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陵寅與紫欒進來,恰巧都看到了這一幕,兩人的表情卻大不相同,一驚之後,一憂一喜。


    紫欒為墨尋換藥擦身,丘陵寅則侍候連城裔洗漱更衣。


    這園中較外麵暖和,大片的白芷都已提前盛開了,芬薄如玉琢般白嫩地花兒,一簇一簇地抱成團,小小地花瓣上隱約可見露珠晶瑩,讓人看著便心生憐愛妲。


    兩人從裏出來,丘陵寅忽然開口,“爺,奴婢今早迴了一趟王府,發現……”


    後麵地內容似是極重要的,她聲音一頓,眼神警惕地瞥了下四周,附唇到連城裔耳邊壓低聲音與他耳語幾句,連城裔的臉色立時一變――


    如晨霧般濃墨的眸底,閃過一絲肅殺地戾氣,“你知道該怎麽做。”


    丘陵寅眼神輕眨,似是對他的反應十分滿意,勾唇點頭,“屬下明白。”


    他伏身欲離開,她忽地又開口,“爺,還有一件事。您不在地這段時間,不知這王妃,您是打算要屬下怎麽個侍候法?”


    丘陵寅平日也是個善於察言觀色的人,主子有吩咐基本不用多說,她便心領神會窀。


    可這兩日來,看連城裔對墨思歡的態度……她竟有些估摸不準是怎麽個心思,她也沒有侍候人的經驗,覺得還是問一問為妥。


    他眼底地促狹,他盡收眼底,一聲反問,“想提醒本王什麽?不妨直說。”


    “屬下不敢!”丘陵寅頷首,那麵上卻沒有絲毫‘不敢’地神色,“屬下隻是覺得,這地方不適合王妃久住……”


    “小九昨日地提醒,看來你是沒聽進去!”連城裔聲音輕冷,神色陰婺無比。


    丘陵寅聽得一震,俯身欲跪下,卻見他已拂身離開――


    扣著的掌心緊了緊,又鬆開,隻聽他如是吩咐隨風入耳,“等身子妥當,便讓她迴王府。”


    聽及此,丘陵寅僵直的脊背微微一鬆。


    ――――――――――――――――


    之後的幾天墨尋時而清醒,時而迷糊。


    真正清醒過來是在六天後的黃昏十分。醒來時,身邊空無一人。


    她的神識還有幾分昏沉,睜眼辨認著眼前的房間,這陳設擺設無一不熟悉,她在玉歡軒。


    眼睛瞥到綠梧從門外進來,張口欲喚她,她似也瞧見了她,卻並未過來而是急急轉身出了去。


    隨後便見紫欒與綠桐從外進來,“小姐,你總算醒了!”


    喂了水,擦過臉,墨尋覺得好了些,身上也不再那麽痛,“綠梧她怎麽了?剛看到我醒了,為什麽扭頭就走?”


    兩個婢女的臉色都是一晦,卻都一致地搖頭,直道沒什麽。


    “沒什麽?”這神色如果還能糊弄過去,除非她是個瞎子。“既然沒什麽,那便把她叫進來,我要她侍候。”


    “小姐,奴婢侍候您不也是一樣的?綠梧她,她還有事……”紫欒聲音低低,麵露難色,“我和綠桐兩個侍候您就夠了啊……”


    “她的事不就是照顧我?”她們越是如此,墨尋越是認定她們有事隱瞞,“既然她不進來,那我便出去見她。”


    說著,她便要下榻來,但身體還十分虛弱,腳剛著地便搖搖欲倒。


    綠桐忙扶穩她,“小姐您別這樣,奴婢去叫她。”


    綠梧從外進來,盡管她拚力遮著臉,垂著頭,墨尋卻仍然看到了她臉上那觸目驚心的青腫,眼角四周細瞧可見幾道血跡幹涸地抓痕――


    心下一凜,“怎麽迴事?”


    紫欒氣衝衝地要開口,綠梧卻連忙朝她擺手,“沒有小姐,是奴婢自己摔的。”


    “自己摔得?”還把她當傻子?


    墨尋勾唇,眼底卻不見絲毫笑意,“如果真拿我當你們的主子,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我。”


    綠梧垂眸猶豫,還是紫欒氣不過,憤憤地道出事後原因。


    其實不必她們說,她也能猜測得到――盛煙如今不在,這王府之中跟她過不去的人,除了芙儀其他人都是敢怒不敢為的,隻是墨尋沒想到如今又多出個紫桑。


    因著得了連城裔的招幸,又被特意分了園子,紫桑已然成了一步升天的婢女,再加之墨尋自始至終沒說她半個不字,亦沒有出麵找她星毫地事,她這段日子在府裏頭可謂橫行。尤其是最近幾日,紫涑苑裏各種封賞連綿不絕,雖也沒有特別貴重的物品,但畢竟代表一種寵愛。


    紫桑便更自然的恃寵而驕,行事也越發地跋扈,不止是對她的婢女,還有盛煙的人,也是動不動就又打又罵。綠梧心思細膩,行事一向穩重,說話也很會拿捏分寸,若在她身上都能挑出錯來,想那紫桑的人不知有多囂張過分――


    三十幾個耳光,她的婢女險遭毀容!


    這口氣,她如何咽得下?


    心下略動,緊蜷地五指鬆了鬆,伸手輕觸她的臉,“這都過去幾天了吧?”


    腫脹雖重,總歸會慢慢消褪,隻是這眼角周圍地傷貌似不輕,不知還能不能消得去。


    “紫欒,把玉凝膏拿來。”


    本是平常吩咐,幾個婢女卻微微一愣。


    “玉凝膏……前些日子,王爺讓殷護衛給收了迴去。”盡管紫欒朝她猛眨眼,綠桐還是如實說了出來。


    “收了迴去?”墨尋有些遲鈍地反應著這話地意思――


    好好地,收了她東西幹嗎?就算是他送得也不行啊!哪有這種人?


    ……


    春花明媚的暖晴季節,紫桑正與芙儀幾個有說有笑地聊著什麽,兩個婢女給她一點一點地剝橘斟茶,場麵甚是和諧,好不愜意。


    墨尋一路腳步匆匆,如此架勢,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來找茬的――


    紫桑的神容先是閃了閃,但在幾人的壯膽幫襯下,依然是端坐在那兒,麵不改色,“小姐,不,王妃,或者我該喚您一聲姐姐?不知姐姐,這怒氣衝衝地,是為何事?”


    “紫桑,念在你我主仆一場的份上,往日之事,我可以不去計較。(.好看的小說)但我也決不許你把這份縱容當成你放肆的資本!”


    墨尋上前一步,此刻逆光高站著,聲音輕而冷,“我說過,我的人由不到別人來教訓。”


    她這般顏色已然是暴怒的表現,善於察言觀色的紫桑,心下微懼,臉色也不由地變了變,“你……你想怎麽樣?”


    墨尋居高臨下地盯著她,字字咬得清楚,“綠梧臉上的傷,今日我要你雙倍奉還。”


    “墨,墨錦歡,我警告你,你敢動我一下試試!啊――”她驚慌失措地尖叫,話音未落,臉上已經被她狠狠扇了一巴掌。


    “你敢打我,墨錦歡,你居然真的……”紫桑伸手捂著臉,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她,“我早就不是你的婢女了,你憑什麽處置我?墨――”


    第二巴掌之後,紫桑顯然被打蒙了,歪著頭有些驚恐地盯著對麵一臉陰鷙的女人。


    “憑什麽?”


    墨尋輕笑,“就憑我是這穆王府的正妃。就憑你如今還無名無份!就憑你仗著一點寵愛,就張揚跋扈動我的人!就憑你膽敢弄壞給太子的賀禮!你說,這隨便哪一條,不夠讓我處置你十次百次?”


    她的話,顯然讓紫桑一愣,臉色迅速白了下去,“沒,沒有。你誣蔑我!”


    弄壞太子的賀禮,她怎麽敢承認!芙儀等人剛還準備幫她,如今聽墨尋這般一說,個個嚇得愣在那裏不敢動。


    就連紫欒幾個的臉色也是一白。


    “誣蔑?好,那我問你,粟羨容給了你多少好處?”她伸手從她的脖頸下拽下一串做工十分精致地玉鏈珠,“這條鏈子少說也值三十兩,你哪裏來的錢?”


    “是……是王爺給我的!”紫桑渾身已經在輕顫,本能地說謊。


    墨尋卻是一下笑了,“連城裔是賞了你不少的東西,可他絕對不會賞你這個。因為這東西是宮裏的,而連城裔至今沒有從宮中得到過分毫的賞賜!”


    “不……我不是……”


    紫桑的臉色又白了些,就聽墨尋鏗鏘有力地聲音又戾了幾分,“怎麽樣?你還有什麽話好說。”


    考慮到那次太後過於刻意地要她給粟羨容伴舞,她特意讓綠桐去查了粟羨容,果然就發現她的婢女曾與紫桑偷偷聯係過,而紫桑也好巧不巧多了不少首飾――


    哼,想著自己身邊竟然養了一匹狼,墨尋便不由地恨。


    那塊羊脂玉莫名裂開,她入牢險些中毒身亡。幸得她命大,否則……


    “我,我……”


    紫桑哆嗦著,一下掙紮開她的束縛,便要跑。


    墨尋一個伸手將她拽了迴來,“


    卻不料,手上勁道大得厲害,而人被她一下拽飛了過來,紫桑掙紮地瞬息,撞上了一旁邊地石桌。


    墨尋怔愣地望著空蕩蕩的五指,心下咯噔一跳。


    她的那身大力氣……莫不是迴來了?


    “啊……”


    紫桑的聲音尖軟,從低處傳來,紫桑捂著小腹,臉色蒼白地痛嘶。


    墨尋狐疑地看著她,卻聽旁邊的芙儀一聲低唿,“糟了,紫桑妹妹的身子……”


    順著她驚懼地目光,墨尋將視線投向紫桑的身下――


    那衣襟上有微微地血跡。


    心髒陡然一跳。


    芙儀慌慌張張地過來查看紫桑,嘴裏盡是埋怨聲,“王妃,王爺走前,紫桑姑娘查出懷了身孕,才近一月,胎兒還很是不穩定……王爺擔心您脾性暴躁,對紫桑妹妹有所顧忌,便不準人跟你說……沒想到你……”


    胸腔裏有什麽一下窒在那兒,墨尋呆呆地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


    不止是她,便是她身後的紫欒與綠梧臉色都是一白。


    很顯然,連城裔瞞的好,她們也都不知道。


    有人恰在此時從亭岸處匆匆經過,墨尋頭腦內地那根弦‘啪’地一下斷開,“丘陵寅,快來救她!”


    她的喚聲,讓丘陵寅蹙眉看過來,目光自紫桑身上一掃而過,卻並未作理會。


    “喂!”


    墨尋幾步過去將人截了過來,“救她。”


    她力氣大得驚人,丘陵寅幾乎是被她提著腳搬過來的――


    對這女人粗魯的行為,他的眉宇間露出幾分怒意,“本公子規矩,不死不依。”


    “那你要怎麽才肯答應?”


    墨尋咬唇,迴頭看一眼依然在痛苦呻吟地紫桑,“一千兩?”


    “嗬,王妃果然是財大氣粗。”


    丘陵寅叱聲一笑,對她的話很是不屑,扭頭便要走。


    “那你要怎麽才肯答應?”墨尋急急。


    他欲走下亭去的腳步,在最後一層台階上陡然一停,迴過頭來,看著她――


    “這樣罷,不如王妃許我一諾。”


    “什麽?”


    “暫時還沒想好,日後想到,我再問王妃兌現。如何?”


    “好。”


    她點頭,應的很痛快。


    ……


    焦急而漫長的等待,紫涑園裏始終沒有一點兒的動靜。


    丘陵寅說,他給人治病不喜歡有人旁觀,墨尋被她限製在她自己的園中,兩個時辰後方可去紫涑園。


    直到此刻,她的腦子裏還是嗡嗡的。


    怪不得紫桑最近開始跋扈起來,怪不得芙儀開始跟她走得很近,怪不得連城裔會陸續賞賜紫桑東西……


    連城檸忽然從外匆匆跑進來,撲過來就死死地抱緊她的大腿,問什麽也不說,就隻嚶嚶地哭,眼裏有深深的恐懼。


    墨尋猜測,她大約也是知道了紫桑有孕的事,擔心有人會搶她的父王了。


    將她好一通安撫,才總算睡下。


    月如鉤,彎彎高懸於清朗的天空。


    漫長的兩個時辰,終於熬過去。


    墨尋一路直奔紫桑的廂房,卻發現門是打開的,其中一扇還在隨風搖晃,吱呀作響,而屋裏,一片漆黑。


    心下一疑,小心翼翼地進去,卻聽見一陣細碎地抽氣、呻吟聲。


    墨尋屏下唿吸,細聽,呻/吟聲是從地上傳來的,而且聽上去,似乎格外痛苦。


    往那聲音之處走,腳腕上驀地一涼,感覺像是被人抓住似的。生平最恐這種嚇人地東西,墨尋驚得一跳,便要往外跑,腳卻被死死拖住――


    “救,命,救我……”


    墨尋聽清楚了,是紫桑。


    隨著火褶子地光亮起,她心裏的念頭被證實――


    蓬頭散發,匍匐在她腳邊地,的確紫桑。


    下.身衣物已經被血浸透,腿間拖著長長地一道血跡,一直延伸到榻邊。


    丘陵寅不是在救人嗎?怎地這會功夫,竟把人給折騰成這樣?


    “救我,救救我……”


    她的雙手上沾得都是血汙,死死拽著她的褲腿,瞪大地眼睛死死瞧著她,苦苦哀求,“救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怎麽會這樣?


    墨尋心裏一時間砰砰地亂,嘴裏高聲叫著丘陵寅的名字,匆匆衝出門外――


    剛到門口,卻見丘陵寅自己走了進來。


    “不用找了,我在這裏。”


    墨尋怔了怔,看看他,再看看滿身血地紫桑,“你不是答應我救人嗎?她怎麽會這樣?”


    丘陵寅未答,隻淡淡瞥過如今已經被墨尋托在懷裏的紫桑。


    感覺到她的視線在自己臉上一直徘徊,紫桑的雙眸不禁瞪大,侵血的唇微張著,似有無限惶恐,身下地熱血一股一股,湧出得更多,墨尋的手臂很快被浸透。


    “你還愣著幹什麽?她快死了!”


    “這位姑娘本公子醫不了。王妃恕罪。”他嘴上如此說著,臉上神情卻沒有絲毫請罪的意思,傲慢地可以。


    “你……”


    墨尋驚詫地說不出話來――能不能醫治,怎需要等兩個時辰後才說?這丘陵寅,根本就沒有出手救人,他分明就是要紫桑死。


    懷裏的女人,明顯出氣多,進氣少,死期將至。


    “她腹中胎兒已窒,血宮大開,血盡人死。本公子奉勸王妃莫沾了一身穢氣,不如把人放迴榻上,讓她體體麵麵地死去。”


    他唇邊掛著一抹淺笑,雲淡風輕地模樣,好似她口中所言,在她眼裏將要死去地紫桑,並非一條人命,而是一隻螻蟻。


    墨尋聽得怔愣,好一會兒才厲道,“她肚子裏的孩子,畢竟是連城裔的。你就不怕他――”


    “王妃就不必替我擔心了。”


    丘陵寅唇邊地笑意絲毫未減,一字一頓與她說得清楚,“倒是王妃,怕要好好想想該怎麽跟王爺交代吧?畢竟,親手將他的孩子扼殺掉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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