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呀!”一聲,大門開啟,柳傑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現身的,是個土藍布大褂的老者,還有些睡眼惺忪,直朝柳傑上下打量,驚聲道:“小哥怎會在這裏?”


    想起了昨夜荒唐的私會,柳傑不由臉紅了,期期不能出聲。


    老者灰眉一皺,道:“小哥想是喝多了酒,所以……”


    柳傑努力鎮定了一下,道:“這裏是祝氏宗祠?”


    老者點頭道:“不錯,小老兒是看祠的!”


    柳傑一怔神,有意無意地道:“老丈一家人都住在這裏?”


    老者哈哈一笑,又歎了口氣,道:“什麽一家人,孤老頭一個,如果有家人,也不會落得替人家守祠堂了!”


    柳傑驚聲道:“祠裏隻老丈一個?”


    老者唉了一聲道:“可不是,夠淒苦的了?”


    柳傑心裏發了毛,栗聲道:“可是昨天晚上,在下分明……”一想不妥,倏地又住了口,老者睜大了眼道:“昨兒晚上怎麽樣?”


    柳傑心念數轉,想揭開謎底,硬起頭皮道:“昨晚三更時分,在下遙遙見到此地有燈光,無意中奔了來,有位小姑娘打著燈籠,說是名叫青芙,奉小姐之命……”


    老者滿麵駭震之色,向後一退身道:“這是不可能的事,絕對不會有這種事,小哥是酒醉眼花了麽?”


    柳傑隻好把經過的情形說了出來。


    老者顫抖著聲音道:“怎麽可能呢?這……小哥請隨小老兒來!”


    柳傑知道事有蹊蹺,本待離開忘了這件事,偏偏又憋不住那股好奇心,鼓起勇氣,跟老人進入祠堂,老者領著他向隔院的東廂,可他想不起是不是昨晚來過的那一間,一顆心怦怦直跳。


    到了廂房門邊,老者用手一指,道:“小哥,你自己看吧!”


    柳傑懷著忐忑的心,欺前數步,向內一張,驚啊了一聲,麵呈土色,冷汗涔涔,整個人似乎要崩潰了,天呀!房裏赫然擺著兩具棺木,較小一具棺材頭上,擺了盞燈籠,正是昨晚青芙打的那盞。


    他一向不信鬼魂之說,但昨晚真的碰到了鬼。


    可是酒食呢?到現在酒味還殘存著。


    他站著發了呆,這真是匪夷所思的怪事,太可怕了,難道世間真的有鬼,他迴想昨晚祝懷玉所說的每一句話,很邪門,可以說毫無目的的僅有一句話,說是想乘機結識,還有就是警告自己別急著尋仇,到底是人話還是鬼話?


    心念中脫口道:“我不信?”


    老者靠近了些,道:“小哥不信什麽?”


    “在下不信有鬼!”


    “小老兒也不信,但故事是小哥說的。”


    “這……”


    “祝家隻得這麽個獨生女兒,前年染了時疫,主婢雙雙亡故,陰陽先生說什麽三年之內山川不利,不能落土,所以隻好寄厝在祠堂裏等待安葬……”


    柳傑又掃了一眼棺木,棺頭核板上白紙黑字,寫的兩女之名不錯,還有香燭箔灰,事實不容否認。


    如果是有人故意裝神扮鬼,目的又是什麽?


    老半天,他還在神魂浮蕩之中,老者悠悠地道:“算了,小哥,別多想了,真也好,偽也好,反正你人好端端的。”


    柳傑迴身走到院邊,不死心地道:“老丈,以前發生過這類怪事麽?”


    老者連連搖頭道:“沒有,從來沒有,連什麽響動都沒有。”


    “可是……在下酒意還沒全消呢?”


    “這個……小老兒無法迴答,活了這大把年紀,頭一次聽說這種事。”


    “在下聽過不少鬼故事,但那隻是人編出來的故事,或是些穿鑿附會的神話,可是,這次是親身經曆……”


    老者抬頭望了望耀目的陽光,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信則有,不信則無,忘了它吧!”


    柳傑想了又想,心頭這個陰影非除去不可,否則將終生難安,突地挑眉道:“老丈,棺材裏真的有人麽?”


    老者瞪眼道:“這是什麽話?”


    柳傑仗著白日壯膽,把心一橫道:“在下想……”


    “想什麽?”


    “想打開棺材看看!”


    “哎喲!我的天,小哥你瘋了,擅自開棺,要砍頭的呀?”


    柳傑打了個哆嗦,鐵著心腸道:“老丈,隻打開一具看看,怎麽樣?”


    老者揮手道:“小哥,你請吧,小老兒不能陪你發瘋。”


    柳傑低頭想了一陣,突自懷中取出一個小金錠子,道:“老丈,隻打開婢女的那一具看上一眼怎樣?”


    金錠、黃澄的金子,老者眼中泛出了異色,口唇連動,最後吞了泡口水道:“不成,小老兒不能作這個孽!”


    柳傑把手揚得高高地,沉聲道:“老丈,這有什麽作孽,這又不是掘墓動屍,隻是看一眼,誰知道?”


    “你知我知死者知,怎說沒人知道。”


    “老丈……”


    “這個……”老者的心似乎動搖了,眼中飄出貪婪之色。


    柳傑上前把金錠塞在老人手裏,道:“老丈,這是你的了!”


    老者遲疑了半晌,才顫聲道:“嗨,罷了,拿來做棺材本,小哥,你說隻看一眼,可不能動手,這是缺德的事呀!你去看,小心些別弄壞了棺材,小老兒到外麵把風。”說完,真的走了。


    柳傑不由又失悔起來,開棺,這算什麽?


    如果棺材裏是腐屍,又能證明什麽,算了吧……又想,如果是江湖人弄鬼,必有某種企圖,但自己什麽也沒損失,昨晚看到的,分明是活生生的人,說不定老者也有一份,管它,如果是空棺,就可證明其中蹊蹺了。


    於是,他咬著牙,走向停棺的房門。


    他有些發抖,窒了片刻,終於走了進去,暗自壯膽道:“江湖人流血殺人,刀頭舔血,還怕什麽死屍,為我自己遭遇,當然又當別論。”


    殺人,看人殺人是一迴事,開棺又是一迴事,那感受是不同的,無論你如何譬解,反正不是一迴事。


    這正如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兇徒,在某種情況下,它連血都已不敢看。


    柳傑走近標示著侍婢青芙的那口較小的棺木,想了又想,一顆心幾乎跳了出來,最後,他下了決心,伸出顫抖的手,功運食中二指,一橫心,逐一拔下封釘,然後牙一咬,揭開了棺蓋。


    這一刹那,唿吸閉止,連血液也停止了運行。


    棺蓋移開了一半,斜橫著,情況並不為預期的可怖,冷僵的屍體,麵目栩栩如生,隻是沒有血色,不錯,正是青芙。


    鬼,真的有鬼?


    他後退了三步,按住狂跳的心,喘息了一會,再走近前。


    沒有看錯,是昨夜迎客侍酒的青芙。


    躊躇又躊躇,他伸手一探,忙不迭地縮了迴來,冰涼僵硬。


    前年死的人,沒有腐爛,這事於理說不通。


    僵屍,昨晚出來迷人,這是一般的傳說,柳傑的全身都抽緊了,他不知他此刻的麵色難看到什麽程度。


    “噓!”


    聲音傳處,柳傑全身都嚇散了,迴過頭,是那守祠的老者探身在門邊。


    “怎麽樣?”


    “怪事!”


    “什麽怪事?”


    “人死了兩年,屍體沒變?”


    “人家花大把銀子,在屍體上塗了防腐之藥。”


    “啊!”


    “快封好,別害死我小老兒!”


    柳傑把棺蓋還原,心裏亂得一團糟,他不信鬼,但活生生地見到了鬼,人分明是躺在棺中,這怎麽解釋呢?


    他本意想揭開謎底,現在反而更迷惑了。


    老者催促道:“小哥,你可以走了!”


    柳傑失神地走出了房門,目光四掃,想找到昨晚吃喝的地方,他實在不甘心就這麽一走了之,但三方的房子是同一格式,根本分不出來。


    老者再次道:“小哥,你還要找些什麽?”


    “在下找昨夜到過的地方!”


    “哪一間?”


    柳傑挪動腳步,逐間看去。


    老者上前阻止道:“小哥,你真的不死心?”


    “嗯!”


    “唉,色不迷人人自迷,小哥難道是看祝大小姐長得美……”


    “在下要揭開謎底。”


    “人鬼殊途,幽冥異路,何苦……”


    柳傑突地大叫一聲道:“就是這間!”


    房間內一桌兩椅,和昨晚擺設的位置完全一樣。


    老者驚聲道:“沒記錯,真的是這一間麽?”


    柳傑斬釘截鐵地道:“不錯,就是這一間!”


    老者淡淡地道:“這是小老兒用飯的地方,經常打掃的。”


    柳傑不由愣住了,一間空房子又能證明什麽呢?一張桌子,兩把椅子,除了擺設,什麽也不能證明呀!


    老者又道:“小哥,算了,忘記這迴事吧,別唬了小老兒不敢守祠。”


    柳傑怏怏地轉身離開,心裏打了老大一個結,這完全事不可能的事,但無法否定事實,最主要的一點,主婢二人都沒有邪氣,自己用的酒食,可不是假的,可惜拜弟宇文冬不在,不然以他的鬼靈精定能找出答案。


    心念之中,出了祠門,他深深地透了口氣。


    太陽已升得老高,豔麗的陽光把心頭的陰霾衝淡了不少。


    驀在此刻,祠裏傳出了大喊救命之聲,柳傑心中一動,反奔入祠。


    “救命喲!”是看祠老者的聲音,發自剛才停身的偏院。


    柳傑急步奔入偏院,隻見那老者仰躺在地上,他身前站著一個蒙麵人,赫然正是昨晚土地廟中出現,指使“五通丐 ”行事殺人,也就是劫丐幫令符的“血手印”的爪牙。


    老者哀聲道:“大爺,棺材是不能動的,翻屍動骨,可是開罪鬼神的事呀!”


    蒙麵人冷冷地道:“兩年前祝家小姐死得離奇,本人要查證一下。”


    柳傑大感意外,蒙麵人竟然是為了兩具棺木而來,難道……


    老者顫聲道:“小老兒隻是守祠的,可不知道什麽死因離奇,反正人已死了兩年,皮肉早沒了,如果大爺動了棺材,小老兒老命可就保不住了。”


    “你再窮叫,我就要你的命!”


    “大爺……”


    “老實告訴你,有人發現祠裏有可疑女子出入。”


    “那……你不是見了麽?”


    “老子就是看鬼來的,你歇著,等會還有話問你。”微一抬手,點了老人的穴道,老人再不動了。


    蒙麵人獰笑一聲,走向停柩的廂房。柳傑本待要現身阻止,突地起了個怪念頭,何妨借這蒙麵人之手,揭開人鬼之迷,等會兒找他不遲,心念之間,仍靜立在門邊的花台後麵不動。


    蒙麵人已進房門。


    那被點倒的老者,突地抬起頭來,朝柳傑這邊道:“見死不救麽?”說完又倒下去。


    柳傑這一驚非同小可,老者分明是對自己說話,他被點了穴道,還能開口,看來此老也是個古怪人物,自己便是被他蒙了,見死不救,這當中大有文章。


    由於老者這一開口,蒙麵人入而複出,目光一掃,發現了柳傑,大喝道:“什麽人,滾出來!”


    柳傑不現身也不成了,立即彈身出去,蒙麵人卻不認識他,因為昨晚他穿的是乞丐行頭,臉上還塗了鍋煙泥土。


    蒙麵人嘿地一聲冷笑道:“原來是個土佬,你叫什麽名字,來這裏做什麽?”


    柳傑冷冷地道:“找你!”


    “什麽,你小子找大爺我?”


    “不錯!”


    “你知道大爺是何許人物?”


    “盜丐幫令符的賊,‘血手印’的爪牙!”


    蒙麵人全身一震,連退三步,目芒透過麵巾小孔,直照在柳傑麵上,厲聲道:“小子,不簡單,你到底是誰?”


    柳傑咬牙反問,道:“你敢承認自己的身份麽?”


    蒙麵人緩緩舉步前欺,雙目殺芒如炬,到了近丈之處,突地雙掌暴揚,劈出一道排空勁氣。


    柳傑舉掌相迎,功力用到十成,“噗!”地一聲巨響,勁氣橫迸四溢,雙方各退了一步。


    蒙麵人大感駭然,這不起眼的村裝少年,竟然有這高的內功修為,實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厲哼了一聲道:“你到底是誰?”


    柳傑沉聲道:“到時候會告訴你!”


    蒙麵人怒哼了一聲,彈步出手掌指互用,招式厲辣得令人咋舌。柳傑暫采守勢,雙掌劃動之間蒙麵人玄詭淩狠的招式,半式也遞不進圈子,使他越打越心驚。


    幾個照麵之後,柳傑招式一變,展開反擊,“玄靈寶典”的武功,果然不同凡響,一輪疾攻之下,迫得蒙麵人手忙腳亂,一聲沉哼,他退出圈子拔出了長劍,柳傑正中下懷,也跟著持劍在手。


    雙方略一凝峙,展開了驚人的搏擊。


    兩支劍如神龍夭矯廝纏,在陽光下幻成了萬千銀蛇,芒影使人耀目生花,劍氣撕空有如裂帛,噝噝之聲不絕於耳。


    這是一場武林罕見的劍鬥奇觀,令人驚心動魄,當然,隻要哪一方略為疏神,死傷立見。


    柳傑暗自心驚不已,蒙麵人竟能和他得自“玄靈寶典”的劍術分庭抗禮,而對方的兵刃,顯然也非凡鐵。


    老者一溜翻滾,改變了躺臥的位置,他怕被劍風波及。


    一聲悶哼傳處,寒芒倏斂,人影乍分。


    蒙麵人左胸掛了彩,鮮血涔涔而下。


    柳傑雄心大振,一抖手中劍,道:“說,你是否‘血手印’的幫兇?”


    蒙麵人獰聲道:“小子,你找‘血手印’何為?”


    “殺他!”


    “哈哈哈,粒米之珠,也放光芒,你小子是癡人說夢!”


    “那你是承認了?”


    “你大爺沒說。”


    “你不敢?”


    “小子,你死定了!”


    長劍一橫咬在口裏,騰出了雙掌,屈背弓身,雙腿半坐,雙掌收立胸前,姿勢既怪又驚人,這動作隻在眨眼之間完成。


    一道如山勁氣,斜裏卷來,把柳傑的身影橫震開八尺多。


    同一時間,蒙麵人雙掌前登。


    “隆!”然一聲,一座還在兩丈之外的花台,被卷得蕩然無存,土石盆片,散了一地。


    柳傑此刻大驚失色,如果當上了這掌風,非被震飛不可。


    在側方以勁氣震開柳傑的,竟然是那毫不起眼的守祠老人,顫巍巍地站在三丈之外,臉上沒什麽特殊的表情。


    蒙麵人是什麽表情,不得而知,但他原姿不動,方向已轉向柳傑。


    看祠老人怪叫一聲,身形騰空而起,一旋,一式“蒼鷹搏兔”閃電般淩空下撲,十指如鉤,攫向蒙麵人頭頂。


    蒙麵人一仰身,向上發掌,勁氣雷鳴之中,老人的身形被震得上了半天空。


    間不容發之際,柳傑彈身出劍,筆直前刺。


    蒙麵人一個“懶驢打滾”,翻到兩丈之外,險極地避過了這一劍,但卻毫不停留,翻身上了屋麵,暴閃而沒。


    “哪裏走!”喝話聲中,柳傑也上了屋麵,蒙麵人的身影,已消逝在祠堂的密林中。


    老人高叫道:“小哥,不要追了,下來吧!”


    柳傑翻身瀉迴院地,驚奇地望著看祠老人,道:“原來老丈是深藏不露?”


    老人喘了口氣,搖搖頭,道:“看祠的飯碗算砸了,對方不會甘休的。”


    柳傑略顯激動地道:“老丈如何稱唿?”


    老人道:“你就叫我看祠老人,小老兒姓名早不用了。”


    柳傑無可奈何眨眨眼,道:“老丈知道這蒙麵人的來曆麽?”


    老人想了想,道:“算了,你不知道最好。”


    “為什麽?”


    “知道了麻煩更多。”


    “他是‘血手印’手下麽?”


    “這似乎扯不上,不過……你小哥惹不起。”


    “在下遲早要找他的!”


    “唔!小哥,你知道他方才施展的是什麽功力?”


    “這個……在下倒是沒見識過。”


    “那叫‘螯魚神功’,如當其正鋒,五腑非被震碎不可。”


    柳傑怔了怔,“螯魚神功”可是從沒聽說過,但那威力可著實駭人,碎碑裂石是一點也不過份,想了想,道:“他為什麽要來這裏?”


    老人沉吟著道:“這個……”


    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柳相公,請這邊來!”


    柳傑心頭一震,轉頭望去,不由目瞪口呆,全身的汗毛都豎直了,叫喚的赫然是鬼婢青芙,她不是躺在棺材裏的麽?鬼怪也敢在大白天現身?


    青芙的神色,和昨晚所見一樣,又道:“九公,請你看著外麵!”說著又向柳傑招招手。


    柳傑定了定神,他現在一點也不怕了,謎底馬上就可揭曉,對方是活生生的人,並不是鬼怪,而且還是江湖人,於是他迴劍入鞘,大步走了過去。


    進入房中,隻見兩具棺木還好端端地擺著,見到棺材,多少還是有些擔心。


    青芙笑著道:“柳相公,你怕麽?”


    柳傑訕訕地道:“怕是不怕,隻是不解!”


    青芙挪動了那具較大的棺木,轉開數尺,露出了一個地道入口,有石級延伸向下,這倒是意想不到的機關。


    青芙素手一擺,作出個肅容之勢,調皮地道:“相公請!”


    柳傑喘了口大氣,硬著頭皮,踏入穴中。


    青芙隨著進入,用手在壁間一按,棺木還原,封了暗道。


    穴口一暗,穴內燈光便顯出來了,沿石級而下,裏麵是一間寬大的地下室,側方有門,看來不止一間。


    室內布置的很齊全舉凡生活必需之物,一應俱全,青芙朝座椅一指,道:“少俠請坐!”


    她改了稱唿,相公變成了少俠,聽來順耳多了。


    柳傑坐了下去,青芙奉上香茗。


    祝懷玉從暗間出來,臉上掛著不自然的微笑,略一頷首,道:“事非得已,少俠請見諒!”


    柳傑有一肚子話,一下子也說不出來,口裏“唔!”了一聲,算是迴答。


    祝懷玉坐下之後,主動開口道:“少俠心裏一定有很多疑問,如果不是湊巧發生這件事,我不會這麽快表明身份……”


    柳傑又“唔!”了一聲。


    祝懷玉又接下去道:“我與青芙,在此地室裏已經生活了兩年,主要的原因,是躲避一個十分霸道的對頭。”


    柳傑挑眉道:“是那蒙麵人麽?”


    “是的!”


    “他是誰?”


    “玄天教教主的長子褚雄!”


    柳傑心頭一震,玄天教威震武林,隱為江湖幫派的領袖,生殺予奪,惡跡昭彰,蒙麵人是該教的少教主,支持“五通丐”朱立謀幫主之位,企圖很明顯,是想把這天下第一大幫置於該教控製之下。


    但殺死丐幫幫主和三長老的卻是“血手印”,難道這縱橫天下數十年的魔王,也被該教羅網了麽?這倒是一個新的發現。……


    祝懷玉見柳傑神色有異,又道:“少俠在想什麽?”


    柳傑期期地道:“沒什麽,姑娘請說下去。”


    祝懷玉麵上現出了憤恨之色,輕輕一咬下唇,道:“兩年前,在一次廟會中,我被褚雄調戲之後,他便譴人來提親,我已經看透他的為人,抵死不允……”


    “後來呢?”


    “在無可奈何之下,隻有裝死。”


    “裝死?”


    “是的!”


    “這並非久遠的辦法。”


    “知道,但別無良策,對方勢力太大,家父本來主持一家鏢局,為了此事,把鏢局給解散了因為開罪了玄天教,便寸步難行。”


    “怎麽會被褚雄發現行跡的呢?”


    “可能我與青芙悶極了跑出地下室透透氣,而落入人眼。”


    “那位托言守祠的老人是誰?”


    “是我師祖!”


    “啊!是令師祖!”


    頓了頓又道:“他老人家功力很高……”


    祝懷玉點頭道:“是的,家父是他老人家最得意的傳人,不過,他老人家隱姓埋名已經多年了,所以現下一般武林同道,很少認識他老人家。”


    柳傑好奇地道:“能見告老人當年名號麽?”


    祝懷玉歉然地道:“對不起,有違尊命,他老人家不想再被人提起。”


    柳傑默然了片刻,又道:“褚雄是不會甘心的,可能卷土重來,姑娘有何打算?”


    祝懷玉咬了咬牙,道:“目前還沒打算,最大的原因是家父母隻我這麽一個獨女,我不能任性,否則的話……唉!看來最後之途,是舉家遷地為良,拋棄家產。”


    柳傑目光移向青芙道:“今晨的棺中人是怎麽迴事?”


    青芙掩口一笑,道:“那是個障眼法,棺材底板是活的,人可以躺進去……”


    “可是在下曾用手摸……”


    “是九公公傳的閉氣法兒,可以使身體冰冷僵硬,但時間不能長。”


    “唔!原來如此,便真的把在下唬住了。”


    “少俠以為我是鬼?”


    柳傑笑了笑,目視祝懷玉道:“在下還有一事不明。”


    “什麽事?”


    “昨夜發生的事,姑娘何以知道在下必來,而要青芙守候?既是隱跡避兇,為什麽又要故露行跡?”


    祝懷玉粉腮突地一紅,道:“因為,我想認識少俠!”


    柳傑把頭微搖道:“恐怕這不是姑娘由衷之言,在下隻是個無名小卒,在江湖上無藉藉之名,同時……我們素昧平生,連麵都不曾見過?”


    祝懷玉幽幽地道:“不久前,我的隱秘被一位姐姐窺破,結果我們做了朋友,昨晚的事,是她安排的,不是我的本意。”


    柳傑大感困惑,皺起眉頭道:“她是誰?”


    祝懷玉眸光一亮,道:“少俠認識她的!”


    柳傑心中一動道:“誰?”


    祝懷玉一字一句地道:“吊亡羅刹!”


    柳傑心頭大震,睜目挑眉,栗聲道:“吊亡羅刹?”


    他困惑極了,“吊亡羅刹”為什麽要祝懷玉這麽做,她有什麽企圖?原先,他以為她是“血手印”的爪牙,現在看來似乎不像,她曾阻止他在陸府收埋那些骸骨,又勸告他暫時不要急於索仇,為什麽?


    祝懷玉幽幽地歎道:“她對少俠十分關切!”


    柳傑又是一愣,期期地道:“可是……在下根本不知道她的來曆,姑娘能否見告麽?”


    祝懷玉道:“我也不知道,僅知她的名號,其餘的完全陌生,隻是,我覺得她人很好。”


    柳傑不由泄了氣,這女子實在夠神秘,那天她在陸莊童屍身上取走了玉鎖,那玉鎖定是兇案的關鍵,仇乎?友乎?


    如果是仇,這仇人未免太可怕了。


    如果是友,關係是怎麽來的?


    心念之中,道:“她人在哪裏?”


    “少俠要見她?”


    “是的!”


    “她人去了哪裏不知道,她走時沒有交代。”


    驀在此刻,出口傳來了空空的叩擊聲,像是在敲棺材板,祝懷玉緊張地望了青芙一眼,不待吩咐,青芙立即奔出地下室,片刻之後,青芙去而複返,喜孜孜地道:“小姐,她來了!”


    “噢!說了些什麽?”


    “她已指示九公公應變之道,要我們安心住下。”


    “人呢?”


    “是九公公傳的話,她人早走了。”


    柳傑急聲道:“是那‘吊亡羅刹’麽?”


    青芙點頭道:“是的,正是那位姐姐。”說著笑了笑,又道:“她留了一樣東西,要小婢轉交少俠。”


    柳傑敏感地想到了玉鎖,迫不及待地道:“是什麽東西?”


    青芙伸出藏在背後的手,手中持了個封柬,上前兩步,遞與柳傑。


    柳傑接過手來,想了想,立即打開,裏麵是一紙素箋,另外兩張有圖有文的東西,字跡工整娟秀,一望而知的女人的手筆,素箋上寫的是:“字達柳少俠親覽:茲奉贈‘少陽指’及‘混元神功’口訣各一紙,盼就祠中秘密參修,以少俠之天賦及根基,定可速成,口訣參悟之後毀去,吊亡者。”


    柳傑持箋的手有些發抖,他想不透“吊亡羅刹”為什麽要這樣做?由此看來,她似不是仇家一路,但她賣的是什麽藥呢?要接受麽?


    “少陽指”、“混元神功”,看名稱就知道是武林絕技,誘惑力奇大。


    突地,他想到拜弟宇文冬臨去的話:“……我不放心,她會找上你……我倆結交是為了你也恨女人……”恨麽,在這種情況下,他似乎恨不起來,她真的有拜弟說的那種企圖麽?


    拒絕吧,不接受這無名的贈與。


    但,他隨即又想到了“秘塔”,“血手印”,仇家功深莫測,如不練成絕藝,報仇豈非是一種奢談……


    最後,他還是抗不過現實的誘惑,默默地接受了。


    祝懷玉柔聲道:“柳少俠,我那姐姐說了些什麽?”


    一頓又道:“如果是秘密就別說,我不一定要知道。”


    柳傑把素箋遞過去道:“不是什麽秘函,姑娘請看!”


    祝懷玉接了看過之後,甜甜地一笑道:“恭喜少俠了,祝你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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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祠老人九公公,替柳傑安排了一間密室,飲食由他照看,以便柳傑安心參修“吊亡羅刹”所贈的武功絕技。


    前後耗去了半個月,柳傑順利地完成了兩項神功,“少陽指”洞金裂石,威力驚人,“混元神功”不但能消散對手功力,還可借力反震,的確是奇絕武林之學,隻有一樣,練這功力的,限於元陽童身,看來“吊亡羅刹”本身是無法習練的。


    他第一件想起的時,便是重入大別山,揭開秘塔之迷,現在他已經增加了極大的自信,憑“混元神功”,就不再怕那其強無比的罡氣,如果證實了塔裏人真是“血手印”,便可快意恩仇,以慰枉死的英靈於地下。


    對於“吊亡羅刹”,心裏升起了無比感激之情,但隻限於感激,沒涉及遐想。


    當然,他也亟需要找到母親,看看這有子拋仇的女人是什麽樣子。


    多不幸,有這麽樣的一個母親,他的心隱隱作痛,骨肉之情與恨混合在一起,骨肉之情是天性,恨是現實的產物。


    可惜,義父柳仕元已經作古,無法查問母親到底改嫁了一個什麽樣的人,“江湖第一秀”,多美的名字,可惜靈魂並不美。


    九公公按時送來了晚餐。


    “老丈,多謝您老人家這半個月來的照顧,這是最後一餐了。”


    “什麽,你已功行圓滿?”


    “是的!”


    “啊!恭喜你!”


    “謝謝!”


    “這麽說,該喝上兩盅以表慶賀。”說完,匆匆出門,不久,帶來了一小罐酒,兩個盅子,還另加了盤燒雞。


    一老一少,開懷暢飲,九公公說了許多武林中的趣事軼聞、江湖禁忌,隻是絕口不提他自己的過去,柳傑當然也不便問。


    天色昏暗下來,九公公照例不點燈,推開窗子,讓月光透入權當照明。


    正在怡然自得之際,院子裏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一個聲音道:“就是這屋,那老狗十分邪門,想不出他是什麽來路。”


    老少二人均為之一震,聽聲音是那蒙麵人,也就是玄天教主的長子褚雄,他果然又來了,這次來,不用說帶了得力的幫手。


    另一個蒼勁的聲音道:“喚他出來,本座見識見識!”


    接著是一個粗豪的聲音道:“老匹夫,別裝聾作啞,快滾出來答話。”


    柳傑起身道:“老丈,您不必出麵,由在下去對付。”


    那蒼勁的老人聲音道:“少教主,你說棺材在哪裏?”


    “就在那邊廂房。”


    “兩年時間,屍體業已腐朽,能證明什麽?又如何分辨真偽?”


    “可以的,看毛發與衾殮的東西便可知道。”


    “難道不能用別的女屍替代?”


    “這個……看完再說,走,先開棺再找那老狗!”


    柳傑氣衝衝地就要衝出去。


    九公公一把拉住,道:“由他們去,讓他死心,已經安排妥當了。”


    不久,廂房裏傳出了撬棺的聲音,柳傑心火股股直冒,但九公公不讓他現身,又過了一會,人迴到院中。


    褚雄的聲音道:“女屍,看起來是不錯,可是據說不止一次,祠中出現過少女,而且都在夜晚,難道是鬼魂不成?”


    蒼勁的聲音道:“世間哪會有鬼,依本座看來,如果是借屍詐死,那女的該已遠走高飛,或是秘密隱藏,不會在此故露破綻。”


    褚雄道:“不盡然,姓祝的舍不得家業,也不放心獨生女遠離,而祠堂是隱藏的好去處,現在的問題是小姐主婢是真死還是假死。”


    粗豪的聲音道:“何不到祝府去問個明白?”


    褚雄道:“問過了,祝雲山一口咬定女兒已死!”


    蒼勁的聲音道:“守祠的老匹夫,不是最好的問供對象麽?”


    褚雄大聲道:“有理!”


    九公公沉聲道:“柳少俠,你呆著,這件事仍由老夫親自解決,你如果出麵,事情就複雜了,老夫自有道理。”


    說完匆匆出門而去。


    院地傳來褚雄的喝花聲:“老匹夫,如果你不現身,本人一把火燒了這祠堂。”


    柳傑移身到窗前,隔了片短牆,看不到,想了想,穿窗而出,就在短牆連接外廂的簷角暗處,這迴可看清楚了,月光下三條人影,褚雄仍蒙著麵,另外一個獷悍的中年漢子,再一個是灰衣白發老人,矍鑠健朗。


    中年漢子粗聲暴氣地道:“少教主……”


    “別如此稱唿!”


    “是,是,卑屬去把人揪出來,如何?”


    “好吧,那老家夥十分邪門,我的獨門掌法竟製他不住,小心些!”


    “遵命!”中年漢子抽出長劍,大踏步走向分隔前後的中門。


    柳傑心裏想:“你進了中門,就別想再出去。”


    就在此刻,一個老態龍鍾,手拄杖,衰朽不堪的白發老人,出現在中門邊,有氣無力地道:“外麵什麽事?”


    柳傑按吃一驚,怎麽會鑽出這麽個老頭子來?


    中年漢子先是一愣,繼而獰聲道:“老匹夫,大爺以為你龜縮著不敢現身呢,出來到院子裏說話。”


    老人顫巍巍地道:“什麽話,沒老沒小的?”


    中年漢子嘿地一笑道:“少裝蒜,走!”


    老人頓了頓拐杖,顫聲道:“怎麽,要打劫,欺老淩弱,鬼神不容的。”


    中年漢子一揮手中劍,大喝一聲道:“快走!”


    老人打了一個哆嗦,道:“走就走,看你能把我老人家怎麽樣!”


    說著一步一步走入院中。褚雄大聲道:“不是他!”


    老人抬起昏花的眼睛連連翻動,道:“不是誰?”


    褚雄上前兩步,大聲喝問道:“我問你,那原來守祠的呢?”


    老人“啊!”了一聲道:“他呀?離開快半個月了,他們……是你的親人?”


    中年漢子怪叫道:“老小子,你再裝模作樣,我拆了你的老骨頭。”


    老人全身一震,晃了晃,栗聲道:“你們……這麽兇幹嗎?要錢……老漢席子底下壓了些大青錢,還有些散碎銀子,此外,就是老命一條。”褚雄突地一揮手,老人慘哼了一聲,仰麵栽倒。


    中年漢子道:“他不會武功?”


    褚雄陰陰一笑道:“別被他蒙了,把頭給砍下來!”


    中年漢子,好不猶豫,舉劍就劈……


    老人連動都不曾動一下。


    柳傑身形一動,張口……


    “噓!別動!”聲音發自耳邊。


    褚雄一抬手,止住了中年漢子下劈的劍,上前用手一探,道:“死了,這老家夥的命真脆,連半掌都承受不住。”


    柳傑驚疑地轉頭望去,卻不見人影,不由打了一個冷戰,低聲道:“是誰?”


    “是我!”


    女人的聲音,似乎近在咫尺,但卻不見人。


    “你是誰?”


    “吊亡羅刹!”


    柳傑大為激動,自己正要找,她卻來了,不知她為什麽見死不救,讓那白發老人平白送命。


    可是,怪,九公公呢?他說他自有道理……


    院子裏,褚雄一揮手,道:“真是窩囊,我們走吧!”


    三人彈身疾縱而去,白發老人仍直挺挺地躺在院中,柳傑喚了一聲:“姑娘!”


    “吊亡羅刹”的聲音道:“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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