眨地直接啟動了自爆程序。


    還不如導彈大的小機甲北京在劇烈的爆炸掩護下悄然靠近了重甲,貼在了粒子炮口附近——那裏的防護罩方才損傷過,正好露出了重甲的備用機甲收發台。


    然後,北京像個潛行的病毒,悄無聲息地把自己注入了源異人的重甲內部。


    源異人望著灰飛煙滅的一號機大笑起來,絲毫不顧自己六十幾架機甲在方才的戰鬥中幾乎再次折損過半。


    林靜恆短暫地喘了口氣,覺得自己唿吸滾燙得幾乎要點著了肺,眼前一黑,胡亂在半空中抓了一把,湛盧一把撈起他:“先生!”


    與此同時,鳥少年在小機甲北京上醒了過來。


    林靜恆:“有沒有退燒……”


    “先生,阻斷抗體正在清掃彩虹病毒,一些不適是機體的自然反應,您的問題是精神力過載。”


    他的聲音忽遠忽近,林靜恆一時沒聽清。


    “源異人上百架機甲的中型機械戰隊,目前隻剩下二十六架,其中一部分甚至難以支撐一次緊急躍遷,重甲武庫炸毀了一半的防護罩,可以說對方目前已經沒有戰鬥力了。”湛盧說,“您需要休息。”


    林靜恆聽清了最後一句,然後他說:“不。”


    湛盧:“……哦,第一百二十四個。”


    “我要殺了他。”林靜恆幾不可聞地說,“他……他毀掉了陸信留下的驚喜。”


    湛盧沉默了片刻:“先生,‘驚喜’躍遷點是您自己炸的。”


    “是啊,”林靜恆緩過一口氣來,推開湛盧自己站穩,“那又怎麽樣,總得有人為此付出代價。”


    他就是這麽個為了目的不擇手段,事後再把所有犧牲都算到對方頭上的混蛋。


    林靜恆大概是燒糊塗了,思緒有一瞬間不受控製,漫步到了不著邊際之處,突然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說:“獨眼鷹當年不肯把他交給我……挺明智的。”


    “湛盧,如果你的精神網全開,北京上的能量能支撐多久。”


    “先生,三分鍾左右。”


    三分鍾……重甲不可能像一號機那樣,讓他關門放毒,重甲太大,內部結構也太錯綜複雜,三分鍾,啟動重甲自爆程序都未必夠用。


    林靜恆沉吟片刻。


    已經清醒過來的鳥少年驚懼地看著他的側臉,悄無聲息地靠近了停泊的機甲艙門,趁人不注意,猛地跳起來撞碎了緊急安全閥,一瞬間手動打開了艙門,飛了出去。


    湛盧:“先生……”


    林靜恆麵不改色地關好艙門:“沒關係,再給源異人一個驚喜。”


    陸必行緊趕慢趕地來到了小行星帶外,震驚地看著眼前的“死亡沙漠”,在機甲近乎咆哮的警告聲中,他自言自語地說:“他是不是參加過‘星際自殺隊’之類的神秘組織?”


    機甲的智能並不足以欣賞他的幽默,被“死亡沙漠”嚇得嗷嗷叫。


    陸必行的腦迴路短路片刻:“萬一將來我要是迴絕他,他不會病嬌發作對我做什麽吧?”


    機甲越發恐慌了。


    陸必行激靈一下,喉嚨輕輕地動了動,汗毛集體豎了起來,手心卻出了一層薄汗。


    整個狀態說起來,差不多就是——有點可怕,但是細想起來,還挺帶感。


    然後他不由分說地開著個紙飛機似的小機甲,闖進了死亡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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