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踏在碎石的路麵上,發出“得得”的響聲。


    天時已近三更,路上早斷了人行。


    離鎮約莫七八裏,陳家麟突然發現路邊石上坐著一個人,近了一看,赫然是那怪老人,不由脫口道:“老丈,您好快的腳程!”


    老者道:“你如果沒急事,坐下來咱們談談?”


    為了好奇,陳家麟依言下了馬,傍石站定,道:“老丈是真人不露相,區區的目力實在不濟。”


    老者打了個哈哈道:“老夫生平不白吃人家的東西,總得要替你做點事,你說有什麽困難?”


    陳家麟驚異不置,想了想,道:“老丈如果是為了那頓酒飯,就不必提了,區區沒什麽困難!”


    老者的雙眸,突然射出精芒,暗夜中像兩顆寒星,沉聲道:“小老弟,你是有困難,瞞不了老夫?如沒困難,不會連夜趕路。”


    陳家麟不服氣地道:“老丈為什麽不說是急事呢?”


    老者道:“是困難,不是急事!”


    陳家麟道:“老丈何以能如此肯定,急事與困難之間相差多少?”


    老者從容地道:“這中間當然是有差別的,如果你真的有急事,便不會在酒店裏慢條斯理的喝酒,早該上路了。你目光遲滯,不時變幻,這證明你遭周了很大的困難,對麽?”


    陳家麟不由暗自折服老者觀察之微,析理之精,點了點頭,道:“不錯,老丈說對了!”


    老者點頭“唔!”了一聲,道:“小老弟,把你的困難說出來聽聽看?”


    略作沉吟,陳家麟淡淡地道:“算了,區區的困難其實也沒什麽,自信還解決得了。”


    老者大聲道:“這不成,老夫不能白吃白喝,非要替你做點事不可!”


    天下居然也有這樣古怪的人,一定要替人做事。


    陳家麟笑笑道:“老丈,盛情心領,區區實在沒什麽可以勞煩的……”


    老者慍聲道:“胡說,你分明有困難,還不肯承認,老夫生來就是這副絕脾氣,出口的不話決不改,你不說,老夫代你說了吧,你是在找人,對麽?”


    陳家麟吃驚不小,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道:“老丈怎麽知道的?”老者偏了偏頭,道:“你不但找人,還在追人,對不對?”


    陳家麟打了一個冷顫,目瞪口呆,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對方怎麽全知道呢?照這樣看來,對方現身酒店,不是偶然的,定是有為而來。


    老者接著又道:“你覺得很驚奇,是麽?”


    陳家麟頷首道:“是的!”


    老者一本正經地道:“小老弟,說穿了便不足為奇,老夫精於術數,任何事逃不遇老夫的袖裏乾坤,隻要一算,便知過去未來。”


    陳家麟“哦!”了一聲道:“老丈是位異人!”


    老者哈哈一笑道:“雕蟲小技罷了,什麽異人不異人的。”


    陳家麟心念一動,道:“可否請老丈占上一卜,區區要找的人落在何方?”


    老者道:“小老弟要當場考驗老夫?”


    陳家麟道:“不敢,小可是誠心請敎!”


    區區變成了小可,表示他對老人已生出敬意。


    老者閉上眼,雙手籠在袖管裏摸了片刻,睜眼道:“你找的是個童子?”


    陳家麟雙睛一亮,激地道:“正是,正是,老丈的卦靈驗極了,請問……”


    老者不等他說完,接下去道:“失落的人,有驚無險,時辰到了,自會相逢,你不必費神找了也是白費。照卦象看來,相逢之期並不太遠,勉強去找,反而有兇險。”


    父子連心,他當然不甘心罷手,期期地道:“老丈,這時辰……大概有多久?”


    老者神秘地道:“天機不可泄露,泄之不祥。”


    陳家麟深深吐了一口氣,他一向不相信這些,但老者說的鑿鑿可憑,使他不能不信,他自問罷手等待麽?


    萬一等不來呢?


    老者冷冷地又道:“小老弟,如果你不信老夫的話,盡管去找,不過仍是一句話,白費。”


    陳家麟突地心中一動,自己曾向“牡丹令主”提過幼童被劫的事,此老者會不會是“天香門”的人,故意編這一套鬼話,騙自己放棄搜索?


    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當下沉吟著道:“老丈,找的人不談,談追的人,老丈能指點麽?”


    如果這老者真是“天香門”的人,他會要自己放棄追“武林仙姬”。


    意外地,老者毫不躊躇地道:“老夫說你有困難,你偏說沒有,你要追的是個陰人,對不對?”


    又靈驗了,陳家麟深深望了老者一眼,道:“是的,是個女子!”老者“嗯!”了一聲,道:“這就對了,為了這頓酒飯,老夫不得


    不還你個人情,指示你一條明路,現在你由這裏向東北方去,必有遇合,記住兩句話,見水而止,逢庵即入,去吧!”


    陳家麟對這幾句話有些莫測高深,但又不能不去試試,想了想,道:“老丈,準能找到人麽?”


    老者道:“卦象如此,應該可以找到。”


    陳家麟深深一揖道:“多承指迷,就此謝過了!”


    老者打著哈哈道:“不謝,不謝,咱們兩不相欠!”


    陳家麟重新上了馬,照老人指示,奔的是迴頭路,心裏在叨唸著“見水而止,逢庵即入”這兩句似偈非偈的話。


    奔了一段,有條小路岔向東北方向,如果仍走大路,指的是正東,於是他勒馬上了小路。


    星鬥參橫,已過了午夜時份。


    暗光浮動中,一條小河阻住去路,河上跨了一道木橋。


    他倏地想到“見水而止”這句話,忙停了下來。在馬背上一陣張望,不見燈火,也沒有人家,四下裏一片岑寂。


    他不禁遲疑了,難道就這麽在河邊等著不成?


    “逢庵即入”作何解呢?


    這附近不見有庵堂的影子……


    他下了馬,站著發怔。


    突地,一條淡淡的人影,投入河邊不遠的林中。


    他不由心中一動,暗忖:“不管怎樣,先追蹤那人影看看,如果騎馬,在這靜夜裏聲傳極遠,還是步行為上。”


    心念之間,他把馬拴離橋頭遠些,然後彈身朝剛才人影消失的地方掠去。


    臨到切近,才看出是一座庵堂,隱在樹叢之中。


    他不由緊張起來,“逢庵即入”,老人的話又應驗了,真是不可思議,“武林仙姬”被帶到這庵中了麽?


    轉念一想,又躊躇起來,如果老者是“天香門”的人,故意編這些鬼話引自己入彀,又當如何?


    轉念一想,他已經學會用心思了,遇事要存戒心,提防後步。


    他繞著尼庵外園,輕捷地巡了一圈,然後從側方的圍牆閃了進去。


    這尼庵不大,但也不小,分為兩進,前進中央是佛堂,左右兩列廂房,圈成了一個大院,花木扶疏,卵石鋪路。


    除了佛堂中有確青燈之外,所有的房舍部是漆黑的。


    後進,是幢精舍,一樣沒有燈火,想來庵中人好夢方酣。


    他隱身屋角的花樹下,不知該采取什麽樣的行動才合式?


    死寂的空氣,有些陰森,


    突地,一條人影如般絮船輕輕落在舍前的花徑上,不帶半絲聲息。


    陳家麟心頭一緊,運足目光望去,又是一陣“怦!”然,來的,赫然是“花太歲”祝龍,這一來,事情算有眉目了。


    祝龍走上進去,用指頭在門上彈了三下。


    精舍的右窗傳出了“牡丹令主”的聲音:“是祝總監麽?”


    祝龍轉到窗下,應道:“是屬下了!”


    “牡丹令主”的聲音道:“你確定沒人跟蹤?”


    祝龍道:“沒有。”


    沉默了片刻,“牡丹令主”道:“情況如何?”


    祝龍道:“那廝果然已經跟蹤了下來,在前麵小店中,張頭目下手慢了些,卻被一個不知名的糟老頭子壞了事,屬下趕到時,對方已離開了。”


    陳家麟陡地心中一動,這分明指的是自己,所謂張頭目,必是那酒店的掌櫃無疑,怪不得對方在醋溜鮮鯉中下毒,若不是姓竺的老者,自己已經著了道兒,這樣看來,老者不是對方的人。


    “牡丹令主”似乎很生氣地道:“那岔手的老兒什麽形像?”


    祝龍道:“據報說是個衣著襤褸的白發老者,持杖,表麵上看龍鍾不堪。”


    “牡丹令主”怒哼了一聲道:“竟有這樣的事,看來非采取非常手段對付不可了,那老者尋常人物。既然與“冷麵怪客”聯上了手,倒是件辣手事!”


    頓了頓,又道:“依本座判斷,那怪客是有意於陶玉芬這丫頭,如果他能為本門所用,很多強敵便不足慮了。”


    祝龍期期地道:“門主的意思……難道要把陶玉芬……”


    輕笑了一聲,“牡丹令主”道:“祝總監,你是真心矢誌效忠本門?”


    祝龍道:“屬下已經立過誓了,決無二心,不過……”


    “牡丹令主”道:“不過……你定要得到陶玉芬,是麽?”


    祝龍道:“這是門主當初親口答應屬下的!”


    “牡丹令主”道:“本座言出不改,你盡可放心,不過目前強敵環伺,你可有對付之策?”


    祝龍道:“各個消滅,不擇手段。”


    “唔。”了一聲,“牡丹令主”道:“這話深合我心,但做起來不容易……”


    祝龍陰側側地道:“門主,如果能激使家姑母出麵,這些問題便可迎刃而解。”


    陳家麟心中一動,家姑母指的自然是“紫衣仙子”的母親,他是誰?


    “牡丹令主”道:“令姑母會東山複出麽?”


    祝龍聲音變得更冷更陰地道:“家姑母隻有那麽個寶貝女兒,愛得像命根子,如果從她身上打主意,家姑母即使犯誓也會重出江湖。”


    “牡丹令主”道:“你有辦法?”


    祝龍道:“屬下有自信。”


    陳家麟心頭湧起了殺機,這狼子竟然有這等惡毒的心腸,的確該殺。


    又是一陣沉默,“牡丹令主”久久才出聲道:“祝總監,罷了,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另生枝節,本座答應你補辦喜事,人在側邊角院裏,與‘善化師太’同宿,你去叫‘善化’出來,人交給你,去吧!”


    祝龍朝窗子打一躬,喜得聲音發顫地道:“謝門主恩典,屬下敢不竭智盡忠,終生供門主驅策。”


    說完,轉身奔向精舍側方的角門。


    陳家麟殺機直衝頂門,驀一咬牙,藉花樹掩蔽,悄然跟了過去。


    他想,如果此刻下手殺了祝龍,勢必驚動全庵的人,要救陶玉芬便費事了,不如暫且忍耐,等祝龍遣走什麽“善化師太”之後,再出其不意地下手,成功的希望便大些,自己目的是救人,不能把事搞砸了。


    祝龍輕敲角門,口裏道:“師太,門主有請。”


    沒有迴應,他把聲音???放大了些,但仍是一片寂然。


    奇怪,一個武林高手,不會如此遲鈍?


    陳家麟也感到意外,怎會沒有反應?


    祝龍想是發覺事有蹊蹺,一聳身,越門牆而入。


    陳家麟目光一轉,上了靠院牆的一株高樹。


    角院很少,房間僅一明一暗,沒有燈火,祝龍一心想著江湖第一美人,好事在望,直欺明間的房門,發話道:“師太,門主有請?”


    還是沒有應聲,用手一推,門是虛掩的,他跨入明間。


    “呀!”一聲驚唿傳了出來。


    陳家麟心頭一震!不用說,事情有了意外。


    這一聲驚唿驚動了庵裏的人,數條人影,搶入角院,是三個尼姑,另一個是“牡丹令主”。


    “牡丹令主”大聲道:“什麽事?”


    祝龍長劍已掣在手中,衝出門來,栗聲道““門主,師太被殺,陶玉芬失了蹤。”


    陳家麟全身一顫,這可是想不到的意外,是誰捷足先登下了手?他想起在橋頭時,遠遠發現投林的人影,該是誰?會不會是姓竺的老者?


    “牡丹令主!大叫道:“有這等事?”隨說隨進入房中。


    陳家麟心裏疾轉著念頭:“自己是否該立即去追蹤!但怎知道對方走的是那一個方向呢?”


    救陶玉芬的極可能是師弟“失心人”,否則也是正道人物,追與不追都是一樣,倒是現在是找“牡丹令主”好機會……”


    他又想:“老者的卦倒是很靈,可惜他沒進一步算到要找的人被別人救走。”


    “牡丹令主”入而複出。


    祝龍惶然道:“門主,現在該怎麽辦?”


    他內心那份失望與氣憤,真無法以言語形容,眼看到口的羊肉竟然飛去,的確是做夢也估不到。


    “牡丹令主”咬牙切齒地道:“如果査出是誰做的,本座要他付出百倍的代價,祝總監,要想找迴陶玉芬,你必須加倍盡力。”


    祝龍恭應了一聲:“是!“”


    “牡丹令主”略一沉吟,道:“祝總監,我們現在不必聲張,本座知道是什麽人所為,如果照原計劃激使令姑母出麵,保證合浦珠還,你認為如何?”


    祝龍期期地道:“門主可否先行指示,是誰下的手?”


    “牡丹令主”道:“你記得有個青衣蒙麵書生,叫做“失心人”的麽?”


    祝龍道:“記得,就是在別莊救走盲目老人的那個……”


    “牡丹令主”點頭道:“不錯,就是他,如果能擒到他,不但可以找到陶玉芬,還可以把專與本門作對的一網打盡。”


    祝龍道:“會不會是‘冷麵怪客’所為?”


    “牡丹令主”道:“也有可能,他們是同路人,抓到一個便可解決問題。”


    頓了一頓,又道:“對了,還有你表妹看上的那小夥子也是對方的人,能捉到他也一樣,最低限度可以當人質和對方交換陶玉芬。”


    祝龍激聲道:“屬下想請令立即開始行動?”


    “牡丹令主”道:“可以,但先通令百裏內本門弟子,注意探査這些人的行蹤。”


    就在此刻,外麵院子裏突然傳來一個古怪的聲音:“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如果不報,時辰未到,收屍的來了!”陳家麟居高臨下,一眼便看到了。


    隻見一個須發虯結的臃腫駝背老人,出現在精舍,前駝峰上馱了一具小小的棺材,不由在心裏驚叫了一聲:“收屍客”。


    這怪人出現之處,必有血腥,他是怎麽找到這尼庵來的。


    祝龍驚聲道:“有人現身了!”


    “牡丹令主”迴頭向一名女尼道:“來者不善,你們不要現身!”說完,向祝龍道:“我們出去!”


    “收屍客”慢條斯理地放落背上桐棺,挺挺腰,籲了口氣,喃喃地道:“看熱鬧可以可別多管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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