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喝了三壺,但陳家麟了無醉意,他心裏還是想著小寶。


    到底擄劫小寶的是誰?企圖何在?


    一個衣衫濫褸的白發老人,拄著拐杖,一步一顛地進入店中,看那老邁不堪的樣子,似乎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


    白發老者顫巍巍地在陳家麟的鄰座坐下,把柺杖靠在桌邊,喘了口氣,自言自語地道:“唉!老了,不中用了。”


    小二蹩了過來,先上下打量了老者幾眼,才慢吞吞地道:“您老要吃點什麽?”


    老者有氣無力地道:“老夫……想喝酒。”


    小二嘻嘻一笑道:“那還不簡單,竹葉青,女兒紅,花雕,白幹,看您老喜歡喝什麽?”


    老者搖搖頭道:“不簡單,不簡單!”


    小二皺起眉頭道:“什麽不簡單?”


    老者道:“老夫沒錢!”


    小二咧了咧嘴,道:“沒錢?那就棉花店失火,免談。”


    老者抓了抓頭皮,道:“小二哥,記帳好麽?”


    小二口角一披,道:“老丈,既然沒錢,還喝什麽酒,將就點吃個饃吧,如果張三李四都來掛帳,小店就是有金山銀山也不夠賠呀!”


    老者瞪眼道:“誰要你賠,我老人家隻是一時不便,記帳當然會還。”


    小二道:“可是小的不認識您老呀,這帳將來到那兒去討?”


    老者嘟噥著道:“嗨!真是的,人,什麽忘八竊盜都可以做就是不能窮,小二哥,方便一次,下不為例。我老人家酒癮發了,連走路都走不動……”


    小二道:“一次也沒有,那有什麽下次,對不起,我還要伺候別的客人。”


    說著,把手裏的布巾往肩上一搭,就待轉身走開。


    陳家麟看不過意,開口道:“小二哥,這位老丈的酒錢算在區區帳上。”


    小二怔了怔,才彎腰陪笑道:“是,是,聽客官的吩咐!”


    老者望了陳家麟一眼,道:“天下還是好人占多數!”


    頓了頓,又道:“小老弟是麵冷心熱,我們索性同桌吧,喝酒也得有個伴!”


    陳家麟籲了口氣,道:“好,請過來吧!”


    老者移了過來,在陳家麟對麵坐下,嘻嘻一笑道:“小老弟既然有心作東,總不成要老夫吃這殘湯剩菜,換過如何?”


    陳家麟有些啼笑皆非,但他是個忠厚人,心想:“既然請他吃喝,也不爭這幾文錢,對方年事這麽大,算是敬老吧!”


    當下一昂首道:“小二哥,全換過!”


    老者道:“慢著,既然叨擾了,總要吃喝個痛快,小二哥,酒要上好的,菜嗎……揀店中最拿手的,來個四熱炒,一冷盆,外帶個三鮮湯。”


    小二喘了口大氣,道:“老丈,何不將就些?”


    老者一翻眼道:“咦,怪了,又不是你請客,你心疼個什麽勁?”陳家麟道:“小二哥,就照這位老人家吩咐的,快辦吧!”


    小二哈了哈腰,吆喝下去,然後收拾了殘肴,重新擺上杯碟,不一會,先送上冷盆,一大壺酒。


    陳家麟先替老者斟滿了一杯,然後自己斟滿,舉杯道:“老丈,區區已經差不多了,您老盡量吧!”


    老者舉杯一飲而盡,咂了咂舌頭,道:“好,好,老夫領你的情!”他可一點也不客氣,手不停箸,杯不離口,象是幾年沒吃過東西


    似的。


    菜上完,陳家麟看老者吃喝得差不多了,才開口道:“老丈看來不是本地人?”


    這一陣吃喝,老者的精神來了,不似剛進店時的那份老邁相,眼睛也亮了,聲音也大了。


    放下杯筷道:“當然不是,如果是本地人,那小二就不會狗眼看人低了。”


    陳家麟道:“老丈這大年紀,怎會到此地來?”


    老者歎了口氣道:“命苦,無兒無女,老伴也先走了,剩下孤家寡人一個,到處為家,將來還不是路倒路埋,溝死溝葬,嗨!”


    陳家麟頓時動了側隱之心,暗忖:“自己在黑穀崩岩中,曾得到前代異人‘天機子’所遺的金珠,隻消一點點,便可夠這老人渡過餘年。”


    心念之中,道:“老丈,您這大把年紀,這樣飄蕩也不是辦法,區區有點金銀,贈與老丈,老丈家屋總是有的,迴去安靜地渡晚年吧?”


    老者拍了一下桌子,雙目大睜道:“誰說人心不古,小老弟便是個古道熱腸的人,不過,老夫這些年來,東西吃盡當光,連個安身之處也賣了。”


    陳家麟想了想,道:“這麽著,區區奉贈老丈一粒珠子,變賣了大概可以維持吃住,如何?”


    老者搖手道:“不成,人必須認命,如果接受了小老弟的厚贈,恐怕沒福消受,盛意心領了,為了多活幾年,還是眼前的生活好!


    ”


    這可就作怪了,一個飄泊無依的人,竟然拒受金銀?


    奠非他是位風塵異人,但又看不出來他是個會武功的人,深藏不露麽?


    心念之中,道:“老丈上姓?”


    老者想了想才道:“好多年沒提名道姓,差不忘了,老夫姓竺,天竺國之竺。”


    “哦!”了一聲,陳家麟道:“原來是竺老丈,區區還有事要辦,不能久陪,這有些散碎金銀,老丈留著買酒喝吧!”


    說著,探手入懷……


    老者伸手阻住道:“小老弟,老夫說過了,命窮的人,如果得了意外之財,必招禍患,擾你一頓足夠了。你有事請便,剩下的酒菜不吃也是白不吃,咱們前道見!”


    陳家麟不由一愕,“前道見”是什麽意思?


    這老者透著古怪,他白吃喝了一頓,連人家的姓名都不問一聲,雖然自己沒有布恩市惠的意思,但這是人之常禮呀!


    老者嘻嘻一笑道:“小老弟,你一定認為老夫不通竅,受了人家好處,謝字沒有,連個姓名鄯沒問,是麽?不過,老夫雖然落魄,脾氣卻不改,請客是你甘願的,就不必謝了,姓名嗎?你也不會告訴老夫真實的,幹脆也就免了。”


    陳家麟大感駭異,自己心裏想的事他怎會知道。


    這可有些邪門,看來這老者不是個尋常人物,定是玩世不恭的風塵異人,莫非他已經看穿了自己來曆?


    就在此刻,小二端來了一個熱氣騰騰的大盤,朝桌上一放,道:“醏溜活鯉,掌櫃的奉送與二位,不收錢!”


    陳家麟心想,這店家做買賣還真公道。


    老者鼻頭皺了皺,道:“不要錢的東西不能吃!”


    小二瞪眼道:“您老這是什麽意思?是我們掌櫃的見這位客官酒菜用得不少,所以另外奉送一道好菜,希望下次再多光顧……”


    老者也瞪起眼道:“這魚一下肚,還有什麽下次,你們留著自己吃罷!”


    小二喘了口道:“您老到底在說些什麽?”


    老者道:“沒什麽,斑鳩吃了螢火蟲,你肚裏明亮。還要老夫說麽?”


    陳家麟一聽口風,知道這魚必有蹊蹺,現在他對這姓竺的老者看法不同了。


    小二橫了老者一眼,笑向陳家麟道:“客官請嚐嚐,乘熱,很多客人老遠跑來,便是為了吃這道菜。”


    老者冷冷地道:“這樣的話,你們鎮裏的棺材店一定大發利市!”


    小二變了臉道:“您老越說越不像話了……”


    遠遠一個聲音道:“小二,客人既然不賞臉,端迴來吧!”


    老者迴頭道:“掌櫃的,你留著自己吃無所謂,可別用來喂貓喂狗,貓狗也是一條命那可是造孽。”


    座中酒客稍落,但這幾句話可誰都聽到了,齊齊麵露驚異之色。


    陳家麟心頭一動,莫非魚裏下了毒,但這老者怎麽知道的?


    老者站起身來,道:“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們該走了!”


    陳家麟摸了塊碎銀,放在桌上,小二正要伸手來拿,老者卻一把搶在手中,道:“心術不正,饒過他們已是便宜,還給什麽錢!”


    說著,往外便走。


    小二幹瞪著眼,不敢吭聲。


    陳家麟搖搖頭,跟著離開酒座,到了門外,隻見老者把那塊銀子,塞在蹲踞在門邊的老丐手裏。


    老者迴頭道:“小老弟,你騎馬,我走路,我得先走!”拄著拐杖,一步高一步低地走了。


    陳家麟大是感慨江湖人心的險詐。


    如果說店家真的在魚裏下了毒太沒來由,莫非是聽到自己要贈金珠與老者,而起了謀財之念?


    他解下坐騎,上馬出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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