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魚，除了職業性的以外，應該是極為雅適悠閑的賞心樂事。</p>
無論是舉網撈明月，移蓬臥晚風，或秋風蘆被夢，春雨柳溪潮，甚至於柳宗元所吟詠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均有其極高樂趣存在。</p>
如今，有人在釣魚，但似乎是魚在樂，人並不樂。</p>
地方夠美的，在一片極美的湖蕩之側，幾株極美的垂楊之下。</p>
時光也夠美的，是一年中最美麗的春天，和春天裏最美麗的黃昏時刻。</p>
人也夠美，但美的有些淒涼，有些憔悴，有些高傲，有些孤獨！</p>
釣魚的，是一個三十上下的青衫儒生，銳朗的雙目，和挺直的鼻梁，以及微薄而下掩的嘴唇，顯示出他高傲堅毅的性格。但眉間，鬢上，卻似乎堆積了過多的憂愁，一襲青衫之上，也容留了過多的風塵酒漬！</p>
魚呢？魚不知道美不美，隻知道夠大。</p>
因為青衫儒生下鉤未久，浮子便被一扯入水，手上也感覺到劇烈震蕩！</p>
這顯然是大魚上鉤，但青衫儒生卻不揚竿，任連那尾上鉤之魚，在水中往來狂遊，隻是目光中流露某種憤恨的，冷冷注視，仿佛他把這尾魚兒，當作了甚麽深仇大怨，要盡情淩虐，等待它筋疲力盡，百技皆窮，然後，再……</p>
驀然間，白光閃，手內輕！</p>
湖麵上，多了一片不屬於岸邊垂楊的特殊樹葉。</p>
釣竿梢頭，飄楊著一截斷線！</p>
魚更樂了，因為它雖上了鉤，卻獲得意外助力，恢複自由，度過劫難。</p>
飛葉斷線的舉措，不是尋常，僅從武學功力的表現程度來說，也非一流高手莫辦。</p>
但青衫書生的感情，似乎早已麻木，他對這意外事件，竟連理都不理，決未表示出半分驚訝！</p>
白光又閃，這次不是飛葉，似乎是麵小小鏡子，在斜陽影裏閃光？</p>
青衫書生冷漠的像座冰山的神色，空然有了激動！</p>
他目注鏡光閃處，雙眉方挑，便有一片寒光，淩空飛來。</p>
青衫書生略一伸手，便把寒光接在掌中，果然是半麵菱花破鏡。</p>
他更激動了，用顫抖的手，從顫抖的青衫懷中，摸出了半麵菱花破鏡，兩者破痕相符，正好合而為一。</p>
所不同的，淩空飛來的這半麵鏡子上，比青衫書生懷中的另外半麵鏡子，多出了三個字兒，那是被人用尖銳之物，所鐫畫上去的“白水鎮”三字。</p>
青杉書生的雙目之中，突然濕潤，他把鈞竿隨意一插，便插得深入湖畔石中，揣起破鏡，狂吟離去，他吟的是李商隱的名詩：“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蒂春心托杜鵑……”</p>
這是一座不太小的酒館，但今日生意卻超乎意外的特殊繁盛！</p>
青衫書生沈宗儀平日極少籍酒澆愁，但今日卻為座上客之一。</p>
未進酒館，他頗為酒客的異常擁擠，略感詫異，但一進酒館，便告恍然？</p>
原來，往日酒館之中，隻有美酒，今日卻多了一位美人。</p>
看來是過路的，一位四五十歲的青衣老嫗，和一位十八九歲的白衣少女。</p>
老嫗平凡，那白衣少女，卻委實太美，美的超凡，美的脫俗，美的極其冷豔高傲。</p>
酒館之中，魚龍混雜，慢說登徒市井之流，免不得品頭論足，口角輕狂，便是一般正經酒客，也莫不都對這絕美白衣少女，特別多看兩眼，甚至於互相猜測，是何來曆？</p>
隻有沈宗儀是例外，他隻以眼角餘光，略為一瞥，便大踏步地，從白衣少女座邊走過，在壁角僻靜處坐下，要了兩壺白幹，半斤牛肉。</p>
天下事，妙不可言，沈宗儀不看白衣少女，這白衣少女，卻在看沈宗議了。</p>
她叫嶽倩倩，青衣老嫗是她乳娘，某地省親，路經此處。</p>
嶽倩倩素最引為自傲地，便是她那天人顏色，認為對於任何異性，都會發生莫大吸引力量。</p>
通都大邑的富家兒郎，甚至於特殊高貴的公子王孫，誰不見了她目授魂飛？誰不見了她直眉瞪眼？</p>
想不到，在這小酒館中裏，有了例外。沈宗儀昂頭天外，眉鎖重愁，仿佛對於嶽倩倩的絕代容光，根本不屑一顧？</p>
嶽倩倩有點不服氣了，她竟偷看沈宗儀，心想到要看看這罕見怪人，直至何時才會對自己注意？沈宗儀又從懷中取出那麵碎成兩半的菱花小鏡，端詳注目，不住傾杯，轉眼間兩壺白幹，便已飲盡。</p>
他微一抬頭，向穿梭於酒客叢中，送酒送菜的店家道：“胡老七，再把這上等白幹，替我再來兩壺！”</p>
胡老七因沈宗儀雖非常客，卻是街坊，恰好手上正有一壺白幹，遂應聲笑道：“正好，這兒還有一壺，沈爺，您先喝著，我再替您去取。”</p>
他邊自答話，邊欲走向沈宗儀的座頭，突然耳邊響起一聲：“且慢，這壺酒兒給我！”</p>
語音嬌脆，宛如珠落玉盤，好聽已極，正是嶽倩倩所發。</p>
這一來，胡老七可傻了眼。</p>
手上的一壺酒，業已答應先送給沈宗儀，卻不料嶽倩倩會橫加攔截？</p>
雖然，後麵有的是酒，再要十壺百壺，也不慮匱乏，但誰先誰後，一個處理失當，便難免會在酒客之間，造成不愉快的場麵。</p>
胡老七一怔之下。堆起笑臉，走向嶽倩倩座旁，正待發話，沈宗儀已在壁角，遠遠地說道：“胡老七，把酒給那位姑娘吧，我不喝了。</p>
雖在發話，目光仍注向窗外，仍未對嶽倩倩這邊，看上半眼。</p>
話完，掏出一塊銀子，放在桌上，便欲飄然離去。</p>
嶽倩倩陡然發話之故，就是為了沈宗儀是乎對自己不屑一顧的高傲神情，有些不服，才故意找事，加以撩撥。</p>
誰知沈宗儀雖然答了話，冷傲神情卻一絲未變，並索興不再飲酒，意欲離店而去。</p>
嶽倩倩正覺掃興，誰知更掃興的事兒，竟又接踵而來。</p>
那是有第三者，又說了話！</p>
適才嶽倩倩的語音，宛若珠落玉盤，十分悅耳，如今這第三者的語音，卻宛若破鑼，又像狼嚎委實難聽己極！</p>
不僅語音難聽，語音也頗欠莊重，他是說：“姑娘，像你這樣水蔥似的人兒，怎能喝白幹酒呢？嗆壞了喉嚨，豈不叫人心疼？”</p>
胡老七眉頭一皺……</p>
他對這既似破鑼，又似狼的語音，太已熟悉，知道嶽倩倩的美色撩人，恐怕要出事故？</p>
發話人，是當地的混混頭兒，姓哈名八。</p>
果然，哈八這一發話，嶽倩倩雙眉力挑，閃動著兩道美的不可方物的含怒目光，盯在就坐在她鄰座的哈八臉上，冷冷問道：“尊駕在心疼誰？”</p>
美人薄嗔，原自另具風韻，哈八看在眼內，醉在心頭，索性站起身來，涎著臉兒。賊忒嘻嘻笑道：“在座之中，除了姑娘，誰還值得我哈八爺蜜愛輕憐……”</p>
“蜜愛輕憐”四字才出，嶽倩倩便一聲斷喝：“白嬤嬤，替我掌嘴……”</p>
“拍”！這是一記耳括子！</p>
哈八在當地橫行已慣，沒想到在嶽倩倩一聲嬌叱之下，那被稱為白嬤嬤的青衣老嫗，竟然真敢動手揍人？</p>
更沒想到對方手法這快，打的這般清脆……</p>
等到覺得掌影閃動，再想閃時，已然閃避不開！</p>
於是，脆響起處，哈八的左半邊麵頰，陡然紅了起來，並胖了起來，並仿佛連嘴唇都被打的腫起好高，真像是一隻正在搖尾乞憐，或猖猖狂吠，卻被人狠狠踢了一腳，很顯得狼狽已極的哈叭狗兒！</p>
“嘩……”</p>
“刷……”</p>
“嘩……”是酒客們的驚奇喧鬧聲息</p>
“刷……”是有五六條大漢，同時站了起來一這五六條大漢，有的與哈八同坐，有的則在鄰桌，但均是本地混混，所謂“蛇鼠一窩”。</p>
其中一個臂肌墳起，身材魁梧的黑臉大漢，瞪著兩隻牛眼，厲聲叫道：“好家夥，娘兒們竟敢動手打人？來來來，我焦天挺脫了農服，奉陪你們玩玩！”</p>
邊說邊作，劍及及，話到尾聲，上衣業已飛落地上，露出了黑黝黝的一片胸毛，看光景竟是想連中衣都一齊脫掉！</p>
這可是一記惡毒絕招！</p>
因為從白嬤嬤打哈八耳括子的俐落程度看來，是個練家子，並可能連對她發號施令的嶽倩倩，都會幾手，並非紅妝弱女。</p>
但不論他們是否會武，或身手多高？對於焦天挺這種脫了衣眼打架的無賴絕招，卻根本無法招架。</p>
嶽倩倩是黃花閨女，白嬤嬤是婦道人家，與一個上身赤裸大漢，當眾動手，已極難堪，倘若對方的中衣再卸，那……光景簡直將使她們羞窘得無地自容……千鈞一發之際，影兒又動！</p>
剛才哈八賊忒嘻嘻之際，所閃動的是白嬤嬤的掌影！</p>
如今焦天挺大耍無賴之際，所閃動的，是條青色人影！</p>
這青色人影，遠遠來自壁角，但卻捷似飄雲，一閃就到！</p>
焦天挺想解中衣，但束腰絲絛，卻被那青色人影，搶先一把抓住。</p>
青色人影，是沈宗儀！</p>
嶽倩倩眼見將遭奇辱，方自窘得玉頰飛紅，如今突見沈宗儀出手解圍，不禁心中一定，從唇角掀起一種含有雙重意味的嫣然微笑。</p>
所謂雙重意味的第一種，比較簡單，是奇窘得解的寬釋微笑。</p>
但第二種卻比較複雜，是含蘊著自傲的滿足！那意思是認為沈宗儀外表冷淡高傲，其實仍為自己的絕代姿容所動，暗中加以關切！</p>
剛才，白嬤嬤的掌影一動，哈八的麵額便突然腫了起來！</p>
如今，沈宗儀人影一到，焦天挺的身形便突然高了起來。</p>
這不是焦天挺突然長高，這是他被沈宗儀一把抓住束腰絛，將他雙足離地，單手平平舉起。</p>
焦天挺身高不及六尺，也有五尺八九，沈宗儀竟能將其單手舉起，神力委實驚人！</p>
滿堂酒客的喧嘩頓息，鴉雀無聲！</p>
“唿”！焦天挺飛了！……不是飛，是被沈宗儀一拋數丈，從窗中丟出，“樸通”一聲，跌入酒館門前的臭水池內！</p>
沈宗儀似乎嫌髒，在胡老七的肩頭上取下毛巾，擦了擦手，便自走出店外。</p>
他不給嶽倩倩向他道謝的機會，仍然神情冷漠地，連看嶽倩倩看都不看一眼。</p>
適才帶有雙重意味的微笑剛剛自嶽倩倩的臉上浮起，卻在一刹那間，便告凍結！</p>
不單凍結，並有轉變。</p>
從寬釋、自傲、滿足，轉變為難堪、自卑、空虛……</p>
不錯，嶽倩倩太難堪了！</p>
沈宗儀閃身、出手、舉人、飛擲，甚至於擲人後，還在胡老七的肩頭，取條毛巾，擦了擦手！</p>
人，就在身邊，時，不算太短，但卻連眼角餘光，都未向嶽倩倩瞥上一下！</p>
這表示，沈宗儀之所以出手，是隻對事，不對人。</p>
也表示嶽倩倩自以為足以吸引任何人的天人顏色，絕代容光，在沈宗儀的眼中，卻宛如糞土！</p>
嶽倩倩不僅笑不出來，她難堪的幾乎想哭。</p>
淚水，已在她那雙委實極美絕美的大眼眶中打轉……</p>
但嶽倩倩也是極高傲，極堅強的女娃兒.她咬牙強忍，使淚珠兒隻向腹內倒流，不從眼眶之中流出！</p>
隻不過一刹那間，嶽倩情便已強製情緒，恢複正常。</p>
美的撩人的笑容，再度從她美的驚人的玉頰之上浮現。</p>
嶽倩倩站起身形，淡淡一笑，向白嬤嬤說道：“白嬤嬤，付酒錢吧，我們走了……”</p>
白嬤嬤摸出一個小銀錁子，輕輕放在桌上，目光略掃哈八等人，嘴角邊帶著一絲灑薄笑意，隨著嶽倩倩飄然出店。</p>
雖然，沈宗儀業已先走，但哈八等一群混混兒，卻沒有任何一人，敢對嶽倩倩、白嬤嬤再作任何羅嗦。</p>
因一來哈八已嚐過滋味，挨了一記耳括子，口中便少了兩個大牙，他心中明白，這位名叫白嬤嬤的青衣老嫗，慢說其他武功，僅在掌力方麵，便至少要比自己強上十倍！</p>
二來白嬤嬤輕輕一放，銀錁子便深陷木內，與桌麵齊平，這種內家神功，雖曾耳聞，卻還是第一次眼見，自然震驚的這群土混混們，全身發軟誰還敢動上一動？</p>
嶽倩倩等一走，酒館中又“哄”的亂了起來……</p>
哈八等混混們，首先搶往店外臭水池中，去救焦天挺。</p>
胡老七卻來收那銀錁子，但等他發現銀錁子深陷木內，與案齊平，根本無法取出時，又不禁眉頭雙蹙！</p>
“拍”！有人出手了，這是頭戴馬連坡草帽，年約四十的陌生髯虯大漢。</p>
他一掌拍在桌上，銀錁子便憑空震起，落在這髯虯大漢掌內。</p>
虯髯大漢拈起銀錁子，看了一眼，便交還胡老七，含笑說道：“‘五行挪移身法’，‘大力金剛手’，‘混元神功’，三種第一流的武林絕藝，居然全在此處出現，店家，你們這小小鎮集，真可謂藏龍臥虎的了！”</p>
胡老七聽不懂對方的話，正自目瞪口呆，這位虯髯大漢也從臉上露出一種奇異笑容飄然出店。</p>
沈宗儀在收拾行囊一</p>
其實，無所謂“收拾”，因為他的“行囊”，太以簡單，幾件替換衣服，幾瓶藥，一管“陰沉寶竹”所製的“玉屏蕭”而已。</p>
他所住的，是三間茅屋，陳設雖簡，潔淨無塵，倒也頗為雅致。</p>
沈宗儀出門之際，月上東林。</p>
右鄰一位老農，正在門口抽煙，看見沈宗儀，訝然笑道：“沈相公，這麽晚了，還出門麽？”</p>
沈宗儀道：“我這趟是出遠門，並多半不再迴來，三年鄰居，承蒙李老爹諸般照顧，這三間茅屋，以及屋裏屋外的一切東西，都奉送李老爹了。”</p>
李老爹愕然道：“沈相公是去何處？”</p>
沈宗儀道：“白水鎮！”</p>
李老爹道：“‘白水鎮’雖然路遠，也不至一去不迴，沈相公，你……你去‘白水鎮’作甚？”</p>
沈宗儀道：“殺人！”</p>
這過於意外，並過於簡單的答複，自然把李老爹聽得瞪大雙眼，滿麵驚詫之色？</p>
沈宗儀一笑又道：“我若殺不了人一定被殺，我若殺得了人，也一定自盡，故而從此永別，一去不迴，李老爹多多保重……’</p>
既已永不再返，無須隱匿行藏，沈宗儀的“五行挪移身法”又展，李老爹話猶在耳，跟前人影已空，一條挺拔身形，到了十來丈外的垂柳參差之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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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ne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p>
無論是舉網撈明月，移蓬臥晚風，或秋風蘆被夢，春雨柳溪潮，甚至於柳宗元所吟詠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均有其極高樂趣存在。</p>
如今，有人在釣魚，但似乎是魚在樂，人並不樂。</p>
地方夠美的，在一片極美的湖蕩之側，幾株極美的垂楊之下。</p>
時光也夠美的，是一年中最美麗的春天，和春天裏最美麗的黃昏時刻。</p>
人也夠美，但美的有些淒涼，有些憔悴，有些高傲，有些孤獨！</p>
釣魚的，是一個三十上下的青衫儒生，銳朗的雙目，和挺直的鼻梁，以及微薄而下掩的嘴唇，顯示出他高傲堅毅的性格。但眉間，鬢上，卻似乎堆積了過多的憂愁，一襲青衫之上，也容留了過多的風塵酒漬！</p>
魚呢？魚不知道美不美，隻知道夠大。</p>
因為青衫儒生下鉤未久，浮子便被一扯入水，手上也感覺到劇烈震蕩！</p>
這顯然是大魚上鉤，但青衫儒生卻不揚竿，任連那尾上鉤之魚，在水中往來狂遊，隻是目光中流露某種憤恨的，冷冷注視，仿佛他把這尾魚兒，當作了甚麽深仇大怨，要盡情淩虐，等待它筋疲力盡，百技皆窮，然後，再……</p>
驀然間，白光閃，手內輕！</p>
湖麵上，多了一片不屬於岸邊垂楊的特殊樹葉。</p>
釣竿梢頭，飄楊著一截斷線！</p>
魚更樂了，因為它雖上了鉤，卻獲得意外助力，恢複自由，度過劫難。</p>
飛葉斷線的舉措，不是尋常，僅從武學功力的表現程度來說，也非一流高手莫辦。</p>
但青衫書生的感情，似乎早已麻木，他對這意外事件，竟連理都不理，決未表示出半分驚訝！</p>
白光又閃，這次不是飛葉，似乎是麵小小鏡子，在斜陽影裏閃光？</p>
青衫書生冷漠的像座冰山的神色，空然有了激動！</p>
他目注鏡光閃處，雙眉方挑，便有一片寒光，淩空飛來。</p>
青衫書生略一伸手，便把寒光接在掌中，果然是半麵菱花破鏡。</p>
他更激動了，用顫抖的手，從顫抖的青衫懷中，摸出了半麵菱花破鏡，兩者破痕相符，正好合而為一。</p>
所不同的，淩空飛來的這半麵鏡子上，比青衫書生懷中的另外半麵鏡子，多出了三個字兒，那是被人用尖銳之物，所鐫畫上去的“白水鎮”三字。</p>
青杉書生的雙目之中，突然濕潤，他把鈞竿隨意一插，便插得深入湖畔石中，揣起破鏡，狂吟離去，他吟的是李商隱的名詩：“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蒂春心托杜鵑……”</p>
這是一座不太小的酒館，但今日生意卻超乎意外的特殊繁盛！</p>
青衫書生沈宗儀平日極少籍酒澆愁，但今日卻為座上客之一。</p>
未進酒館，他頗為酒客的異常擁擠，略感詫異，但一進酒館，便告恍然？</p>
原來，往日酒館之中，隻有美酒，今日卻多了一位美人。</p>
看來是過路的，一位四五十歲的青衣老嫗，和一位十八九歲的白衣少女。</p>
老嫗平凡，那白衣少女，卻委實太美，美的超凡，美的脫俗，美的極其冷豔高傲。</p>
酒館之中，魚龍混雜，慢說登徒市井之流，免不得品頭論足，口角輕狂，便是一般正經酒客，也莫不都對這絕美白衣少女，特別多看兩眼，甚至於互相猜測，是何來曆？</p>
隻有沈宗儀是例外，他隻以眼角餘光，略為一瞥，便大踏步地，從白衣少女座邊走過，在壁角僻靜處坐下，要了兩壺白幹，半斤牛肉。</p>
天下事，妙不可言，沈宗儀不看白衣少女，這白衣少女，卻在看沈宗議了。</p>
她叫嶽倩倩，青衣老嫗是她乳娘，某地省親，路經此處。</p>
嶽倩倩素最引為自傲地，便是她那天人顏色，認為對於任何異性，都會發生莫大吸引力量。</p>
通都大邑的富家兒郎，甚至於特殊高貴的公子王孫，誰不見了她目授魂飛？誰不見了她直眉瞪眼？</p>
想不到，在這小酒館中裏，有了例外。沈宗儀昂頭天外，眉鎖重愁，仿佛對於嶽倩倩的絕代容光，根本不屑一顧？</p>
嶽倩倩有點不服氣了，她竟偷看沈宗儀，心想到要看看這罕見怪人，直至何時才會對自己注意？沈宗儀又從懷中取出那麵碎成兩半的菱花小鏡，端詳注目，不住傾杯，轉眼間兩壺白幹，便已飲盡。</p>
他微一抬頭，向穿梭於酒客叢中，送酒送菜的店家道：“胡老七，再把這上等白幹，替我再來兩壺！”</p>
胡老七因沈宗儀雖非常客，卻是街坊，恰好手上正有一壺白幹，遂應聲笑道：“正好，這兒還有一壺，沈爺，您先喝著，我再替您去取。”</p>
他邊自答話，邊欲走向沈宗儀的座頭，突然耳邊響起一聲：“且慢，這壺酒兒給我！”</p>
語音嬌脆，宛如珠落玉盤，好聽已極，正是嶽倩倩所發。</p>
這一來，胡老七可傻了眼。</p>
手上的一壺酒，業已答應先送給沈宗儀，卻不料嶽倩倩會橫加攔截？</p>
雖然，後麵有的是酒，再要十壺百壺，也不慮匱乏，但誰先誰後，一個處理失當，便難免會在酒客之間，造成不愉快的場麵。</p>
胡老七一怔之下。堆起笑臉，走向嶽倩倩座旁，正待發話，沈宗儀已在壁角，遠遠地說道：“胡老七，把酒給那位姑娘吧，我不喝了。</p>
雖在發話，目光仍注向窗外，仍未對嶽倩倩這邊，看上半眼。</p>
話完，掏出一塊銀子，放在桌上，便欲飄然離去。</p>
嶽倩倩陡然發話之故，就是為了沈宗儀是乎對自己不屑一顧的高傲神情，有些不服，才故意找事，加以撩撥。</p>
誰知沈宗儀雖然答了話，冷傲神情卻一絲未變，並索興不再飲酒，意欲離店而去。</p>
嶽倩倩正覺掃興，誰知更掃興的事兒，竟又接踵而來。</p>
那是有第三者，又說了話！</p>
適才嶽倩倩的語音，宛若珠落玉盤，十分悅耳，如今這第三者的語音，卻宛若破鑼，又像狼嚎委實難聽己極！</p>
不僅語音難聽，語音也頗欠莊重，他是說：“姑娘，像你這樣水蔥似的人兒，怎能喝白幹酒呢？嗆壞了喉嚨，豈不叫人心疼？”</p>
胡老七眉頭一皺……</p>
他對這既似破鑼，又似狼的語音，太已熟悉，知道嶽倩倩的美色撩人，恐怕要出事故？</p>
發話人，是當地的混混頭兒，姓哈名八。</p>
果然，哈八這一發話，嶽倩倩雙眉力挑，閃動著兩道美的不可方物的含怒目光，盯在就坐在她鄰座的哈八臉上，冷冷問道：“尊駕在心疼誰？”</p>
美人薄嗔，原自另具風韻，哈八看在眼內，醉在心頭，索性站起身來，涎著臉兒。賊忒嘻嘻笑道：“在座之中，除了姑娘，誰還值得我哈八爺蜜愛輕憐……”</p>
“蜜愛輕憐”四字才出，嶽倩倩便一聲斷喝：“白嬤嬤，替我掌嘴……”</p>
“拍”！這是一記耳括子！</p>
哈八在當地橫行已慣，沒想到在嶽倩倩一聲嬌叱之下，那被稱為白嬤嬤的青衣老嫗，竟然真敢動手揍人？</p>
更沒想到對方手法這快，打的這般清脆……</p>
等到覺得掌影閃動，再想閃時，已然閃避不開！</p>
於是，脆響起處，哈八的左半邊麵頰，陡然紅了起來，並胖了起來，並仿佛連嘴唇都被打的腫起好高，真像是一隻正在搖尾乞憐，或猖猖狂吠，卻被人狠狠踢了一腳，很顯得狼狽已極的哈叭狗兒！</p>
“嘩……”</p>
“刷……”</p>
“嘩……”是酒客們的驚奇喧鬧聲息</p>
“刷……”是有五六條大漢，同時站了起來一這五六條大漢，有的與哈八同坐，有的則在鄰桌，但均是本地混混，所謂“蛇鼠一窩”。</p>
其中一個臂肌墳起，身材魁梧的黑臉大漢，瞪著兩隻牛眼，厲聲叫道：“好家夥，娘兒們竟敢動手打人？來來來，我焦天挺脫了農服，奉陪你們玩玩！”</p>
邊說邊作，劍及及，話到尾聲，上衣業已飛落地上，露出了黑黝黝的一片胸毛，看光景竟是想連中衣都一齊脫掉！</p>
這可是一記惡毒絕招！</p>
因為從白嬤嬤打哈八耳括子的俐落程度看來，是個練家子，並可能連對她發號施令的嶽倩倩，都會幾手，並非紅妝弱女。</p>
但不論他們是否會武，或身手多高？對於焦天挺這種脫了衣眼打架的無賴絕招，卻根本無法招架。</p>
嶽倩倩是黃花閨女，白嬤嬤是婦道人家，與一個上身赤裸大漢，當眾動手，已極難堪，倘若對方的中衣再卸，那……光景簡直將使她們羞窘得無地自容……千鈞一發之際，影兒又動！</p>
剛才哈八賊忒嘻嘻之際，所閃動的是白嬤嬤的掌影！</p>
如今焦天挺大耍無賴之際，所閃動的，是條青色人影！</p>
這青色人影，遠遠來自壁角，但卻捷似飄雲，一閃就到！</p>
焦天挺想解中衣，但束腰絲絛，卻被那青色人影，搶先一把抓住。</p>
青色人影，是沈宗儀！</p>
嶽倩倩眼見將遭奇辱，方自窘得玉頰飛紅，如今突見沈宗儀出手解圍，不禁心中一定，從唇角掀起一種含有雙重意味的嫣然微笑。</p>
所謂雙重意味的第一種，比較簡單，是奇窘得解的寬釋微笑。</p>
但第二種卻比較複雜，是含蘊著自傲的滿足！那意思是認為沈宗儀外表冷淡高傲，其實仍為自己的絕代姿容所動，暗中加以關切！</p>
剛才，白嬤嬤的掌影一動，哈八的麵額便突然腫了起來！</p>
如今，沈宗儀人影一到，焦天挺的身形便突然高了起來。</p>
這不是焦天挺突然長高，這是他被沈宗儀一把抓住束腰絛，將他雙足離地，單手平平舉起。</p>
焦天挺身高不及六尺，也有五尺八九，沈宗儀竟能將其單手舉起，神力委實驚人！</p>
滿堂酒客的喧嘩頓息，鴉雀無聲！</p>
“唿”！焦天挺飛了！……不是飛，是被沈宗儀一拋數丈，從窗中丟出，“樸通”一聲，跌入酒館門前的臭水池內！</p>
沈宗儀似乎嫌髒，在胡老七的肩頭上取下毛巾，擦了擦手，便自走出店外。</p>
他不給嶽倩倩向他道謝的機會，仍然神情冷漠地，連看嶽倩倩看都不看一眼。</p>
適才帶有雙重意味的微笑剛剛自嶽倩倩的臉上浮起，卻在一刹那間，便告凍結！</p>
不單凍結，並有轉變。</p>
從寬釋、自傲、滿足，轉變為難堪、自卑、空虛……</p>
不錯，嶽倩倩太難堪了！</p>
沈宗儀閃身、出手、舉人、飛擲，甚至於擲人後，還在胡老七的肩頭，取條毛巾，擦了擦手！</p>
人，就在身邊，時，不算太短，但卻連眼角餘光，都未向嶽倩倩瞥上一下！</p>
這表示，沈宗儀之所以出手，是隻對事，不對人。</p>
也表示嶽倩倩自以為足以吸引任何人的天人顏色，絕代容光，在沈宗儀的眼中，卻宛如糞土！</p>
嶽倩倩不僅笑不出來，她難堪的幾乎想哭。</p>
淚水，已在她那雙委實極美絕美的大眼眶中打轉……</p>
但嶽倩倩也是極高傲，極堅強的女娃兒.她咬牙強忍，使淚珠兒隻向腹內倒流，不從眼眶之中流出！</p>
隻不過一刹那間，嶽倩情便已強製情緒，恢複正常。</p>
美的撩人的笑容，再度從她美的驚人的玉頰之上浮現。</p>
嶽倩倩站起身形，淡淡一笑，向白嬤嬤說道：“白嬤嬤，付酒錢吧，我們走了……”</p>
白嬤嬤摸出一個小銀錁子，輕輕放在桌上，目光略掃哈八等人，嘴角邊帶著一絲灑薄笑意，隨著嶽倩倩飄然出店。</p>
雖然，沈宗儀業已先走，但哈八等一群混混兒，卻沒有任何一人，敢對嶽倩倩、白嬤嬤再作任何羅嗦。</p>
因一來哈八已嚐過滋味，挨了一記耳括子，口中便少了兩個大牙，他心中明白，這位名叫白嬤嬤的青衣老嫗，慢說其他武功，僅在掌力方麵，便至少要比自己強上十倍！</p>
二來白嬤嬤輕輕一放，銀錁子便深陷木內，與桌麵齊平，這種內家神功，雖曾耳聞，卻還是第一次眼見，自然震驚的這群土混混們，全身發軟誰還敢動上一動？</p>
嶽倩倩等一走，酒館中又“哄”的亂了起來……</p>
哈八等混混們，首先搶往店外臭水池中，去救焦天挺。</p>
胡老七卻來收那銀錁子，但等他發現銀錁子深陷木內，與案齊平，根本無法取出時，又不禁眉頭雙蹙！</p>
“拍”！有人出手了，這是頭戴馬連坡草帽，年約四十的陌生髯虯大漢。</p>
他一掌拍在桌上，銀錁子便憑空震起，落在這髯虯大漢掌內。</p>
虯髯大漢拈起銀錁子，看了一眼，便交還胡老七，含笑說道：“‘五行挪移身法’，‘大力金剛手’，‘混元神功’，三種第一流的武林絕藝，居然全在此處出現，店家，你們這小小鎮集，真可謂藏龍臥虎的了！”</p>
胡老七聽不懂對方的話，正自目瞪口呆，這位虯髯大漢也從臉上露出一種奇異笑容飄然出店。</p>
沈宗儀在收拾行囊一</p>
其實，無所謂“收拾”，因為他的“行囊”，太以簡單，幾件替換衣服，幾瓶藥，一管“陰沉寶竹”所製的“玉屏蕭”而已。</p>
他所住的，是三間茅屋，陳設雖簡，潔淨無塵，倒也頗為雅致。</p>
沈宗儀出門之際，月上東林。</p>
右鄰一位老農，正在門口抽煙，看見沈宗儀，訝然笑道：“沈相公，這麽晚了，還出門麽？”</p>
沈宗儀道：“我這趟是出遠門，並多半不再迴來，三年鄰居，承蒙李老爹諸般照顧，這三間茅屋，以及屋裏屋外的一切東西，都奉送李老爹了。”</p>
李老爹愕然道：“沈相公是去何處？”</p>
沈宗儀道：“白水鎮！”</p>
李老爹道：“‘白水鎮’雖然路遠，也不至一去不迴，沈相公，你……你去‘白水鎮’作甚？”</p>
沈宗儀道：“殺人！”</p>
這過於意外，並過於簡單的答複，自然把李老爹聽得瞪大雙眼，滿麵驚詫之色？</p>
沈宗儀一笑又道：“我若殺不了人一定被殺，我若殺得了人，也一定自盡，故而從此永別，一去不迴，李老爹多多保重……’</p>
既已永不再返，無須隱匿行藏，沈宗儀的“五行挪移身法”又展，李老爹話猶在耳，跟前人影已空，一條挺拔身形，到了十來丈外的垂柳參差之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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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ne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p>