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燈門中人已完全改扮,混入了王家的眾婢仆之中。


    事情一直隱密的進行著,除了王舉人幾個心腹管事之外,很少有人知曉內情。


    王老夫人悄然被遷離了王宅。


    王舉人也得言小秋精妙的易容術,改扮成一個王府的家人。


    事情在極端隱密中進行,不但王桂武的至親友好蒙在鼓中,就是王夫人也不明內情。憑王家的財富功名,趕辦喪事時增加了一些人手,誰也不會注意。


    金燈門在發現了強大的敵勢之後,由原來采取的攻勢,忽然間改為守勢。


    第二天,濟南府兩家鏢局——四海、群英的總鏢頭,也趕來祭奠。


    王府門戶大開,任人吊祭。


    四海鏢局的總鏢頭“金刀銀梭”顏如風、群英鏢局的總鏢頭“鐵臂神猿”趙誌英,同時到了王府。


    這兩人都是王舉人的道義好友,也是參與那夜惡戰的人。


    這兩個人心中都明白,王桂武之死,至少有一半是為了保存他們的性命。


    這兩人趕到了王府,至少證明了對方也保持了相當的信用,雖然在約鬥之時,暗算兩人的手段有欠光明,但卻在王舉人死去之後,依約送上了解藥。


    兩人都穿著長衫,但也瞞不過見多識廣的齊子川。


    這兩人不但在長衫之內藏了短刀利刃,似乎還帶了暗器。


    王舉人眼看兩人進入了靈堂,急捧一盤錫箔紙錢,隨後而入正式迎接兩人的是王府的總管王貴。


    兩個人的麵色很肅穆,目睹靈堂棺木之後,更不禁黯然淚下。


    顏如風一撩長衫,拜伏靈前,低聲道:“兄弟,士為知己死,我已和趙兄有約,傾盡兩家鏢局之力,替你討迴這筆血債。咱們原想幫忙,卻不料反而害了你,兄弟,你安息吧!我顏如風隻要有一口氣在,定會為你報仇。”


    “鐵臂神猿”趙誌英緊傍在顏如風身側拜倒,口中也在低訴心願道:“王兄弟,我走鏢江湖,過的是刀頭上舔血的日子,想不到劍未出鞘,就中暗算,這是我的疏忽,累得兄弟你賠上了一條命。其實,你年輕有為,前程無限,眼看著就要實授了官職,又何苦為我和顏兄自絕?我們兩條命,也不如你兄弟一條命貴,王兄弟,你這是何苦啊!何苦?”


    兩人胸中有無比的哀痛、悲傷,也隻能在靈前低聲訴說。


    靈堂中哭聲哀哀,兩人說話聲音又低,別的人很難聽到。


    但他們瞞不過目靈耳聰、聽覺過人的黃媚,也未能瞞得過手捧木盤、站在旁側的王舉人。


    王桂武聽得很感動,但卻一直隱忍著,沒有招唿兩人。


    黃媚一直扮著丫頭身份,身著孝衣,跪在靈堂前麵。


    事實上,整個的靈堂和廳院中,都在金燈門中人的監視之下。


    黃媚冷眼觀察,發覺這兩位總鏢頭都是內外兼修的高手,心中一動,悄然起身離去,並且告訴了王俊。


    王貴很快被召入堂中,吩咐了一番話。


    王貴是王府中十幾年的總管事,四十多歲的年紀,人很精明幹練,也練過幾年拳腳,也是極少數知曉內情的人之一。


    收支錢糧、辦理事務,他是內行,但他明白,應付這等江湖高人,非他能承擔下來。王俊一道令諭,無疑分去他一大半肩上重擔。


    轉迴靈堂時,顏如風和趙誌英已然祭奠完畢。


    兩個人轉入靈幃後麵,準備啟棺一睹王桂武的遺容。


    方昭攔阻了兩個人,不讓開棺,但他是下人身份,不能強行阻止,也不能說話太多。


    正為難間,王貴適時而至,抱拳一揖,道:“顏爺、趙爺,不能開棺。”


    顏如風一皺盾頭,道:“王總管,別人不知道,你該明白我們和你主人的交情,這一別人天遙隔,幽明相阻,我們再無法見他了,難道這最後一眼也不肯讓我們瞧瞧嗎?”


    王貴歎息一聲,說道:“顏爺,棺蓋已加釘,而且老夫人吩咐了下來,任何人不能啟棺。”


    趙誌英道:“王總管,這要你在老夫人麵前替我們口角春風了,我和顏兄如不能看你們主人的遺體一眼,隻怕這一生都難得安心下來。”


    王貴道:“我知道趙爺、顏爺和敝東主的交情,不過,趙爺你看棺上指痕……”


    趙誌英、顏如風同時把目光轉注到棺木前麵那兩個清楚可見的指痕之上,臉色瞬時大變,道:“這是……”


    王貴黯然接道:“昨天有一位來曆不明之人,祭過靈堂之後,就在這裏拍了一掌,當時咱們也未留心,昨夜老夫人要看小東主,啟棺之後,才發覺麵目有傷,老夫人悲痛之下,傳諭釘棺,不許任何人再見遺容。”


    顏如風咬牙出聲,道:“好惡毒的手段,連屍體也不放過。”


    趙誌英道:“顏兄,咱們走吧。”


    顏如風怔了一怔,接道:“到哪裏去?”


    趙誌英道:“盡出咱們兩家鏢局中的人,調查他們的來處,找上門去和他們拚了。”


    顏如風道:“對!咱們如不能出這口怨恨之氣,如何能對得起死去的王兄弟。”


    王貴低聲說道:“趙爺,敝東主臨去之前,交代過在下一番話,要小的等顏爺和趙爺來時,告訴兩位。”


    趙誌英道:“甚麽事?快些說。”


    王貴道:“此地不是說話之處,兩位請隨我來。”


    這是廂房中一間雅室,小童獻上香茗後,悄然退去。


    王貴早得王俊指示了一番說詞,又起身抱拳一禮,道:“敝東主臨去之前,告訴小人,說兩位義薄雲天,決意助戰,連累兩位身受暗算,他心中極為不安……”


    顏如風接道:“不怪貴東主,隻怪咱們太大意,這就是終日打雁,竟被雁啄了眼睛。”


    王貴輕輕歎息一聲,說道:“敝東主告誡小人,如是兩位不能夠來此奠祭,不許我去找兩位。”


    趙誌英接道:“為甚麽?桂武兄這做法,豈不是瞧不起我們了?”


    王貴道:“敝東主知兩位情意深重,兩位隻要傷勢好轉,定會前來,如是不來,那就證明兩位傷勢未愈,就算告訴兩位,也是……”


    顏如風接道:“王總管,我們和貴東主道義論交,老實說,他自絕而死,也是為了我們的性命,死者已死,我們活著的人,不能不替他報仇。”


    王貴道:“敵勢強大,兩位又是吃鏢局的飯,不宜和他們結怨。”


    趙誌英說道:“顏兄和我都已決定辭去了總鏢頭的職位,決心替王兄弟討還血債,也算替自己報仇,我們心意已決,你不用再勸阻了。”


    王貴沉吟了一陣,道:“顏爺、趙爺兩位如此豪情,小人也不敢勸了,但敝東主臨去之前,也有了一些安排。”


    顏如風道:“甚麽安排?”


    王貴道:“聽說是重金禮聘了一些高手來此。”


    趙誌英道:“來了沒有?”


    王貴道:“很快就會趕來,不過,他們可能隻暫時在暗中助拳。”


    顏如風道:“重金禮聘而來,隻在暗中助拳,此事不可靠,不用指望他們了。”


    趙誌英道:“不來也就算了,來了更好,但我和顏兄已決心留此,先辦完王兄弟的喪事,再設法找那人算賬。”


    王貴道:“唉!敝東主遺命在下,兩位如是堅持留於此地,要小的聽命兩位吩咐,再說,對江湖中事,小人也知曉不多,還請兩位主持其事。”


    顏如風道:“王兄既有遺命,咱們也不推辭了。”


    趙誌英道:“目下府中的情形如何?老夫人現在何處?”


    王貴道:“老夫人觸景傷情,太過悲痛,小人已把她送往一位親戚處暫住幾日。”


    趙誌英道:“那地方是否安全?”


    王貴道:“是的,敝東主臨去之際,也交代過了這件事情,妥為安排老夫人,所以,小人把她送到了一個很隱密的親戚家中去。”


    趙誌英道:“送老夫人的車夫呢?”


    王貴道:“也隨同老夫人留在那裏。”


    趙誌英笑一笑,道:“王總管,看來你是一個很會辦事的人。”迴顧了顏如風一眼,道:“顏兄、王總管,蛇無頭不行,鳥無翼不飛,咱們之間為了統一號令,也必須推舉一個人出來作為首腦,以便於行事。”


    王貴道:“顏爺、趙爺,小的不堪擔當重任,這首腦人物也就在你們兩位之間推舉出一個來就行了。”


    趙誌英道:“顏兄深謀遠慮,比兄弟穩健多了,這件事,就由顏兄出麵主持大局了。”


    顏如風道:“不,還是趙兄主持的好。”


    趙誌英說道:“顏兄不用推辭了,不論甚麽人主持其事,都是一樣,咱們都會全力以赴。”


    顏如風道:“趙兄如此說,愚兄也隻好承擔起來了。”目光一顧王貴,接道:“王總管,府中有多少人?有幾個年富力壯的可以派上用場,用來對敵的?”


    王貴道:“上下仆從、丫頭廚師等一起算上,大約有三十多個人,但年輕的男子、長工年富力強可以和敵人動手的,有十八人。”


    趙誌英道:“這些人現在何處?”


    王貴道:“分守在前後院和大門處,四個武功較好的待命西廂,準備隨時接應各方。”


    顏如風道:“安排得很好。”


    王貴道:“可要小的去召集他們來此,引見一下顏爺,要他們以後聽從顏爺之命?”


    顏如風道:“不用了,王總管下令給他們,也是一樣。”


    王貴正想接口,突然見一個中年男子快步走了過來,一躬身,急急說道:“啟稟總管,一位姑娘,青衣勁服、手捧鮮花,說要祭奠東主,小的因見她來路不明,攔阻她不準入靈堂,卻不料那位青衣姑娘就在靈堂外麵鬧了起來。”


    王貴一皺眉頭,道:“有這等事?你問她姓名沒有?”


    那中年男子皺起眉頭,道:“問過了,但是她不肯說。”


    王貴目光轉注到顏如風的臉上,接道:“顏爺,你看應該如何?”


    顏如風道:“咱們去瞧瞧。”


    靈堂門前,一排橫立著三個王府的長工,攔住了一個青衫、青裙、手捧鮮花的少女。


    那少女長得很美,粉臉上,卻滿布著淚痕愁容。


    顏如風冷笑一聲,道:“姑娘,在下顏如風。”


    青衣少女霍然迴頭,望了顏如風一眼,道:“顏總鏢頭……”


    顏如風怔了一怔,道:“你認識我?”


    青衣少女道:“鼎鼎大名的顏總鏢頭,濟南府中,有幾個人不認識你?”


    顏如風說道:“恕我顏某人眼拙,不識姑娘。”


    青衣少女道:“因為,我隻是一個平凡的人。”


    顏如風道:“姑娘,咱們在哪裏見過?”


    青衣少女道:“濟南府一品樓,王大爺、趙大爺,還有你這位顏大爺都在場。”


    趙誌英哦了一聲,道:“姑娘就是那位賣唱的?”


    青衣少女一躬身,道:“風塵淪落薄命花,趙爺、顏爺見笑了。”


    趙誌英道:“姑娘還在濟南府?”


    青衣少女黯然說道:“是。”


    趙誌英道:“姑娘還在賣唱嗎?”


    青衣少女道:“自從那次得三位相助脫險之後,賤妾才知風塵遊行,終非善策,因此洗盡鉛華,托身豪門,作一婢女,也強過弦音清歌、賣唱江湖了。”


    趙誌英輕輕咳了一聲,道:“姑娘,在下也許問得多了一些,如是姑娘有不便於迴答之,盡可不答。”


    青衣少女黯然說道:“趙爺請問,隻要小女子可以奉告,必將據實而言。”


    趙誌英道:“姑娘托護於哪一家府第?”


    青衣少女沉吟了一陣,低聲道:“趙爺有問,賤妾不敢不答,賤妾由一位花婆引薦,托身於吳府之中。”


    趙誌英哦了一聲,道:“現在濟南知府的吳大人公館?”


    青衣少女點點頭,道:“賤妾得知昔年恩公王舉人突然棄世,設法偷得半日假期,趕來憑吊一番,稍盡一番心意。”語聲微微一頓,接道:“賤妾托身吳府,易名春蘭。”


    聽說是來自吳府中的丫頭,趙誌英等人也不敢心存輕視,有道是宰相的門房七品官,別瞧她身份卑下,但一兩句讒言加害,就可能使人吃不了兜著走。


    點點頭,顏如風緩緩接道:“姑娘,府台大人也知道了這件事嗎?”


    春蘭道:“知道了,聽說大人也要親來致奠。”


    顏如風道:“甚麽時間?”


    春蘭道:“這就不知道了,今天不來,明天一定會來的。”


    顏如風本想告訴春蘭,這王舉人就是為了當年救了她之事,結下了仇恨,鬧成今日的結局,但語到口邊又咽了下去。


    想她一個柔弱女子,縱然知曉了這件事情,又能如何?


    當下籲一口氣,改口說道:“難得姑娘有這番懷念故人之心。”迴顧了王總管一眼,低聲道:“要他們讓開去路。”


    王貴一揮手,擋在廳門口的三個大漢閃到一側。


    春蘭款步入廳,獻上鮮花,在靈前大拜三拜,才站起身子。


    顏如風、趙誌英一直站在旁側,冷眼觀看,並未勸阻,也未多言。


    春蘭以汗巾拭去了險上的淚痕,想了一想,道:“顏爺、趙爺,賤妾不能久停,我要先走一步了。”


    顏如風道:“有勞芳駕,顏某不送了。”


    春蘭道:“不敢有勞。”


    目睹春蘭背影離去,趙誌英低聲對顏如風說道:“顏兄,你看這位春蘭姑娘,可有甚麽可疑之處?”


    顏如風道:“她步履穩健,似乎是練過武功的人。”


    趙誌英道:“當年她賣唱江湖,學一點拳腳用來防身,倒也沒有甚麽,兄弟懷疑的是她托身吳府之中,用心何在?”


    顏如風道:“她流落風塵,賣唱酒樓,受盡了別人欺淩,托身豪門,也可免去再受人欺侮之苦。”


    趙誌英沉吟了一陣道:“顏兄,我總覺得她有些不對,但卻無法說出她哪裏不對。”


    顏如風接道:“當年王兄弟救助過她,對她不錯,無論如何,她總不會恩將仇報,幫助敵人。”


    趙誌英道:“但願兄弟沒有看錯,她是真真正正的賣唱女子。”


    王貴雖然沒有正式麵召仆從,替他們引見顏如風和趙誌英,但卻已暗中吩咐了下去。


    王府中人都知道濟南府兩家大鏢局的總鏢頭來此主持這場喪事,壯了不少膽,同時,也覺著事態嚴重,自然對兩人也生出了敬重。


    有了顏、趙兩人主持,金燈門中人不用再分人防護靈堂,也有了更多的人手和行動上的方便。


    表麵上,風平浪靜,內在則波濤洶湧。


    金燈門中人的行動雖然匆忙、緊張,但卻隱藏得十分深沉。


    再加上王貴的口風奇緊,這就使得兩個老江湖也被蒙在鼓裏,未瞧出一點破綻,事實上,兩人也把大部分的精神,貫注在外來憑吊的客人身上。


    午時不久。


    濟南知府吳大人親來致祭,八抬大轎,數十從人,浩浩蕩蕩而來。


    靈前獻花之外,居然還倒身一拜。


    這就叫死後哀榮。


    一身重孝、麵垂白紗的王夫人,親自向吳知府施禮道謝。


    吳知府點點頭,說幾句安慰之言後,就打道迴府。


    王夫人沒提告訴,民不舉,官不究,吳知府也沒有細問王武舉的死因。


    王夫人不是不想替夫報仇,說出王舉人是被人逼死的事,但王總管一再稟告,說老夫人代下來,這件事不能舉官,一則是找不出被人逼死的證據,不能舉官;二則,一旦告官,難免有一番開棺驗屍的手續,使死者不安。


    事實上,開不得棺,一開棺驗屍,造成的風波,比起王舉人突然而死還要哄動百倍。


    但街坊間仍然有很多的流言,說是王舉人撞了煞神,也有說王舉人是被仇家派人暗殺死亡。


    不同的流言在坊間流傳,但每一個流言,都有很多人相信,最妙的是有些人居然會同時相信了兩種不同的流言。


    不論流言如何傳播,但王舉人的死亡總是一件震動濟南府的大事。


    開吊之日,祭奠者摩肩接踵,王家有錢又有勢,自然就有遠親、近鄰、好街坊。


    顏如風、趙誌英一直留心著憑吊的客人,未見到一個可疑人,更未見到那日動手的人。


    一連三天的大祭,王府中從未斷過人,車如流水馬如龍。


    趙誌英、顏如風仍然很留心地觀察每一個來人,但他們一直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


    第六天是出殯的日子,長長的行列,一直擺了二裏多。


    殯葬在濟南郊外大明湖畔。


    這是極盡豪華的一場葬禮,紙人、紙馬、錫箔金紙,足足燒了兩三個時辰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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