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集中了這多“武盟”特級高手輪攻,灰衣蒙麵客當非吳剛的對手。


    如果不是“忘我和尚”以死拚住了“超生婆婆”,吳剛也不可能支持這麽久。


    “萬邪書生”曲九風漏了網,薄命紅顏呂淑媛也被對方帶走,但,事情尚未了結,放著這些在場的“武盟”弟子,螞蟻也可啃死大象,何況,還有“超生婆婆”尚可以殘出手。


    吳剛抹了抹口邊血漬,把目光移向坐地不起的“忘我和尚”,內心的感受無可言宣,這怪和尚受傷不輕,奇怪,他一向反對流血,講因果,悲天憫人,而現在竟也大施狠手搏命。為什麽?他為何對自己如此關切?


    “超生婆婆”橫起拐杖,蹣跚地移動腳步,向吳剛身前趨來……


    吳剛暗道一聲:“完了!”他此刻已無力舉劍,隻有束手待斃一途。


    “忘我和尚”力圖掙起身形,但站起來,晃了兩晃,又坐迴地麵,這怪和尚也已到了無能為力之境。


    “孩子,想不到是如此結局……”


    吳剛狂吼一聲道:“不!”


    這“不”字不知是不甘受戮?還是對命運的抗議?


    “超生婆婆”到了吳剛身前五尺之處停了步子,拐杖緩緩上揚,獰聲道:“小子,我要把你搗成肉醬!”


    吳剛眼中爆出了火花,聚起了幾近於無的殘存真力,“鳳劍”陡然上揚……


    人的名,樹的影,“索血一劍”的劍術是令人喪膽的。


    “超生婆婆”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因為她本身也是受傷不輕,真力損耗殆盡,這一著,隻是憑一股戾氣而已。


    “忘我和尚”不知哪裏來的一股力量,竟然又站起身來,嘶聲喝道:“韋三娘,咱們今天是死約會,不死不散!”


    說畢,舉步趨向“超生婆婆”。但從浮動的腳步,可以看出他是多麽勉強。


    “超生婆婆”一側身,拐杖仍然揚著,幹皺的麵皮抽動了數下,栗聲道:“先打發你也好!”


    “忘我和尚”厲聲向吳剛道:“孩子,乘你還能移步,你還不走?”


    一句話,道出了怪和尚的心意,他是存心以死拚住“超生婆婆”,讓吳剛有逃命的機會。


    這種人情,吳剛不敢領受,因為他報答不起,但,這話卻激發了他的潛力,人類在某種特殊情況之下,所產生的一種神奇力量。


    “躺下!”


    栗喝聲中,“鳳劍”一揮,和身撲向“超生婆婆”韋三娘。


    這一著,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超生婆婆”先與“忘我和尚”拚得兩敗俱傷,較之“忘我和尚”,並好不了多少,本是強弩之末,反應自然遲鈍,吳剛這出乎意外的一擊,她根本無從應變。


    “哇!”


    慘號聲中,“超生婆婆”撒手棄杖,胸衣大開,本已血汙的身體,又加上了一片新紅,晃了幾晃,終於栽了下去。


    吳剛隻覺眼前陣陣發黑,真力盡消,全身發軟,但他咬牙撐住,沒有倒下。


    “忘我和尚”像風中的殘燭般,東搖西晃,兩條腿八字分開,勉強支住身軀。


    場麵之酷烈,令人不寒而栗。


    灰衣蒙麵客突於此際掙起身來,一揮手,喝道:“上,擒活口!”


    那些“武盟”劍手,立即蜂擁而上。


    吳剛像嬰孩學步似地搖晃著上前兩步,劍尖抵住“超生婆婆”的心窩,栗聲道:“不許動!”


    這一喝喊,牽動傷勢,血沫又從口角溢了出來。


    那批劍手,果然紛紛停住了撲擊之勢。


    吳剛心裏明白,自己與“忘我和尚”,業已無法脫過這劫。雖然,自己暫時以“超生婆婆”要挾對方,可是自己簡直寸步難移,不能挾“超生婆婆”以脫困,時間久了,可能連站立之勢都維持不了。


    驀地——


    一條人影,疾掠入場,吳剛與“忘我和尚”同時驚魂出了竅,來的不是別人,赫然是該盟太上護法“妖中之王”歐陽殘。


    結局,似已注定了。


    “妖中之王”目光遍掃全場一周之後,舉步向吳剛身前趨去……


    吳剛栗吼道:“老魔,你再進一步,我便殺了她!”


    “妖中之王”應聲止步,陰森森地道:“小子,你死定了,而且死得很慘……”


    “忘我和尚”驚叫一聲:“當心無形指……”


    吳剛心中方自一震,一縷指風已撞上身來,強勁無倫“哇!”的一聲慘唿,仰麵栽了下去,劇痛攻心,意識逐漸模糊……


    “妖中之王”伸指疾點了“超生婆婆”幾處大穴,然後掏出一粒龍眼大丹丸,塞入她老伴的口中,道:“這小的隨你如何處置!”


    說完,轉身朝“忘我和尚”趨了過去,獰笑一聲道:“禿驢,你知道你如何死法?”


    “忘我和尚”雙目圓睜,淒厲道:“施主,天作孽,猶可為,人作孽,不可活,天理報應是絲毫不爽的!”


    “妖中之王”狂笑一聲道:“因果報應麽?你到陰曹地府,向閻王去談吧!”


    “超生婆婆”也在這眨眼之間,站起身來,“妖中之王”這一手救傷的本領,著實令人駭異。


    吳剛躺在地上,眼望著這一切,但他實在爬不起來了。


    “超生婆婆”目中抖露一片猙獰之光,逼視著吳剛道:“小子,老身要用十倍於你對付曲九風的手段對付你!”


    吳剛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這刹那,他腦海中是一片空白。


    他不止一次麵對死亡,很多次死中得活,然而這一次他絕望了,不存任何幻想,隻有一點,他感到內疚,便是“忘我和尚”當了陪祭的犧牲。


    不管如何死法,反正是一死,“超生婆婆”歹毒的言詞,他沒有特殊的反應。


    麵對如此眾多的強仇大敵,不是殺人,就是被殺,這一點他十分清楚。


    一年多來的磨練,他似乎成熟了許多,懂得了不少新鮮事物,在觀念上,表現上,也有了很大的改變。


    就在這生死交關之際——


    十幾條人影,幽靈般從四麵湧現。


    “妖中之王”與“超生婆婆”麵色為之一變,所有未死的劍手,齊齊轉身麵對來人,作戒備之勢。


    吳剛失神的目光轉處,精神不由大振。


    來的,盡是二十左右的少女,一律黑衣,約莫有十人之多,為首的,赫然是美賽天仙的綠衣少女慕容婉儀。


    “超生婆婆”轉身麵對盈盈入場的綠衣少女,風幹桔皮般的臉孔,一連變了幾種顏色,可能,這老魔婆也著實震驚於慕容婉儀超凡絕俗的美。


    “丫頭,你想做什麽?”


    慕容婉儀冷若冰霜地道:“帶人!”。


    “帶誰呀!”


    “他倆!”纖纖玉指,朝吳剛與“忘我和尚”一指。


    “喲!丫頭也好大的口氣,可知老身是誰麽?”


    “超生婆婆韋三娘,妖中之王歐陽殘的妻子,不錯吧?”


    “超生婆婆”雙目圓睜,愕然了半晌,才陰陰地道:“丫頭,你知道的不少!”


    “好說!”


    “你準備如何帶法?”


    “把人帶走便是,還有什麽法不法的……”


    “唉!可惜!”


    “可惜什麽?”


    “老身一生殺人無數,可是對你有些下不了手,因為你太美了……”


    “可是姑娘我卻無惜老之心,該殺的照殺不誤!”


    “妖中之王”歐陽殘縱聲一陣狂笑,道:“小姑娘,老夫耆矣,但對你這等不世出的美人,不禁油然而生憐惜之念……”


    慕容婉儀玉靨泛起了殺機,眸光如雨縷銀線,直射在歐陽殘麵上,寒聲道:“似你這等邪魔鬼怪,能活這麽久,實在是天道不公。”


    這句話,相當尖刻。


    “妖中之王”戾氣陡生,獰聲道:“丫頭,待會兒你嚐到老夫的手段,當說鬼神有私了!”


    慕容婉儀冷哼了一聲,不再接腔,徑直朝吳剛身前趨了過去……


    “超生婆婆”大喝一聲道:“丫頭,你找死麽?”


    慕容婉儀冷冷道:“閃開!”


    “超生婆婆”拐杖一輪……


    “砰!”挾以一聲悶哼,“超生婆婆”在慕容婉儀鳳掌-揮之下,踉蹌退了四五步,登時白發根根倒立,那神情顯已怒極。


    當然,如果她不是與“忘我和尚”拚了兩敗俱傷,元氣大喪,慕容婉儀要想一掌把她震退,那是決不可能的。


    “呀!”


    這一聲驚唿,卻是發自“妖中之王”歐陽殘之口,原來慕容婉儀臨時改計,一把扣住了“超生婆婆”,一柄亮晶晶的匕首,反扼在老魔婆的咽喉上,歐陽殘是成了精的人物,處此情勢,也不得不驚唿出聲了。


    慕容婉儀嬌聲下令:“帶人,敢於阻撓的格殺勿論。”


    四名黑衣少女,應聲奔入場中……


    “妖中之王”怪吼一聲,並不見什麽動作。“哇!哇!”入場的四名黑衣少女,慘號著栽了下去,當場香消玉殞,另兩名不由呆住了。


    慕容婉儀玉靨大變,栗聲道:“歐陽殘,你不要她的命了?”


    “妖中之王”氣得渾身直抖,這不可一世的魔頭,再嚐到被要挾的滋味。


    “超生婆婆”嘶吼道:“殺,別管我,半個也不要留……”


    “住口!”


    慕容婉儀怒喝一聲,手微一用勁,利刃勒破頸皮,殷紅的血立時滲了出來,咽喉是最脆弱的致命處所,如果切斷喉管,一千個也活不了。


    “超生婆婆”盡管激怒欲狂,卻也不敢再開口。


    灰衣蒙麵人冷冷地開了口:“權且忍讓,另作後圖!”


    “妖中之王”迴望了灰衣蒙麵人一眼,猛一跺腳,道:“丫頭,老夫暫時認栽,你放人,我等撤退!”


    慕容婉儀冷森森道:“閣下的話可信麽?”


    “笑話,憑老夫的名頭,豈能言而無信?”


    “閣下的名頭,令人難信……”


    “丫頭,你侮辱老夫麽?”


    “死的兩人如何說?”


    “兵兇戰危,生死是必有的事。”


    “本姑娘手下不能無辜送命!”


    “丫頭,你劫奪武盟要犯,又當何說?”


    “要犯!未見得吧!”


    “你準備怎麽辦?”


    “暫時以閣下從人中兩人相抵……”


    “丫頭,你太張狂……”


    “否則什麽也別談,咱們來拚上一拚。”


    “妖中之王”憑名號可使黑白兩道喪膽亡魂,想不到受製於一個小女子,當時氣得眼睛發藍,獰聲道:“三十年老娘倒繃孩兒,丫頭,你得意吧!”


    慕容婉儀目光朝呆在場中的兩名黑衣少女一掃,兩名少女立即會意,反彈身,撲向劍手群中,又倒掠而迴原位。


    “砰!砰!”


    兩名劍手,無聲無息地栽倒下去,連哼聲都沒有。


    “妖中之王”厲聲道:“放人!”


    慕容婉儀語氣森森道:“奉勸閣下別打什麽歪主意,乖乖照諾言撤退,這周近數裏之內,本姑娘已有萬全部署,否則你必自食其果。”


    說完,鬆手後退了數步。


    “超生婆婆”臉孔扭曲,獰惡萬狀的戳指慕容婉儀道:“丫頭,你等著瞧吧!”


    灰衣蒙麵人一揮手,所有生者,齊齊轉身離去,眨眼走去,留下一地殘屍。


    慕容婉儀盈盈舉步,到了吳剛身邊,雙瞳剪水,默默注視。


    似水眸光,灑落吳剛麵上,也滋潤他的心頭,又一次他麵對這張天仙生妒的玉靨,心弦為之劇顫起來,潛意識中,像有一堆火在燃燒。


    “你能起身嗎?”


    聲音柔嫩悅耳,隱藏著一份關切。


    吳剛此刻元氣已恢複了少許,聞言之下,大感赧然,一咬牙,站起身來,朝對方一揖,道:“謝姑娘授手,在下謹銘心頭”。


    慕容婉儀輕輕抿嘴一笑,道:“那大可不必,我願做的事我便做,不願做的誰也不能勉強。”


    那邊,“忘我和尚”已自動起身朝這邊過來,合掌道:“女施主,貧僧謝過了!”


    慕容婉儀淡淡道:“不足掛齒!”


    吳剛趕緊超前,誠摯地道:“大師的傷勢如何?”


    “忘我和尚”哈哈一笑道:“算不了什麽,倒是孩子你……”


    “晚輩隻是脫力。”


    慕容婉儀掏出一隻十分精致的小瓷瓶,倒出了兩粒綠色藥丸,分別遞與吳剛與“忘我和尚”,道:“這是本門秘製傷丹,並非自詡,不輸少林的大還丹……”


    吳剛接了過來,隻覺異香撲鼻,沁人心脾,未入口已有舒泰之感,當下稱謝了納入口中。


    “忘我和尚”接在手中,細一審視之後,道:“這是‘玄女聖丹’?”


    這名稱,吳剛自是從未聽說過。


    慕容婉儀驚震地退了一步,怔視了“忘我和尚”半晌,才道。“大師如何認得此物?”


    “忘我和尚”悠然道:“算是前緣吧!”


    “前緣!什麽意思?”


    “當年幸識此丹主人,又幸得見此丹,豈非前緣……”


    “大師認識此丹主人?”


    “不錯!”


    “大師當年尚未入空門吧?”


    “阿彌陀佛,當年尚是俗家人。”


    “請問大師俗家姓氏?”


    “貧僧忘我,一切都忘了!”


    “江湖中能識此丹主人的並不多,所以小女子有些疑問。”


    “貧僧不擬答複姑娘,請原諒,倒是姑娘的出身……”


    “小女子也不擬暴露來曆。”


    “哦!好,貧僧再問一句,故人無恙否?”


    “托庇健朗!”


    吳剛根本不知道雙方說的是什麽,但從交談的話中,可以聽出“忘我和尚”完全明白慕容婉儀的出身來曆。


    她的出身,在吳剛仍是一個謎,奇的是她竟然知道吳剛的出身。


    “忘我和尚”以一種異樣的目光,望望慕容婉儀,然後注定了吳剛道:“孩子,世間最難處理的,莫過一個‘情’字……”


    吳剛為之一愣,這怪和尚怎地說出這句冒失的話來?當下含糊地“唔!”了一聲。


    慕容婉儀轉身吩咐手下,就地掩埋兩名罹難少女。


    “忘我和尚”接下去道:“希望你慎始敬終!”


    吳剛悚然而震,他想到了為自己而毀了少女清白的呂淑媛,怪和尚所指莫非是這份“情”?


    “大師是要晚輩慎於始?”


    “現在隻能談敬終了!”


    “晚輩明白。”


    “孩子,你真的明白麽?”


    吳剛沉重地一點頭,目露痛苦之色,道:“大師,晚輩不負天也不負人!”


    “很好,孩子,可是……”


    “大師尚有指示?”


    “願你明智,能解冤結。”


    “冤結?晚輩不懂這兩個字的意思。”


    “將來你會明白。”


    “大師何不明白指謎?”


    “說穿了反而不好。”


    吳剛心裏打了一個悶葫蘆,慕容婉儀迴過身來,道:“兩位何不運功以助藥力?”


    “忘我和尚”合十道:“貧僧敬謝施主授手及贈藥之德,方外人不敢言報,但願有一日能有機緣替施主一盡綿薄,告辭!”


    說完,轉身揚長而去。


    吳剛忽地想起一事,鄭重其事道:“姑娘,在下有句話正好借此機會陳明……”


    “什麽事?”


    “就是不久前旅邸中那件裸屍奇案……”


    慕容婉儀粉腮一寒,道:“怎麽樣?”


    吳剛有些激憤,道:“在下已查出兇手……”


    “誰?”


    “萬邪書生曲九風!”


    “是那敗類所為?”


    “是的!”


    “怎會張冠李戴,戴到你的頭上呢?”


    吳剛被觸正了隱痛,“萬邪書生”曲九風垂涎呂淑媛的美色,追求不遂,見呂淑媛垂青自己,遂想出了這條惡毒的計謀,一方麵,死了呂淑媛的心,一方麵使自己見棄於武林,一石二鳥……


    當然,他不能說出自己與呂淑媛交往的傷心史。


    心念一轉,道:“對方存心要使在下成為武林公敵,借別人之手以除在下!”


    “曲九風與你何仇?”


    “他是武盟一份子,而在下是武盟眼中之釘。”


    慕容婉儀點頭,道:“你最好調息一番,療傷複功!”


    吳剛感激地應了一聲:“是!”


    轉身移步,到場邊樹下,跌坐行功。


    “玄女聖丹”果然不同凡響,隻這麽一會兒工夫,藥力業已行開,傷痛若失,內元也恢複了不少。


    甫一提氣,內元已應念而生,當下摒除雜念,凝神一誌,運起功來。


    吳剛應“幽靈地宮”獲得百年內力,又從那冒充“妖中之王”的老者,修習過陰柔的功力,再加上“血衣”所載的“少陽神功”,根基可說相當深厚,傷勢雖重,在聖丹的輔助下,恢複得極快。


    約莫半個時辰,便已功圓果滿,站起身來,隻見慕容婉儀,斜倚在樹身上,凝眸睇視著自己,玉靨上籠著一層神秘而高潔的氛圍,似笑非笑。


    她近在咫尺,然而卻像高不可攀的女神!


    不同幾俗的美,再加上高貴氣質,使人油然而生出不可瀆犯之感。


    吳剛下意識地心頭一蕩,那深植的愛苗,在刹那之間抬頭,情感,像烈焰般燃燒起來,人,總是人,有人性上的弱點,是無法克製的。


    “除去你的麵具!”


    那聲音,輕柔悅耳,像來自雲端。


    吳剛毫不猶豫地扯落麵具,露出本來冠玉般的臉孔。


    慕容婉儀笑了,笑得那麽自然,萬分誘人,但不失高貴與聖潔。


    吳剛的臉在發燒,心在跳,沉醉在她的笑容裏,但心中了無邪意。


    兩人,就這樣默默地對視著,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移動分毫……


    氣氛是那樣的微妙。


    現場的人,死屍、殘肢、血漬……似乎已被他和她遺忘了,這一刻,天地間隻剩下了他和她,一切都不存在了。


    ……


    慕容婉儀的手下,業已清理了現場,兩個罹難同門,分別掩埋,樹墓立碑,碑文尚待請示鐫刻,其餘“武盟”遺屍,掘了一個大坑合葬。


    驀地——


    一條人影,踉蹌奔至。


    “什麽人,站住!”


    喝斥聲中,黑衣少女紛紛彈身圍了上去。


    那人影“砰!”然栽倒地麵。


    少女之中,有人驚唿道:“是金劍手!”


    吳剛與慕容婉儀同被從迷蒙中喚醒,雙雙轉身趨了過去。


    慕容婉儀大聲道:“檢查外圍,何以被人闖入!”


    立即有兩名少女,馳出林去。


    吳剛目光一掃,來人年約五旬,從佩帶的兵刃,證實果是一名“金劍手”,業已奄奄一息,渾身浴血,很明顯地露出無數劍創。


    這是什麽迴事?


    這名“金劍手”何以負創奔來此地?


    就在此刻——


    一個風姿綽約的宮妝少女,疾奔入場,她,赫然是侍女小雪。


    慕容婉儀迫不及待地道:“小雪,怎麽迴事?”


    “稟小姐,這名‘金劍手’要見‘索血一劍’……”


    “你們放他進來的?”


    “是的,他已負重傷,據稱是被同門追殺!”


    吳剛心頭一震,道:“他說要見在下?”


    小雪一頷首道:“是的!”


    那名“金劍手”口中喃喃地念著:“鳳劍……主人……鳳劍主人……”


    吳剛一看事有蹊蹺,忙上前俯下身去,大聲道:“你說什麽鳳劍主人?”


    那“金劍手”業已神智不清,吳剛的話他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口裏仍叨念著“鳳劍……主人”。


    吳剛皺了皺眉,忽地感覺這名“金劍手”十分眼熟,似乎在那裏見過,他想,也許在某一次搏鬥中,與自己交過手,或見過麵,但一時卻想不起來……


    他死念著“鳳劍主人”是什麽意思?


    據小雪說,他是被同門追殺,又是與“飛天蜈蚣”李青山一樣的故事,這內中必有大文章,那是為什麽?


    心念之間,他伸掌附貼對方“命門”,逼入一股真氣。


    那名“金劍手”眼珠轉了幾轉,神誌複蘇了些。


    吳剛急問:“朋友說‘鳳劍主人’是什麽意思?”


    “金劍手”喘息了一陣,斷斷續續道:“索血……一……劍……”


    吳剛更加困惑,急應道:“在一便是‘索血一劍’,朋友有什麽話隻管說吧?”


    “金劍手”喘息著,顫抖的嘴唇翕張,聲音微弱地道:“你……不是!”


    吳剛若有所悟,背過身套上了麵具,再迴過頭來,道:“朋友看仔細了!”


    “金劍手”失神的雙目圓睜,但已說不出話來,吳剛心頭太急,手上加緊迫入內元,慕容婉儀秀眉緊蹙,道:“別輸功了,他已不能接受,反速其死!”


    吳剛悚然收手,心念一轉,道:“姑娘可否賜一粒‘玄女聖丹’……”


    慕容婉儀頭一搖,道:“他失血過多,內元已散,沒有救了!”


    吳剛惶然道:“在下……希望他能說幾句話。”


    慕容婉儀偏頭想了一想,轉目向小雪道:“你試試看!”


    小雪蹲下身去,伸指連點“金劍手”幾處大穴,然後一手按在“天突穴”,另一手中指捺住“脈根穴”……


    “金劍手”似乎又迴複了一些殘力,凝視著吳剛,慘白如金紙的麵孔在微微抽搐,看來他內心十分激動,久久才聲細如蚊地道:“鳳劍!”


    吳剛拔出“鳳劍”,把劍身湊向他眼前,道:“這便是鳳劍!”


    “金劍手”費力地轉動了幾下目光,掙命般地吐出話聲:“你……是‘索血一劍’?”


    “不錯!”


    “認識……‘鳳劍主人’麽?”


    “當然!”


    “請……請……轉告……”


    “轉告誰?”


    “轉告……‘鳳劍主人’……”


    他臉上突現紅暈,這是死亡的前兆。


    吳剛額上滲出了汗珠,他相信這謎底必與自己有極大關係,這謎底非揭開不可,如何能使對方多活片刻,說出要說的話呢?


    對方說要找“索血一劍”,又念著“鳳劍主人”,顯然對方有話要告訴自己。


    “朋友,振作些,轉告‘鳳劍主人’什麽?”


    “金劍手”口張了半天,終於吐出了幾個字:“少……林……大悲……”


    喉頭疾湧,雙睛一瞪,死了。


    吳剛一顆心也隨之沉落,茫然地念著:“少林大悲,少林……大悲……”


    少林,自是嵩山少林寺,大悲……可能是一個和尚的法號。


    死者的麵容,在吳剛的腦海中旋轉,旋轉,突地,他怪叫一聲:“是他!”


    慕容婉儀道:“誰?大悲麽?”


    “不!”


    吳剛漫應了一聲,意念隨著迴憶到了童年,大約是六七歲光景,每日晨起,孫叔叔總是抱著自己到後院草坪上,用一支木劍,煞有介事地揮舞一迴。這“金劍手”,正是那孫叔叔“鐵臂猿孫景”。


    吳剛完全記起了,一點不錯,正是他,難怪一見麵便覺眼熟。


    他怎會當了“武盟”的“金劍手”呢?


    “武林第一堡”慘遭血洗,他仍作客堡中,他怎能幸免於難?


    想著,想著滴下了兩滴英雄之淚。


    “少林,大悲,上少林查個究竟,當年少林也是仇家之一……”


    吳剛心中作了決定。


    慕容婉儀有些不耐地道:“到底怎麽迴事?”


    “這名‘金劍手’是素識!”


    “素識,你與他交過手?”


    “不,是父執輩,在下幼時見過!”


    “哦!可惜……他不能說話了。”


    “在下要親手掩埋他!”


    說完,立即動手,先在林中找了一處向陽之地,用掌風掘了一個深坑,再用劍削石為碑,碑文上刻的是“故俠士鐵臂猿孫景之墓”,下署“孤劍索血人敬立”。然後把孫景遺體,放入穴中,用土石堆掩,樹立了碑,在墳前恭敬地拜了三拜。


    慕容婉儀一直隨在他身邊,待吳剛諸事完畢,幽幽開口道:“怎麽,你竟稱他俠士?”


    吳剛傷感地點了點頭,道:“他該稱俠士!”


    “身為‘武盟’劊子手,也能稱俠?”


    “在下判斷他身入‘武盟’,必有所圖,不然他不會被人追殺,也不會尋找‘鳳劍主人’……”


    “你認為他可能圖謀替‘武林第一堡’仗義?”


    “簡直可以斷言如此!”


    “這很容易查明的!”


    “容易?”


    “嗯!”


    吳剛意念飛馳,他想到“龍劍主人”是胞兄吳雄,而“龍劍”落在灰衣蒙麵人手中,灰衣蒙麵人是“武盟”中人,孫景被同路人追殺,他要找的是嫂嫂“鳳劍主人”,這其中蹊蹺太大了。


    莫非“灰衣蒙麵人”便是胞兄吳雄,是的,極有可能。


    第一、龍劍在他手中。


    第二、他不敢以真麵目見人。


    第三、他闖了滅門之禍,想托“武盟”以庇蔭。


    第四、他的劍術相當可觀。


    可是,不對呀!如果是吳雄,當不致喪心病狂,與“妖中之王”歐陽殘合謀,炸斷了嫂嫂“魔湖公主”的雙腿……


    不過,不管真相如何,哥哥吳雄的失蹤,必可從“武盟”追出線索。


    於是,他不期然地想到了為情而犧牲的呂淑媛,她必知道謎底,想到呂淑媛,他的心起了一陣絞痛。


    我必須立刻離開!他想,人非聖賢,抵擋誘惑的唯一法寶是離開那誘惑的本身,慕容婉儀太美了,美得可以使石頭人動心,他不願有任何辜負呂淑媛的事發生,甚至一絲意念都不該。


    “忘我和尚”說得好,必須“敬終”。


    慕容婉儀在態度上,已明顯地表露了情愛的傾向,這在以前,他是求之不得的,而現在,他必須祛除這種心理,他不能負呂淑媛。


    吳剛迅速地作了決定,深深地望了慕容婉儀一眼,鼓足勇氣,道:“在下迭受姑娘大恩,愧為以報,但已深銘肺腑,在下想告辭先走一步……”


    慕容婉儀粉靨一黯,道:“你又要走了!”


    “是的,在下必須離開!”


    慕容婉儀略帶幽怨道:“好,你……走吧!”


    “小姐,您不是有話要告訴他嗎?何不乘此說明……”


    發話的是小雪,不知何時來到身邊的。


    慕容婉儀幽幽道:“沒有什麽好說的。”


    “小姐,你不說由婢子來說,怎樣?”


    “小雪,算了,聽其自然吧!反正……”


    “小姐,婢子我可憋不住!”


    吳剛心頭一緊,可不能再緘默了,目注慕容婉儀道:“姑娘有何見教?”


    慕容婉儀垂下頭,緊咬下唇,久久沒有作聲。


    小雪忍不住開口道:“吳少俠,你認為我們小姐美嗎?”


    吳剛麵上一熱,訕訕道:“很美,很美,天仙化人尚不足以形容!”


    慕容婉儀白了小雪一眼,背過身去,那神態,使吳剛下意識地心頭一蕩。


    小雪接下去道:“你知道小姐拋頭露麵,行走江湖,三番兩次對少俠授手,為的是什麽?”吳剛心中一動,惑然道:“為什麽?”


    小雪抿嘴一笑,道:“因為我家小姐傾心少俠的為人!”


    吳剛心頭為之劇震,他因了呂淑媛的關係,盡量避免觸及這問題,他以最大的毅力,平息心湖的狂濤,然而小雪竟然開門見山地提了出來。


    這使他由衷地感到悚然,他並非不愛慕容婉儀,也不是沒有這份遐想,老實話,任何人麵對她,都會產生自慚形穢之感,能得她垂青,豈非天外飛來的豔福,然而,他沒有受寵若驚,反而恐懼,為什麽?因為他怕不能抵擋這份誘惑,而辜負了呂淑媛。


    刹那之間,他覺得天旋地轉,心亂如麻,手心滲出了冷汗。


    小雪察言觀色,話聲一冷,道:“少俠何所思?”


    吳剛苦苦一笑道:“沒有什麽!”


    小雪緊迫著道:“少俠是由衷之言麽?”


    吳剛麵上發燒,但被皮麵具掩住了,期期道:“在下能信口雌黃麽……”


    “婢子說小姐十分傾心少俠的為人!”


    “在下愧不敢當!”


    “是禮貌上的客套,還是別有所指?”


    言詞犀利,逼得吳剛額頭冒汗。


    慕容婉儀背著身,幽幽道:“小雪,別說了!”


    小雪大聲道:“小姐,這件事非澄清不可!”


    吳剛又是一愣,道:“澄清什麽?”


    慕容婉儀不再開口,顯然,她已默許小雪代她說話。


    小雪粉腮呈現一片嚴肅之色,沉聲道:“吳少俠,現在請你迴答一句話……”


    “請講?”


    “在未出口之前,小婢有幾句話先說明,當少俠迴答這問題之時,必須語出至誠,是或否,千萬不要勉強……”


    “唔!”


    “少俠愛我家小姐嗎?”


    慕容婉儀喚了一聲:“小雪!”卻沒有下文,可能,她不勝嬌羞。


    吳剛全身為之一震,他怕的就是這句話,偏偏又麵對這難題。


    說不愛,那是違心之論。


    說愛,不可能,自己的感情,應該全部奉予呂淑媛。


    該如何迴答呢?當著她本人,如何措辭,才能不傷她的自尊?他怔住了,一時之間,張口結舌,不知該如何迴答。


    小雪的麵色,隨著吳剛的沉默而改變了,終於,冷笑了一聲道:“吳少俠,你很自負……”


    吳剛急道:“雪姑娘,在下不是這意思……”


    “那為何不開口?”


    “在下有難言之隱!”


    “心有所屬了!”


    “這……”


    “吳少俠,小婢方才業已言明在先,不要勉強,是或否,隻表示——個字即可……”


    吳剛心念一轉,硬起頭皮道:“在下如能邀慕容姑娘垂青,確是三生有幸……”


    小雪容色稍霽,接上話頭道:“那少俠是喜歡我家小姐的?”


    “當然,不過……”


    “不過什麽?”


    吳剛橫了橫心,道:“在下不敢褻瀆慕容姑娘……”


    小雪秀眉一緊,道:“別扯遠,痛快地說出來吧,到底什麽意思?”


    吳剛沉凝道:“在下欠一位姑娘一筆無法償還的人情債……”


    慕容婉儀陡地迴過身來,粉腮紅暈未退,模樣兒更加迷人,輕啟朱唇道:“那位姑娘是誰?”


    吳剛呆了一呆才道:“恕在下不便奉告!”


    慕容婉儀望著待女小雪微微頷首,然後又道:“你愛她?”


    吳剛一咬牙道:“是的!”


    “為了感恩圖報?”


    “也可以這麽說!”


    “那這是環境所迫,而非你自願!”


    “不,在下矢誌不移!”


    “值得麽?”


    “在下說過,無法償還,矢誌相愛,隻聊報知遇於萬一罷了!”


    慕容婉儀深深地注視了吳剛一眼,淡淡地道:“人各有誌,不能相強,算我主婢失言了……”


    吳剛趕緊一個長揖道:“姑娘如此說,在下無地自容了!”


    “你有事請便吧!”


    “啊!是的……在下……失陪了!”


    他話說完了,腳步卻沒有移動。


    小雪在旁,掩口一笑,調侃道:“吳少俠,莫非你還有話要說麽?”


    吳剛警覺自己失態,尷尬道:“在下……先走一步了!”


    小雪大聲道:“願不久再見!”


    吳剛沒有勇氣多看慕容婉儀一眼,他怕那無比的誘惑改變了自己的決心。他匆匆轉身奔離現場,但內心仍有一種難以抑製的爽然若失之感。


    他很奇怪,在自己說出心意之後,對方的反應並不如自己的預料。


    是的,一個非常的女子,必有非常的胸懷,看來自己對她的估計仍不夠高。


    “如果沒有呂淑媛隔在中間,她將是夢寐難求的仙侶……”他心裏有一個聲音在這樣說,但另一個意念立即否決了它,自己不該有如此想法,這對呂淑媛為愛所付的犧牲,將是一種侮辱。


    呂淑媛,她現在置身什麽樣的境況中?


    她為自己犧牲了清白不說,且已犯了叛門的律例,他們將如何處治她?


    心念及此,恨不能插翅飛到“武盟”,看個究竟。


    他猶豫了,到底該繼續複仇計劃,還是闖“武盟”救她?


    第一次,他感到孤立無靠,連個可以商量的人都沒有。


    “賢弟!”


    一聲熱切的唿喚,倏忽傳來。


    吳剛止步,迴身,登時心花怒放,激動無比,那一份感受,誠非言語所能形容,不期而至的,赫然是念念不忘忘的拜兄小叫化宋維屏。


    “大哥!”


    吳剛喚了一聲,一個箭步撲上前去,抓信宋維屏的肩頭,眼眶內蓄滿了淚水,這是至情的流露,十分感人。


    宋維屏鼻頭一酸,臉上掛著笑容,聲音卻是哭的:“賢弟,想不到我們還能再見!”


    吳剛努力抑製狂蕩的情緒,顫聲道:“大哥,你不是被‘幽靈地宮’長老所救……”


    “是的,設非如此,早已長眠地下了。”


    “當日‘魔湖歌聲’引走‘妖中之王’……”


    “賢弟,你說那歌聲何以如此巧發?”


    “不是‘魔湖公主’……”


    “你錯了,那天唱歌的不是‘魔湖公主’……‘魔湖公主’是誰?”


    “停會兒再說,先講你的。”


    “那天以歌聲引走老魔的是‘幽靈公主’!”


    吳剛駭然大震,栗聲道:“幽靈公主?”


    “不錯,引走老魔的目的在於方便救人。”


    “大哥……業已見過‘幽靈公主’了?”


    “見過了,美絕天人,可算舉世罕見的尤物。”


    “哦!”


    “賢弟,聽說你拒絕了婚姻之議?”


    吳剛苦苦一笑,心裏如翻倒了五味瓶,不知是什麽滋味,自己受“幽靈夫人”殊恩,為了一念複仇,不甘身入別門,是以拒絕了婚議,而那冒充“妖中之王歐陽殘”的怪老者,提出的條件是要自己履行婚議。


    “幽靈公主”很美,自己在地宮時,業已聽婢女小梅說過,她的美,能與慕容婉儀比擬嗎?


    然而不管如何,這些都與自己無緣了,自己該把全部情感,迴報呂淑媛。


    “賢弟怎不說話了?”


    “大哥,有這迴事?”


    “希望你亡羊補牢!”


    “遲了!”


    “什麽意思?”


    “一言難盡!”


    “能對大哥我說清楚麽?”


    “當然,我們先尋個穩當的地方再細談如何?”


    “好,跟我來!”


    吳剛隨著宋維屏一路疾奔,整整一個時辰,不到一座破廟之中,已是掌燈時分,廟內住了些乞兒,一見宋維屏來臨,立即大禮參拜,看來這裏當是丐幫弟子聚會處所。


    宋維屏匆匆吩咐了數語,帶吳剛進入一間廂房中。


    一堆火,一張歪歪倒倒的破桌子,兩隻缺腿少背的椅子,別有況味。


    兩人在破椅上落坐。


    宋維屏迫不及待地道:“賢弟,說說這段時日的遭遇?”


    吳剛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思緒,把分手後的一切經過,毫不保留的一五一十托了出來,聽得宋維屏時而震驚,時而感歎,時而唏噓。


    一口氣說完,吳剛深深地籲了一口氣。


    宋維屏皺眉蹙額地道:“如此說來,賢弟已不能應‘幽靈門’的婚議?”


    “是的!”


    “唉!實在想不到命運如此捉弄人……”


    “大哥,年前那‘妖中之王’到底是什麽來路?”


    宋維屏停了一停,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他是誰?”


    “賢弟定要知道?”


    “小弟很想知道!”


    “他……他是‘幽靈門’護法,叫易永壽,奉‘幽靈夫人’之命行事!”


    “啊!我早該想到的!”


    吳剛忘形地大叫一聲,“嘩啦!”,身下破椅成了一堆碎木,他也幾乎跌坐地上,宋維屏莞爾道:“賢弟,冷靜些!”


    吳剛手扶桌沿,怔怔地站著,一幕幕的往事,驟浮腦海。


    自己離“魔湖”甫出道時,錦袍老者指出,武功是“地宮”一路!


    易永壽冒“一妖”名頭,傳言要自己承認是“地宮”一脈!


    “武盟夫人”所提幾種“妖中之王”的絕技,自己一樣不曉!


    易永壽如是真正的“妖中之王”,豈會屈居人下,還說別誤了大事!


    難怪自己一再易容,仍被認出……


    種種跡象,自己早該覺察,竟沒有想到,直到呂淑媛指破“閻王簪”是假的,才恍而悟,難怪對方提出的條件,是要自己到“地宮”求親,原來症結在此。


    不過,“幽靈夫人”先造就自己百年內力,又命易永壽冒“一妖”的名頭,強迫自己習藝,這一份人情,是相當深厚的。


    可惜,自己業已心有所屬,隻好辜負對方的厚愛了……


    心念及此,不由長長歎息了聲。


    宋維屏沉默了一會兒,關切地道:“賢弟,你說的那呂淑媛姑娘,在‘武盟’中是什麽身份?”


    “目前還不知道!”


    “她被擒迴,會有不測麽?”


    “小弟正為此而彷徨無計……”


    “這件事愚兄可以打聽。”


    “如何打聽?”


    “易永壽便是極好的內線耳目!”


    “哦!對了,大哥可知道易永壽潛伏‘武盟’的目的是什麽?”


    “辦大事!”


    “什麽大事?”


    “揭開‘武林盟主’的真正麵目,昭告武林天下,討其罪行。”


    吳剛熱血一陣沸騰,像“幽靈夫人”這等作為,可算是大仁大義,真正地維護了“武道”的精神。


    “大哥,還有件事諒你已知道……”


    “什麽?”


    “關於那批貴幫的叛徒……”


    “敝幫自掌門以下,對賢弟十分感激,內奸業已全部肅清了。”


    “還是談正題,關於呂淑媛的消息,什麽時候可以探到?”


    宋維屏想了一想,道:“我馬上派人去辦,明天正午以前,必有迴音!”


    吳剛誠摯地道:“謝大哥援手!”


    “那麽一說便見外了!”


    “是,小弟失言”


    就在此刻,門外傳入人聲:“稟長老,酒食到!”


    “進來!”


    三名丐者,魚貫而入,第一個手裏抱著一壇酒,第二個提著一隻竹籃,籃內盛著碗筷和一些大小的芋葉包,第三個捧著一個布包。


    宋維屏一抬手,道:“都放下吧,再去挪張椅子來!”


    三丐齊聲恭應子一聲,把那些大小葉包,全放在桌上,布了碗筷,那壇酒擺在桌腳,然後退了出去……


    宋維屏又道:“傳金管事來!”


    走在最後的那名弟子,應了一聲:“是!”


    不一會兒,一個左足微跛的四旬丐者,匆匆而至,向宋維屏施了一禮,道:“長老有何見諭?”


    “有件事你親自去辦……”


    “請示下。”


    “照聯絡暗號,立即與‘地宮’護法易永壽碰頭,調查一個叫呂淑媛姑娘的下落,明日正午以前趕迴。”


    “遵命諭!”


    姓金的管事退了出去,另一名弟子,搬了一把椅子進來,跟著退出。


    宋維屏一笑,道:“來,坐下,開懷暢飲吧,我們幾番出生入死,這機會是難得的!”


    說著,打開了那些葉包,盡是些雞鴨魚肉之屬,又用手拍開酒罐泥封,酒香立時四溢,吳剛曾在乞者群中混跡,這一套可是拿手,抓過碗,滿滿臼了兩碗酒,朝椅上一坐,舉碗道:“大哥,這一碗敬你!”


    “好!”


    兩人一氣飲幹,照了照碗底。


    兩小開懷痛飲。


    吳剛一方麵高興與異姓手足的相聚,另一方麵存著借酒澆愁的心思,一碗一碗隻顧往口裏灌,宋維屏意興未闌,吳剛業已玉山頹倒,伏在桌上睡著了。


    一覺醒來,已是天色大明,發現自己躺在一扇門板搭成的鋪上,頭枕著昨夜那名丐幫弟子捧進來的布包。


    他翻身起來,宿醉未退,頭腦仍有些昏沉沉的。


    宋維屏笑嘻嘻地走了進來,道:“賢弟,你起身了!”


    吳剛訕訕道:“小弟不勝酒力,竟然醉了。”


    “賢弟,你那身行頭換了吧!”


    “換,用什麽換?”


    “那不是麽?”說著用手一指那布包。


    吳剛解開布包,隻見衣履頭巾,一應俱全,心中感激十分,激動地道:“大哥,你想得真周到!”


    “小事而已,不值掛在口上。”


    吳剛脫去身上血漬斑爛的破碎儒衫,從頭到腳,換了一色新,刹時又迴複了瀟灑俊逸的風姿。


    雖說此地是乞兒棲身之所,但招待得卻很周到,茶點俱全,虧了這些弟子,不知是何處弄來的。


    約莫辰末光景,那名姓金的管事業已迴轉,從他那副狼狽相,可知是整夜不息奔波的,吳剛深深感動,雙手一抱拳,道:“有勞管事奔波!”


    金管事急道:“不敢,這是區區應盡的本分。”


    宋維屏道:“事情辦得如何?”


    “業已見到‘地宮’易護法……”


    “怎麽說?”


    “那位姓呂的姑娘被廢了功力,禁足總壇之內……”


    吳剛一咬牙,道:“這筆帳有得算的!”


    宋維屏安慰他道:“賢弟,知她生命無礙,你便可放心了!”說完,又轉向金管事道:“可曾問及那呂姑娘在盟中的身份?”


    金管事道:“地位很高,似與盟主有極深淵源,易護法也不甚了了。”


    “好,你下去憩息吧!”


    “謝長老!”


    金管事行了一禮,退身出去。


    吳剛心念數轉之後,道:“大哥,小弟想告辭了……”


    宋維屏額頭一蹙,道:“賢弟,你我弟兄久未把晤,你就要走了麽?”


    “大哥,小弟有許多事待辦……”


    “關於‘幽靈公主’這檔子事,賢弟準備如何處理?”


    “小弟準備親赴地宮,向‘幽靈夫人’當麵解釋。”


    “這……恐怕很難解說清楚。”


    “大哥已經知道,小弟不能負人……”


    “難道對‘幽靈公主’不算相負?”


    “事情有輕重之分,亦有必為與可以不為之別……”


    “好,這點我們不必爭論,事實的發展是難以逆料的,賢弟現在的行動步驟是什麽,我希望知道。”


    “小弟擬先赴新野,找‘連雲堡主朱威’,然後上少林,找‘大悲’其人……”


    “賢弟一定要走麽?”


    吳剛有些黯然道:“是的!”


    “賢弟,你我結交一場,望你許我為你複仇的事盡一點力。”


    “大哥……”


    “別說了,我們前道上見,你要走就先走吧!”


    “如此小弟告辭了!”


    說完,係好“鳳劍”,把離“地宮”時對方所贈的金珠重新揣好,依依不舍地與盟兄互道珍重,然後大步出廟。


    宋維屏送到廟口而別。


    新野!


    連雲堡!


    深溝高堞,氣派雄偉,僅有一座吊橋與外界相通。


    這一天,卯時方過,一騎駿馬,踏著燦爛的朝輝,蹄聲得得,直叩堡前,到了吊橋邊,徐徐止步,馬上是一個俊秀絕倫的青衫書生,真個是人如玉,馬如龍,任何人見了,都會在心裏讚一聲好。


    他,正是挾仇而至的吳剛。


    吳剛掃了一眼高曳的吊橋,輕輕躍落馬背,把纏繩朝橋邊樹椏上一扣,然後麵向堡樓,高聲道:“有人麽?”


    一個黑衣漢子從樓頭現身出來,大聲應道:“朋友有何貴幹?”


    “拜訪朱堡主!”


    “要見敝堡主麽?”


    “不錯!”


    “朋友如何稱唿?”


    吳剛心念一轉,道:“在下與貴堡主不久前在‘神刀會’有約,請照此通報!”


    黑衣漢子沒有答腔,迴頭向樓內不知說了些什麽,不一會兒,一個藍衣老人現身出來,遙遙打量了吳剛幾眼,道:“老夫堡內總管邱晚成,少俠如何稱唿?”


    吳剛避開正題,道:“區區是來踐約的,請閣下通報貴堡主!”


    他說的“踐約”兩個字,是有根據的,在“神刀會”總壇向“斷命一刀”索仇時,他以“索血三劍”的姿態出現,揚言“索血一劍”已赴新野,一名話驚走了“連雲堡主朱威”,今天他是以“索血一劍”麵目現身,說“踐約”自有含義。


    總管邱晚成猶豫了片刻,道:“還是請少俠示知名號。”


    吳剛不能道真姓各,也不能道外號,怕的是對頭聞風而遁,當下冷冷道:“在下不擬通名道號,貴堡主應知在下來曆!”


    “小俠,這不合江湖規矩!”


    吳剛為之一窒,的確,依江湖拜山的規矩,若無拜帖,至少得報上名號,但事實上他不能依規矩行事,目光一掃壕塹的寬度,和吊橋的高度,立即得了主意,軟的不行,隻有硬來了。


    心念之中,冷冷一哼道:“邱總管,閣下有意刁難麽?”


    “老夫是照規矩行事!”


    “在下不作興這些規矩……”


    “那隻好抱歉了!”


    “閣下不願通報?”


    “非不願,不能也!”


    “那就別怪在下失禮了……”


    總管邱晚成重重一哼,道:“朋友想怎麽樣?”


    吳剛寒聲道:“不怎麽樣,在下隻好冒昧闖堡了!”


    了字出口,人已彈射而起,一式“飛燕掠波”,越過堡壕,一折,一迴,妙曼輕盈地落在高曳的吊橋頂端。


    “敢爾!”


    暴喝聲中,堡樓中湧出十多名黑衣漢子,刀劍出鞘,各據一個垛口。


    “暗青子招唿他!”


    總管邱晚成一聲令下,暗器如飛蝗般密集罩向吳剛,居高臨下,倍增威勢。


    吳剛雙腳一蹬,斜射而起,“鷂子鑽雲”式,升高四丈左右,高出堡堞有丈,如雨暗器,在近身數寸時,悉被護身罡氣震落。


    升高勢將盡之際,淩空擰腰,如鷹隼般撲上堡頭。


    “呀!”


    驚唿聲中,據守樓頭的一個個亡魂大冒,這種功力,他們連聽都沒聽說過。


    吳剛身形一穩,冷眼注定麵無人色的總管邱晚成,一字一句道:“帶在下去見朱堡主!”


    總管邱晚成驚悸地打量了吳剛幾眼,栗聲道:“朋友莫非是‘索血一劍’?”


    吳剛寒聲道:“閣下算猜對了!”


    在場的十幾名黑衣人,一聽來的是“索血一劍”,齊齊下意識地連連後退。


    邱晚成想了想道:“朋友與敝堡主是什麽約會?”


    “死約會,不見不散!”


    “死-約-會!”


    “帶路!”


    “請隨老夫來!”


    下了堡樓,眼前是一條林蔭夾峙的寬敞馬道,穿過馬道是三開的中門,邱晚成不進中門,繞向一側的卵石小徑。


    沿路所見的人,都以驚愣的目光注視吳剛。


    卵石小徑沿內牆外緣,彎向房舍之後。


    吳剛心中疑雲頓起,看來朱威業已有了準備,不知安排了什麽在等待自己。但他不動聲色,默默地隨邱晚成前行。


    想到自己的家,“武林第一堡”,論氣派、布置、規模、這區區“連雲堡”是難望其項背的,然而,現在已變做了荒丘,父母親友同門,長眠在“五百人塚”之中。


    恨,開始在血管中奔流,仇,在心底燃燒。


    他捏緊拳頭,咬緊牙關,心裏隻想到一個字——血!


    不知不覺間,來到——座占地極廣的林園中。


    邱晚成用手朝前一指,道“快到了!”


    吳剛“唔!”了一聲,不表示意見。


    眼前已見堡牆,看似再無去路了。


    突地,在花樹掩映中,露出一座修飾得十分考究的新塚,吳剛心中一動,邱晚成業已在墓前止步,栗聲道:“敝堡主在此!”


    吳剛全身一震,抬眼望去,隻見墓碑上赫然刻著:


    “近故顯考朱公諱威之墓”的抹金字。


    “什麽迴事?”


    “敝堡主業已過世了。”


    吳剛眼中冒出了火花,帶煞的目芒,罩定了邱晚成,咬牙切齒道:“死了?”


    “是的!”


    “如何死的!”


    “從‘神刀會’迴堡的途中被害!”


    “誰下的手?”


    “不知道。”


    “這倒巧的很……”


    “敝堡主之死,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


    “這墓內真的有人麽?”


    邱晚成駭然後退一步,驚聲道:“朋友這話是什麽意思?”


    吳剛冷酷地道:“不是故弄玄虛吧?”


    邱晚成老臉大變,栗聲道:“朋友說的太過分了。”


    “在下與貴堡主訂的是死約會,不見不散……”


    “可是敝堡主業已罹不測之禍。”


    “在下不信。”


    “不信?”


    “嗯!”


    “那朋友的意思要怎麽樣?”


    “劈墓開棺,讓事實來證明。”


    邱晚成全身一顫,連退數步,怒吼道:“朋友要劈墓開棺?”


    “一點不錯!”


    “先堡主與你何仇何怨?”


    “仇深似海,怨高如山!”


    “索血一劍,你……真的敢?”


    “在下言出不改!”


    “你……敢辱沒死者……”


    “一方麵證明真偽,一方麵是鞭屍索債。”


    邱晚成臉孔起了抽搐,暴吼道:“索血一劍,你說出仇怨真相!”


    吳剛冷極地道:“你不必知道!”


    “你……是魔鬼……”


    “並無不可!”


    “索血一劍,如你要逞兇殘,必須殺盡堡中人,否則辦不到……”


    吳剛嘿嘿一陣冷笑道:“必要時,在下不惜屠堡!”


    這句充滿了血腥的話,令人毛骨悚然。


    邱晚成“唰!”地拔出佩劍,淒厲地道:“索血一劍,你要殺人老夫算第一個!”


    崇高的“武道”精神,溢於言表。


    吳剛恨積如山,絲毫無動於衷,冷酷地道:“你如果不願見在下劈墓開棺,你可自了,區區劍下,你走不了半招!”


    這話出自“索血一劍”之口,並不見驕狂,事實可能是如此,“公義台”上,“武當掌教”與“四海幫主”,便是極好的例子。


    邱晚成咬牙暴喝道:“老夫自認非你之敵,出手吧!”


    就在此刻——


    兩條人影,疾奔而至,當先的是一個二十上下少年,後隨的是一個半老徐娘,兩人皆身披重孝。


    那少年滿麵殺機,手中倒提長劍,身形一停,便已出聲:“‘索血一劍’你意欲何為?”


    “你是誰?”


    “少堡主朱傑!”


    “好極了,這位想是堡主夫人?”說著,目光移向那半老婦人。


    半老婦人幽幽道:“不錯,我便是未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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