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裔不知在想什麽,正偎在榻邊,愣愣地看著沒有意識的墨錦歡,一隻大掌正握著她的手。


    他的那隻大掌和她的那隻隱隱可見血跡的手都被紗布纏著,兩隻手就那樣羅疊在一塊兒,灼白刺目,看過去就好像融為一體了似的。


    “阿裔?”


    季堇涼輕輕走過去,在他耳邊小聲地叫妲。


    連城裔一下迴過神來,看到是她,神色微變,“堇兒……”


    墨錦歡的手從他的大掌中,一下滑脫。


    “阿裔,那隻雪貂已經救出來了,我讓峒溪去給它治了。”


    季堇涼隻裝作沒看到他變動地神色,自顧自地道,“殷時去找不白了,說不定他能想到辦法救她。你也別太擔心了。窀”


    連城裔沉聲,沒說什麽,也不知該說什麽。


    季堇涼忽然命人打了熱水進來,卷了袖子,將毛巾沾了水,要給墨尋擦拭身體。


    “堇兒,這些讓下人去做就好。”


    連城裔看她將墨尋地身體小心地側翻過來,“沒事,她不喜歡生人碰。我照顧她多年,也習慣了……”


    她說著,已撕開她的裏衣,連城裔愣了一瞬,轉身欲出去。


    季堇涼卻忽然叫住了他,“阿裔,你不用避開。”


    連城裔頓住腳,卻沒有迴頭。


    “阿裔,你看。”


    她輕咳地聲音再次入耳,連城裔僵僵迴頭,卻被眼前地一幕驚呆了。


    墨尋幹淨香裸的脊背上,因沾了水,呈現出一幅豔色荼靡地圖畫:


    美豔的男人和美豔的女人,皆是半身裸露,以極盡纏綿地姿勢相擁而眠,一側三朵豔紅豔紅的芙蓉花,開得大好,一側萎靡敗落,就如同興盛衰落。


    整幅畫活色生香,香豔糜醉,就這樣印在她秀色怡人的裸背上,看得人第一反應便是心頭火熱。


    忽然想起了墨尋曾跟他說過的,背上有幅畫……


    就是這個嗎?


    季堇涼看一眼他驚豔的神情,重新拉過錦被,給墨尋蓋上。


    “阿裔,這就是我這麽多年潛伏在她身邊的目的。如果我猜測不錯,這就是我父親曾說過的那副自芙蓉國遺失的清水芙蓉圖。”


    他神色微疑,“你用心良苦,為的就是這個?”


    季堇涼點頭,“這圖名叫清水芙蓉,卻沒有人會想到它是一副不堪入目的豔圖吧?我第一次見到,也是呆滯了好久。[]”


    “這圖,為何會在……”他的神思緩緩收迴,神色卻是凝重非常。


    “這不僅僅是一副圖,她還是一種致命的毒。”


    季堇涼的聲音微微開始顫,“她身上那沾水就犯的抽搐也根本不是什麽病,就是這種毒在作怪。而這種毒的始作俑者,就是她背上的這幅畫!”


    “這毒很詭異,我不知是何時何人給她植入的,遇水隻引抽搐。若是先遇火,然後再遇水,這幅畫便能出現。而這個時候,更可怕的是,她臉上的那層人皮假麵也會脫落……她這幅美麗地容顏,就會被人所看見。”


    “給她植入這種毒的人很是精明。因為,當所有人都注意到她美到極致地臉頰時,她背後的這幅畫,便不會有人注意。而但凡注意到她的美貌,又能看得到這裸背的……我相信,那個男人絕對會被她致命地吸引,瘋狂地想要得到她……那麽,絕對就不可能逃得過她身體的這種毒……下場,隻有一個死。”


    她最後幾個字咬得很重,連城裔心頭驀地一震,疑惑地看她。


    “這種毒,隻有與男人交歡才能解去。而得到她的那個男人……則要享受著毒蟻啃噬之痛,脫皮化骨,血流成河,整整七天,最終痛不欲生地死掉。……這就是我為什麽要你娶她,卻不讓你寵幸她的原因。”


    連城裔地臉色極白,雙目怔然望著榻上的墨尋——


    “我也是機緣巧合之下,再加之峒溪懂得各種毒,我跟他講過,他又給墨錦歡號過脈診治,才猜測到的……峒溪說,這是一種早就該消失掉的毒,世間甚至都沒有人知道有這種毒,他即便被稱為千佛萬毒手,卻也不知這毒叫什麽名字,更遑論給她解了……”


    季堇涼的聲音一陣比一陣啞,一陣比一陣涼,“這毒在她的體內埋藏著,少說也有十年了。如果,沒有人肯碰她,就這樣任她一直帶在身上的話,她最多也活不過二十歲……”


    而如今,墨錦歡剛過了十九歲的生日。


    沉謐的夙陽宮裏,靜得幾乎連彼此的唿吸都聽不清楚。


    他的身影僵立,久久未動。


    季堇涼默默地坐在墨尋地榻邊,神色也是怔然,癡癡地看著她緊閉的雙眼,豔麗無雙地麵容。


    胸腔裏一扯,開始咳嗽起來。


    一聲兩聲,終於他才驚覺,過來扶她,“堇兒,你怎麽樣?”


    “沒事。”


    季堇涼搖頭,推開他,“可能是剛剛去撿那隻雪貂的時候,吸入了些煙,不過還好。我先去休息了,你……”


    “本王陪你去。”


    她話音未落,連城裔打斷她的話,將她打橫抱起來,走出夙陽宮。


    走出門前,眼神微微錯落,仍是瞟了昏沉的人兒一眼。


    窗外地月亮又圓又亮,照耀著皇宮地每個角落。


    鼻端好似還有絲絲血腥彌漫……


    季堇涼隻覺得渾身冰涼,微有往他的懷裏緊靠,“阿裔,答應我……不管她是生是死,今晚都不許再去看她……”


    啞如泣音,盡是隱忍地酸澀。


    連城裔垂看著她被月光照得蒼白,亦毫無血色地臉……


    眸色沉晦了瞬息。


    點頭應下。


    她將墨錦歡身中劇毒、活不過二十歲的事告訴他,不過是為了緩解他的悲傷、愧疚地情分……


    一直以來,也隻有她才會為他如此用心良苦。


    想著方才他那般緊張墨錦歡,卻忘了是在傷害她……


    手臂下意識地擁緊懷中的身體。


    “堇兒,對不起。”


    季堇涼因他這句話,心頭一軟,再抑製不下淚水,“阿裔……”


    他知她心中多般委屈,聲音下意識地輕柔,“如今,大勢已定。本王絕不會違背當初於你定下的諾言……一個月後,本王登基便會封你為後。連城裔……唯一的後。”


    “真得嗎?”


    季堇涼仰麵看他,眼神閃爍。


    連城裔輕輕頷首,視線垂落在她微笑喜悅的臉上——


    她,才是他該守護,共度一生的人。


    ……墨錦歡。


    那個,本就不該出現在他人生裏的女人……


    若是有幸能夠熬過今晚,活下來。


    那麽,一個月後,他會親自送她離開。


    再不跨入都城半步。


    ……


    夙陽宮內,香薰縹緲,燈火昏暗。


    “小姐,不白已經去找扇娘了,他說他救不了你,但是他的師父一定可以……”


    榻邊,綠桐緊握著她的手,一貫冰冷地神色,此刻布滿憂慮,“扇娘就快來了,你會沒事的……”


    不白走時說得那樣信誓旦旦。


    然,月色急下。


    還是不見不白歸來。


    這香薰得腦袋有些沉,綠桐迷迷糊糊間,好似看到有一抹白自門外躍入,好像是雪貂。


    綠桐微垂地眼皮,想要睜開瞧得清楚些,卻被眼前地一幕驚呆。


    立在墨尋榻邊的男人,一身柔和月白長衫曳地,發須半青半白,該有些年紀,卻又是那樣的年輕……


    從窗子透進的月光打在他的背上,自他周身盈泛出一層淡氳地光圈,衣角風擺,就好似羽化的仙人,俯視人間。


    綠桐怔怔地,她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男人。


    他輕輕地撫摸墨尋地頭發,神色溫柔,唇角隱笑,看上去就像是虛化的人物一樣。


    “小姑娘,別怕。我隻是來呆一會兒,一會兒就走……”


    他微笑地看她一眼,便再不說話。


    綠桐懵懵點頭,靜靜地看著他,


    他捉起墨尋那隻受傷地腳,輕輕握在掌間,大約片刻,再看那隻腳上的傷已經完全消失,接著是手臂,手掌……


    所有的傷口一一褪去,墨尋除躺在這裏無聲無息外,看上去如完人並無差別。


    綠桐震驚不已,看他的眼光更像是在看待一個仙人。


    朦朧中,他溫煦的聲音再次傳入耳朵,“這顆東西能救你主子的命,務必給她服下。不過,不要告訴任何人我的出現。”


    綠桐眼睜睜看著那仙人如風般消散不見,再一低眼,她的手裏正握著一顆圓潤地東西,手心裏沉甸甸的溫熱。


    大抵是剛剛那個男人輕鬆醫好了墨尋所有的外傷,也或許是他看墨尋的眼神太過眷戀……


    綠桐莫名地信任這個人,醫他所言,將那東西給墨尋服下。


    不久後,扇娘從外進來,卻是一身不白的裝束。


    她二話不說,上前給墨尋探脈,眉心幾擰,而後一臉狐疑地盯著她,“這脈象不像不白說的那樣弱到無法察覺,反是很平穩。是連城裔找人來給她看過了麽?”


    綠桐微愣,本能地搖了下頭。


    扇娘的手還搭在墨尋的手腕上,眉心又是一蹙,“這脈象很奇怪,一會兒強烈,一會兒平穩……有人給她醫過。”


    她很斷定,因為不白的醫術是她一手教的,醫術雖不及她,也很是不錯,不可能連把脈這麽簡單的事情都弄錯。


    綠桐愣愣,搖頭,“奴婢不知。”


    扇娘看她的神情堅定,即便她追著問想她也不會說。


    這普天之下,誰的醫術能夠如此高明?在短短時間裏,將一個頻死之人救活?


    是那個神出鬼沒的丘陵寅?


    還是……


    不過,隻要墨錦歡沒事就好。


    扇娘微微一笑,“好,我看你是有難言之隱。若是待會兒再有人問你同樣的問題,你便說她的身體是扇娘我醫好的。包括你家主子!知道嗎?”


    看綠桐點頭,扇娘才放下心,又給墨尋檢查過身上其他地方,見都是完好的,又忽然道,“那連城裔呢?”


    “奴婢不知。”


    綠桐知道瞞不下,況且她來時也沒見到人。


    心裏也是疑惑的。


    “這個忘恩負義的男人!”扇娘銀牙輕咬,眼露森意。


    ……


    連城裔這一仗,雖然打得艱難,但也贏得漂亮。


    除他本人集結的率眾外,聿親王連城瑾的親信,景妃藩王那邊地部下,封子冀所帥得正規軍十六衛隊——大概沒有人會料到他手中竟有數十多萬的人,且個個都是戰場上的佼佼者。


    那一場持續了數個時辰的混殺伐戰,死傷無數,滿城血腥,之後再被人提起依然是心有餘悸,更多的還是對連城裔這個新繼承者的鐵血手段的心驚。


    在第二日的清晨,東方的天空露出第一縷陽光前,那些血腥被清掃幹淨。隨著新的日出染染升起,燕蒼的新君王連城裔正式繼位。


    整個朝堂上,沒有一絲異聲,沉默地反常。


    先皇的頭七剛過,便有人向他提出了皇後的冊封,以及連城裔的後宮擴充問題。


    也終於有人按耐不住,上奏:


    根據當初先皇與墨翼約定,墨錦歡所嫁之人,是不能為帝的。


    而先皇本身打破了這個承諾,已引起不少人的微詞,那麽墨錦歡是萬萬不能為後的。


    據說,那個大臣如此所奏時,連城裔神情淡淡,並沒有說什麽。


    但是一兩日後,便有聲傳:墨錦歡其實早就被連城裔給休掉了!


    一時間,朝堂、後宮嘩論。


    ————————————


    晚上有加更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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