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別莊”後院的一間精致花廳裏,母子二人相對而坐。


    琉璃燈吐出夢幻似的光暈,顯得十分柔和。


    “牡丹令主”的神色與廳內的氣氛顯然地不調和,麵上罩了霜,聲音也是冷的:“家麟,我斷定斐尊者的失蹤與‘天外三翁’他們有關,你真的毫不知情?”


    搖搖頭,陳家麟沒有說話,他的心情和麵色一樣的沉重。


    “牡丹令主”重重地一拍茶幾,憤然道:“我要還以顏色,要他們付出代價!”


    陳家麟近乎哀求地道:“娘,做兒子的求求您,收山了吧,這樣下去您能得到什麽?”


    “牡丹令主”近乎吼叫地道:“我不能在這種情況下退出江湖,我不能……”


    陳家麟的表情顯得很痛苦,以低沉的聲音道:“娘,逞強好勝,結果能證明什麽?”


    “你管敎我?”


    “孩兒不敢,隻是奉勸!”


    “好了,這件事暫且不談,你說有件大事要告訴我,什麽事?”


    深深作了一番考慮,陳家麟道:“黑穀怪人派他的弟子傳話給孩兒,請娘在一月之內,到黑穀了斷公案。”


    “牡丹令主”雙目大睜,栗聲道:“黑穀怪人,他沒死?”


    陳家麟道:“是的,他沒被炸死。”


    “牡丹令主”咬著牙道:“對他的來路你知道多少?”


    陳家麟道:“孩兒一點也不知道!”


    “牡丹令主”低頭沉思,好半晌才又抬頭道:“好的,我赴約!”


    陳家麟期期地道:“娘能不能不去?”


    “牡丹令主”眸中射出了怕人的寒芒,寒聲道:“為什麽不去?”


    陳家麟道:“俗語說,會無好會,我們對他的來曆企圖,一無所知,太冒險!”


    “牡丹令主”笑了,那種笑,使人看了不寒而栗,是帶煞的笑,


    比她發怒時更加可怕,如果不是母子關係,陳家麟真的想逃出去,他不敢看。


    這笑,像傳說中的女巫在準備采取行動對付目的物時所發出來的,充滿了恐怖的意味,使人不自禁地聯想到血與死人。


    她開了口,聲音象是一個人被捂住口,從指縫裏迸出來的:“家麟,你以為我怕了?我什麽都不柏,如果我是那種畏首畏尾的女人,就不會有‘天香門’,也沒‘牡丹令’這名稱。”


    陳家麟的心收緊了,他看得出母親還沒有夢醒的跡象。


    他沉痛地道:“娘,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而是……”


    “而是什麽?”


    “是後果的問題,因為您是娘,孩兒不能不說……”


    “你盡可不承認我這個娘,你也可以勾結外人與我作對!”


    陳家麟的牙齒幾乎咬碎了,發出“格格!”的聲音,紅著眼道:“娘,您不是說過要考慮退出江湖的事麽?”


    “牡丹令主”聲音突地變得很溫和,與一刹那之前判若兩人,眸子裏那怕人的光燄也收斂了:“孩子,娘生氣時所說的話別放在心上。


    不錯,我是答應過你考慮退出江湖的問題,但是黑穀怪人已經然出了邀約,我不能不應。況且對方的身份來曆之謎,一直橫梗在我的心頭上,這謎底非揭開不可,黑穀事了,娘便收手,可好?”


    這種變化無常的作風,如果換了別人,陳家麟會罵她老狐狸,但她是母親,他不敢也不能有這不敬的意念。


    這麽一說,陳家麟精神大振,心底的陰霾頓時消散了,激動地道:“娘,就這麽說定了,黑穀之約準備如何赴法?”


    “牡丹令主”深沉地道:“孩子,這是樁大事,娘得仔細打算,妥當安排,反正時間還得很充裕,現在且不談。但是有句舊話重提,今晚,你必須與陶玉芬同房,你倆是定了名份的夫妻,別的不用說了,你不會再讓我失望吧?”


    陳家麟的心情又開始紊亂了。


    於豔華的警告,“失心人”的怪話,又響在耳邊:“……主人……仙姬……當心……你目前千萬不能與她結合……”


    這表示了什麽?


    母親對兒子有陰謀?


    不可能。


    “武林仙姬”別有居心?


    但她本身並不樂意這門婚事,這如何解釋呢?


    悠悠地,“牡丹令主”又道:“孩子,你聽見我的話了?”


    陳家麟期期艾艾地道:“孩兒……聽到了!”


    “牡丹令主”毫不放鬆地道:“你答應了?”


    “這個……”陳家麟盡量委婉地道:“娘,能不能等黑穀赴約之後?”


    笑了笑,“牡丹令主”道:“孩子,為什麽要等,你們拜過花堂,本來就是夫妻,隻是沒圓房,敦周公之禮是藉詞推托吧?唉!我真不明白,她那裏不好,那裏配不上你,為何麽你要推三阻四呢?”


    心裏的話,他不敢實說,可是又說不出旁的理由,隻好瞪著眼發愣。


    “牡丹令主”又道:“孩子,你的要求,我答應了,你就不能順從我麽?”


    話鋒頓了頓,接著道:“是了,一定是不忘情於她的姐姐,傻孩子,人死不能複生,你不能一輩子不娶,孿生姐妹,長的一個樣,這不是很好你難道有別的理由?”


    陳家麟紅著臉道:“娘,等黑穀赴約之後,我帶著她與您一同歸隱,不是更好?”


    “牡丹令主”道:“這不成理由,我命令你就在今晚!”


    陳家麟心頭隱隱作痛,他久已不想到愛妻陶玉芳了,現在一提起,像舊創被刺似的又迴複了痛楚?


    誠然,母親說的也對,陶玉芬是陶玉芳的化身,可以作為慰藉的偶像。


    可是於豔華與“失心人”的警語使他躊躇,再有“陶玉芬本身並不情願這樁婚事,勉強結合的結果,將是一生的痛苦。


    可是現在若不依從母親的命令,母子勢必鬧僵……


    想來想去,目前隻有一條路可走,暫且答應下來,入了房,行不行夫妻之道,是自己的事。


    於是,期期地道:“孩兒從命就是!”


    ×      ×      ×


    這裏是“武林仙姬”陶玉芬的繡房,布置得極其考究,但華而不奢,由於今晚是他倆正式合巹,所以房裏特別點了一對紅燭,添點喜氣。


    陶玉芬坐在床沿,陳家麟坐在桌邊,兩個人都低著頭,各想各的心事。


    香閨,美人,紅燭,錦帳,這是相當富於誘惑的畫麵,無論是男是女,到了這境地中,都會情不自禁,想入非非。


    然而可真怪,兩人像是一對木偶,連頭都不抬,別說開口。


    氣氛在微妙中透著尷尬。


    突地,陶玉芬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打破了難堪的沉默。


    陳家麟抬起了頭,冷冷地道:“芬妹,用不著歎氣,我進房是不得已,放心,我會尊重你。”


    陶玉芬也抬起頭,麵色一片幽淒,眸中似隱有淚光,她隻說了兩個字:“不是……”不是什麽,她沒說下去。


    陳家麟口角微微一披,道:“不是什麽?”


    像是嬌羞,又像是有難言之隱,陶玉芬道:“你不知道的!”又是半句話,令人費解。


    陳家麟籲了口氣,道:“芬妹,有什麽心事何不坦白說出來。我已經聲明過我的立場,決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你不願意的事。”


    陶玉芬以極低的聲音道;“你為什麽不堅持拒絕?”


    這話表示了她對陳家麟完全無意。


    陳家麟的男性自尊受到了傷害,陡地站起身來道:“我現在可以走!”


    陶玉芬搖了搖頭,道:“現在……來不及了,一切都成定局了,你走,我怎麽辦?”


    陳家麟怔住了,他完全不明白陶玉芬說這話的意思。


    陶玉芬緩緩起身,走到妝台前,撤去了釵妝飾物,又迴到床邊,放落帳門,寬衣,解帶……


    這動作,這情景,使陳家麟周身發起熱來,腦海裏也有些暈陶陶的,一張俊麵像喝醉了酒,唿吸也微微迫促起來。


    陶玉芬卸完了外衣,隻剩下褻衣與兜肚,躺到床裏,拿被來遮住半截嬌軀,以令人心顫的聲音道:“漁郞哥,不早了,睡吧!”


    這情景,多像幾年前愛妻陶玉芳恩愛的唿喚,陳家麟迷惘了。


    女人,實在難以了解,你永遠捉摸不到她的心事,像五月的天氣,變幻莫測,她剛剛是一個樣,轉眼又是一個樣。


    陳家麟癡癡地望著低垂的錦帳,帳裏朦朧的人兒,心裏像有火在燒。


    陶玉芬夢囈似的又道:“漁郞哥,把燭滅了好麽?”


    陳家麟幾乎完全失去了自主,這些年,他過的是流浪漢生活,一個結過婚的人,一旦成了光棍,情感上比沒成過家的更難控製。


    他茫然地吹熄了紅燭,挪了兩步,又站住了,興奮過了度反而成為膽怯。


    這是任何人無法抗拒的誘惑。


    但一個非常人之所以成為非常人,與一般人是有些不同的。


    他耳畔又聽到了於豔華與“失心人”的聲音:“主人……仙姫……當心……你目前千萬不能與她結合,否則……”


    他猛醒過來,欲念化作了飛灰,像一隻小舟,在即將卷入險灘的刹那,突然轉了舵,這非有大智慧的人是辦不到的。


    人在危險中時,並不感到危險,隻有迴頭時,才覺得可怕。


    靈智抬了頭,他冒了一身的冷汗。


    “砰!”窗外傳來了有人倒地的聲音。


    陳象麟心頭大震,出自一個武士本能的反應,他拉開房門,閃了出去,隻見窗下躺著一條人影,走近一看,赫然是追隨母親的侍婢之一。


    他呆住了,這侍婢為何會在此地,是奉命監視自己,還是另有……


    窺房,這是相當齷齪的行為。


    呆了片刻,他伸手一探,是被人點了穴道。


    這是怪事了,是誰下的手?目的何在?


    母親留駐在此,不用說裏外戒備森嚴,外人怎能闖入?


    如果是外人,該是誰?


    心念未已,房內突然傳出一聲慘哼。


    陳家麟如遭電殛似的全身一顫,返身奔迴房中,栗聲道:“芬妹,你沒事麽?”


    沒有應聲,陳家麟驚魂出了竅,掀開帳門,一看,手腳都軟了,床上空空如也,陶玉芬已失了蹤。


    雖然沒有燈火,但仍可看到床上噴濺了一片紅黑色,那是血。


    這刹那之間,他除了驚惶失措,什麽意念都沒有,大叫一聲:“來人!”然後再衝出房外,四下一掃,上了屋麵。


    星河耿耿,萬籟俱寂,任什麽也沒看到,


    內院的人,聞聲趕到,房內亮起了燈火,裏外喧嚷成一片。


    陳家麟失魂落魄地折迴房中,床上,地下,斑斑血漬,令人怵目驚心。


    “牡丹令主”與“鄱陽夫人”雙雙進房,一看現場,臉色大變,“鄱陽夫人”淚水奪眶而出。


    在房內的人,齊齊退出門外。


    “牡丹令主”目注陳家麟道:“怎麽迴事?”


    陳家麟木然呆立,望著殷紅的血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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