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暗無天日的原始莽林,眼前突然呈現兩座插天巨峰,兩峰相鄰之處,呈一道三丈許寬的隙縫,由頂而下,宛若刀切斧削,像是一座巨峰,被居中一切為二,然後拉開三丈許,平置當地,令人不得不驚造物的神奇。


    從隙中仰視,僅見一線天光,巉岩蒼蒼,使人心旌搖搖,頭暈目眩。


    吳剛在隙口停留了盞茶時間,最後決定入隙一探。


    隙道長裏許,陰森迫人。斑剝的苔痕,給隙壁繪上了無數希奇古怪的圖案。


    出了隙道,眼前豁然開朗,氣勢一變。


    隻見峻峰環峙之中,一片波光水泡,水中央浮起一座翠綠的小島。


    湖邊怪石嵯峨,間著參天古樹,不知名的山花,彩色繽紛,點綴大石之間。


    吳剛忘形地大叫道:“這真是世外桃源啊!”


    他沿著湖邊走去,心想,如能到得湖中島上,該多好!


    用“人間仙境”形容這深山中的翠湖綠島,最恰當不過。


    突地,他發現湖邊石畔,留有不少火堆殘燼,暗忖,原來已有人來過了,自己並非第一個發現這仙境的人。


    如有存心避世的人,寄跡此地,豈非妙絕!


    吳剛懷著一種異樣的愉快心情,繼續前進。


    他想,這裏會有人麽?如果有人,便違背自己覓地潛修的原意了。


    繞了半個湖邊,任什麽也沒有發現,除了受驚撲水的水鳥,眼前已無路可通,湖水緊傍岩腳,除非涉過十丈寬的一段水沿,才能接上另一邊的湖緣陸地。目光四掃之下,瞥見峰壁數丈高處,似有一個洞穴,他提氣輕身,附壁遊上,果然是一個淺淺的洞穴,足容一個人安身有餘。


    他放下炊具鹽米等物,略事清掃安頓了一番,然後閉目養神。


    入夜,月上東峰,照得湖水一片清明,粼粼波光,似萬千銀魚閃躍,湖心綠島在月光下顯得更加神秘誘人。


    吳剛坐在洞口,俯瞰全湖景色,不由地出了神,凡塵俗慮也被這湖光月色滌淨了,無比的寧靜,無比的祥和。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領略大自然之美。


    驀地――


    一縷歌聲,從靜謐的空氣中漾起:


    別後生死兩茫茫。


    情不盡,


    意難忘。


    曾記仙府澆紅燭,


    寒光照靨誓鴛鴦,


    恨悠悠,


    泣千行,


    相思淚。


    總斷腸。


    歌聲纏綿悱惻,幽怨之情可掬,而音韻之清脆悠越,使人在淒涼中感到神情飛越,心緒抑揚。


    吳剛不由呆了。


    是誰,在這深山秘境之中,靜夜作歌?


    歌聲似遠又近,不知發自湖畔還是湖心?


    一遍,又一遍,吳剛已聽清了歌中詞意,是棄婦之吟,還是怨女心聲!


    忽然,他從馳越的意境中迴到現實,一個可怖的意念浮上腦海,唱歌的是人還是鬼?如是異物,這未免太可怕了。


    美妙幽怨的歌聲,掩不住心頭的恐怖,他覺得渾身起栗,手心冒汗。


    如果這歌聲發自鬼女,這鬼女必不可怕。


    心緒在極度激動之後,又慢慢地平靜下來。


    歌聲不歇,使人著迷。


    月華隱入西峰之後,全湖頓被黑夜籠罩,歌聲隨月落而沉,接下去是死一般的寂靜,靜得使人不由自主的悚栗。


    吳剛徹夜未眠,坐守天明。


    天亮了,恐怖之感隨黑夜的過去而消失,吳剛想離開,但又舍不得這人間仙境,如果留下,誰知會有什麽事發生?


    在好奇心的驅迫下,他決定一探歌聲之秘,他飽食一餐之後,沿湖邊搜索,不放過任何一處可疑的地方,白天,在緊張的心情下逝去,又入夜了,他一無所獲,迴到那壁間洞穴裏。


    當月光照臨,歌聲又起了。


    他壯起膽子,循歌聲搜索,繞湖一周,仍無法判定歌聲的方向,他頹然而返,最後,判定歌聲發自湖心小島,島距湖沿最窄處也有數十丈之遙,既無橋棧,也沒有舟楫,唱歌的女子如何到得島上的?難道她是與世隔離,長棲島上麽?


    是生人?


    是幽靈?


    三天,三夜,沒有任何事故發生,隻是月亮一升,歌聲便起,翻來覆去,總是那一段詞“別後生死兩茫茫!情不盡,意難忘……”


    吳剛渡過了最緊張最難耐的三日夜,全部意念,被那神秘的歌聲所控製。


    他必須有所抉擇,離去?抑是棲留?


    經過長時間的考慮,他決定留下來,不去理會那歌聲。


    於是,從第四天開始,他定下心來,默參熟記心中的“血衣”所載神功。


    “血衣”前半是“少陽神功”。照訣參修之下,吳剛突感經脈之中,產生一股逆流,與“少陽神功”運轉之途,大相徑庭。這一異象的發生,使他沮喪莫名。


    自經“妖中之王”四個月的熏陶,對武功的原理,他已有了相當的認識,毫無疑問,“妖中之王”所授的武功,與“少陽神功”有衝突。


    如果放棄“血衣神功”,他是決不甘心的,他後悔當時不堅持己見,拒絕到底。


    他試了一遍又一遍,始終無法消除衝突之勢。


    每運氣一次,痛苦便加深一層,最後,仍然是“一妖”所授的功力,抵消了“血衣”口訣所產生的陽剛之勁。


    他想徹底放棄“一妖”的武功,但不可能,體內已自地凝成了一股真氣,運行之勢與“少陽神功”完全相反,形成了一正一反兩道巨流,互不相容。


    如何使兩種不同的功力,合而為一?


    他想,竭盡智慧深深地想。


    他不顧一次比一次加劇的痛苦,試了又試。


    時日在不知不覺中飛逝,他已記不起到底過了多久,隻是感覺隨著口訣的進度,衝突之勢愈來愈烈,已到了勢均力敵之境。


    從不斷的磨練中,吳剛領悟一個道理,使兩股極不相容的真力,合二為一,但,極可能發生的一個後果,便是走火入魔,不喪命也得成為殘廢。


    為這問題,他苦思了兩天兩夜。


    是否該冒這生命之險?


    成,可成無敵的武功?


    敗,一切便結束了。


    放棄“血衣”神功嗎?所學不足以應付遍及各門派的強仇,不放棄隻有冒險之一途,沒有別的路好走。


    他一種壯士赴死般的精神,決定了冒險。


    他以掌力擊碎洞口,用那些石塊,封住了洞穴,以防功敗喪生,正好以這石窟作墳墓,這是一般人絕對辦不到的。


    封好石穴,他跌坐洞底,運起神功。


    兩股陰陽真氣,交會於環腰“帶脈”。前衝,後突,全身的筋肉抽緊了。骨骼像被一根根挑離軀殼之外,汗水,濕透了衣衫。


    驀地,全身如遭雷殛似的一震,意識隨之模糊,腦海中最後閃起的一念,是“我的生命結束了!”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意識又告迴複,逐漸地,逐漸地,他感覺到自己竟然還活著。天意!


    他竟然成功了,真氣,充滿了每一處經穴,念動之下,全身飄然若舉。


    他坐了起來,傻傻地,木然地,有些不知所措。


    待意念全部迴複,他跳起身來,一揮掌,掃開自封的穴口,一道月華,照進穴中。


    別後生死兩茫茫!


    情不盡,


    意難忘。


    曾記仙府澆紅燭,


    ……


    神秘的歌聲,隨著飄入耳中。


    “我沒有死,我成功了……”


    他像小孩的歡叫著,手舞足蹈。


    ×      ×      ×


    秋盡了!


    冬殘了!


    半年,在一般無所事事的人看來,也許很長,但在一個心有專屬的人而言,隻不過是一瞬的感覺而已。


    吳剛練成了“少陽神功”,也參透了那一招“參化劍法”。


    武功成就,報仇之心蠢然而動,在練武之時,他心如止水,一耽半年不覺其長,現在,他覺得多呆一天也難耐了。


    他開始作出江湖的打算,他入山時購置的短裝,業已堪穿不著,取出了“幽靈地宮”帶出來的儒衫,一青一白,兩襲套穿在身上,白的在外,青的在裏,珍珠金錁揣在懷中,這樣,可免了攜帶包袱的麻煩。


    炊具等自然棄置洞中。


    今夕,又是月明之夜,地凍天寒,月色也有些淒冷。


    他準備明天一早離開。


    毫無例外的,當冰盤冒出峰巔,神秘的歌聲又開始蕩漾!


    “別後生死兩茫茫,情不盡,意難忘……”


    今天,他以十分輕鬆的心情,來欣賞這令人迴腸九曲的歌聲。


    半年,他不知聽了多少遍,隻有今晚,他聚精會神地聆聽。


    不管這歌聲是出自人,或是幽靈,總是最後一次了,他無意去探究這謎底,下意識中,他對這歌聲發生了一種微妙的情感,明天以後,將不再聽到這神秘但誘人的歌聲。想及此點,心中不期然地泛起一縷惑然的悵惆之情,這情緒無法解釋,像一件用慣了的東西,突然失落一樣。


    驀地——


    他發現腳下湖濱,有幾條人影在浮動,半年來,他第一次看到此地出現人蹤。莫非與這歌聲有關?


    好奇之念頓時狂熾起來,於是,他如幽靈似的向那幾條人影飄去,無聲無息,像一抹難以捉摸的淡煙。


    借樹木與岩石的掩蔽,吳剛直欺來人身後。


    來的一共有九人之多,一律黑色勁裝佩劍,還帶了不少東西堆置湖畔。


    隻聽其中一人音調有些不大自然的道:“這……便是‘魔湖’。”


    另一個道:“歌聲很動人,但……”


    “你害怕麽?”


    “難道你不?”


    ……


    吳剛為之心頭劇震,“魔湖”?這名稱從未聽說過,自己在此一耽半年,今晚才知道名稱,湖既稱魔,本身便已含恐怖意味,這些人來此何為?


    歌聲仍在繼續,那些黑衣人坐在湖邊石畔,看樣子十分不安。


    就在此刻——


    又有兩條人影,疾掠而至,九名黑衣人全站起身來,垂手肅立。


    來人身形一定,吳剛胸中已衝起了殺機,後來的這兩人年在半百之外,腰間的佩劍映著月光,發出燦然黃光,他在心裏暗叫了一聲:“金劍手!”


    自己藝成,首先以“金劍手”開刀,這倒是挺有意思的。


    為了一窺對方來意,吳剛隱忍住沒有發作。


    其中那身材修長的“金劍手”,向同來的矮胖同伴道:“十五弟,你先乘皮筏一探虛實如何?”


    矮胖的遲疑了片刻,才道:“謹遵四兄之命!”


    從這互相的稱唿,證明來的是“四”


    “十五”兩號“金劍手”。


    個子頎長的“金劍四號”低聲發令道:“架皮筏!”


    九名黑衣勁裝劍手,立即動手解開三個大包,七手八腳,動作十分利落,隻頃刻工夫,便架成了三個丈許長,六七尺寬的皮筏。


    歌聲突在此時停了。


    四名劍手,扛一隻皮筏落水,“四號劍手”沉聲??:“十五弟,小心些,有情況立即施放信號!”


    “金劍五號”漫應了一聲,登上皮筏,雙掌虛空向後擊水,皮筏緩緩向湖心綠島蕩去,盞茶工夫之後,變成了一個模糊的黑影,隨即消失在綠島暗影之中。


    “金劍四號”與九名劍手緊張而焦灼地望著湖心。空氣趨於死寂。


    吳剛也極想知道謎底,耐心地守候下去。


    約莫一盞熟茶光景,皮筏從視線中出現,朝湖邊蕩來,速度比去時快了許多,劍手中一人揚聲道:“迴頭了!”


    顧盼間,皮筏靠岸,一個矮胖的身影飛身落地。


    “金劍四號”迎上前道:“十五弟,情形如何?島上是何方人物?”


    “金劍十五號”沒有答腔,僅搖了搖頭,臉色難看極了。“金劍四號”一看情形有異,栗聲追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金劍十五號”苦苦一笑,突地彈身飛瀉而去。


    連暗中的吳剛在內,全被這不可思議的怪事驚怔了,這是什麽蹊蹺呢?為什麽“金劍十五號”在探湖之後,一言不發,突然奔離?


    這的確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久久,“金劍四號”才長歎了一聲,像自語般的道:“又是老故事!”


    九劍手之一激動的道:“請問什麽老故事?”


    “金劍四號”掃了發話的手下一眼,悠悠的道:“魔湖名傳江湖,不過十年出頭,凡往探湖的江湖人,結果完全相同,不露任何口風,從此退出江湖……”


    另一名劍手栗聲道:“那麽十五號衛座……”


    “本盟從今沒有十五號了!”


    “啊!那下一步行動……”


    “盟主嚴令,非探出‘魔湖’歌聲之秘不可,照原計劃行事。”


    九劍手立刻開始行動,取出繩索及杠杆等物,就湖邊樹幹結紮,片刻工夫,做成了三張巨弩。


    又取出數捆長及五尺的巨箭,箭頭並無箭鏃,黑黝黝的不知包紮了些什麽東西,每三名劍手負責一張弩。


    吳剛看得莫明其妙,不知這批“武盟”爪牙,要玩什麽花樣。


    “金劍四號”大喝一聲:“準備!”


    兩名劍手合力張弩,另一名搭上箭亮起火折,把箭頭引燃……


    吳剛暗叫一聲:“火攻”!這種手段夠毒辣,箭頭上包裹的必是極厲害的引火之物,目的,自然是以火迫出島上的人。


    無論島上住的什麽怪物,總是與人無害,半年來每逢月夕,均與歌聲相伴,無形中滋生一種微妙的情感,如果這與世隔絕,與人無爭的小島被破壞,該是多煞風景的事,簡直近乎殘忍。另一方麵,基於對“武盟”強烈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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