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問題吳剛不易作答,同時,以胡大猷的身份,他也不屑於置答,當下反問道:“你是誰?”


    “掌令胡大猷”完全被這駭人的異像震住了,根本沒有聽到吳剛的問話,臉孔扭曲得變了形,駭極地怔視著“人靈”,身軀簌簌直抖。


    人,怎會改變了形體呢?


    四名“金劍手”八隻眼睜如鴿卵,目光全直。


    吳剛暴喝一聲道:“報名!”


    “掌令胡大猷”猛吃一驚,期期地道:“老夫武盟掌令胡大猷!”


    “你認識他?”


    “是……是……閣下此來有何見教?”


    “你管不著!”


    “閣下……”


    “找死麽?”


    胡大猷與四名劍手驚悸地又向後退了數步,駭然望著兇神惡煞般的吳剛,一時說不出話來。


    吳剛盤算著該不該毀了這五名爪牙,手中劍卻緩緩舉了起來……


    五人額上滲出汗珠,手足無措。


    就在此刻——


    一聲沉喝倏然傳來:“你們退下!”


    隨著喝話之聲,一個灰衣蒙麵人出現眼前,他是從何而至的,像是從石壁中蹦了出來,胡大猷與四名劍手如逢大赦,齊齊轉身向“灰衣蒙麵客”恭施一禮,飛縱而離,消失在岩壁之間,這說明了岩壁間必有藏身之處。


    吳剛一見“灰衣蒙麵客”現身,殺機衝胸而起,嫂嫂“魔湖公主”是殘在對方的毒謀下,自己也幾次險遭毒手。


    以“掌令胡大猷”的身份,對他如此恭順,顯見他在“武盟”的地位相當尊崇,他到底是誰呢?為什麽不敢以真麵目示人?


    吳剛的目光掃向對方腰間,那柄“龍劍”使他熱血沸騰,那是胞兄之物,何以落在他手中?這中間包含了什麽可怕的故事?……


    “灰衣蒙麵客”目光直盯在“人靈”身上,在瑟瑟而抖,久久才厲聲道:“索血一劍,他……他……怎會成這樣子?”


    吳剛手中劍一抖,冷森森地道:“閣下是誰?”


    “灰衣蒙麵客”窒了一窒,若有所悟般地“哦”了一聲,道:“你的朋友!”


    吳剛心內十分好笑,表麵上神色不變,厲哼了一聲道:“在下不認識你這朋友!”


    “你師姐認識我。”


    “敝師姐認識閣下?”


    “不錯!”


    “報出名號!”


    “我們停會兒再慢慢談,你的同伴……”


    說著邁步欺向“人靈”,吳剛“鳳劍”上揚,作出擊之勢,“灰衣蒙麵客”被迫止步,惶急地道:“把劍放下!”


    吳剛寒聲道:“你不交待清楚,我便宰了你!”雙目中抖露一片恐怖的殺機,這是真的,並非作假,他業已恨到極處,殺機狂熾不可遏止。


    “灰衣蒙麵客”再次道:“本人是你師姐的至好朋友!”


    吳剛心念一轉,放下了劍,道:“名號總有吧?”


    “當然有,暫時不能說!”


    “為什麽?”


    “另換時地會告訴你。”


    “閣下是‘武盟’中人?”


    “是!”


    “在下要見盟主!”


    “何事!”


    “報仇!”


    “什麽,報仇?”聲音中充滿了駭震之情。


    “一點不錯,找仇家索取血債,在下伴同‘人靈’老兒來此,一方麵查敝師姐下落,一方麵是等待仇家上門。”


    “灰衣蒙麵客”舒了一口氣,道:“你師姐仍然無消息麽?”


    “沒有!”


    “好,你師姐的下落與報仇這兩件事,盟主會替你作主,現在先說說你這同伴何以變成這等模樣?”


    “我們中途遇敵突襲,分頭迎擊,待到會合時,他已變了原形……”


    “灰衣蒙麵客”厲聲叫道:“有這等事,什麽樣的敵人?”


    吳剛淡淡地道:“不知道,與在下對手的全死了!”


    “灰衣蒙麵客”窒了半晌,道:“讓本人看貴友,到底是……”


    “不行!”


    “什麽意思?”


    “你身份不明,在下說過交代不清就別想活著。”


    “交代了名號難道你認識?”


    “除下你的麵巾,讓在下看看你真麵目!”


    “這辦不到!”


    “那你隻有死路一條!”


    話聲中,手中劍又揚了起來,身形朝前一欺……


    “灰衣蒙麵客”蹬地後退一步,擊出了“龍劍”,映著日光,隱約可見劍身幻出一條張牙舞爪的龍形。


    吳剛從牙縫裏進出四個字道:“你死定了!”


    他曾與“灰衣蒙麵客”交過手,對方非他之敵,現在,他的功力又較前增加了一甲子,“灰衣蒙麵客”的確難逃他的劍下。


    場麵像是已成僵局,流血在所不免。


    吳剛在這瞬息之間,心念已連轉了數轉,他很想殺死對方,但“龍劍”之謎便無法揭開了,還有,在此殺人,是否會影響進入“武盟”的計劃?不如假動手之便,先揭開對方的真麵目……


    心念之中,沉哼一聲,閃電般攻出一劍,氣勢之盛,震世駭俗。


    “鏘”的一聲震耳金鳴,龍鳳交載的幻影中,爆出一片火花,“灰衣蒙麵客”連連踉蹌後退。


    吳剛是存心不殺他,是以這一劍非常單純,沒有施出變化殺式,否則“灰衣蒙麵客”縱不死也得負點傷。


    “呀!”


    驚唿聲中,吳剛的劍尖已抵上了“灰衣蒙麵客”的心窩,這一著,快得出奇。


    “灰衣蒙麵客”語不成聲:“你……你……住手,本人有話……”


    “呀!”


    又是一聲驚唿,“灰衣蒙麵客”的蒙麵巾被吳剛一把抓落。


    一個陰沉寡毒的麵孔露了出來,頷上一撮山羊胡,右腮錢大一個青痣。


    吳剛全身觸電似地一震,連退三步,脫口吼了一聲:“地靈!”


    他做夢也估不到這“灰衣蒙麵客”便是“七靈”之中的第二名“地靈!”


    “地靈”潛身“武盟”,難怪他不敢以真麵目示人。“武盟”之內,常川有各門派人物來往,當年“七靈教”造下的血劫,中原武林並未淡忘,如果一旦他麵目被揭穿,後果是可以想見的。


    “七靈教”是被當今“武林盟主”所滅,而“七靈”不但不謀報複,反與之勾結,同時“七靈教”灰飛煙火,據當時目睹所言,業已無一活口,“七靈”竟安然無恙,這一點的確是匪夷所思。


    “龍劍”落入“地靈”手中,胞兄吳雄的下落,定可從“七靈”身-亡著落出來。


    “書靈”已死,“人靈”殘廢,“花靈”歸了正,“七靈”剩下的隻有四靈了。


    “地靈”雙目殺機濃熾,狠狠地注視著吳剛,略不稍瞬,好一會兒才道:“老夫說過我們是朋友,你相信了?”


    吳剛捺住殺機,漫應道:“相信了!”


    “如此把劍收起來!”


    顯然,他對吳剛是存有戒心的,吳剛略一思索,決定慢慢發掘謎底,於是依言還劍入鞘,“地靈”重新拾起蒙麵巾,戴了迴去,又道:“索血一劍,在第三者之前,你不能道出我的名號!”


    “那應如何稱唿?”


    “你叫老夫灰衣朋友好了!”


    “嗯!好吧!”


    “地靈”至此已無顧忌,一個箭步到了“人靈”身前,厲聲喚道:“三弟!三弟!”


    “人靈”傻兮兮地一笑,沒有開口。


    “三弟,你怎麽變成這等模樣?”


    依然毫無反應。


    “地靈”目中流露極度悲憤之色,用手疾探“人靈”大小穴道,了無異狀,隻是功力全廢,人成白癡,身軀萎縮,這是什麽功力所傷呢?抑或是某種藥物所致?“地靈”頹然一聲長歎,目注吳剛道:“可惜令師姐下落不明……”


    “怎樣?”


    “她精研各種奇藥,也許能解救他!”


    吳剛心裏當然十分明白,“人靈”並非藥物所傷,“花靈”也永不會現身,但表麵上卻裝作惶急之色,道:“難道‘武林盟主’不知我師姐下落?”


    “地靈”一怔神,道:“他怎會知道呢?”


    “人靈先前說過的,敝師姐在隆中山,所以在下才趕來!”


    “她不在這裏,據老夫所知,‘武林盟主’已盡全力,在查她的下落。”


    “我們是進還是退?”


    “當然是入山!”


    “可以動身了吧?”


    “隨老夫來!”


    “地靈”一把抱起“人靈”,當先朝隘道奔去,吳剛隨後緊跟,進入隘口約莫十丈左右,拔升右壁一塊突岩之上,這突岩僅五尺大小,距地麵在四丈之間,突岩之後,赫然是一個洞口。


    洞徑高與人等,可容兩個並肩而行,看痕跡是半出天然,半經人工開鑿而成。


    吳剛故意問道:“這是通往總舵的路麽?”


    “地靈”邊入洞邊應道:“這是密道,直達總舵,路程較前山近一倍有餘。”


    “唔!”


    洞徑愈深入愈陰暗,二十丈之後已是漆黑一片,但吳剛的目力仍可依稀辨物。


    半裏左右,洞徑中突地出現朵朵磷光,每隔十丈便有一朵,照得洞內一片鬼氣森森,這倒是別出心裁的照明之法,吳剛一點也不放在意中。


    磷火中散發出一種如蘭似麝的異香,吳剛知道這必是一種奇毒,他本身具有辟毒之能,是以沒有特殊反應,如果敵人由此侵入,可說寸步難行。


    一路行徑,有不少岔洞,吳剛全心注意“地靈”的走法,在拐了七八個彎之後,便已悟出逢磷火先右拐,然後左拐,如此反複而進。


    吳剛心想,如果這些岔洞中設上機關埋伏,根本不須人把守,任你功力通天的高手,也難長驅直入,若非經此,誰會知道“武盟”還有這條神仙難越的密道。


    估計行程,約莫已有三裏以上,遠遠露出一片亮光。


    到了近前,才看出這是一間寬大的石室,珠光耀眼,布置得美奐美倫,有如宮室。


    兩名“金劍手”,分立在石室門外。


    顧盼間,到了門前,左右又現出兩條通道,門戶重重,隱隱可見人影晃動,這山腹迷宮竟有多大?


    兩名“金劍手”躬身倚首為禮。


    “地靈”急步進入石室華廳,並未稍停,進入左側門中,門內又是一條甬道,但情況已與外麵的洞徑完全兩樣,鑿磨得十分光潔,且有珠光照明。


    甬道盡頭,一列三間石室。


    “地靈”進入靠右首的一間,吳剛自是跟了進去。


    室內床榻桌椅俱全,潔無點塵。


    “地靈”把“人靈”朝榻上一放,然後朝吳剛道:“隨便坐下憩息!”


    吳剛依言朝椅上一坐,道:“這是總舵麽?”


    “不是!”


    “那是什麽所在?”


    “武盟內眷居所!”


    “哦!”


    吳剛再如何裝,也不免露出激奇之色,但“地靈”已無暇顧及他的表情了。


    “地靈”把“人靈”按落榻上仰臥,然後又仔細地作了一番檢查,依然查不出什麽端倪,最後,又複抱了起來,道:“索血一劍,你暫時住在此室中,停會兒有人給你送飲食來,記住一點,此地的人全屬你的朋友……”


    “知道了!”


    “地靈”抱著“人靈”出室而去。


    吳剛默坐沉思:自己目前已進入了龍潭虎穴,事事必須謀定而後動,看來“七靈”與“武盟”之間的關係,相當撲朔迷離,必須慢慢設法澄清,毫無疑問,對方誘自己入“武盟”腹地的目的,是要利用自己作對敵的工具……


    為什麽不帶自己到公開的場所,而帶到這神秘的居所?


    他忽然覺得該感謝“七靈”對自己所施的迷性邪術,否則如憑自己的功力,想對“武林盟主”索仇,豈不是妄想,單憑這秘窟,仇人便可高枕無憂,同時這許多機密要憑探查,是根本無法發現的。


    “內眷居所”,吳剛啼啼地自語了一聲,一顆心頓時狂跳起來,他想到為愛情而付出極大犧牲的呂淑媛,她也在這秘窟之中麽?


    據不久前“地宮”護法易永壽傳與拜兄宋維屏的訊息,呂淑媛被廢功囚禁,是否囚之處就在此呢?


    想到呂淑媛,他頓時坐立不安,心煩意亂,不知該怎麽做才好?


    他欠呂淑媛的,是一筆無法償還的債,這種心靈上的負荷,除非躺進墳墓,否則無法卸脫。


    於是,他想到了“萬邪書生曲九風”,一股無比的恨毒,衝胸而起……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處,兩名青衣少女,來到門前,手中捧了些飯食之物。


    吳剛目光直勾勾地射在兩少女麵上,恨毒之氣,尚未消失。


    兩少女驚悸地互望了一眼,在門外躊躇著不敢進入。


    吳剛心念疾轉,如果向這兩名侍婢打聽,必可知道呂淑媛的下落,但如何開口呢?自己目前必須裝作心神受製,記憶消失,一開口,便得露破碇,豈非壞了大事?


    兩少女趑趄了半晌,終於硬起頭皮,進入房中,把飯菜酒食,放在桌上,片言不發,像逃避什麽兇神惡煞般地,匆匆轉身……


    “站住!”


    他再也忍不住開了口。


    兩青衣少女全身一顫,惶惶地迴過身來,貼近牆壁站立,花容失了色。


    吳剛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開口。


    少女之一,怯怯地道:“少俠有什麽吩咐?”


    吳剛心念一連轉幾轉之後,道:“你倆是侍候誰的?”


    “夫人!”


    “哪位夫人?”


    “盟主夫人!”


    驀在此刻——


    一條黃色人影,幽然現身門外。


    吳剛一見那人影,登時唿吸閉止,血液在刹那間停止了運行,俊麵上的肌肉,開始扭曲,抽動。


    來的,赫然是寢寐不忘、冥思晝想的薄命紅顏呂淑媛。


    她變了,變得幾乎脫了原形。


    往昔的美豔,已完全從她的粉腮上消失,憔悴得像一朵萎謝了的黃花。失神的眸子一片灰黯,襯著沒有血色的麵頰,像一個久疾不愈的病人。


    她正是豆蔻芳華,然而青春褪落得無影無蹤。


    她曾有過少女的驕傲,金色的夢想,然而此刻她一貧如水洗。


    她為愛而犧牲,她得到的是什麽?


    誰令為之?孰令致之?


    吳剛的眼簾開始模糊,一顆心在被慢慢撕裂……


    呂淑媛朝二婢一揮手,道:“你們下去!”


    “是!”


    二婢畏怯地望了吳剛一眼,疾步退出門外,消失在甬道中。


    呂淑媛沒有移動身形,仍癡立房門之外,僵冷的麵孔,起了變化,蒼白之中透出一層紅暈,肌肉在微微抽動,兩串淚珠長長地掛了下來。


    吳剛坐在那裏,似是癱瘓了,他完全忘了置身何地。


    呂淑媛幽幽地開了口,聲音淒涼得使人心顫:“你還認識我麽?”


    一句話把吳剛喚迴現實,他必須立作抉擇,痛苦的抉擇。


    他想抱住她,向她傾訴這些時日來痛苦的曆程,說出自己的心聲,但理智阻止他這樣做,如果假麵具被揭穿自己生死事小,決無法從魔窟中救出她,但人總是人。抑製感情是件相當不容易的事。


    同時,還有一點考慮,呂淑媛會不會是“地靈”故意派來試探自己的?


    是以一時之間他沒有開口應聲,內心的痛楚,可就非筆墨所能形容的了。


    呂淑媛麵上立起抽搐,淚水更如斷線珍珠似地滾滾而下,自語般地道:“當然,你……不會再認識我了,永遠不會了!”


    吳剛陡地立起身來,他準備不顧一切,先帶呂淑媛離開此地,其餘的一切後果,在所不計了。


    呂淑媛下意識地退了兩步,咬了咬牙,舉步入房,迫近吳剛身前,道:“讓我敬你一杯酒!”


    說著,斟滿了一杯酒,臉上浮起一抹慘笑,送向吳剛口邊。


    這動作,使吳剛大感困惑,正待開口……


    一陣劇痛攻心,他驚叫一聲,連退數步,一柄晶亮的匕首,插在左胸上,血水登時染紅了半邊身。


    他怔住了,驚愕得莫知所以。


    她為什麽要對自己下毒手?


    匕首長約半尺,尚有一半露在外麵,如果全部紮入,傷及心肺,便死定了。


    他盯住呂淑媛,沒有恨,沒有怒,隻是震驚。


    呂淑媛麵如土色,無力地靠在桌上,“當”的一聲,酒杯掉地粉碎。


    “我……我……竟這樣沒有用!”


    吳剛平靜地開了口:“你……想殺我?”


    呂淑媛咬牙道:“不錯!”


    “為什麽?”


    “你應該死,生命對你已失意義,生比你死更可怕!”


    吳剛心中一動,登時明白過來,呂淑媛是不忍見自己變成行屍走肉,被人利用為屠殺的工具,所以才下這狠手,她的內心是極端痛苦,出發點仍是一個愛字。


    呂淑緩又淒絕地道:“現在你殺我吧!”


    吳剛緩緩拔出匕首,點穴止血,麵上毫無痛楚的表情,如果現在呂淑媛再戮上幾刀,或是要他的命,他也不會皺眉的。


    呂淑媛歇斯底裏地大叫道:“殺我吧,別這樣看我!”斷腸哀音,令人不忍卒聽。


    吳剛正待開口。


    一條人影,電閃而至,赫然是一個藍衣書生。


    吳剛目光一轉,熱血登時沸騰起來,來的,正是“萬邪書生曲九風”。


    曲九風的目光與吳剛的目光相觸,全身一顫,驚怖之色,溢於言表,他站在房門之外,不敢再進一步,厲聲道:“媛妹怎麽迴事?”


    呂淑媛陡地轉身道:“我要殺他!”


    曲九風牙齒打戰,口唇抖動了半晌,才進出話音道:“媛妹,走吧!”


    “走得了麽?”


    曲九風麵現蒼白,想了又想,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向吳剛道:“閣下,敝世妹冒犯,請看盟主薄麵,別與她一般見識,她,呃……身無武功,而且……而且……”


    而且什麽,他說不下去,見吳剛沒有特殊反應,急轉向呂淑媛道:“世妹,跟我走!”


    呂淑媛慘然一笑,厲聲道:“曲九風,告訴你,我含垢偷生,就是要見他最後一麵,人生於我已無意義,我很高興,能死在他手下……”


    曲九風厲聲道:“世妹,不可,愚兄我愛你之深……”


    “住口,別汙了我耳朵,我恨不能食你之肉,寢你之皮。”


    “世妹,你……”


    “曲九風,你的死期不會太遠的。”


    曲九風麵上的筋肉在抽搐,目中又露獰芒,但隨即消失改為一種哀求的聲音道:“世妹,我們易地而談……”


    “曲九風,你怕麽?他不會殺你,他本性已失……”


    淚水又泉湧而出,她已傷心到了極點。


    吳剛的心,被撕成片片碎了。


    呂淑媛陡地拔下發簪,嬌軀向前一撲,向吳剛心窩刺去。


    曲九風怪叫一聲:“世妹不可!”


    發簪刺入吳剛厚實的胸膛,吳剛隻微微顫動了一下,目光仍罩定曲九風,那股怨毒之氣,令人不寒而栗。


    呂淑媛麵目淒厲如鬼,右手拔出發簪,左手敲擊著吳剛的胸膛,狂聲道:“剛哥哥!殺我啊!”


    那聲音,鐵石人聞之也會下淚。


    顯然,她存心激怒吳剛殺她。


    曲九風見勢不佳,顫聲道:“世妹,我去請世叔來!”


    身形一轉,登時唬了個亡魂盡冒,吳剛已攔在他的身前,這種快捷詭異的身法,除了鬼魅,人似乎辦不到。


    “閣下,你……你……”


    他已語不成聲,死亡的恐怖已籠罩了他。


    吳剛牙齒咬得格格作響,話聲一字一字從唇間進出:“我要你一寸一寸地死!”


    曲九風驚怖欲死,額上青筋暴露,汗珠滾滾而落,步步後退。


    “砰”的一聲,腳被門檻所絆,仰麵跌入房中,但隨即又站了起來。


    吳剛一晃身,逼近房門。


    曲九風嘶聲叫道:“他仍然清醒,並沒有變性!”


    呂淑媛雙眸泛異光,迫盯在吳剛麵上,她想證實曲九風這句話的真偽。


    吳剛此刻除了恨與殺機之外,一切都置之度外了,手握著方才呂淑媛刺他的那柄匕首,一步跨越門檻,切齒道:“曲九風,是你付代價的時候了!”


    曲九風再退兩步,背脊已抵上牆壁,臉孔已失了原影。


    呂淑媛栗唿道:“剛哥哥,難道你真的……”


    曲九風電閃般地竄向房角,用手一按,一道暗門現了出來……


    同一時間,吳剛已一把抓牢了他。


    “砰!”


    曲九風情急搏命,反手一掌,結結實實擊在吳剛左肩胛之上,換了旁人,恐怕難承他這拚命的一擊,但此刻身具近兩百年功力,恨毒充盈的吳剛,根本無所謂。


    “救……哇!”


    曲九風張口狂唿救命,但僅僅吐出一個“救”字,便已被吳剛反掌打得變成慘嗥。


    這一記相當不輕,齒斷唇裂,口鼻一片猩紅,像一個拍爛了的大柿子。


    呂淑媛蒼白的粉腮,因激動而現紅潮,憔悴的臉上,綻開了一絲淒苦的笑意,她似乎是如願以償了。


    吳剛左手抓住曲九風右臂,向後反扭,喀嚓,一聲慘哼,右臂骨折斷。吳剛右手匕首,在曲九風麵上一晃,恨毒至極地道:“小狗,我等這一天很久了!”


    一個人在恨極的情況下,所做出來的事是夠駭人的。


    匕首,在曲九風身上來迴揮動。


    栗人的慘號,聲聲相連,充滿在這間鬥室之中。


    吳剛狂笑著……


    於是——


    慘號,血,翻轉的皮肉,使人不忍看,也不忍聽。


    “哈哈哈哈……”一粗一細的笑聲,使這血腥場麵由恐怖而瘋狂。


    “住手!”


    一聲震耳欲裂的暴喝,起自門邊。


    “灰衣蒙麵客地靈”、“盟主夫人施玉娘”,及兩名黑衣老者,齊齊湧現。


    吳剛雖在瘋狂狀態之下,但仍保持一分警覺,一抬手臂,托掉了曲九風的下巴,使他僅能唿號而發不出字音,為的是怕他揭出自己心神正常的底細。


    笑聲中止,慘號繼續,但已進入尾聲。


    匕首,仍一下一下地在曲九風血肉模糊的身上劃割。


    “住手!”


    “地靈”再次暴喝出聲,其餘三人,全被這恐怖而血惺的場麵驚呆了。


    吳剛充耳不聞。


    “盟主夫人施玉娘”厲聲大叫道:“製止他!”


    兩名黑衣老人雙雙搶入房中。


    吳剛血紅的雙目一瞪,兩老者窒住了。


    “嗯——”一聲長長的悶嗥,曲九風吐完了最後一口氣,吳剛鬆了手,扔掉匕道,曲九風萎落地麵。


    他已不像人,是一堆血淋淋的爛肉。


    “地靈”渾身簌簌直抖,戟指呂淑媛道:“怎麽迴事?”


    呂淑媛靈機一動,幽冷地道:“他自來找死!”


    “他觸怒了他?”


    “你不見他胸前的傷口……”


    “地靈”的目光在吳剛胸前一繞,道:“這怎麽可能,曲九風怎敢……”


    呂淑媛一咬牙道:“那該如何解釋?”


    “你為何來此?”


    “我看見他!”


    “你好大的膽子!”


    吳剛目中殺機再熾,他準備不顧一切,大開殺戒。


    “盟主夫人施玉娘”搶步入室,一拉呂淑媛道:“丫頭,跟我走!”


    呂淑媛在此間是什麽身份地位,實在費人猜疑?


    吳剛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不讓她走吧,後果如何?讓她走,何時才能見麵?自己是裝假到底?還是……


    呂淑媛深深地淒然欲絕地望了吳剛一眼,徐徐轉身。隨同施玉娘出房而去。


    吳剛想喚住她,抓住她,但口不能開,腳不能移,眼巴巴望著她離去。


    “地靈”這才問吳剛道:“索血一劍,你怎可在此殺人?”


    吳剛冷森森地道:“因為在下不願被殺!”


    “你是說他先向你尋釁?”


    “在下足不出戶……”


    “地靈”默然了半晌,向兩老者道:“派人清理現場!”然後又轉向吳剛道:“你換住下首一間。”


    吳剛冷聲道:“不必換了,這裏最好,在下尚未用餐!”


    說完,不管渾身血漬,旁若無人地朝椅上一坐,自顧白吃喝起來,這種反常的行為,使“地靈”深信不疑他本性盡失。


    其實吳剛此刻心亂如麻,任什麽珍饈美味也難下咽,但他不得不如此做作,因為他要辦的事太多,不能使對方起疑,最重要的是不願使呂淑媛因此意外事而受累,她的處境已夠淒慘了,她的苦也受夠了,可謂用心良苦。


    “地靈”朝旁邊椅上一坐,閉口無言。


    兩老者召來了四五名漢子,七手八腳,片刻工夫,便已清掃完畢,相繼退去。


    房中,隻剩下吳剛獨對“地靈”。


    吳剛慢條斯理地食畢,一抹嘴,轉向“地靈”道:“灰衣朋友,留在下在這裏有何打算?”


    “助你複仇,同時候你師姐消息!”


    “仇人會找上門來?”


    “可能會!”


    “那位‘人靈’朋友如何了?”


    “完了!”


    “完了?”


    “索血一劍,你再想想,對你們下手的是何許人?有何特征?”


    “與在下動手的全死了,無從想起!”


    “地靈”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目中飄過一抹十分詭譎的神色。


    就在此刻——


    一陣“橐橐”的腳步聲,自遠而近,瞬即到了門口,來的是一個錦衣白發持杖老太婆,滿麵殺機,猙獰可怖。


    吳剛認得她便是曲九風的師母,“妖中之王歐陽殘”的未亡人“超生婆婆韋三娘”,心頭的恨,又湧了起來……


    “超生婆婆”拐杖重重在地上一頓,帶煞的目芒掃過吳剛,再轉向“地靈”。


    “地靈”立起身來道:“三娘有何見教?”


    “超生婆婆”氣唿唿地道:“問你自己!”


    “為方才所發生的不幸?……”


    “嗯!”


    “三娘,我們換個地方談……”


    “不必!”


    “三娘的意思是……”


    “超生婆婆”再次頓了頓拐杖,老眼圓睜,白發逆立,幹癟的嘴唇顫個不停,怒哼了——聲道:“算帳!”


    “地靈”沉聲道:“算什麽帳?”


    “夫死徒亡之帳!”


    “地靈”身形一顫,道:“三娘,那是意外。”


    “超生婆婆”白發蓬立,臉上的皺褶連連抽動,厲聲道:“老身認為是預謀!”


    “地靈”栗聲道:“預謀?”


    “不錯,借刀殺人,兔死狗烹!”


    “超生婆婆”情急之下,口不擇言,竟把丈夫與自己比成了狗,吳剛心中暗自得意,這批魔頭起了內訌,對自己的預計行動,大有利益。


    “地靈”急聲道:“三娘,目前本盟大敵當麵,你想會有這等事嗎?”


    “你給我解釋!”


    “到外間去……”


    “不必,就在這裏談!”


    “這裏不便。”


    “超生婆婆”目光一掃吳剛,道:“沒有什麽不便的!”


    “三娘到底意在何為?”


    “收起你的假仁假義,老身要報仇!”


    “報仇!”


    “不錯,同歸於盡!”


    “地靈”又是一震,目中現出了殺機。


    吳剛假作癡呆,依然不言不動。


    “地靈”似在竭力隱忍激動的情緒,但聲調卻走了樣。


    “三娘,請三思!”


    “超生婆婆”咬了咬牙,道:“老身已想得很多了!”


    吳剛心中疑雲大盛,“地靈”在“武盟”之中,到底算什麽地位?“妖中之王”與“萬邪書生”之死,帳怎會算到他頭上?


    “地靈”聲音突地變得陰冷刺耳,低沉而有力地道:“三娘,本人再請你三思!”


    “超生婆婆”厲笑一聲道:“你怕死麽?”


    “未必!”


    “那很好,老身要……”


    “地靈”重重一哼,打斷了“超生婆婆”的話頭,道:“三娘,同歸於盡四個字何解?”


    “超生婆婆”一抬手,抖落袖頭,手中赫然握了一顆鵝卵大的黑球,獰聲道:“隻此足夠了!”


    “地靈”冷冷地道:“霹靂球麽?”


    “不錯!”


    “三娘是蓄意如此做的了?”


    “老身不否認!”


    “三娘忽略了一點……”


    “什麽?”


    “索血一劍如果出手,你毫無機會!”


    吳剛心中一動,這分明是暗示他必要時出手,當然,他是樂得如此做的,先除去一個強勁對手,是件好事,何況他對她的恨,並不減於她丈夫“妖中之王歐陽殘”。可是他考慮到自己出手再快,恐不如“霹靂球”一擲的便當,即使一劍得手,也阻止不了那要命的東西爆炸……


    但“地靈”卻如此鎮定,難道他有什麽防阻之法?


    心念之中,隻聽“超生婆婆”嘿嘿一笑道:“誰也沒有機會!”


    “地靈”淡淡地道:“未見得!”


    “你別想玩什麽花巧,老身說出便做!”


    “三娘,你沒有機會!”


    “現在便是機會!”


    會字尚未離口,手中“霹靂球”已飛擲入房。


    吳剛唬了個亡魂皆冒,本能地猛劈一掌,這一掌,他已用上了全力,勁道之強,駭人聽聞。


    悶哼聲中,“超生婆婆”被震得倒撞向身後甬道石壁。


    同一時間,“霹靂球”砰然落地。


    吳剛暗道一聲:“完了!”想象中肢殘體碎的慘象,如電般閃過腦海。


    可煞作怪,那要命的東西直滾到房角,沒有爆炸。


    吳剛、“超生婆婆”為之目瞪口呆。


    “地靈”彎腰撿起“霹靂球”,在手中掂了掂,得意地哈哈一陣狂笑,道:“三娘,我早說過你沒有機會!”


    “超生婆婆韋三娘”厲聲吼道:“怎麽迴事?”


    “地靈”如整以暇地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東西太過霸道,而且危險,是以區區事先取去了內中引爆的裝置,三娘,你還保有兩粒,不錯吧?全是廢物了,哈哈哈……”


    吳剛恍然而悟,對“地靈”城府之深,有了認識。


    “超生婆婆”眼睛都氣藍了,一掄手中拐杖,厲叫道:“呂坤,你實在無恥,卑鄙!”


    吳剛心頭一震,“地靈”名叫呂坤,與呂淑媛同姓,她與他是何關係呢?對了,記得在大洪山中,自己製住“地靈”正待下手毀他,呂淑媛突然現身為他求情,這證明雙方之間,必有相當淵源……


    心念未已,隻聽“地靈”怪笑一聲道:“三娘,區區一向隻願我負人,不願人負我……”


    “你根本不能算是人!”


    “然則三娘夫婦算是人麽?”


    “呂坤,老身與你拚了!”


    話聲中,一掄拐杖,氣勢洶洶地迫近房門……


    “地靈”冷哼一聲道:“你仍然沒有機會!”說著,目注吳剛道:“索血一劍,動手!”


    吳剛樂得應承,心裏想,下一個可能輪到你,但口裏卻“嗯”了一聲,算是迴答了“地靈”的話。


    “超生婆婆”厲叫一聲:“呂坤,你這絕滅人情的……”


    “嗆”的一聲,吳剛起身拔劍,懾人的眸光,直射向“超生婆婆”。


    不可一世的女魔,竟被吳剛的氣勢所懾,下半句話硬生生咽了迴去,驚悸地退了個大步,栗聲道:“索血一劍,你竟甘心作人走狗?”


    吳剛怒哼一聲,一個箭步到了門邊。


    “超生婆婆”連退三步,臉色變了又變,鼓不起勇氣與吳剛為敵,自找台價地道:“呂坤,咱們後會有期!”


    當然,即使“地靈”願放過她吳剛也不會放過她,因為這是難得的機會,殺了“武盟”的一流人物,卻不必負任何責任!


    就當“超生婆婆”話落轉身欲走之際,吳剛一晃身,截在她的前麵,身法之玄奇快捷,有如鬼魅,這身法,其實是“幽靈地宮”的身法,是“地宮”護法易永壽在年前假“妖中之王歐陽殘”之名,傳與他的。


    “超生婆婆”驚唿了一聲,頓時老臉變灰。


    吳剛左手捏訣,右手劍斜舉上揚,這是他不變的出手之式。


    “超生婆婆”並非易與之輩,乃是成了精的女魔,情勢所迫,頓生背城借一之心,暴喝一聲,拐杖以全力閃電般猛擲向吳剛……


    “鏗鏗”連聲,那根寶刃不傷的拐杖,彈向石壁,激起一溜火花,石屑紛飛中,掉落地麵。


    同一時間,“超生婆婆”業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一閃入室,站在“地靈”身後,悶哼聲起,“地靈”挨了重重的一指,隨即腕脈被反扣。


    這一著,不隻出吳剛意料之外,也出“地靈”意料之外,否則“超生婆婆”哪會如此輕易得手。


    如果吳剛先出手,她根本沒有機會。


    如果“地靈”事先心理上有準備,她也沒有機會。


    如果她冒昧出手,而非脫手擲杖,出奇製先機,她也完了。


    所以,她之得手,可說十分僥幸,“地靈”是認定她逃不過吳剛的殺手,而掉以輕心,吳剛則是認定對方已在自己殺手之下,結果是大意失荊州。


    “地靈”被製,對方自然是存“挾天子以令諸侯”之心,兩個都是自己必殺的仇人,目前應該取什麽態度呢?


    權衡利害,“地靈”尚不能死,因為許多謎必須從他身上揭曉,否則,此刻要一舉斃此兩梟,可說易於折枝。


    如何應付呢?


    這必須當機立斷!


    “超生婆婆”開了口:“呂坤,要他收劍退開!”


    “地靈”灰巾蒙麵,臉上什麽表情不得而知,但那雙外露的目光,卻十分駭人,身軀也在微微顫抖,聞言之下,冷厲地道:“韋三娘,你以為勝利了麽?”


    “老身要你發話!”


    “你忽略了一件事。”


    “你又想玩什麽花招?”


    “根本用不著,這裏誰是主人?”


    “超生婆婆”手一用力,“地靈”全身一震,目露痛苦之色。


    “呂坤,要老身先廢了你麽?”


    “地靈”似乎胸有成竹,陰陰地道:“你不敢!”


    “為什麽不敢?”


    “因為你難逃一死!”


    “換你一命算夠本。”


    吳剛提劍緩緩舉步入室,不需裝假,麵對仇人,他目中的恨毒與戾氣自然流露。


    “地靈”目注吳剛道:“你且慢動手!”


    吳剛在桌旁止了步,其實他此刻並無意動手,隻是要看看“地靈”如何脫身。


    “超生婆婆”厲聲道:“走,伴老身出去……”


    “且慢!”


    “沒這多廢話,走!”


    “韋三娘,這一著棋你又輸了……”


    “住口,老身不信這個邪。”


    “不信麽?告訴你這間特室的動靜,自你來到之後,便已有人監視!”


    “其奈老身何?”


    “你不信等著瞧!”


    “老身……”


    就在此刻,原先“萬邪書生曲九風”想脫身時打開的那一道暗門中,飄出了一抹淡淡的輕煙。


    “超生婆婆”叩倏有所覺,厲吼一聲:“你敢用毒……”五指如鉤,抓向“地靈”的腦勺。


    吳剛見狀,大吃一驚,一揚掌就待……


    “超生婆婆”的手爪在將觸及“地靈”後胸之際,突地淒哼一聲,鬆手栽倒。


    “地靈”陡地一迴身,獰笑了一聲道:“韋三娘,夫死徒亡,你活著也沒多大意思,區區成全你吧!”


    “砰”的一聲,連哼聲都沒有,“超生婆婆”一顆白發皤皤的頭,被“地靈”一掌劈得稀爛,紅的白的,進濺一地。


    吳剛看得大是心寒,女魔一生作孽,死不足憐,但死在同路人之手,卻是不值。


    “地靈”轉向吳剛道:“你仍住這房麽?”


    “不錯!”


    “好,你休息吧,明天或可蒙盟主召見。”


    說完,揚長出房而去。


    不久,有人來收拾了房子,並為吳剛帶來了衣衫更換,附有一包金創藥,這可謂服務周到。


    吳剛脫下了染滿血漬的衣衫,胸前創口,像一張嬰兒索乳的小嘴,這是呂淑媛的見麵禮,他苦苦一笑,敷了藥,換上衣衫,倒在床上假寐。


    他迴憶半天時間中,所發生的一切事,不由感慨係之。


    最後,思念集中在呂淑媛一人身上,他想:“她現在哪裏?”


    她在做什麽,也在想念自己嗎?


    她在盟中是什麽身份?


    她是“地靈”的什麽人?


    她會再來嗎?


    想著想著,眼簾濕潤了,模糊中,似見呂淑媛幽淒地站在床前,他下意識地用手在摸,幻像消失了,他長長一歎,喃喃自語道:“媛妹,我愛你,永遠,但等恩仇了了,我照你以前說過的話,雙雙避世,離開這萬惡的江湖……”


    突地,幻影重現,一個憔悴的含怨的麵容,清晰地映入眼簾。


    “媛妹!”


    他喚了一聲,拭了拭蒙住視線的淚影。


    這並非幻像,是呂淑媛真的來了,吳剛一骨碌翻身下床,激顫地道:“媛妹,你真的來了……”


    呂淑媛且不應聲,轉身關上了房門,又到壁間探視了一番密門,然後再迴到床前,幽淒欲絕地凝眸望著吳剛,似是要一次把他看個夠。


    吳剛雙臂一張,迎上……


    呂淑媛向後一縮身,栗聲道:“別碰我!”


    吳剛先是一怔,繼而心如刀絞,全身起了一陣痛苦的痙攣,顫聲道:“媛妹,為何這樣對我?”


    呂淑媛眼圈一紅,不答所問,反問道:“剛哥哥,你是正常的?”


    “是的!”


    “怎麽會呢?”


    “我幸逢人救,得以解除可怕的禁製!”


    “你假作受製,混入此間,目的是什麽?”


    “媛妹,你知道的,為了報仇!”


    呂淑媛麵上掠過一抹異色,默然了片刻,又道:“剛哥哥,原諒我方才用匕首刺你,因為……”


    吳剛打斷了她的話道:“媛妹,不必解釋,我知道,你戳我一百刀也樂意承受。”


    “剛哥哥……”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媛妹,我以為此生不能再見你……”


    幽幽至情語令人一掬同情之淚。


    “剛哥哥,我……我……”


    “你怎樣?”


    “來向你告別!”


    “什麽,告別?”


    “是的,我……心願已了,該安心地去了!”


    吳剛茫然失措地道:“你要去哪裏?”


    呂淑媛噙著淚水,淒涼地一笑,道:“去一個沒有痛苦,沒有恩怨,也沒有血腥的地方!”


    吳剛倏有所悟,為之心神皆顫,猛可裏一把摟住她,緊抱胸前,激越地道:“媛妹,千萬不能這樣想!”


    呂淑媛一掙不脫,隻好任由他抱著,仰麵道:“為什麽不能?”


    “我愛你,不許你想!”


    “遲了!”


    “不!”


    “剛哥哥,此生已矣,但願期待來世之盟……”


    “傻話!”


    “殘花敗柳之身,不足以伴君偕老,剛哥哥,言盡……”


    吳剛心內一慘,淚珠滾滾而落,淒厲地叫道:“媛妹,你這一說,我無容身之地了,誰令為之,孰令致之?你的遭遇是為了我,你為我而犧牲,卻說這種話,我何以為人?媛妹……你忍心棄我而去麽,過去的把它忘了……”


    “這並非妹忘得了的事!”


    “為什麽不能?”


    “我……忘不了,除非死!”


    死字出口,人已泣不成聲,吳剛俯麵與她相對,淚水,滴落她憔悴的香腮,與她的淚水融合,再滾落她的胸前。


    這的確是斷腸的一幕。


    “剛哥哥,情天莫補恨海難填啊!”


    “媛妹,我與你一道去要去的地方?”


    “不能!”


    “為什麽?”


    “你大仇未報,家聲未複,而且吳門豈能斷了香煙……”


    “大丈夫難保全後事,這些全不管了!”


    “我不答應!”


    “我心甘情願。”


    “剛哥哥,夠了,你這一份情,我已心滿意足,九泉無憾了……”


    “媛妹,我是認真,並非信口開河,沒有你,我沒有今日,早已骨肉化土,什麽仇?什麽家聲?什麽香煙後嗣?全是空的。”


    “可是你現在還活著?”


    “你也活著!”


    “我現在留著的隻是軀殼,心早死了!”


    “媛妹,那是你的偏見!”


    “剛哥哥,女子最寶貴的是什麽?”


    “人格!”


    “為什麽不說貞操?”


    “事有從權,經有達變,豈可一概而論。”


    “哀莫大於心死,我的心早已死了……”


    “求你為我複活。”


    “剛哥哥,勉強活下去是痛苦!”


    “你死我決不獨活!”嗆的一聲,鳳劍出了鞘:“以此劍為誓!”


    呂淑媛麵色慘變,把頭朝吳剛胸前一埋,失聲哭了起來。


    吳剛被哭得肝腸寸折,六神無主。


    久久,呂淑媛止住悲聲,仰起麵來,幽幽地道:“剛哥哥,我為你活下去!”


    吳剛破顏一笑,把“鳳劍”迴鞘,左手仍摟住她的腰肢,右手輕輕撫了撫她被淚水打濕了的鬢角,然後托起她的下巴。


    兩人就這樣凝視著,誰也沒有開口。


    靜寂,靜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唿吸。


    此際,能說些什麽呢?說什麽也是多餘,所謂“無聲勝有聲”啊!


    時間,似已停滯在某一點上,雖是淚眼相對,但那一份苦極而生的甜味,滋潤了兩顆受創的心靈。


    突地——


    一個念頭湧上吳剛腦海,他覺得不該,但又不能不把握機會如此做,因為他太愛她,他必須設法使她枯萎的心田重現生機,這念頭對他而言十分陌生,但本能使他勉力一試,因為唯有如此,才能彌補這受過摧殘的愛苗……


    於是,他鼓起勇氣,怯怯地開了口:“媛妹,聽說你被廢功軟禁?”


    “是的!”


    “但我看來你的行動仍自由?”


    “隻限於在這山腹密宮之內。”


    “我們現在的行動有人監視嗎?”


    “沒有,我已關閉了所有監視的機關。”


    吳剛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俊麵開始酡紅,雙目射出兩道異樣光芒,右手移到她的背部,這一來,兩個身軀便完全貼實了。


    “剛哥哥,我……我不能喘氣,放開……”


    “唔!”


    “你……想做什麽?”


    “我……媛妹……我要……”


    “你要什麽?”


    粗重的唿吸,劇烈的心跳,震顫的身軀,已說明了一切。


    呂叔媛大聲道:“不行!”


    吳剛咬了咬鋼牙,硬起心腸道:“媛妹……我們應該結合!”


    “不行!”聲音堅決得怕人。


    “媛妹……”


    “吳剛,我看錯了你,原來你是這種下作的人,與曲九風何異?”


    這句話分量太重了,吳剛承受不起,因為他的動機並非要侮辱她,而是為了激發她的生趣,不惜采取這種他也認為不該的手段。


    呂淑媛不知道吳剛的用心嗎?她知道,但她有她固執的想法,不得不如此說。


    如果吳剛堅持到底,也許……


    吳剛頹然鬆開了手,俊麵漲得緋紅,眼中卻有淚光閃爍。


    呂淑媛連退三步,憔悴的粉腮也塗了一層紅暈。


    半晌,吳剛才期期地道:“媛妹,原諒我的魯莽。”


    “我知道……”


    知道什麽?她沒有說出來。


    吳剛的勇氣盡失,這嚐試他徹底地失敗了,心頭那股滋味,簡直無法形容,又沉默好一會兒,他改變了話題道:“媛妹,你在‘武盟’是什麽身份?”


    “問這做什麽?”


    “我要知道!”


    “我不說呢?”


    吳剛咽了一口口水,道:“我不勉強你!”


    “好,我暫時不告訴你。”


    “我還想問件事!”


    “說說看。”


    “灰衣蒙麵的‘地靈呂坤’是你什麽人?”


    呂淑媛麵現痛苦之色,幽然道:“親人!”


    吳剛追問道:“什麽樣的親人?”


    “別逼我!”


    “如果媛妹有隱衷,不說也罷,隻是我極想知道‘七靈’與‘武林盟主’原係仇家何以會聯合一氣?”


    “將來……不……也許很快你就會明白!”


    吳剛倒抽了一口冷氣,但仍不死心地追問道:“他所持的那柄劍是何來曆!”


    “劍?”


    “不錯!”


    “這一點我不大清楚,據說是很久以前,得自一個仇家之手……”


    吳剛心頭狂跳起來,急聲道:“得自一個仇家之手麽?”


    “不錯!”


    “那仇家是誰?”


    “事發之時,我年紀還小,以後再沒人提過,我不知道。”


    “仇家業已死亡?”


    “不!”


    吳剛激動得全身發麻,但他竭力鎮靜自己,怕操之過急使呂淑媛不肯說下去,默然了片刻之後,才又問道:“媛妹知道仇家的下落嗎?”


    呂淑媛眉頭一皺:“那人莫非與你有關係?”


    吳剛窒了一窒,道:“媛妹先把所知告訴我,我再說……”


    “那仇家就在本盟之中!”


    “就在‘武盟’之內?”


    “是的,囚在地牢之中,除了有限幾人,誰也不能接近!”


    吳剛用力咬了咬牙,緩和了一下內心的激動,接著問道:“地牢也在這密宮之內?”


    “不錯!”


    “何處?”


    “無人帶路你永遠找不到!”


    “媛妹能帶路麽?”


    “不能!”


    “為什麽?”


    “你如果暴露了真相,必死無疑,同時,我也在不許接近之列。”


    吳剛閉口無言,胸中熱血陣陣沸騰。


    呂淑媛口中的仇家,便是胞兄“無敵美劍客吳雄”嗎?如果是,既落入“地靈”之手,為什麽不被囚於“七靈仙境”,而囚於“武盟”秘宮?這一點令人不解。


    胞兄失蹤業已十年以上,難道他一直被囚於此?


    對方長期囚禁他的目的何在?


    如果被囚的並非胞兄吳雄,那這人必知胞兄生死下落,因為“龍劍”是由他的手中轉移到“地靈”之手的。


    心念之中,又道:“媛妹,你所知道僅如此嗎?”


    呂淑媛一頷首,道:“我知道的隻這麽多!”


    “比如雙方結仇的經過……”


    “不知道!”


    “恕我再問一句,‘地靈’的仇家,怎會拘囚於‘武盟’?”


    “很簡單,他是‘武盟’一份子!”


    “可是‘七靈教’當初是被‘武林盟主南荒奇人’所滅?”


    “這一點我不能答複!”


    “照媛妹所說,事情發生已有相當時日,為何長期監禁他呢?”


    “剛哥哥,你在問口供麽?”


    “不!不!你可以不答複!”


    “現在該你說了……”


    吳剛閉了閉眼,沉重地道:“因為那柄‘龍劍’是家兄吳雄之物,所以我才如此追問!”


    “哦!”


    “媛妹,我必須要見那所謂的仇家……”


    “你認為他可能是你兄長?”


    “可能,但必須證實!”


    “恕我不能幫助你……”


    “我自己設法!”


    “剛哥哥,我們相認是一種錯誤!”


    “為什麽?”


    “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為什麽老是打啞謎?”


    “事逼至此啊!”


    “媛妹,不管是否錯誤,我們已不可分,生死兩相依……”


    “剛哥哥,總有一天,我們仍要分開的……”


    吳剛斷然地道:“不會,決不會,世間沒有能使我們分開的力量!”


    呂淑媛激情地深深盯住吳剛,顫聲道:“剛哥哥,命運是無法抗拒的。”


    “我不相信命運。”


    “當然,現在你可以如此說,當事實臨頭時,你便……”


    “我堅信我自己衷心不變。”


    呂淑媛突地幽淒一笑道:“剛哥哥,記得那綠衣少女嗎?”吳剛一怔神,道:“綠衣少女?”


    “嗯!那美絕天人的綠衣少女!”


    “怎樣?”


    “你與她正是一對!”


    “媛妹何出此言?”


    “我不信你對她毫不動心?”


    慕容婉儀天仙生妒的姿容,倏然浮現吳剛腦海,是的,說毫不動心是違心之論,可是現在的情勢改變了一切,當下沉聲道:“媛妹,曾有一段時間我對她確生傾慕之心,但自大洪山中與你進一步認識後,便不同了,我心裏沒有她!”


    “連想也不想?”


    “不想!”


    “剛哥哥,憑良心說,你對我的愛是基於感恩還是憐憫?”


    吳剛微感一愕隨口道:“媛妹,那有什麽關係,我愛你,心可對天,情可誓日,這就夠了,這不比基於美色而傾心更崇高嗎?”


    呂淑媛欣然一笑,但隨即又滿麵陰霾,若有所思地道:“誰能改變命運呢?”


    吳剛大聲道:“堅貞二字,便可改變一切,我能,你也能!”


    呂淑媛一搖頭道:“恐怕不能!”


    吳剛劍眉一緊,道:“媛妹,剛忘了你答應為我活下去的?”


    呂淑媛黯然道:“是的,但……誰知道命運是如何安排呢?”


    “為什麽老說命運二字?”


    “唉!你不知道……”


    “為什麽不痛快地說出來?”


    “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吳剛有些心癢癢的,但又不忍太逼迫她。


    兩人又陷入一片難堪的沉默中。


    久久,呂淑媛先啟了口:“剛哥哥,我忽然想透了!”


    吳剛欣然道:“想透了什麽?”


    “我感激你的愛,給我增加了活下去的勇氣!”


    “媛妹,不及你對我的萬分之一……”


    “我舊話重提……”


    “什麽?”


    “我們走,永遠離開這惡濁的江湖!”


    “現在?”


    “是的!”她麵上再次浮起了紅暈,用迫切期待的目光望著吳剛。


    如果是在半刻之前,吳剛會絲毫不考慮地一口應承,但現在他冷靜了,理性已完全恢複,雖然他對她的心絲毫未變,與半刻前完全一樣,但臨事卻有個權衡了。


    “媛妹,請許我辦完一件事……”


    “報仇?”


    “是的!”


    “這是大事,也是你最大心願,我不能阻止你,剛哥哥,這就是我說過的命運。”


    “為什麽又扯上了命運?”


    “凡不能改變的都是命運!”


    “媛妹要我放棄索仇?”


    “不!那是我一時的稚語,算我沒說過。”


    吳剛心念百轉,最後一跺腳道:“媛妹,走,我也想透了!”


    呂淑媛淒然一搖首,道:“可是我已改變了主意!”


    “這……為什麽?”


    “不可能,天理,人情,逆之不祥。”


    “媛妹,我隻有一個心願,取下‘武林盟主’的項上人頭,其餘的全不管了,這事一了,我們遠走高飛!”


    呂淑媛的臉色大變,半晌無言。


    吳剛不安地道:“嬡妹,怎不說話了?”


    呂淑媛咬了咬牙,道:“剛哥哥,我對你一無所求,隻有一件事。”


    “說吧,一百件也依你。”


    “真的?”


    “媛妹,要我的人頭也可以,何況其他!”


    “也許這件事比你人頭還重要呢!”


    吳剛一震,道:“那是什麽事?”


    “話說在頭裏,你也可以不答應!”


    “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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